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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156)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那时的北风太大了,盖住了柳书丹的咳嗽声,更让孟月泠觉得她声音气若游丝是正常的。她最后还在叮嘱他:“记得吃糖葫芦,好好学戏,要成角儿。”

很快她就走了,一度让孟月泠觉得那是一场梦,梦醒了他继续背《祭江》的戏词,背熟了就被俞芳君给放出来了——那是他生辰的前一天。

自从进了俞家学艺,他便没过过生辰了,那年也是一样。可没想到“生辰礼”迟了几天,正是柳书丹的死讯,且那时已经下葬了。

联想到那个雪天如梦一般地匆匆见过柳书丹,他便知道,柳书丹应该是在他生辰当天去世的。

柳书丹思虑成疾,正是因为孟桂侬逼孟月泠学戏,柳公一把年纪痛失爱女,从柳书丹病了之后就没给过孟桂侬好脸色,更惋惜失去了孟月泠这么个高徒,两家关系闹得难看,最后连柳书丹的骨灰都没给孟家。

如今他终于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说给她听,虽然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她,今日讲这么多已经觉得轻松了不少。他还笑着对佩芷说:“都过去了。”

佩芷沉吟许久,心中难免憋闷,半天才张口:“静风,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像兔子呀。”

孟月泠不解,想到了那个双兔闹春的汤婆子,正在家里放着:“为什么是兔子?”

佩芷反问他:“你听过兔子叫么?”

孟月泠摇头:“没有。”

佩芷说:“兔子是不会叫的。所以不管再怎么受伤和疼痛,它都会忍着,直到死的那一刻。”

孟月泠没说话,亦不知道说什么。

佩芷又揽紧了些他的胳膊,还用脑袋蹭了蹭他,笑着说道:“所以我决定陪你一起做兔子,这样你就不孤独了。”

孟月泠也跟着笑了:“像汤婆子上绣的那样么?”

佩芷重重地点头,孟月泠却摇头:“我不想你做兔子,想你把所有的痛楚都与我说。”

两人下了山没立马回金鱼胡同,而是去了西琉璃厂□□联。

佩芷极其挑剔地左挑右选,小声跟孟月泠嘀咕着:“这一个个的还没我的字好看呢。”

孟月泠建议道:“那咱们直接买红纸,回去你来写?”

佩芷与他不谋而合:“就这么着。”

拎着东西刚出琉璃厂,便瞥见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跪在那儿,额顶插着根草,身前放着个脏兮兮的牌子,上面写着“卖身救母”。

周围不少男女老少站着看热闹,想必其中还有撺掇对方出手的,可知道内行的人断然不愿,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她家里有个病怏怏的老娘,让你拿钱给她娘治病呢。你以为这漂亮姑娘那么好买回家?谁知道她老娘要讹你多少钱……”

佩芷于心不忍,从旁边的摊位卖了件棉袍,孟月泠拎着两人买的东西,陪她一起挤进了人堆里,还有相熟的人跟他问好:“孟老板?出来买年货了?”

孟月泠礼貌地一一答过,佩芷蹲下把衣服给小姑娘披上,又偷偷塞给了她不少钱,拽下她头顶插着的草,叮嘱她早点回家带母亲去看病。小姑娘朝着佩芷一顿叩头,佩芷拦不住,便拽着孟月泠连忙走了,省得她继续磕下去没完。

其实佩芷这种行为有些天真,即便是皇城根底下,这样家境困难的小姑娘不胜枚举,她救不过来。佩芷则说:“那就能救一个是一个嘛,反正我们现在也算衣食不愁,就当是给自己积德。”

那年春节傅棠和袁小真本想着来北平找他们俩一块儿过年,可到底是成婚的第一年,段青山虽不是袁小真生父,但对袁小真来说和生父没什么分别,理应当在天津和段青山一起过。

等到大年初一,段青山的牌局和酒局都排不过来,不愁没地方去。傅棠和袁小真便带着节礼来北平看他们了,还顺便带了个好消息,赵巧容除夕夜食不下咽,连夜找了大夫诊断,说是已有两个月身孕,如今正在天津安生养胎,不然势必也要跟着来。

二人北平停留了四日,最后一日恰赶上罗家办堂会,请的是盛秋文的戏班子,给傅棠和孟月泠都下了帖子。

虽说孟月泠回到北平之后还没登过台,但这种私宴的帖子他收到不少,都被他礼貌地回了。外人亦知道孟月泠的秉性,除去谈公事的饭局他拒绝不得,其他的小宴他都是能免则免的,这回也没打算去。

傅棠因许久没听过盛秋文的戏了,便叫他们一起去,袁小真一向是随他的,佩芷也想去凑热闹。

孟月泠问她是想去凑热闹还是想看盛秋文,佩芷说两者都有,她想看盛秋文也是为了跟他学习学习,毕竟都是唱小生的,盛秋文技艺更高。

他便小气地说盛秋文不过如此,不如其父盛松年。佩芷忍不住白他,让傅棠带她去,傅棠自然答应,他又默默地跟去了,成全了罗府设宴的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