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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131)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佩芷坐在个小马扎上,给她讲南戏《拜月亭记》的故事,瑞兰与蒋世隆在逃难途中私定终身,瑞兰父责其放浪,迫其回家。瑞兰思念世隆,于亭中拜月祈求再相会,后来世隆高中状元,瑞兰父招婿,恰巧就是瑞兰日思夜想的人,阖家圆满。

故事讲完合上本子之后,佩芷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皑皑白雪下雍容的府邸,和佟府如出一辙的奢丽,颇有些“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味。

一晃姜老太太都已经病了这么久了,佩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姜老太太说:“奶奶,您可得快点好起来啊……”

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呜啊声,听得佩芷一颗心更沉。

那日姜肇鸿临时回了家中用午饭,佩芷听下人来报老爷回来了,立马穿上了大衣便走,和进府的姜肇鸿擦身而过。

姜肇鸿指着她的背影,语气哀痛地叫了声“晴儿”,佩芷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冷漠的面庞掩映在厚实的毛领间,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离他很远的样子,转身后越走越远。

她又独自去了登瀛楼,菜还没上齐的时候,她站在二楼包厢的窗前,从手袋里拿出了盒白金龙香烟,点燃后静默地立在那儿吸,看着空中飘落的雪片,伸手便能接住,瞬间融化。

烟盒里面没有附赠烟花卡,像是有些事情一生只有一次,错过便不再。

孟月泠和傅棠恰巧要到登瀛楼斜对面的三宝茶楼会友,一下了车就停住了脚步,帽子还拎在手里没戴上,遥望着远处。

傅棠从车的另一侧绕了过来:“怎么了?瞧什么呢?”

顺着孟月泠的视线看过去,傅棠也沉默了。二人立在雪中,直到远处那人关上了窗子,傅棠拍了拍孟月泠的肩膀,他才戴上了帽子,转身进了三宝茶楼。

那阵子佩芷的日常实在是乏善可陈,在姜家陪姜老太太半日,下午到凤鸣茶园,有时候去得早了,倒三的戏码还没唱完,袁小真要是化完妆了就会到包厢里陪她坐会儿,说说话解解闷。偶尔也会和傅棠一起看,只是这压轴戏看完是必走的,避开了和孟月泠打照面的机会。

她俨然已经成了登瀛楼的常客,从不回佟家跟佟家二老一起用饭,在佟夫人的交际圈子里,佩芷的名声是极差的。

晚上少不了要应付佟璟元,倒是没再发生第一夜那样的大打出手,可若说佟璟元没有用强,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正如佩芷所预料的那样,他在试图驯化她,她看似并未激烈的反抗,佟璟元本以为胜利在望,却不想她只是换了个反抗的方式,消极而顽固。

他征服不了她,从一开始白日里和朋友赌钱喝酒,逐渐演变成每日回家越来越晚,佟夫人让佩芷多管教佟璟元,还说佟璟元不过是想看佩芷吃醋,自然被佩芷给打了回去。

这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天气一冷,佩芷便有些犯咳嗽,那日清早佟璟元正对着镜子系衣裳扣子,看到她在喝药,问道:“不就是小毛病?怎么还开始喝药了?”

佩芷没答他,他又没话找话:“哪个大夫开的方子?以前没见你吃过,靠不靠谱?”

佩芷含糊说道:“你说哪个以前?”

佟璟元说:“当然是我们小时候。”

佩芷便说:“小时候你天天住我家?你怎知道我吃不吃药。”

论吵嘴他一向是说不过她的,佟璟元便没再管她吃药的事儿,反正那苦哈哈的药汤不进他的嘴。

各自准备出门之前,他又问她:“听闻你昨晚跟棠九爷一块儿在登瀛楼吃的饭?”

佩芷点头,见他脸上那副争风吃醋的模样,语气有些冷嘲热讽:“怎么,嫁了你之后我连跟别的男人吃饭都不成了?”

佟璟元知道她一向跟傅棠交好,傅棠他是惹不起的,只叮嘱了句“注意分寸”,佩芷自然没搭理他。

那时已经是岁末了,民国十七年将尽,佩芷却没什么辞旧迎新之感。

回到姜家后发现仲昀和叔昀都在家,仲昀本就没什么上进心,不去上班是常事。叔昀并未从商,而是自己在海关寻了个政府的差事,因大雪而辍班在家一日。

两人正议论着《大公报》上的新闻,夏末佩芷还在闺中陪着姜老太太时,看到过报纸上写退返东北的那位大帅坐火车的时候被炸死了,引发一片哗然。如今不到半年,老的死了小的接任,通电全国宣告易帜,眼看着风向又要变了。

佩芷不大关注这些时政,这么些年风风雨雨,最多的时候整个国内能分出四方政权来,真应了“四分五裂”一词,她眼下只顾小家,或者说顾姜老太太,她把整颗心的盼望都交在奶奶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