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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相公别跑(1)

作者: 本宫 阅读记录

《重生之相公别跑》作者:本宫

简介

前世衾嫆为了所谓的心上人嫁给不受宠的残疾皇子,受尽耻笑,哪知到头来只换来那人功成名就后的狠心抛弃与杀害!亲眼目睹至亲好友在她面前惨死,她心如刀割,最后抱着丈夫冰冷的尸体,一把火烧了王府。

再醒来,重生回到五年前,她还是那个京城鲜衣怒马的国公府嫡出大小姐……

重活一世,衾嫆发誓一来要改变前世凄惨的命运,向渣男贱女讨回血债,叫他们以命抵命!

二来,便是与她夫君重修于好,将欠他的宠回来。

不过,貌似第二个心愿比第一个难办许多?

衾嫆:殿下,商量个事。

楚漓:恩?

衾嫆:都说我仗美行凶,听闻你是佛陀转世——要不你收了我呗!

楚漓:怎么收?

衾嫆:你娶我。

楚漓:……

衾嫆:好吧,或者我嫁你也行啊。

第001章 惨死

“啪嗒——”

酒盏落地,男人瞳孔骤然一缩,身子轰然倒下。

七窍流血。

“楚漓!”

衾嫆眸子一震,花容失色地抱住男人,纤纤手指颤抖着,“怎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那人说了,这杯酒至多让他昏睡……

“逃!”

男人如玉的面容青紫一片,嘴角黑血溢出,指着门口的位置,用最后的力气说。

“不——”

他死了。

“逃?逃不了了,端王妃。”着素雅宫裙的女子在婢女簇拥下款款前来,她身后是凶神恶煞的侍卫,身前,端王府的护卫被尽数屠戮,尸首遍野,血流成河。

衾嫆死死地抱着楚漓犹带着温热的尸体,抬眸,那张明丽无双的脸上泪痕未干,眼底点点猩红染上。

“是你!是你们!”

女子轻蔑地呵了一声,“不愧是端王妃啊,死到临头聪明了一回。只可惜,太晚了——”

“他在哪!楚唯!楚唯你给我出来——”衾嫆声音嘶哑,像是一只幼兽嘶鸣着。

容惜——也就是眼前这名瞧着弱质羸羸的女子,发出一声讥诮刺耳的冷笑,“王爷他不会来了——这会儿,哦,估摸着已经将你衾府满门抄斩殆尽了。对了,你那个弟弟曾经戏弄过我,王爷答应我,会将他双眼剜去,一寸一寸打断他的骨头……至于你表姐也就是我那个嫡姐容央,你知道她怎么死的么?

我啊,本想让人污了她清白,再将她抛尸荒野的,可惜啊,她性子还是这么刚烈,宁死不肯——于是被我毁了容貌,拔了舌头,再一刀一刀将她那张皮子给剥了下来……哈哈哈哈,听着她惨痛凄厉的叫声,我可真是痛快!”

“啊——我要杀了你!”衾嫆双眼赤红,怎么都没想到,她爱的男人不但欺骗利用了她,竟然还亲手抄了她的母家,杀了她的幼弟。而眼前这个名义上的表姐,昔日所谓的手帕交,更是残忍地杀害了她这世上最亲也最好的姐妹!

衾嫆是会武功的,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前,目呲欲裂,存了要与容惜同归于尽的死志!

“给我挖了她的眼睛,砍了她的手脚!”容惜吓了一跳,躲在了婢女身后,两旁早就被她安排好的侍卫将事先准备好的铁链往中间一挥,便绊倒了衾嫆,三两下擒住了她。

在容惜的命令下,侍卫短暂迟疑后,便欲下手。

“你敢!楚唯不会这么对我的!”衾嫆慌了,只能心存一丝侥幸地冲容惜叫唤。

容惜咯咯笑得极为刺眼,“王爷承诺你只要药倒了楚漓,偷到了他的罪证上交朝廷便娶你。但你不知道吧,早在昨夜,王爷便上呈了楚漓与你衾家还有容家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证’,皇上震怒,下令抄家处死你们!

现在,你还抱希望于王爷么?衾嫆,从始至终,王爷他都不曾爱过你,他一直都是利用你——现在,楚漓一死,衾容两家一倒,这太子之位,就是王爷的了,而你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还是乖乖地,受死吧!”

苍天!是她衾嫆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招致如此惨祸!

听着容惜字字诛心,衾嫆瞪红了双眼,那人当初与她海誓山盟叫她忍辱嫁给不受宠的残废皇子替他当内线,说待他荣登大宝,她便是他唯一的妻!

可如今,换来的却是他功成名就后的狠心抛弃和伤害!

想到幼弟与好友惨死,衾嫆痛得心中滴血。

侍卫见她挣扎,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她的手骨上,五指登时响起碎裂的声音,十指连心,彻骨的痛顺着指骨传到全身。

她凄惨地叫了声,下一瞬却是眼前血红一片,痛得她凄厉悲鸣。

容惜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在衾嫆那双漂亮的眼睛上,故意慢吞吞地划着,然后狠狠地一剜,生生将衾嫆一双眼睛挖了出来。

登时那漂亮的眸子处成了两个血窟窿。

听着衾嫆凄惨无比的叫声,看着她痛得脸如白纸却被侍卫踩着手擒着肩胛无法反抗的模样,容惜眼底那名为疯狂快意的神色蒸腾氤氲。

“都说端王妃生了一对漂亮的眼睛,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现在这漂亮的眼睛我拿了,这颗心——我想尝尝味道呢。”容惜舔了下唇角,说了一句叫周围婢女都感到恐惧的话来。

衾嫆眼前一片血雾,娇艳的容颜被粘稠的鲜血晕染,像是干净的白纸上被泼了浓重的血墨。

她那纤纤玉手血肉模糊,常人无法承受之痛,却不及她心中的千疮百孔来得凛冽悲痛,她拼命地挣扎,“我死也不会叫你如愿!”

是她错,从一开始她瞎了眼,所以落得如今被剜双目是她咎由自取。

但是容惜,这个蛇蝎女人所做的一切,她就是死也不会原谅和放过她!

衾嫆心底里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发了疯地用脚踹开两边的侍卫,往前一步,用那双汨汨流着血,瞧着分外恐怖的眼睛似是瞪着容惜所在的位置。

“拦住她,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拦住她!”饶是容惜亲自动手剜了对方双目,却也经不住这般恐怖的画面冲击,衾嫆整个人如厉鬼般,叫她以及周遭的婢女都吓得往后退了退。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衾嫆要扑上来对容惜不利时,衾嫆却忽然转身,跌跌撞撞脚下却越来越快地往客厅的方向冲。

侍卫怔了好一晌才回过神要上前去捉她。

忽然,衾嫆被台阶绊倒,她听着后面的脚步声,匍匐着往前爬,嘴角是她死死咬着牙溢出的血……

她摩挲着,用那几乎不能完好的手,打翻了一盏灯,而后脚一扫,将桌子弄倒,用手掌蹭开火折子,扔到灯笼上。

“唰——”一条火龙霎时在她面前燃烧肆虐。

侍卫止步,却见那满身血污,容貌不再的女子,艰难地抱着已经死去的男人,凄厉而又悲恸地长啸——

“楚唯,容惜,我衾嫆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老天爷若是开眼,定教我化作厉鬼来向你们索命!”

大火蔓延,少顷,像是被女子凄厉可怖的诅咒与悲鸣感染,火势滔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吞没了火海中的男女。

第002章 重生

“嘶——”

“大小姐,伤口还未痊愈,千万别碰!”

少女坐在梨花木床上,呆愣地听从侍女的话,将碰了下额头的手放下来,双眼一片空洞与迷茫。

是梦么?

衾嫆看着镜中自己完好的容颜,额头上白色的纱布异常醒目。

疼痛叫她清醒。

不是梦。

她重生了,回到了五年前,十四岁。

她是被容惜活生生折磨过后,自焚而亡。烈火焚烧的灼热痛感像是跗骨之蛆,叫衾嫆身子微微颤栗。

太痛了。

“小姐,小姐,惜小姐来看望你了!”外间,一名黄衫双髻丫鬟小跑着进来。

听到“惜小姐”三个字,衾嫆手狠狠地一抖,便将妆奁前的首饰盒子打翻在地。

在秋月错愕的注视中,衾嫆猛地站起来,像是魔怔般蹬蹬蹬转身取下墙上悬挂的软剑,双眸中红光一闪而过,鞋子都掉了一只,急奔至门口。

杀了她!

这是衾嫆心里唯一的念头。

可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不能这么便宜了她。

前世她至亲之人的死,还有她自己这条命,都该容惜千倍百倍来偿还!

“不见。”

闭了闭眼,豆蔻年华的少女却如垂垂老者吐出一口气,稍显稚气却透着冷意的声音低低响起。

小姐这是怎么了?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不禁担忧地看着举止古怪的衾嫆。

衾嫆将佩剑放回原处,坐在铜镜前,怔怔地盯着艳比骄阳,洁若皎月的这张脸,眸色渐深。

冷静下来的衾嫆,慢慢整理着脑海里开始复苏的记忆。

她是死了,灵魂却没有立即轮回,反而是天地不容地飘荡了一年之久。

她亲眼目睹端王府化作灰烬,国公两府死的死抓的抓,血洗一片。

而那个被她放在心上多年,为其放弃她国公府嫡小姐尊严荣耀,舍身求全的男人,冷酷地下着对她母家赶尽杀绝的命令。

弟弟衾枫小小的尸体就在他脚边,他却眼都不眨一下地踏过;表姐容央浑身是血地被扔进湖中,那张昔日惊艳上京的脸无一处完好,全是刀痕;爹爹冤死狱中,死不瞑目地喊着“不公”……

她疯狂地想要阻止,想要冲过去杀了那对奸计得逞后相拥的狗男女,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再经历一次丧亲之痛。

她还看到,昔日一些说着尽忠的奴仆,一些人的嘴脸,在他们死后幡然转变。也从零碎的对白中发现,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的除了这对狗男女还有不少!

再醒来,便是回到了十三岁这年。

头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叫衾嫆想起来,前世十三岁时,确是发生了一件险些要了她性命的意外——

不,准确来说,不是意外!

又是容惜!

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小女儿家嬉戏玩闹间不慎推搡了一把,将她推到石头上磕着额头。

前世衾嫆也是这么以为的,甚至在她晕厥醒来后,不顾虚弱的身子,带着上门探望道歉的容惜主动向众人解释是她自己不小心磕着额头与容惜无关……

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

更是感到人心叵测,容惜这会也才十四岁,竟是心思已经如此歹毒……

“春花,秋月,传令下去,这几日我要闭门养伤,谁也不见。父亲那,就说我一直头晕,至于容惜,也许是无心之举,不必重责。”衾嫆低眸看着自己光洁无暇的双手,再回想前世那双被踩断指骨鲜血淋漓的手,喉头就一阵腥甜。

她恨不得将容惜碎尸万段,生啖其肉,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还不到时候,衾嫆,既然你重活一世,上天给了你这个机会,那么,不急,你至亲的仇,你的仇,总有一日,都叫那些欠了你的人血债血偿!

春花和秋月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她们都注意到小姐对容惜表小姐称呼的变化,方才更是见也不见……看来,小姐因为受伤一事对表小姐产生了怨怼。

秋月却觉着并非坏事。

“小姐能静下来修养再好不过。奴婢这就去办。”

于是,大小姐伤势不轻,卧床不起的消息就这么在镇国公府内外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护国公府内。

“啪——”面容姣好,身似扶柳的女子重重地将眼前的燕窝挥至一地,上好的白瓷碗碎了一地,声音清亮。

“衾嫆她什么意思!”楚楚可怜的少女正是容惜,她素手握成拳,眼底有泪光又有冷冽的恨。

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就算衾嫆伤势不轻,只要她上门说几句软话,那个蠢货一定会替她解释,到时候众人只会将这件事归咎到冒冒失失的衾嫆身上,而忽略她在当中的影响。

哪知道,衾嫆醒来不仅不帮她,居然避而不见直接让事情闹大!

容惜阴沉地坐在了椅子上攥紧拳头,诅咒着衾嫆。

不过,衾嫆倒是难得地清闲了几日。

重生后的头两天她都处于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里,一时很难接受她又活了一次回到了豆蔻年华的事实。

不过接下来的几日,她安心卧床养伤,顺便捋清脑子里错综复杂的信息,并且制定了接下来做的事。

她记得这一年,外祖母去世,继母怀孕,但是却因为她小产,这让她本来有些娇纵的名声一下子变得更加臭了。

世家大族的嫡小姐却心思歹毒得残害了继母肚子里的胎儿,这样的罪名一度让衾嫆背负了骂名与上京贵族夫人小姐们的白眼。

她回来了,外祖母的死,还有所谓的未出世就被她害死的“弟弟”,她要好好查查。

“春花。请老爷夫人到大厅,另外召集所有院里的奴仆到厅外侯着。”

春花不解,小姐忽然一脸严肃地要请国公府所有人去大厅作甚?饭对上衾嫆沉静淡然的小脸,她将疑惑吞了回去,依言行事。

“秋月,不要这件,要那件红的。”衾嫆看了眼秋月手里月白的罗裙,淡淡地蹙了下眉尖。

是了,她本就生得昳丽惊艳,却因为楚唯喜爱淡雅的色调而屈就这些小白花一样的裙子。实际上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楚唯钟爱的不过是穿着白裙柔弱无依的容惜罢了。

呵,真是恶心。

既然重来一次,她就偏要活得肆意妄为!

第003章 立威

“小姐,国公爷在书房会客,一时半会来不了。”

衾嫆抬了抬眸子,听到春花的回话,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像是花瓣一样漂亮的唇勾起一个诡异的笑来。

父亲不在?正好。

衾嫆整装出发,此时大厅老夫人已先行到达。

“这臭丫头不是说有要事要议?怎地还不见人影?”厅内衾老夫人沧桑又威严的声音透着几分不满地响起。

“老夫人,这嫆姐儿的脾性您也知道,就是个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您别同她计较。”随即,那善解人意的柔软女声情真意切地替衾嫆“说话”。

“也是你心地善良惯着那个野丫头,天天惹是生非的,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大小姐这般不懂事的!”

蛇头拐杖重重地敲了几下,发出清亮又刺耳的声音来。

可见,老太太对衾嫆是有多不喜了。

“祖母,谁惹您发这么大火啊?”

衾嫆刻意在厅外拐角听了会里头两人明里暗里对她的不满不喜,裙裾一扬,身着红海棠层层叠峦裙子的娇艳少女便如一只蝴蝶似的出现在厅里。声音清脆娇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撒娇意味。

活见鬼了。

衾老太太和容小莲两个人同时瞪着眼,打了个寒噤。

要知道,衾嫆小小年纪就骄纵跋扈得紧,不会撒娇更不温柔,以至于明明生得娇艳明媚却眉眼锐利叫人难以喜欢亲近。

此时,听到小姑娘娇娇软软地唤着“祖母”的衾老太太,握着拐杖的手一抖,嘴角一抽,眼里就带着审视地看向今日有些不同的衾嫆。

衾嫆生得美,哪怕才十三岁,却已经展露了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盛艳娇美。但是她总喜欢穿颜色浅淡与她那昳丽眉眼不符的衣裳,便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此时,她穿着大红绣着海棠花的罗裙,挽着少女的圆髻,上面插了一株血玛瑙钗子,雪肤红唇,眼角一滴泪痣,一笑,既有少女的清纯又有女子的妩媚姿影。

“除了你这个小孽障还能有谁!”衾老太太一看到衾嫆就不喜,此时见她小小年纪如此花枝招展的容貌打扮,更是恼怒,言语恶劣地斥道。

当真是个狠心的老太太啊!

衾嫆眼底一丝黯然和厉色一闪而逝,前世也是这般,老太太对谁都好,唯独对她这个正经儿的嫡孙女格外不待见,对着容惜她都能当个慈善和睦的老太太,对着她这个亲孙女——

总是这般刻薄、恶毒。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她想嫁给楚唯,哭着求着这个祖母不要将她嫁去端王府,而祖母呢?

呵,给了她一拐杖,呵责她不知羞耻,不配当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然后禁足不给她饭吃,让她饿着肚子险些晕着上了花轿。

衾嫆轻呵一笑,将脑海中过往忿忿的画面挥去,重新换上小姑娘独有的娇软模样没心没肺地冲衾老太太甜甜一笑。

“祖母真会说笑,嫆嫆是祖母的亲孙女,怎么会是孽障呢,是不是啊二娘?”她笑着将视线转向一旁端着温柔主母的脸面暗暗看戏的容小莲,微歪着脑袋,不谙世事地问。

容小莲面上一怔,老太太被这话气得不轻,嘴里只“你,你你”,她眼珠子微转,语气和软地道,“嫆姐儿莫要顽皮,你看你把祖母气的……你今儿将大家都召集起来所为何事?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忙活,你这孩子啊,可不能恶作剧了。”

她四两拨千斤地将脏水都泼到了衾嫆身上不说,还暗戳戳地拉了一把仇恨。

可不,衾嫆明显感觉厅外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味道。

呵呵,好你个容小莲,怪不得前世斗不过你!

“二娘一口一个顽皮和恶作剧,却忘了,嫆嫆大伤未愈,看来二娘并不关心我呢。”衾嫆转过身,望着厅外的下人们,不等面色微变的容小莲开口,她便倏地脸色一端,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对府中的这些奴仆道,“今日召集你们来,确有要事,你们都知道本小姐前几日受了伤——虽说是容惜表姐害的,但镇国公府上居然还有见着嫡出大小姐受伤昏迷却不赶紧喊大夫,反而跑了的下人!”

轰!

衾嫆这话一出,不管是厅内还是厅外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这什么意思!”老太太率先看不过眼。

“祖母莫急嘛——”衾嫆偏过头一瞬又笑盈盈地望着衾老太太,好似根本不知道衾老太太不待见她般。

只是转过头,她脚步轻移,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气势又一瞬展开。

“春花,秋月。”她漂亮的唇一勾。

但见春花和秋月一人拿了一根棍子,手还有些抖,但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便走到人群中,揪出两名丫鬟,棍子挥下,将人直直打得一趔趄跪下。

“啊——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您看——”

两名挨了打的丫鬟很不凑巧的,一人是衾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阿碧,另一人则是容小莲院里的二等丫鬟小桃。

小桃怒目瞪着春花,而后红着眼控诉地望着衾嫆,“大小姐,您无凭无据的为何突然打人?就算奴婢只是个丫鬟,也不是牲畜啊!”

她红着眼的一番话叫仆人们不禁心生几分同情,以及对衾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打骂下人的不满来。

至于阿碧,则是挺直背脊,也红着眼镇定地咬着牙看向一脸错愕的老夫人,不卑不亢地道。“老夫人,阿碧不知做错了什么惹着大小姐不满……”

“闭嘴。”不待那厢老夫人和容小莲开口,衾嫆已经缓步走了过去,她冷冷地眯了眯眼睛,朝秋月伸出手,后者将棍子递给她,“真吵。”

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后,衾嫆忽而红唇一弯,嫩白的手握着棍子毫不留情地便朝着小桃的脑袋抡下去。

嘶——

“啊!”

“住手,孽畜你在做什么!”

小桃只觉眼前一黑,痛得倒下去,捂着额头蜷缩着呻吟。

衾老太太气得不轻,在容小莲搀扶下慢慢走出大厅,只是她的怒斥非但没有叫衾嫆收敛害怕,她反而毫不迟疑地又一棍子同样地对着阿碧打下去。

真狠!

仆人们看得一清二楚,大小姐打人时那双眼清凌凌的眨也不眨,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做什么?”衾嫆扔了棍子,揉了揉自己有些麻的手腕,侧过头笑意盈面,“祖母,孙女在立威清理门户啊!”

第004章 重逢

“孽畜!你个孽畜!”衾老太太风光了一辈子,哪里遇到过这般闹心的小辈?不说阿碧是她屋里得力的大丫鬟,就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她这个做祖母的还在,这个死丫头怎么还能落她颜面动手打人呢!

这一下子,容小莲不用怎么挑拨也能看一出好戏了。

她眸光闪了闪,语气温柔带着一丝叹息,“嫆姐儿,怎生这般胡闹呢,下人也是人啊!你乖乖和老夫人赔个不是……”

“二娘,是不是妾生的都同这种下人同病相怜啊?”衾嫆笑嘻嘻地歪着头,语气懵懂又天真,娇软的口吻说着戳心窝子的话。

容小莲是庶出,同容惜一般,矫揉做作利用自己柔弱的外表来博取同情。

衾嫆上辈子便恨极了这样的容小莲,可惜她总是冲动,每次都往容小莲的圈套里钻。

这一世不会了。

“嫆姐儿你!”容小莲脸色一白,眸子一震,被衾嫆这话气得险些晕过去。她素来最厌恶的便是自己庶出的身份!这个衾嫆,真是该死!

“孽畜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的!”衾老太太偏心容小莲,看衾嫆的眼神都带了怨毒。

衾嫆却不为所动地看着被她一棍子打得地上痛呼的两个人,居高临下,薄唇一启一合地说着,“你们两个莫要以为本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我头磕着石头昏迷前,亲眼瞧见你们二人踌躇之后逃走的!若非春花和秋月及时赶到通知父亲和大夫,此时说不准我就冤死了呢!”

“哗——”

仆人们都惊呆了,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原还有这样一出!

他们看着冷冷的很有气势的大小姐,再看两个闻言身子一震下意识心虚的两人,不禁心里的太平倾斜。

大小姐无缘无故的没必要说谎来教训两个下人吧?按照大小姐的脾气,收拾下人根本不需要借口。

“胡说——我们没有!”阿碧捂着流血的额头龇牙咧嘴,瞪着衾嫆,目光含着毒,反驳着。

小桃更是哭哭啼啼地装可怜,“呜呜,大小姐你不喜欢奴婢也不能这般冤枉欺负人啊……奴婢哪里敢……呜呜……”

“孽障,真是孽障!”衾老太太对衾嫆的不喜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而容小莲早就使了个眼色给自己贴身丫鬟,命其去寻国公爷。

衾嫆重新捡起棍子,轻轻敲着手心,眼角余光瞥见容小莲身边的大丫鬟匆匆朝书房去,嘴角弯弯,看着阿碧和小桃的目光都带了笑。

阿碧和小桃被这看似灿烂明媚却阴冷瘆人的笑吓得哆嗦不已。

“祖母,您最好不要过来噢,孙儿怕一个错手伤着您呢!”衾老太太脚步一顿,对上衾嫆言笑晏晏的模样,目光再落在她那沾了血的棍子上,不禁打了个寒噤,停了下来。

真是孽障!这个丫头果然就是克她的!

“这是怎么回事!嫆姐儿你又发什么疯!”不多时闻讯赶来的镇国公衾潇一脸不虞地指着拿着棍子笑眯眯地恐吓下人的衾嫆,刚毅的面上满是糟心的不悦。

显然衾嫆往日里的行事作风叫这个当爹的习惯了,也就习惯了责备她。

听着这带了几分怒气却并没有衾老太太那般刻薄厌恶的声音,衾嫆身子微僵,心头不禁一酸。

“爹爹!”但见先前还毒辣的小姑娘一扔棍子,如一只翩跹的蝴蝶扑进自家父亲怀中,委委屈屈的强调便扯着嗓子轻声啜泣了起来。

众人:……

春花瞪大眼睛,看着秋月,不是吧,自家小姐摔了头之后,会撒娇卖委屈了?

衾潇此时也是这个错乱的想法,怀中长女哭得一颤颤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蓦地,他想起她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叫他一个铁汉也化作女儿奴……

“姣姣莫哭,爹在这。”衾潇收起先前的怒气,一瞬就软了语气,念着衾嫆的小名,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先前还威风凛凛像个小狮子,这会又委屈上了?”

衾嫆摇着头,他怎么会懂呢?她前世未出嫁前总是惹他生气,出嫁后又害他担心,到最后还害得他冤死狱中!到最后他死前还念着“我的嫆姐儿”,想要同楚唯鱼死网破!

“爹爹,我疼。”衾嫆松开衾潇,指着自己额头上的纱布,眼眶红红的,娇艳的面上满是孺慕依赖,“爹爹,她们坏,都欺负我!”

说着不等旁人开口,她便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其实莫说证据了,她前世根本都不知道这事,还是后来一次回娘家无意中听到阿碧和小桃说起这事,才知道原来这两个贱婢见死不救!

“潇哥儿,你可不能听信这丫头的胡言乱语!这丫头惯会作妖,不能信她!”衾老太太唯恐衾潇又心软,忙搭腔。

容小莲也不甘落后,只是拐着弯来道,“老爷,这小桃和阿碧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应该做不出坑害主子的事来啊……莫不是当中有什么误会么?”

误会?

衾嫆抬手摸了摸眼角,拍了下手,在众人不明所以的视线中,一名小厮走了出来。

“阿肆,你把你那日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太太还有老爷。”衾嫆冷静得完全不像是方才娇娇软软抱着父亲撒娇委屈的少女,面容透着一股子冷漠矜高。

那名叫阿肆的便将当日他无意看到的一幕说出来,“小人那日当值,见惜小姐同大小姐嬉闹中不慎推了大小姐一下,大小姐磕在石头上晕过去,惜小姐吓得也晕过去,而阿碧和小桃提着食盒经过,却是怔了一会后急匆匆跑了。再然后小人还没来得及叫人,春花和秋月两位姐姐便赶来了……”

“血口喷人!老太太,这阿肆在污蔑奴婢啊!”

“是啊,奴婢们没有做过……”

“那这是什么?”衾嫆却像是一名捕鱼者,一点一点地收网,她抬手,手里捏着一枚珍珠耳环,登时叫衾老太太都变了脸色。

这耳环前不久衾老太太才当众赏赐给阿碧。

阿碧身子一软,如抽去浑身力气般地仰倒在地。

完了。

“咳——”

这时,轱辘轱辘的车轮声突兀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咳嗽声传来,衾嫆眉梢微蹙,娇美的面容一滞,浑身血液凝固,手里的耳环便跌落在地。

呼吸都紧了紧,她手颤了颤,嚯地转过身去,一瞬,眼眸通红,泪盈于睫。

是他!

第005章 起疑

衾嫆就这么望着那个渐渐出现在视线中再也挪不开目光的男人在侍从推着轮椅中,一边咳嗽一边望着这边。

楚漓。

她没有想到会在镇国公府见到他。

男人身穿紫色华服,浑身干干净净只有腰间玉带上佩了一枚血色的玉佩。

面如冠玉,眉飞入鬓,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微白泛着一股病态,整个人既温润优雅又苍白孱弱。

这就是端王楚漓,她前世的丈夫,也是她最亏欠的人。

他总是这般,病弱又低调,安安静静的,总是会叫人忽略他,哪怕他生得其实很好看。

衾嫆盯着楚漓,楚漓也在看着她。

他那双盛满了寒星的清冷疏离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客气的笑意,冲她点点头,而后又以手握成拳抵着唇轻咳着。大抵是衾嫆的视线太炙热,他有些疑惑地抬头,眉心一蹙即展。

真好,他活着,还好好地活着!

衾嫆没有哪一瞬像现在这般感激老天爷,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叫她的亲人活着,也叫这个人好好地活着。

眼泪顺着眼眶不受控制地滑落,衾嫆生得明艳动人,大红的罗裙在整个国公府内独树一帜的景色。但她此时白着一张雪白的小脸,望着端王楚漓,那双漂亮的眼里盛满了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就这么无声地落着泪。

实在是奇怪至极。

他不知为何,心头微紧,看了眼自己的侍从,轮椅往前行驶两步,楚漓从怀中拿出一方干净的白色帕子,瘦削修长的大手递出去。

衾嫆心口一痛,想起前世种种,不禁泪掉得更凶,她颤抖着手,想要握住这只苍白瘦长的手,却克制着只是接了帕子。擦了擦眼泪,逐渐冷静下来。

得体地冲楚漓点头道了声,“多谢端王殿下,臣女失礼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哽咽,叫人心头很是不舒坦。楚漓微抿了抿薄唇,只是摇头,随后看向那两名倒在地上的丫鬟,又看向一脸审视地在他和衾嫆之间打量的衾潇。

“既然国公还有家务事要处理,小王便先行告辞了。”

他的温润有礼叫衾潇很是满意,点点头,“端王见谅,老臣暂不能送你了,管家——”

“我送!”衾嫆忽然脚步一迈,也不知为何,她就开了口。

衾潇:……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看向大小姐的眼神又变了味道。

大小姐这是作甚?先前不是都传大小姐中意惠王?难道他们记错了?

不管旁人怎么想,衾嫆已经先一步走到楚漓身侧,一双水洗过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局促不安,“可以吗?”

楚漓不知道这个骄纵的大小姐又想玩什么花样,但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他不知怎么拒绝,再者,以他的性情也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如此,有劳衾小姐。”

他的声音低低的,本来应该是很清越的嗓音,大抵是常年咳嗽显得有几分微哑。

衾嫆一下子高兴极了,像一只鸟儿般雀跃了下,抛下先前信誓旦旦要立威清理门户的要紧事,挤开楚漓的侍从,替楚漓推轮椅,微垂头,软软的声音落下,“这里路不是很好,我带你绕大路走。”

楚漓手一顿,一旁的侍从面色都变了变,他家王爷可是最忌惮别人碰他的轮椅!

只是,薄唇翕了下,微抬眸对上少女期盼又欢悦的模样,楚漓轻咳了声,耳朵微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姣姣!”衾潇不禁瞠目结舌,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没死呢!这臭丫头多大啊,就急着嫁出去不成!

衾嫆头也不回,只清脆地对衾潇道,“爹,清理门户的事交给你了,我先送端王殿下。”

好家伙,之前那般威风凛凛仿佛是梦,这会儿将一大家子人都扔下,跑去送什么端王了!

衾潇一口气提不上来,他隐约记得这丫头喜欢跟在惠王身后跑,对这个残疾孱弱的端王并不待见,难道是他年纪大了记错了?

同样有这种错觉的还有春花和秋月,两人这几日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了。

感觉小姐磕了一次头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衾嫆有很多话想要对楚漓说,她想问他的病要不要紧,想问他好不好……可是话到嘴边,都化作无言。

她想,楚漓前世已经那般可怜了,娶了她之后更是没有一日好过,到最后,还被她连累得一杯毒酒丧命。

或许,她离他远一点,便是对他好了。

他到死都想着让她逃,前世做了三年的夫妻,哪怕有名无实,可她却是真真对这个人感到亏欠与内疚。

如果可以,她想补偿他,倾尽一切。

“到了。”楚漓虽然没有回头,却也感觉得到衾嫆那令他感到不大自在的目光,眉心微微拧了下,衾嫆是上京模样好家世好的贵族小姐,骄纵高傲,除了惠王楚唯,她眼里谁也瞧不上。

但今日的衾嫆,方才见到他时一瞬惊异、喜悦、难过的复杂情绪被他捕捉到,娇艳明丽的少女对着他无声落泪,瞧着像是生离死别般……

着实奇怪。

他不觉得衾嫆是看上他了,毕竟他在皇室中是个尴尬可笑的存在,她衾嫆是天之骄女,又是惠王的小跟班,如何会对他有情意?

那么,是有什么目的?

楚漓心思翻转,瞧见门口都到了,后面的少女却还不打算走的意思,不禁咳了声,出口提醒。

“哦,好,你慢走。木槿,照顾好你家王爷。”衾嫆下意识唤了楚漓身边的小厮,交代了一句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楚漓,再然后无声叹了叹,“我……回去了。”

说完,她面色有些白,踉踉跄跄地转身,落荒而去。

楚漓转过头,目露几分若有所思地凝视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好一会才轻启薄唇。

“木槿,走吧。”

木槿将自家王爷推着出了镇国公府,而后在国公府守门小厮的注视下,将楚漓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到马车内软软的榻子上。

马车轱辘轱辘行驶离去。

“木槿。”车内,楚漓的声音轻轻响起。

“王爷?”

“方才在镇国公,本王可有唤过你的名字?”

木槿一愣,而后摸了摸后脑勺回想,“未曾啊,怎么了王爷?”

车内,楚漓豁然睁开眸子,那双眼睛清寒似漫天寒星闪着寒芒,他微眯了眯眼睛,嘴角轻抿。

“无事。”

这个衾嫆,很不对劲。

第006章 转变

衾嫆回到大厅时,衾潇正怒不可遏地要发落两名婢女,命管家将她们绑了发卖出去。

“慢。”

衾嫆眯了下凤眸,环着手臂,红裙上的海棠花娇艳夺目,她寒着一张端艳的小脸,薄唇一启一合——

“只是发卖太轻了。”

“姣姣,那你的意思是?”衾潇面上的怒气一僵,看向走过来的长女,短短几日,他的姣姣便有些不一样了,瞧着,有些亡妻的架势了。

“发卖青楼吧。这样不忠不义不仁的贱婢,二娘你觉得这样处罚怎么样?”衾嫆冷冰冰的话语像是一记闷雷打在众人心头,但她忽然看向容小莲,微偏着头,又露出一副十三岁小姑娘该有的天真来。

只是容小莲却不觉得衾嫆天真。

她身体跟着颤了一下,唇抿紧,眼里划过一丝深沉,这个衾嫆,撞了下脑袋醒来愈发刁蛮不说,变得有手段了!

“这……嫆姐儿你还小,怎能将青楼二字挂嘴边……至于这两个丫头,虽有过,但发卖青楼有些……严重了。”她身为镇国公的续弦,处处都得体现出对嫡长女的看重退让,却又不能失了这些下人的心。

若是往常,衾潇定会因为容小莲的宽容大度感到欣慰,顺着她的话……

但偏偏衾嫆重生了,懂得怎么同她这个耳根子软容易被女人骗的爹相处了。

“爹爹,你瞧二娘说的,若不是女儿福大命大,这会还躺在床上呢!二娘心疼下人却不心疼我是为何?”

衾嫆这话五分赌气五分孩子气,带了几分埋怨,却因为委委屈屈的语气叫衾潇这个当爹的只心疼不已。

头一次,他看向他心里大度明事理的这个继室,眼里带了几分不明的不悦。

“小莲,我知你心肠软,但我只有姣姣一个宝贝女儿,她身为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居然被两个婢子欺负到头上,你这个当主母的若是一味心软——就是对姣姣的不公了。”

衾潇说完,容小莲脸都白了,她眼神一慌,“国公爷,妾身……”

“行了,这两个婢子以下犯上,不忠不仁不义,阿忠,将她们发卖青楼,赶出去。往后,若是你们谁再敢欺负大小姐,她们,就是你们的下场!”

下人们听见这番话,哪里还不明白,大小姐自己立威不说,国公爷更是借此机会敲打他们。

“小的不敢!”

衾潇言语间的回护偏袒,以及方才当众虽没有责备却明显不满的话,叫容小莲脚下软了软,险些站不稳。

“潇哥儿,你!你们!”一旁的衾老太太先前气得胸闷,被丫鬟搀扶着,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却听见这样的一番话,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她屋里的丫头,问都不问她一声,就这么发卖了!这叫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但是衾潇难得同一向不与自己对盘的长女缓和关系,这会儿只顾得着衾嫆的喜怒,也心疼她受伤受委屈。于是一向孝顺的他,不由面色不大好地看着帮着下人都不心疼自己亲孙女的老太太。

“母亲,您莫忘了,姣姣是您孙女儿——”

“你看她哪里像——”

“好了,这个家我说了算!春红,送老夫人回屋。”衾潇微拧了眉心,直接下令。

“姣姣放心,爹爹帮你把坏人打跑了,爹爹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这额头上也不会留疤……”众人散去后,衾潇面上展露一个慈和的笑来,望着衾嫆姣好的脸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处,道。

衾嫆心里五味杂陈,前世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原谅这个在母亲死后没多久就娶了容小莲进门的父亲,一度怨恨他的“背叛”,总是顶撞他。

然而死后她看到他身陷囹圄却还念着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才明白,不管他有多糊涂,对她的爱一点都不少。既然上天再给一次机会,她会弥补那些年缺失的父女情——

当然,前提是她会亲手帮这个糊涂的爹认清容小莲的面目。

“小姐,容惜小姐命人送来的补品……”春花拿着包装精美的补品进屋时,正巧衾嫆再作画,立在桌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捏袖,明艳的脸上严肃冷清,瞧着更像是在定夺生死而非书画。

闻言,那原先冷清的脸平添了几分冰凝,并且弯弯柳眉一蹙,叫人见之生畏。

“扔了。”

朱唇突出两个清寒的音节,衾嫆看了眼自己所画之人,那精致温润的眉眼叫她心底潜藏的愧疚和郁气陡增。

而容惜这个名字,更是忌讳得心头发狠。

春花觑了眼衾嫆冷冰冰的脸,嘴角翕了下,而后不敢多话,依言将东西拿出去扔了。

看来,小姐这回是真同惜小姐闹僵了。

衾嫆最后再看了眼自己画的人像,目光落在男子直立的双腿上,笔搁下,抬手按了下眉心,唇紧抿着。

楚漓这般光风霁月的男子,本该是天之骄子,却到死都困于轮椅之上……实在是老天太不公。

“秋月,替我梳妆。”烦躁地将桌案上的画纸揉成一团,衾嫆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舍得将其扔进纸篓里。

垂了垂目光,半晌,对自己的婢女吩咐了声。

一个时辰后,上京的街上。

一身男装模样的衾嫆刻意将肤色弄得蜡黄,束了胸,手拿折扇,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热闹的街上。

身后也同样装扮的秋月抿了下唇角,压低声音细声道,“小姐,我们这般……不妥吧。”

大小姐突然要扮男装出门,还只带了她一个丫鬟,也没有小厮护卫跟随……自然是瞒着府里的了,秋月一向稳重,还想着劝一劝这位小主子。

衾嫆要是肯听就不是她了。

“抬头挺胸,大步走,你这样一会就暴露了。”衾嫆微微转身,手中折扇不轻不重地点了下秋月的额头,被修饰成剑眉的眉毛一扬,颇有几分不羁的公子哥状。

捂着额头,秋月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乖乖按照衾嫆的吩咐做了。

“打他,这个小贼,偷了我钱袋,快给我打死他!”

忽然,前面一阵喧哗传来,衾嫆微一勾唇,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此行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第007章 少年

“打死他,臭小子敢偷大爷我的钱袋!都给我狠狠地揍他!”

衾嫆脚步飞快,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去,便看到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指挥着家丁对地上破布衣裳的少年拳打脚踢,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地旁观,没人敢上前拦一下。

“住手。”衾嫆默默等那少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才咳了咳,压着嗓子出声制止。

“你谁啊?哪来的臭小子敢多管闲事!”中年男子回头见是个黄不拉几的瘦猴儿,登时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这锭金子给你,人,小爷我带走。”衾嫆不由分说,扔出一锭金元宝,然后指着地上的少年,粗声粗气地扯了下嘴角,道。

下意识接住金元宝,男子上下扫了眼衾嫆,对方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这身衣服一看就不是凡品,在京城这样的地方,跺一跺脚十个里能跺出来三个勋贵子弟来。男子是京城的地痞无赖不算什么大户人家,这么一大金元宝到手就不错了,于是也不多话,瞬间变脸笑吟吟地拱了拱手——

“小公子,这小子就是个不安生的偷儿,您自个儿小心些,小人就先告辞了。”说完就带着几个家丁溜了。

衾嫆没有说话,人群散去,她往前走了一步。

一双锦靴引入眼帘,少年狼狈地护着头,听见方才的对话时没有动作,但等人群散去后,他才慢慢抬起脸,打量多管闲事替他解围的少年。

瘦黄瘦黄的脸,粗黑的眉,怎么都不像是富家少爷,但他眼睛微微定住,锁定少年的耳垂。

原来如此。

“啧。”对方打量衾嫆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这个被打得浑身是伤,满脸脏污的“小偷”。

瘦骨嶙峋的,满身脏污,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和普通的乞儿别无二致。

但是那双眼睛却很黑亮有神——就像是一头凶狠的小兽,还不会掩饰眼里毕露的野性和狠意。

衾嫆颇有些找回几分前世被这个步步青云的楚唯的得力助手“羞辱”的报复性快感来。

又脏又丑的臭小子,前世可没少被你

没错,这个看起来落魄又狼狈的少年,正是偶然得到楚唯的赏识,然后暗中帮助楚唯偷盗了几份要涵,成为楚唯夺嫡路上不可多得的助力。

而衾嫆乔装出来便是要抢夺先机,截楚唯的胡。

“秋月,扶他起来去附近的医馆。”

“你欠我一锭金子半条命,等你好了,记得来这里寻我报恩。”少年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好了,衾嫆在大夫开的药方上写下自己的住址,然后居高临下地睨着瘦弱苍白的少年,理直气壮地说道。

少年黑亮的眼里有什么浮浮沉沉,脱口而出便问,“你就不怕我跑了吗!”

“那随你。”衾嫆略一耸肩,挑眉,然后带着秋月离去。

从容随意得甚至都不问一下对方姓名。

从医馆出来,衾嫆带着满肚子疑虑的秋月打算折返回府。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衾嫆耳尖一动,回眸时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人骑着马在官道上疾疾而来,那马一时失控,疯狂朝着衾嫆这方向奔来。

“小姐小心!”秋月惊恐的尖叫声响起,衾嫆呆了一瞬,下一刻,一人白衣联袂,长臂一揽,将衾嫆拉着退到了安全的小摊后。

马儿受惊撞到另一侧的小摊上,一时混乱得很。

而衾嫆惊魂未定地咽了咽,鼻息间嗅到一股兰香,不禁身体一僵,低眸瞧见腰上的大手,面色一变,立即拂开,警惕戒备地退出很远。

“多谢。”

衾嫆喉头一股腥甜反复涌动,她死死地咬着殷红的唇,逼得自己说出两个干巴巴的字来。

眼前这个人的容貌,她上辈子这辈子永永远远都忘不掉,即使在梦中,都恨不得将其撕烂,生啖其肉。

白衣纤尘不染,墨发如瀑,眉目如画,笑容清贵温和又带着几分淡漠,芝兰玉树,陌上如玉。

这是一张能够蒙骗无知少女许多年的脸,这是一个善于利用自己外貌和气质的男人。

楚唯。

衾嫆双眸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恨意,那一瞬要覆顶的仇恨叫她险些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死死地握成拳,指甲都嵌入手心,疼痛叫她从仇恨中清醒过来。

她垂着头,只露出柔顺挽起的乌发的发顶。

“你无碍吧?可需要去医馆看看?”楚唯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会令人下意识心生好感,声音更是清润好听。

不说话的时候高贵淡漠,说话时温和君子。

呵,伪君子。

衾嫆咬紧牙,胡乱地摇摇头,然后也不管楚唯想做什么,直接拉过赶过来的秋月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婢女跑了。

“诶这人怎么……”楚唯微微一愣,他身后的小厮面色难看地啧了声。

楚唯没有答话,只是目光带着三分审视三分兴味三分冷淡地目送衾嫆有些慌张的背影离去,唇角轻一扯,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惜了,他看中的好苗子居然被她误打误撞救走了。

眯了眯眼角,楚唯抬手抚了下眼角的痣,似乎又想通了什么,很快就释然了般松开了唇角。

“王爷,那人咱们还……”身后侍从迟疑地看了眼不远处医馆的方向,问。

“算了,回府。”楚唯摸索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下拉,微微一抿,眸色沉沉地道。

待他带着侍从小厮离去,对面酒楼二楼阁楼的窗户打开,一人一仆一坐一立,视线所及之处,恰好能将方才发生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楚漓一袭紫袍,坐在轮椅上,墨眸雾霭沉沉,如玉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王爷,方才惠王似是认识那少年——”临行前那一眼总觉得有些猫腻。

“是她。”楚漓薄唇轻轻启合,“去查一下,方才那小偷的底细。”

“王爷您——可是不放心衾小姐?”

“多事。”

楚漓回头,眸子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手扶着轮椅离开窗前。

第008章 打手

“嫆姐儿这是从哪回啊,怎么这身打扮?”衾嫆拉着秋月一路奔回镇国公府,气喘吁吁地从后门进去,迎面就撞上挂着温柔慈爱笑容的容小莲。

衾嫆是半点好脸色都不愿给她,“关你何事?”

偷溜出府被抓现行却还能理直气壮成这样的,容小莲当真是胸口气得一窒。

她清秀温柔的面庞上,笑意微微僵了会,用一种看任性娇纵的继女的眼神望着衾嫆。

“嫆姐儿,我只是担心你,你一个小姑娘,出门不同老爷说一声也不带几个护卫,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老爷他定会担心的。”

衾嫆心绪有几分起伏,她前世被容小莲这佛口蛇心的模样坑了不少回,这会听见这么假仁假义的话,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早就炸了。

但是她只是抿了下唇,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二娘可别杞人忧天诅咒我呢,我可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是有佛祖保佑的才不会被小人被厄运缠上!”

“嫆姐儿我怎么会诅咒你——你这孩子也不怕你爹担心就偷偷摸摸溜出去……”

容小莲有些委屈地红了下眼,声音透露着一股退让的无奈,只是话音未落下,就见面前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小姑娘眼睛一亮地看向她身后。

“爹!我回来啦!”衾嫆猜的没错,容小莲故意把她拦在门口说这么多假模假样的话就是有预谋的。果不其然,她爹姗姗来迟,这若是她上当和容小莲吵起来,绝对要挨训的。

但是这一世的衾嫆有心修补剑拔弩张的父女情,想将糊涂爹拉到自己阵营来。

她几步蹦蹦跳跳状似无意地撞了下容小莲的肩,却又不给对方扮可怜摔倒的机会,手掐住她手腕,用了点力将人扶稳,冲她嫣然一笑(当然这样一张脸半分美感都无)。

在容小莲青了又白的脸色中,抱着衾潇的手臂,撒娇道,“爹你看我这样子是不是和以后枫哥儿长大了一个模子?”

她故意提起自己还在乡下养病的弟弟,叫原本板着脸的衾潇微微一愣,也有些想念几个月没见的幼子了。

“胡说,枫哥儿怎会长成这般丑模样!”衾潇心里想着回头就找人将衾枫接回来,面上却有些哭笑不得地同长女说道。

衾嫆脸一黑,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瞬间拉下来,“秋月,咱们走!”

“你这丫头!又干什么去?”衾潇对着衾嫆生风的背影喊了声。

“卸了这身装扮,继续当我貌美如花的大小姐去了!”衾嫆头也不回地疾步朝着她院子的方向奔。

这孩子气的言行叫衾潇不禁失笑。

父女俩这番温馨相处,那厢容小莲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最后颇不是滋味地咽了咽喉头。

调整好面部神态后,方柔柔地对衾潇道,“老爷,嫆姐儿贪玩,但到底是女儿家,这般……至少出去玩该同妾身讲一声,妾身好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容小莲斟酌着用词,神态恳切,做足了一个贤惠慈爱的继室的样子。

“这事嫆姐儿昨晚便命她屋里的丫鬟同我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丫头作这一身打扮——”衾潇微凝了下浓眉,有些怪异地看了眼温温柔柔的容小莲,语气不带什么不对地道,“不过她这样也好,出去啊,安全。你就别操心了,总将她拘在府里也不是个法子。”

说完,衾潇看了眼天色,不等容小莲辩驳什么,便匆匆地道,“我还约了几位大人议事,不必等我回来用膳了。”

话音落,扬长离去。

容小莲紧咬着唇,眼中碧波荡了荡,深沉狠色一闪而逝。

她看向自己的嬷嬷,后者立即低声请罪,“夫人……老奴确是看见大小姐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去还命她屋里的春花给她留门别叫人老爷和您发现的……”

“行了。”容小莲面色变幻,最后咬咬牙,有气无处可发地压着声音,“回去吧。”

心中却恨极了,这个小贱人,分明就是故意使出这一招来!

海棠苑中。

“哈哈哈痛快!”衾嫆卸了妆容,洗漱一番后坐在床上,两条腿晃荡着,眼里满是慧黠,嘴角上扬,不禁大笑几声。

看起来心情十分地愉悦。

“小姐您这次可将二夫人得罪狠了。”春花走过来,拿着巾子给衾嫆绞头发,低声无奈地说着。

一旁收拾妥当回来的秋月也是一脸的无奈,她作为跟着大小姐一道出去一遭的人,很想告诉春花,你眼前这位主,愈发胆大包天了,也不差这一出了。

“得罪?”

衾嫆细长的柳眉微微挑了下,玩味地念着这个词,而后哼了声,“往后还有得她受!”

这一切不过是小小的开胃菜罢了。

“对了,春花,我命你暗中寻的人,可有进展了?”衾嫆微扭过头,看了眼春花,收敛了嬉笑,正色问。

春花手中动作顿了下,而后轻声回道,“小姐交代的奴婢已经托奴婢的表哥去安排了,只不过……小姐您需要这些江湖人做什么?”

她表哥早些年是走江湖的,认识些草莽绿林,小姐前几日突然托她偷偷联系上她那位表哥,暗中寻找数名身手不错的壮汉。

“自有用处。”衾嫆抬手拢了拢鬓间,嘴唇微勾,自然是要招兵买马,关键时候派用场的。

春花闻言就觉得有些扫兴地瘪了瘪嘴。

“秋月,你继续寻医术高超的大夫,不管花多少重金,务必要找到高人。”

衾嫆一件件吩咐下去,两名丫鬟顿感压力倍增,但好在衾嫆命令的事情难办是难办,却并非不能办。

“春花,你拿些钱,让你表哥先安排几个靠谱的打手给我。”

打手……

春花觑着衾嫆一本正经的脸色,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小姐该不会又要闯祸了吧!

没有回头似乎也猜得到自家丫鬟在想些什么,衾嫆清了清嗓子,道,“过不了日,我亲自去接枫哥儿回来。”

枫少爷?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老爷同意的?”

衾嫆诚恳摇头,在二人失望的神情中,自信地勾唇笑得明艳动人,“不过马上了。”

弟弟只有在她眼皮子底下被照料着,她才能安心。

而前世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一件险些要了她的枫哥儿性命的事。

不过,这次她亲自去接,绝对不会让其发生。

第009章 送汤

慵懒的午后,衾嫆穿着杏色的裙袍,躺在榻子上闭目养神,一只手轻轻拨动着腕上的珠串。

“小姐,惜小姐给你递了帖子。”春花犹豫了下,还是拿着帖子进门,交到衾嫆手上。

“放那吧。”

衾嫆已经学会如何调整自己总会因为这些前世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波动的心绪,纵使心中百恨交集,面上也学会了不动声色。

容惜的帖子?呵,恐怕是前些日子她命人传出去的那些言论,叫她着急了吧。

“惜小姐的人说,过几日会在护国公府后花园举行花会,想请小姐你过去赏花。”春花拿捏不准衾嫆此时的态度,若是以往,再怎么闹矛盾,她家小姐睡一觉就抛之脑后了。然而这回,小姐似是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恩,知道了。”衾嫆微抬了下眼眸,淡淡地看了眼桌上的帖子,心里却道:护国公府一介庶女却能这般明目张胆举办花会,这将容央那个嫡出的大小姐置于何地了?

请她去赏花?怕是想求她替她在贵女面前“解释”一番吧。

不过注定要叫她容惜失望了,花照赏,这戏她也要看下去。

“小姐,端王来了。”秋月端着一碗莲子汤进来,看了眼杵在那的春花,走至衾嫆身侧,将莲子汤置好,轻声提了句。

于是,春花便看到,先前对于花会懒得费口舌的某人,立即从榻子上坐起,眸子睁得大大的,眼里亮了亮。

像是两盏漂亮的灯,急急问秋月,“什么时候来的?他在哪?是来看我的吗?”

秋月:……

被问得一脸懵的秋月咳了声,有些古怪地觑了眼打了鸡血的衾嫆,摇头,“来了有一会了。端王爷同国公爷在书房议事。”

潜台词:不是来看你的。

然而,衾嫆却只抓住“书房”这个字眼,几下穿好鞋子起身,跑到铜镜前,“春花快来梳妆梳妆!”

说着,她看了眼桌上的莲子汤,眼珠子转了一圈,“秋月,这莲子汤还有么?”

秋月点头,还没问,那厢衾嫆就笑眯眯地对她道,“再去盛两碗来。”

……

书房。

“王爷,那这件事您认为交给谁来办更为妥当?”

“国公应该心中有人选,旁的不说,这个人首先得是站在百姓角度着想,能真正爱民如子的。”

衾潇坐在桌子后,微微打量着对面坐在轮椅上的紫衣男人,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怀疑,温润不争,病弱缠身不受宠的这位王爷,并非如同他表面这般……

他有些看不透楚漓。

明明皇上将这种不讨巧的差事交给他来办,就是故意刁难的,他只需中规中矩地顺着圣心做便可以了……却偏偏要反着来。

若说他愚钝,分明就能一针见血地找准事情解决的关键,可若说他聪明,又为何次次要将自个儿置于这般尴尬的地步。

当然了,衾潇还有个想法,只是他放在心底,不敢表露出来。

“爹爹。”

就在二人沉默的空档,外头响起清脆的一声唤。

“嫆姐儿?”衾潇眉头一跳,要知道衾嫆从不来他书房寻他的,这丫头玩性大却又知分寸,和他不怎么亲近。

近来却是愈发爱娇了,却不会令人反感。

发妻去了四年,只留下一双儿女,儿子还小,又因为发妻生他难产而亡的缘故,他对小儿子并不亲近。倒是这个九岁就没了生母的长女,模样肖似亡妻,性格却像他,更得他宠爱些。

楚漓听见外头少女清脆的声音,唇角轻动,没有吭声。

“爹你在里头吗?”没有听到里头的回应,衾嫆不禁催了声。

“你这丫头,爹在和王爷议事你跑来作甚?”衾潇觑了眼楚漓的神色,对方安静沉稳,面上并没有反感也没有好奇欣喜之色,当即叫他心中生出几分好感来。

他这长女模样生得好,又是他衾潇的嫡长女,皇室多少皇子打她算盘,他不是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格外小心提防。

“既然国公还有事,小王便先告辞了。”楚漓手扶着轮椅,冲衾潇微微颔首,声线低缓。

衾嫆耳朵贴着门,听见这里,二话不说就推开门,反手接过秋月手中的托盘,人便进去了。

剩下门外的秋月一脸茫然。

“爹!王爷。”衾嫆一气呵成的动作叫里头二人也有些错愕,但看到小姑娘明媚娇颜,又没有任何脾性了。

她端着托盘,对楚漓福了福身子。

“衾小姐安好。”楚漓谦和礼貌地颔首致意。

衾嫆怕衾潇呵她,立马抢话道,“女儿给爹爹还有王……贵客准备了莲子汤。”

她穿了一身百花裙,合该是很艳俗的颜色花样,却叫她穿出了矜贵明丽来。

声音有些尖,却透着清脆,说话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分外明媚可人。

楚漓离衾嫆不过一臂之遥,近得可以闻见她身上袅袅香气,有些像海棠花。

衾嫆面上一派镇定自若,其实心里紧张得打鼓,不知为何,重来一世,对着还没成婚的楚漓……她总是有种心虚以及心悸来。

她归结于这是愧疚感作祟。

“有劳大小姐。”楚漓轻点头道谢,他的语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是了,他一直都是涵养极好的人,对谁都如此。

莫名的,衾嫆就有些沮丧,想到上一世他到死都念及她安危,她心底深处以为楚漓对她该是有情的,但是这会看,怎么都不像这样……

难不成他是婚后才喜欢她的?

“行了,汤送到了,回去吧,别打搅王爷。”衾潇是个不懂女孩心思的大老爷们,自然看不出来闺女这汤送的深意了,只当她是心疼自个儿,于是嘴上嫌弃地挥挥手赶人,脸上却是笑眯眯得合不拢嘴。

看了眼楚漓,衾嫆抿抿嘴,将莲子汤亲手端到他面前,“那……我就不打搅王爷了?”

她尾音微微上翘,分明是不高兴被说是打搅的。

楚漓心中忍俊不禁,面上依旧温和平淡,只微微勾了勾唇,轻摇头,“衾小姐有心,怎会是打扰。”

“我就知道!”衾嫆闻言,立即眉开眼笑,骄傲得像一只小孔雀,得意地冲她爹挤眼,“爹,王爷他不嫌我打搅的!”

衾潇:……

傻闺女你听不出客套话???

第010章 报恩

“哎——”

春花都数不清这是她家小姐第几次叹气了,她有些奇怪地看着衾嫆将好好的花揉成一团团,看了眼却秋月,无声地问“怎么了这是”。

秋月不禁想起晌午小姐带着莲子汤去书房找国公……不,她感觉更像是去看那微端王爷的情形。

端王用了几口汤便告辞,小姐眼巴巴地跟在后面,那副想和人说话又不好意思的小模样,哪里还有前几日凶巴巴教训下人的架势?

她其实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小姐该不会移情到端王身上了吧!

衾嫆此时想的是:她怎么能对楚漓那般不矜持呢!

想想他临走前看到她下意识走出去眼巴巴送他的那个眼神,她莫名就觉得对方看穿了她似的,事后只觉着懊悔无比。

哎,不想了!楚漓的事慢慢说,她现在要紧的是将衾枫接回来,然后将容小莲赶出去,清理镇国公府的老鼠们。

想着,她立即干劲满满地站起来,去找衾潇了。

“你想亲自去接枫哥儿?”衾潇听明衾嫆来意,挑了下眉,看着衾嫆,“你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去接人?姣姣放心,爹会安排管家去接的。”

衾潇只当长女是思念幼子了,便安抚道。

衾嫆自然不会被打发,“爹,我想枫哥儿了嘛,他还小,舟车劳顿的,我这个做姐姐的陪着一起,方便照看嘛!”

说着,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上前一步,扯了扯衾潇的袖子。

别看她现在十三岁,可骨子里她是个十八九岁的妇道人家了,前世十来岁都不曾同父亲撒娇,现在更是……

但别说这一招就是管用,她是不自在,衾潇却是惊喜,姣姣小时候还是很黏他的,但自打九岁那年没了娘,他又迎娶了发妻的庶妹回来后,这个孩子的性子就变了。

对他总是横眉冷对,宛如仇人般,父女俩见面就是吵,母亲又不喜欢姣姣,说她顽劣,她又总是欺负继母,久了,他便也对着她冷言冷语,只剩下严父的形象了。

咳了声,衾潇面上满是慈和纵容,点头,“好好好,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枫哥儿呢,你以为爹会信你这丫头?”

但是心中却思忖着,长女生得好,又是个姑娘家,这路上还是多派些人护着为好。

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后,衾嫆面色微微顿了下,百感交集起来。

心底对这个爹是又爱又气,他关心爱护她,生怕她路上出什么岔子。可换个角度想,枫哥儿也是他的骨肉,还那么小一个孩子,他为何不想着多派些人护着?

一问,果然,原本衾潇只打算叫管家带个车夫和婆子去接枫哥儿。

她忽然想起前世里,枫哥儿回来得要比现在晚上个把月,但路上也是出了状况的,要不是夏蝉拼死护着,枫哥儿早就……

前世的烦心事再次袭上心头,衾嫆笑意淡了些,“不说了,爹,我去准备准备,后日吧,后日一早出发。”

两天时间,足够她准备的了。

“小姐,外头有个穷小子找你!”次日清晨,衾嫆在清点路上要用的东西,春花急匆匆地赶进来,一脸的惊疑激动。

衾嫆正在指挥婆子给枫哥儿准备点心,闻言不在意地“哦”了声,“这个多带些,枫哥儿喜欢吃。”

“小姐,小厮赶人了,但那人非是不走,手里拿着张写了咱们府址的药方,犟得跟头牛似的。”春花见衾嫆没什么反应,便自顾自地道,“看来是地痞无赖了,那奴婢去将他撵出去……”

“嬷嬷,这件衣裳也带……等等。”衾嫆指着小衣裳的手一顿,猛地回头,眸子微睁地瞪着春花,“是不是一个很瘦,眼睛很亮,寡言的少年?”

什么少年……小姐别人比你年纪大好吧= =

春花心中腹诽,面上点头如捣蒜,“是啊,赶走赶不走的,问他做什么,说是找人的,奴婢也是无意发现药方上的字迹是小姐你的,才跑过来问问的。”

没想到那人来得蛮快嘛。

衾嫆嘴角一扬,赞赏地拍了下春花的肩,而后举步快速朝大门方向走。

魏赢捏着那方黄纸,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杵在门口,国公府的小厮不客气地要关门,他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臂去挡。

门夹住手臂,痛得他面上一白,他也不吭声,只咬了咬牙,硬撑。

“诶我说你这人——”小厮也没想到他这么倔,手松开些,气恼地瞪他,奈何魏赢像个木头似的,冷冰冰地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望着小厮,就是不肯撒手。

好在,衾嫆这时候也到门口了。

她远远瞧见魏赢同小厮对峙的这一幕,目光落在他那被门夹得血红一片的手腕上,半点同情都没有地哼了声。

前世那般风光得意的魏统领啊,你也有今天。她做孤魂野鬼的那一年,可是见着他被登基为帝的楚唯封做禁卫军统领的。

只可惜,今世,莫说魏赢这个左膀右臂了,就是登基,她衾嫆也绝不让!

她不仅要护她所爱,夺她所失,还要抢他所求!

但凡他和容惜渴求的,她偏偏要抢走,毁之,叫他们痛不欲生!

衾嫆那眼里一闪而逝的血红,正巧叫听见脚步声的魏赢抬眸瞥见。

他心底一愣,并非为衾嫆的容貌所惊艳——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未长开,再怎么也还是个小女孩。

只是他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看着清澈透亮,却在那么一瞬,被仇恨火焰侵蚀得血红的眼睛。

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

“大小姐?”小厮也听见后头的脚步声,回头见是衾嫆,吓得一个哆嗦,忙问好。

衾嫆负手而来,上下扫了眼依旧穿着带着补丁的破旧衣裳的魏赢,眼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只是淡淡的审视。

“来找我报恩?”

她开口,便是清脆悦耳的女声。

丝毫不担心魏赢能不能认出她就是那天救了他的小少爷。

魏赢绕过小厮,笔直地站在衾嫆跟前,朝她鞠了一躬,但语气不卑不亢,“多谢那日搭救之恩——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我能做到。”

第011章 出行

衾嫆眉梢微抬,好家伙,想这么简单就还清?

当然是——

想得美。

“暂且没想好,”她抬了抬下巴,高傲又骄纵地哼哼了声,“这样吧,本小姐正缺个车夫,你不如留在镇国公府,做本小姐的车夫好了。”

她身后的春花有些傻眼:小姐咱们不是有车夫么?

许是她眼里的诧异太过明显,叫闻言眉微一紧的魏赢都注意到。

顺着魏赢审视的视线回头,衾嫆有些没好气地瞪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婢女,咳了声,面不改色回头,“是这样,车夫明日要回老家探亲,本小姐明日要出远门。”

春花:……

车夫:???

魏赢一噎,“我不会驾车。”

说着,面上还有些可疑的红了下。

这下轮到衾嫆噎住了。

“……”

她怎么记着前世魏赢武功身手不错,经常替楚唯驾车来着?

哦,这会儿的魏赢还是个穷苦的少年,只学了点皮毛武功,自是没有接触过马车的。

她蹙了下眉心,飞快转动着脑子,最后抬了抬下巴,“不会?那就学!”

总之,衾大小姐的意思,众人算是明白了,挟恩要报,羞辱这个穷小子呢!

衾嫆哪里想得到这些人脑子里是这么个想法,事实上,魏赢也是这个想法的。

但他自小不愿亏欠别人人情恩情,那日为了给阿母治病他无奈去偷钱,却被抓住挨了一顿毒打,本以为会活生生被打死,哪知被女扮男装的少年搭救。

罢了,他这样的人,本就是这些贵族眼中蝼蚁般的存在,为了阿母,这点屈辱算什么?

见他面色一会青一会白的,衾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怎么,还委屈你了?”

这臭小子,给楚唯那个伪君子当牛做马就情愿,给她当个车夫还委屈他了不成?

她脸色一拉下来,就显得不怒自威了,尤其是那双不笑时颇为冷艳的眸子,叫小厮们打了个寒噤,只当大小姐又想整人了。

魏赢摇头,而后视死如归般地道,“我答应。”

“嗤——”衾嫆却忽而笑开了,有些嫌弃地道,“别要死要活的,这马车你敢驾,我还不敢坐呢。明日,你就坐在车夫旁边,学下怎么驾车。”

“等等。”见衾嫆交代完了便要走人的架势,魏赢眉头拧得死死的,叫住了她,“要做多久?”

他并不想当她府里的下人,更不愿意当一辈子的车夫,期限问题必须问清楚,更何况家中还有病重的阿母。

衾嫆自然是清楚眼前这个瞧着一穷二白的少年不是会屈居奴才的主,不然前世楚唯也不会费尽心思招揽他了。

但是衾嫆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就是了。

“甭担心,会给你月钱的,就你这木头样,给本小姐当车夫也不一定能胜任,先试用半月吧。”衾嫆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美目潋滟泛着水光,红唇微撅起些,有些不满地瞪了眼较真的少年,“有你这样报恩的么?”

先前还倨傲骄纵的少女,忽然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撅了嘴呵他,魏赢微微一滞,问清楚情形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个救命恩人,生得……

委实有些太好看了些。

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似是泛着荧光,凤眸潋滟,笑时明媚娇俏,不笑时冷厉威仪,红唇莹润饱满。

从头发丝到脚,都透着世家小姐娇生惯养的优渥来。

他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美好的事物再吸引人,也不是他这种人可以欣赏的。

“夫人。”此时,杏院,容小莲跟前的婆子进来对着她耳语了一阵。

容小莲越听面色越是古怪,到了最后,她沉着眼眸,声音泛寒,“让你安排的事如何了?”

婆子低声回着,“夫人放心吧,老奴办事绝对小心妥善。”

“最好是这样。”容小莲将手上的绣品扔到一旁,眼眸轻轻划过一丝狠毒来,“既然她要作妖,那便一起处理了吧。”

说着,她端起旁边桌上的杯盏,抬手饮了一口。

婆子低低地笑着,“夫人很快就不用再受这臭丫头的气了。”

外间,一道身影忽然一顿,慌里慌张地趁无人发现,立马猫着腰,躲到一旁……

“哒——”

外间,花盆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容小莲面上一紧,无声地给婆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放轻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喵——”

一只白猫蹿出,正好在花盆附近落地,婆子吓了一跳,随即看清是只猫,便松口气,面上也放松下来,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唤来了守在外头的丫鬟,让她们清理下地上的狼藉。

“一只猫而已。”

容小莲闻言,恩了声,眉心却微微颦了下,心里蓦地有些不大爽利来。

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不受她控制似的。

端王府。

“王爷,大小姐明日一早出发,去乡下接镇国公府的小少爷回府。”木槿端着茶进来,男子卧在床上,靠着软枕,手里捧着本书。

一袭雪白的中衣,面色孱白。

听着木槿之言,楚漓莹润苍白的手指停下翻看书册的动作,抬眸,“沿途可安全?”

木槿一愣,随即道,“镇国公派了六名护卫,随行的还有一名车夫几个婆子丫鬟,再就是大小姐那日救的少年。”

少年?

楚漓眉心微蹙,想起来些,心中对这少年有些留意了。

但还是淡淡地道,“不妥。”

书合上,他咳了声,看向木槿,后者不由无声叹气,心领神会,“是,木槿这就去安排。”

心底却忍不住想吐槽,人当爹的都不担心,王爷您这操的什么心?

但一想到王爷那性子,就忍住了。

“王爷,那人又送药来了。”这时,书语行至门口,对楚漓通禀道。

楚漓闻言,眸子轻抬,“还是同一人?”

“不知,这次又换了个陌生的来送药材,但看手笔,应当还是上次那人。”

“查一下。”

楚漓抿唇,轻声落下。

“那这些药……”书语抬眸,询问。

“扔了。”楚漓将书重新打开,薄唇轻启,面无表情。

书语似是意料之中,应了声,转身便要去处理,却又听屋里传来楚漓平淡的一声“等等”。

他回头。

“先放着。”

“是!”

第012章 姐弟

“姣姣,路上可要小心,接到枫哥儿了就立刻回来,莫要贪玩,知道吗?”衾潇特意向皇帝告了假,唠唠叨叨地叮嘱衾嫆注意安全。

看着整装好的马车队伍,他又不放心,“要不还是多派些人吧!”

他原本想着路途也不远,来回也就两日的功夫,但眼下越看越觉得不安心。

衾潇身后的容小莲,闻言面上微微动了动,唇轻抿,垂眸的模样一派柔顺温婉。

衾嫆微眯着眸子看了眼,便收回。

心中冷笑,面上却开朗地冲衾潇笑道,“哎呀,爹你别担心了,人多了多惹眼啊,我是去接弟弟的又不是去游玩的,要那么多人干吗?”

人多了怎么方便有些人下手?

她等的可就是这个机会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着,衾嫆也就不多费口舌了,直接招呼了自己的婢女准备上车,然后对衾潇说了声,“爹等我回来下棋啊!”

衾潇一下失笑,“你个臭棋篓子还下棋?”

不过这么一打岔,也就将先前的担心给收了回去,只当爱女是出去逛了个街,若是早的话,明日傍晚便能见着。

一路上,衾嫆规规矩矩坐在车内,并没有同魏赢讲话。一行人赶到庄子上时,已经是大晚上了。

衾嫆顾不得舟车劳顿,快步进了庄子,也懒得同婆子丫鬟们费口舌,直接冲进了衾枫的屋子。

床上,背对着衾嫆的丫鬟正在给睡着了的衾枫用帕子擦小手。

小被子盖着的肚子部分浮动,起伏的弧度昭示着他活着的事实。

衾嫆眼睛一下就红了,生怕自己的脚步声吵醒了睡得香甜的衾枫——

这时候的衾枫还不满四岁,小小的人儿玉雪可爱像一个粉团子。

“小姐?!”夏婵似有所觉地回头,见是衾嫆,不禁惊喜地喊了一声,衾嫆眼底的红还没褪下,忙竖起食指示意夏婵噤声。

然后走到床边,坐下,从夏婵手中接过帕子,动作轻柔地替衾枫擦拭小手。

她触摸到弟弟柔软的小手时,心中那惶惶的痛感终于褪去些。

前世,七八岁的衾枫无辜惨死,这一世,他乖巧地躺在这,睡得香甜——

她的衾枫还活着,真好,真好!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眶滴落,衾嫆擦完一只小手,放进暖乎乎的被子里,又替衾枫擦拭另一只。

秋月察觉到自家小姐有些低落的情绪,便示意夏婵同她和春花先出去。

门合上,衾嫆终于抑制不住胸腔至外的失而复得的悲与喜,小声呜咽着哭出声来。

从今往后,阿姐都不会叫人欺负伤害你。

握着衾枫柔软的小手,衾嫆一夜未眠。

期间婢女们问过,却都被她低哑地回拒。

直到天将明,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春日不热却也不算冷,赶了一日的路,又守了衾枫一夜,她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起身,眼睛酸涩疼痛,但她只是温柔地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衾枫,便去了隔壁屋洗漱换衣裳了。

等她回来时,衾枫似是刚醒,小身子坐起来,小手揉着眼睛,听到门口的声音,惺忪地看过来。

然后,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亮了。

“姐姐!姐姐你来看枫儿啦!”衾枫激动地就去扯被子,赤着脚便要下床。

衾嫆立即轻呵,“乖乖坐好别动!”

说着,脚下步子飞快,就来到了弟弟的床前。

抬手抚了抚衾枫睡得蓬蓬松松的头发,发质柔软,触感极好。

“有没有想姐姐?”衾枫乖巧地坐好,微微眯起眼像是一只小懒猫儿似的,享受被姐姐摸头的待遇。

闻言,乖巧点头,脆生生地答,“可想姐姐了,想死我了!”

人小鬼大。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衾嫆却是半点都听不得这个“死”字的,一下白了白脸,非逼着衾枫和她一道呸了几下才缓和。

“姐姐,是不是我们要回家了?”衾枫见着衾嫆格外兴奋,站在床上,手舞足蹈的,笑声清脆。

衾嫆见他这鲜活的模样也高兴,眼底微润,嘴角弯起,抬手轻轻捏了捏衾枫软软的脸蛋,“是啊,我们枫哥儿一会吃过早膳便同阿姐回家好不好?”

衾枫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回家!枫儿不喜欢这里!枫儿要和姐姐在一起!”

“好,枫儿不喜欢,以后都不来了。以后,姐姐护着你,谁都不能将枫儿同姐姐分开——”衾嫆抚平他身上衣裳的褶皱,说到后面,声音平添了几分厉色狠意。

眼底满是坚决。

“姐姐不许骗人!”衾枫开心不已,但是想到什么,小脸又垮了下来,“可是……爹不喜欢枫儿……”

小家伙别看年纪小,却很聪明,谁和他亲谁不喜欢他,他都清楚。

看到他这样,衾嫆有那么一瞬,是恨她那个糊涂爹的。

“乖啊,爹怎么会不喜欢枫儿呢,我们枫儿是最聪明最乖巧的孩子,没人会不喜欢的。”安抚了弟弟的情绪,衾嫆便接过婢女手中的衣裳,不假于她们手地给衾枫穿衣服。

娘亲生下枫儿便去了,那时候,爹爹整日浑浑噩噩,祖母又身体不好,照顾襁褓中的弟弟的责任便落在她身上。

可以说,衾枫是她一手带大的。给他穿衣服、洗澡、喂饭,这些她都做过。

姐弟俩相依为命,要不是她性子冲老是往容小莲和容惜的圈套里钻,也不会护不住衾枫。之前衾枫生了病,容小莲说庄子养病适宜,又说动了那个胳膊肘从来都往外拐的祖母还有糊涂爹,以至于被送到庄子上,姐弟分开。

不过现在枫儿的病也好了,她也重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将他的小鞋子给他摆放好,抱着衾枫穿好鞋,衾嫆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走,用膳去。”

小家伙穿着青色的小袍子,可爱得紧,但是他却嘟嘴抱怨了声,“姐姐没洗手……”

摸过鞋子的手摸头……衾枫不乐意地想。

衾嫆:……

“你个臭小子!”敢嫌弃她?

衾嫆哭笑不得地想,果然什么温情悲伤都被这臭小子的一句嫌弃给冲没了。

第013章 虎穴

“喂,这是小姐给你的。”里间衾嫆正哄着衾枫用饭,春花拿了用帕子包着的一张饼走到马车前,递给魏赢。

魏赢沉默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眼底划过戒备。

他爱说话不代表他没听说过这位镇国公府大小姐的名声——

有多差。

骄纵不可一世,愚昧好胜。

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怎会好心对他一个穷小子这么好?他这两日都在思忖这个问题,不难怀疑衾嫆是不是要利用他……

但他除了一张脸还算能看,身无分文的,有什么值得这位千金大小姐利用的?

他更不可能自恋到认为衾嫆是看上他了。

她看他的眼神,却叫他感到不毛而栗,有种……看好戏的戏谑又有种不令人厌恶的恶意。

见魏赢不接,本就不大喜欢他的春花登时就来气了,“你接着啊!我们小姐心善,见你自己带的干粮快坏掉了,才叫我给你送吃的的,你别不识好人心哈!”

说到这,春花就更讨厌魏赢了——

她家小姐发好心肯收留他这个穷小子就不错了,这人还生怕签了卖身契,小姐给他银钱还不让他签卖身契,他不感恩就算了,还念着什么时候可以走……

真是不识好歹!

对于春花的怒喝,魏赢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眼前这张闻着就很香的饼,喉咙咽了下,眼底划过一丝挣扎。

他带的干粮的确坏掉了,根本不能吃,路上已经挨了一阵子饿了,但他好面子不肯开口向人要。

没想到那人竟是观察入微到发现了这点。

“赶紧吃了,一会路上要是饿晕了,谁给我驾车?”这时,衾嫆牵着一名小男孩走出来,魏赢盯着她姣好华容的脸看了一瞬,然后就发现衾枫盯着他好奇地看。

“姐姐,他是谁呀?”衾枫方才吃得有些饱,小肚子都出来了,说这话时打了个嗝,一下羞红了脸,捂着嘴,大眼睛滴溜溜地瞪着魏赢。

衾嫆低头,忍俊不禁,蹲下,拿开捂着嘴的小手,看着衾枫嘴上的油,蹙着眉心嫌弃道,“小脏猫,让你少吃点吧。”

话虽这么说着,眉眼却俱是温柔宠爱,手轻柔地替衾枫擦着嘴角,笑意明艳动人。

魏赢有些怔愣,他没有见过这样温柔明媚的衾嫆,他接触不多的都是她那似笑非笑或者冷艳倨傲的模样,说不上不好,但就是令人无法亲近。

看来,外界传闻并非都可信。

“一会启程,福伯,你们都准备下。”衾嫆吩咐了声,随后看了眼魏赢,嘴角勾了下,拉着衾枫往反方向走,“枫哥儿陪姐姐散会步,咱们消消食好么?”

“好!”

春花将饼强行塞给魏赢,嘟囔道,“小姐可真是善心!”

魏赢也回过神,消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给他时间让他吃饭却是实打实的。

低头看了眼手里还热着的饼,魏赢眼底晦暗不明,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人给他一口热食吃了。

半个时辰后,衾嫆带着衾枫上马车,衾枫非要她抱,奈何衾嫆力气不大,他又委实不算轻,抱起来已经吃力了,再抱上车就很困难了。

“我来吧。”

这时,魏赢迈出一步,伸出手,但随即想到什么,将手在身上破旧却很干净的衣裳上擦了擦,复伸出。

像是担心姐弟俩嫌弃他手不干净般。

衾嫆愣了下,有些意外,衾枫扁了扁嘴,虽然不乐意被衾嫆以外的人抱,但小家伙见魏赢生得眉目俊气,便伸出小短手。

“谢谢哥哥。”

小家伙被一下就给抱起,惊呼了声,再下一瞬便被安稳地放在马车内的榻子上,魏赢嗅到马车内独属于衾嫆身上的那股馥郁香气,忙退了出去。

衾枫清脆可爱的道谢叫他一怔,退出的身子顿了下,然后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衾枫的脑袋,嘴角牵了一个细细的弧度。

衾枫:……又一个没洗手就摸他头的。

衾嫆看着魏赢退出来,视线相对,她微颔首,然后提着裙子,踏上木梯子,弯身钻进车内。

“出发——”

衾嫆一手抱着衾枫的小身子,马车行驶得不快,小家伙没多久就打起盹来,她瞧见了,便轻轻将他抱上榻子躺下。

替他脱了鞋子,拿过一旁的毯子盖上。

“小姐,还有大半日的路,你昨夜一夜未睡,不如先休息会吧。”秋月看了眼衾嫆眼下的青黑,不由低声道。

春花跪坐在小桌前熏着香,闻言也是附和,“是啊,小少爷还有奴婢们看着呢,小姐睡会吧。”

“不了。”衾嫆哪里睡得着?容小莲不可能不动手,去时风平浪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回去路上绝对要出事。

她先前只想着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这会儿看着衾枫安然酣睡的模样,又后悔懊恼起来。

如果是她自己倒还好,可带着枫哥儿,她怎么能让这孩子跟着她一起冒险?

“春花,人安排好了么?”衾嫆压低声音,目光幽深地看着春花,问。

春花先是错愕,随即正色点头。

“小姐,你是不是担心……”春花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她素来机灵,见衾嫆神色紧绷,不愿休息,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衾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眨了下眸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总之,有备无患。”

马车行驶到一半时,突然颠簸了一下,然后迅速停了下来。

“怎么了,福伯?”被惊醒的春花捂着撞到桌角的额头,下意识要掀车帘。

“别出来!”外间响起的却是魏赢低沉紧绷的声音。

春花一震,看向衾嫆,后者已经迅速用整个身子挡着衾枫,抿紧了唇线,一副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小姐……”夏蝉一脸的茫然,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衾嫆却眸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前世年纪小小就没了的婢女,前世爹派人接枫哥儿,路上遇到山贼,她护主心切,用性命护住了枫哥儿,自己却……惨死在那些畜生的手里。

后来她耿耿于怀,在楚漓剿匪抓到这些人时,当场让人杀了那几个欺辱夏蝉致死的贼子。

这一回,新仇旧恨,一笔算!

第014章 山贼

“保护大小姐!”护卫拔出佩刀,看着四周涌出来的几名刀疤大汉,四散护住马车周围。

“什么小姐?也让哥几个瞅瞅长什么天仙模样?!”

“今儿,钱你们留下,车里的小姐也得留下!”

外间的对话无不表示着是劫财劫色的劫匪,衾枫被吵醒,揉揉眼听见外头猖獗的笑声,有些害怕地往衾嫆怀中缩。

“姐姐……”

衾嫆抱着衾枫,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下巴轻轻贴着他的额头,轻声安慰,“枫哥儿不怕,姐姐在这里。”

她眼底一片深沉阴霾沉淀,容小莲,若真是你,我绝对会叫你后悔!

春花、夏蝉还有秋月皆是花容失色,但看到相依的姐弟俩,秋月当即咬着唇低声道,“小姐,一会若是不行……你先带着小少爷跑……奴婢留下来……”

“胡说!”衾嫆不知想到什么,红着眼瞪了下秋月,低声斥道,“不过几个蟊贼,你们休要自乱阵脚。”

说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这几个婢女,尤其是夏蝉,她抿紧了唇线,一边抱着衾枫一边道,“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自乱阵脚,春花你要相信你表哥的本事。”

听了衾嫆这话,三人不知为何,心里蓦地就有了底气。

而春花像是恍然大悟般,低呼道,“是啊,表哥混江湖的,小姐先前可真是未雨绸缪!”

她脸上的喜色叫夏蝉和秋月皆是一脸的懵。

“恩,所以不管是我还是你们,都不会有事,别再有牺牲自己护我安全的想法,知道了么?”衾嫆淡淡地看向自己的婢女,脸上的神色无比的严肃冷清。

外边刀剑打杀的声音震耳欲聋,血腥的味道弥漫,衾嫆紧紧捂住弟弟衾枫的耳朵,不叫他听见厮杀的声音。

可是血腥味却无法止住袭来,她无比懊恼没有事先将衾枫送走。但她想,衾枫跟在她身边,她才是最放心的,却没想过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吓着他。

眉心狠狠地蹙紧,衾嫆唇线抿得笔直。

“小姐,你们先走!”魏赢本不欲参与这样的纷争,可里头都是弱女子和一名稚子,若是他走了,她们怎么会是山贼的对手?

他咬牙握着方才一名护卫扔过来的刀,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朝他这个方向来的山贼。

“啊——”血迹飙到车帘上,三个婢女吓得失声尖叫,衾嫆死死地咬着唇抱紧怀中的衾枫,捂紧了他的耳朵不让他听见外头的声音。

“魏赢,快,快带小姐走!”护卫领队脸上沾染了鲜血,他啐了口唾沫,看了眼来势汹汹越来越多的山贼扑来,狠狠地一抹嘴角的血渍,对着魏赢大声命令道。

魏赢握着刀的手虎口处发麻,他看了眼眼前的乱局,再看了眼身后的马车,当机立断,拿起缰绳握紧——

“驾!驾!驾!”

马车忽然动起来,魏赢驾得并不平稳,他抽打着马,使得马车飞快行驶出人群,朝着官道的方向冲去。

衾嫆抱着害怕得往她怀里一个劲缩的衾枫,咬紧牙,伸出一只手掀开车帘,看了眼外边疾驰而过的景物,眼底一片深沉。

“哈哈哈哈想跑?得亏大哥聪明,让我们守在这,小兔崽子,快将里头的小娘子交出来,我们给你留个全尸。”

忽然,前面一道绳子自沙土中弹起,魏赢面色一变,急急勒紧缰绳,急停了下来。

里头衾嫆几人撞到车壁,疼得吸气,衾嫆咬着唇一声不吭,心里却有些咯噔地沉了沉。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夏婵借着车帘撩起来的缝隙偷偷打量了眼外边的情形,她惊慌失措地坐回来,看着衾嫆,双眸恐惧。

衾嫆松了松咬着唇的牙,眸光闪着熠熠的暗芒,对上夏婵恐慌的目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只是心里却有些担心,护卫不知道她有暗中派遣人手便指挥魏赢驾车带她们走,不想山贼这一世竟是还留有后手,若是她找的帮手没能发现她们在此处……

她眼底划过一丝阴霾,不管如何,这一次她既然亲身经历此事,就绝对不会叫悲剧重演。

“秋月,照顾好小少爷,你们乖乖待在里不要出来!”说着,她翻手从榻子枕头下拿出一柄短剑,一撩车帘,人便利落弯身钻了出去。

她并不放心魏赢——这个人前世是楚唯的帮手,今世和她更是非亲非故,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豁出性命救不相干的人。

她,只有靠自己!

衾嫆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几步跃下马车,彼时魏赢握紧了缰绳,看着对面几个凶神恶煞的山贼,面色凝重犹豫。

但当他看到衾嫆一跃跳下马车,手握短剑时,脸色刷地就变了。

“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便见衾嫆一把撕掉碍事的裙角,将头发绑了起来,目光幽冷狠厉地朝着那几人中的一人疾步冲去。

剑出鞘,扔掉剑鞘,衾嫆双目通红,脚步轻点,高高举起手中的剑,朝那额头至下颚有一条长长的疤的山贼挥去。

是这个人!

前世在地牢中,就是他亲口承认凌虐夏婵致死!

衾嫆像是忽然暴走的小兽,仗着学了几招拳脚功夫便被仇恨冲昏了头,以身犯险。

报仇!守护!赎罪!

这是衾嫆重生以来日日夜夜缠绕心中的执念。

“胡闹!”魏赢见状,哪里还有犹豫?他再是自保也还没冷心冷情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歹人欺负的地步。

他看了眼身后的马车,一跃落地,手握着刀去支援衾嫆。

衾嫆双眼通红,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起初山贼还只是看笑话,后来被她刺了两下,几人也不管以多欺少以强欺弱了,直接围攻衾嫆。

她生得美,却性子刚烈得厉害,山贼没有人性,自是不会手下留情。

衾嫆身上挨了几下,但是她咬牙撑着,杀红了眼地以剑挥向仇人。

“小心!”魏赢看得心惊肉跳,伸手拉了一下衾嫆,替她挨了一下,闷哼了声,将人往后拽。

“咻——”

第015章 自伤

“咻——”

这时,远处一支箭飞射而来,接着便是下一支,衾嫆下意识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几道黑影转瞬训练有素地离去,顷刻间就没了人影。

而她回头,先前几个叫嚣的山贼,除去那个被衾嫆针对的,其余人都当场毙命。只剩下他惨白着脸,在地上打滚叫饶。

春花表哥的人?

衾嫆微微疑惑,想不到除了春花表哥找的人还有谁这么好心帮了她不说,还知道给她留一个活口。

抿了下唇,衾嫆捂着发疼的手臂,目光深沉地望着地上痛得打滚的山贼,眼底一片冷凝。

如果说幕后黑手不是容小莲,打死她也不信,这些人先前的对话明显就是冲着她还有枫哥儿来的。

魏赢见衾嫆捂着胳膊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有些心软,到底还是个年纪小的大小姐,关键时候竟是如此勇敢,想着,他咳了声,“这里我来处理吧——你……你干什么!”

却见衾嫆忽然拿起那山贼脚边的刀,咬咬牙,注意着方向,反手朝胳膊上划了一刀。

魏赢惊恐地瞪大眸子,来不及阻止,便见衾嫆吃痛地闷哼了声,只咬着唇,将刀扔到一旁,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额头疼出冷汗来。

这人莫不是魔怔了!

魏赢第一次见年纪轻轻的世家小姐动起手来不要命,对自己更是下得去狠手,这一刀不说多深,但看那织锦的粉裙殷红侵染便也触目惊心得很。

“这是我的事,别多嘴。”衾嫆捂着流血的胳膊,明眸冷冷地警告着魏赢,眼里满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和冷漠。

魏赢本身不是个热心的人,难得出于好意,却落得个冷脸以对,不禁有些落不下脸面,僵着个脸,抿抿唇。

“随便你。”呵,与我何干!

他赌气地想,便转身要朝马车走,忽然身后的衾嫆身子一崴,便倒了下去。

魏赢听见声响忙回首,便见衾嫆精疲力尽又痛极地倒下的样子。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就伸手去扶,“来人啊,小姐晕倒了!”

他声音一响,车内的几人纷纷慌乱下车。秋月抱着衾枫,衾枫年纪小,本就受了点惊吓,现在见自己的主心骨衾嫆受了伤昏迷不醒的样子,不禁吓得嚎啕哭起来。

春花和夏蝉六神无主,慌忙将衾嫆抬到马车内,“快,快回国公府!快,立刻回去请大夫!”

在春花的尖声中,魏赢看了眼地上的山贼,他心思活络,知晓这是个活口不能逃了,恰好这时镇国公府的护卫赶来,他匆匆交代几句,便上了马车,挥鞭驾驶着马车。

镇国公府。

听到小厮传报的衾潇立即冲出了书房,甚至都来不及同楚漓告知一声便面色凝重地随着小厮去了海棠苑。

衾潇急匆匆奔进衾嫆的闺房,抓着大夫的衣襟便问,“我女儿怎么样了!”

一边问一边焦急地看向床上躺着的长女。

“国公爷稍安勿躁,大小姐无碍,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又受了惊吓,需好生静养些几日。”大夫被衾潇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着了,不由哆哆嗦嗦地说道。

其实衾嫆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胳膊上那一刀致使失血过多,好在未曾伤及筋骨。之所以昏睡还是因为昨夜守着衾枫彻夜未眠,疲劳又惊吓。

衾潇看着躺在床上唇色略白,手臂上颤着纱布的衾嫆,眉头就深深拧着,心底无端地火气窜上来。

他走出去,呵斥之声响彻整个院子。

“怎么回事!这么多人怎么还叫大小姐受了伤!”侯在外头跪着请罪的护卫们,一个个低着头,很是内疚。

护卫首领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出来。

这时,衾潇听到车轮声,有些诧异地看向门口,居然是楚漓。

他眉梢一紧,大概是觉着这是内宅女眷的院子不便进来,楚漓只停在门口,目光看向衾潇,带了几分担忧。

“王爷怎么来了?”

“听闻大小姐受伤昏迷,小王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楚漓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轮椅椅背,清越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

衾潇心底有一瞬的不自在,这位端王近来除了公务从不同他多言,脾性温和得有些令人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这样温和不争的皇室子弟。

但此时他突然关心起姣姣,他不由怀疑起他的居心来。他如今在朝廷中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不说端王,其他几位皇子对他客客气气的,言语间也有拉拢之意,皆被他含糊婉拒。

他膝下只衾嫆一个女儿,端王近来与他接触多了也知道,这个女儿比儿子还要被他宠爱些,莫非……

“有劳王爷关心,小女……哎,伤了胳膊,如今还未醒来,大夫说无碍,就是需要休养个几日了。”斟酌着,衾潇如是道。

楚漓自是看出衾潇一瞬的戒备,他心下苦笑,却不紧不慢地看了眼院内跪着的一干护卫,手指轻敲着椅背,“此事蹊跷,国公留个心查一查吧。”

无端的,这么多人护送,普通的匪寇见了绝不敢同这般的勋贵作对。

楚漓点到即止,又眺望了一眼禁闭的门扉,嘴角微翕,到底什么都没多言,向衾潇告辞离去。

衾潇命管家送他,盯着楚漓清瘦的背影好半晌无言。

随即却是沉下来脸,就是楚漓不说,他也觉得事出蹊跷,查,他一定要查个清楚!

从国公府出来,楚漓上了马车。

“木槿。”他唤了一声,木槿侯在车帘外,恭敬地应了声。

“少些时候,将生肌膏送来镇国公府。”

木槿应了声,随即踌躇着蹲在车帘外。

楚漓淡淡地瞥了他的影子一眼,“有话,说。”

“王爷……”木槿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还是开口,“小的觉着,您是不是对衾大小姐……”

楚漓不言。

木槿就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恹恹地坐回原处,将疑惑咽下。

只车内,楚漓从袖口拿出一只看起来有些旧的草蟋蟀,眼眸漾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半晌,想到什么,那笑意褪去,只剩琉璃般的眸色沉沉,嘴角微抿。

第016章 借刀

衾嫆醒来时,浑身都疼。尤其是胳膊。

她听见耳边有哭声,动了动指尖,睁开眼。

只见衾枫坐在她床边,春花跪坐在地上,一大一小低声抽泣着。

“哭什么。”她用完好的左手轻轻摸了下弟弟的头发,她声音哑哑的,语气很温柔,指腹轻轻擦去弟弟眼角的泪,“枫哥儿用膳了没?”

衾枫摇头,乖巧又可怜地依偎在衾嫆床边,他回到自己家却还是最黏这个姐姐,生怕姐姐出什么事。

衾嫆便看了眼吸鼻子抽噎的春花,“多大人了,怎么比枫哥儿还会哭?”

“小姐总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春花擦了擦脸,“奴婢这就去端早膳来,小姐和少爷稍等。”

衾嫆只是伤了胳膊,左手拿勺子,并不影响她用早膳。

用了一碗燕窝粥,衾嫆便问起山贼的事。

春花道:“奴婢都按小姐先前吩咐的,让护卫将这些山贼绑起来好生关着了。老爷很是动怒,说要严刑拷打了审问呢!”

衾嫆却摇头,“明日,我亲自审。”

父亲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她会不知道?只怕严刑拷打也未必能叫这些人吐出实情来——

反倒是她,前世便同这个山贼打过交道,她就不信顺藤摸瓜不能揪出容小莲的狐狸尾巴来!

“小姐你来审?”春花惊呆了,看着柔弱地躺在床上,胳膊上还带着伤的衾嫆,满眼的不可置信,“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小姐你还养伤在……”

衾嫆却嫌她有些聒噪,按了按眉心,轻声对乖乖坐板凳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衾枫道,“枫哥儿困了?回去睡会吧。”

说着看了眼春花。

“那枫哥儿醒了再来看姐姐。”衾枫打着哈欠,软软地望着衾嫆。

衾嫆笑笑点头。

于是春花牵着衾枫出去了。

等人一走,衾嫆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

“秋月。”

“小姐。”

“去请我爹来一趟。”

“是。”

杏苑。

“嘭——”

“哗啦——”

容小莲面目难得露出几分狰狞来,她铁青着一张脸,将屋里的花瓶打碎几个都不萌平息心头怒气。

“夫人息怒——”孙嬷嬷看了眼门口把守的两名大丫鬟,上前低声劝道。

容小莲颓然地坐下,手拍了下桌子,眼底是凛冽疯狂的恨意和不甘。

“你叫我怎么不气!”容小莲咬牙切齿,声音拔高了几分后又警觉地压低,带着恶狠狠的意味,“这次花了这么大心血派了十几个山贼都没能将那两个孽种除掉!衾嫆一个丫头倒没什么,过不了两年将她嫁出去便没什么可忌惮的!可是那个小孽种不死,我寝食难安!”

说到这,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都嫁进来快三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太太哪怕被她哄着捧着都对她三年无出有所怨言。然而老爷一点都不急!

为什么不急?还不是因为他念念不忘那个死了的容月,心里只爱护她留下来的孽种!

孙嬷嬷听了也叹惜,“夫人,稍安勿躁啊,您这么多年都忍了,为何偏偏最近愈发不能忍了?现在大小姐和小少爷平安回来,老爷绝对是要彻查下去的——”

“让他查!”容小莲忽而冷笑,随即有些懊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都怪那个死丫头!她近来不知是跟她院里哪个下人学的,竟是聪明了不少!要不是她突然提议接衾枫回来,我何至于病急乱投医设了这么一个局!”

孙嬷嬷瞅着容小莲的脸色,忽然有些担心地开口,“夫人……恕老婆子直言,这大小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自打她摔了一跤后,人都变聪明不少。这背后莫不是容家……”

她一提容家,就叫容小莲脸色阴沉了下去,“一定是护国公府那个老不死的!她一向偏袒容月和她的孽种,保不齐背后派人传信支招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容小莲不由心头一跳,虽说自从容月死后那老东西大病了一场不怎么过问后宅之事了,但姜到底是老的辣,她可没忘她还是姑娘家时在老东西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去,给表小姐带个口信。”容小莲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端起一旁有些放凉了的茶,眉头一皱,又放下,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阴恻恻地道。

孙嬷嬷一下眼睛亮了亮,“还是夫人聪明,这大小姐再怎么蹦跶,也不是表小姐的对手啊……”

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确实高明。

另一边,收到口信的容惜挥了挥手,让通传的心腹婢女下去。

温秀柔弱的面上渐渐浮起一个诡谲的笑来。

“璎珞,去同大小姐说一声,请她明日与我一道去镇国公府探望下我们的好表妹。”她说话柔柔的带着笑,那唇那眼似也带着笑,但是却给人一种朦朦胧胧遥远不真切的感觉。

不多时璎珞僵着哥脸色回来,容惜微扫了一眼便见怪不怪地问,“怎么,又被大姐数落了?”

说是问句,语气却半分疑惑都没,仿佛这样的事经历了千百遍,早就刀枪不入了般。

璎珞脸色不大好,有些委屈愤恨地抱怨道,“小姐,你是不知道……大小姐她,看到我就冷着脸发脾气,我按你的话转达后,她就连小姐也一同骂起来——说,说小姐——”

她吞吞吐吐的反倒是叫本来不以为意的容惜微敛了笑意,目光泠泠地望着她,语气不容置喙,“说什么了,快说!”

璎珞咬了咬唇,有些害怕又豁出去地张口,“她说小姐你心肠歹毒谋害表小姐,现在还假惺惺去探望……早些日子表小姐就不肯见你了,说你这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厚颜无耻反为荣地贴上去……”

“够了,闭嘴!”容惜面色难看起来,抿紧了唇线,玉手死死握成拳掩在袖中。

她瞪着璎珞,一双杏眼满是阴霾厉色。

璎珞心下一咯噔,吓得扑通跪下。

不一会,屋中传来压抑求饶的哭声以及难以掩饰低沉阴鸷的咒骂。

“让你气我!让你们瞧不起我!贱人!你们都该死!该死!”

屋外,容惜另一名心腹婢女见状,只幸灾乐祸地端着汤侯在外头,等里头主子消停了,不多时一脸泪痕的璎珞哆哆嗦嗦地出来,她抿嘴偷乐。

“璎珞姐姐,这是怎么了?”面上故作关心和疑惑地询问,实则眼底闪烁着恶意的喜色。

璎珞脸色难看得厉害,只红着眼死死地瞪了下面前的婢女,咬着唇趔趔趄趄离去。

哼,愚蠢,明知主子听不得半点逆耳的话,非要撞上去。

女子眯了眯眼眸,微不可闻地哼了声,随后脸上像变戏法似的换上了讨喜伶俐的笑容,进了屋。

第017章 翻脸

“容惜?”衾嫆眉头一拧,手微微松动,勺子便掉到碗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春花觑着她的神色,便知小姐还是没有消表小姐的气,但她又补了一句,“她是跟着容大小姐一起来的!”

容大小姐,自是衾嫆嫡亲的表姐容央了。

衾嫆手一抖,推了下秋月手中的药碗,秋月手也跟着滑了下,整碗药便洒在了锦被上。

“小姐没烫着吧!”秋月立即起身检查衾嫆的手。

衾嫆轻轻拂开她的手,摇头,神色却苍白得像是受了惊吓般。

前世,容央死得很惨。

毁了容貌,断了手脚,抛尸荒野,死无全尸。有人九死一生才将她的尸骨拼凑着入殓。

她看着那人跪在容央坟前痛哭流涕,最后拿了一把剑就闯入皇宫刺杀楚唯和容惜,却落得个万箭穿心,死不瞑目的下场。

每每想起那个情景,衾嫆都彻骨寒凉。

她最对不起的是楚漓,然后便是容央了。

“夏婵,快请表姐去花园小亭子,秋月,你准备些表姐爱吃的芙蓉酥,玫瑰糯丸子,还有她爱喝的杏仁奶。”衾嫆从痛苦的记忆中回神,忙吩咐着秋月。

然后左手掀起被子就要下床,“春花,快给我梳妆——”

“得了得了,你都这个模样了,去什么花园吃什么茶点,我今儿是来探病的不是来吃喝的!”话音未落,门外一人身形高挑,容貌过人,眉眼英姿飒爽,长手长腿地推门而入。

这般不客气的,衾嫆一时眼眶发热,是了,两世以来,就表姐容央对她总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风风火火丝毫不玩心眼。

偏偏她前世不懂得容央的好意真心,认为她总是欺负容惜这个可怜的庶女还一直阻挠她与楚唯的来往……前世衾嫆与容央是一类性子,我行我素,容央是直言快语不会耍心机,衾嫆亦然并且天生反骨,你越是阻挠她越是要这般,以至于姐妹俩虽不说离心,但总是见面吵架谁也不让谁,一来二去的反倒叫佛口蛇心两面三刀的容惜钻了空子,挑拨了关系。

直到她嫁人了,容央不放心她,送银子送药材唯恐她过得不顺心,而容惜,除了阿谀奉承之外,没有任何实质的关心。更是到了最后,害得她家破人亡……

“表姐!”衾嫆眼底一红,眼眶湿润,吸了吸鼻子,只觉满腔委屈歉疚将将要溢于言表,她拼命压制才不叫自己泄露情绪。

容央进门前还是很不乐意的,前不久她和衾嫆才大吵了一架,女儿家嘛,本来她是嫡女又是衾嫆嫡亲的表姐,按理说她们才该是好姐妹,谁料衾嫆和谁交好不行,非要同她不喜欢的容惜为伍,甚至于她同容惜比她看着还要好!

容央是个要强的性子,又不喜欢示弱,一张嘴又不饶人的,便呛了衾嫆几句,骂她脑子钝。这下可好,衾嫆最讨厌别人说她脑子不好不聪明的话了,气得当场就和容央翻脸,然后也不去护国公府了。更是赌气专门请容惜上门做客,再然后就出了摔了脑袋这茬。

气得容央闭门不出,明明也担心衾嫆的伤势,却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过来看她,但私下里却偷偷让人送了补药过来。

这回,听说衾嫆又受伤了,且还不轻,她左思右想,又因听说衾嫆与容惜闹辦了,心里总算消了气,加上实在是关心便冷着脸应下了。

当然,之所以答应同容惜一道来,容央是存了私心的,她听闻这两人闹辦了,便想过来测试下,如果衾嫆真的不和容惜交好了,那……她勉为其难地原谅这个愚蠢的表妹好了。

刚刚她故意守在门口不进来,就是想听听衾嫆怎么说的,当听到衾嫆激动地唤了声“表姐”的时候,她瞥了眼面露笑容的容惜,轻轻哼了声。

喊哪个表姐还不知道呢,瞧把她高兴的!

然后,容央便眉开眼笑了,那嘴角就差翘上天了。

听听,她和容惜在吃食上的喜好可大不同了,容惜为了保持那纤细柔弱的身材,不怎么用甜食,吃得极为清淡,年纪轻轻的又故作高雅喝什么鬼的君子茶的。以往衾嫆都会款待容惜这些……而现在——

全!是!她!容!央!爱!吃!的!

容央咧嘴冲面色白了白,笑都僵硬了的容惜得意地哼哼,然后便推门而入了。

少女的心思大概都是来得快去得快,被在意的人重视了再大的矛盾也会迎刃而解,而容央,一向就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

就是好面子。

看着坐在她一尺远,眼神故意飘来飘去就是不肯看她的容央,衾嫆又是好笑又是酸涩。

她眼睛一直盯着容央,命秋月下去准备容央喜爱的茶点,一个正眼都没给容惜。

容惜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死死地捏着,指甲微微掐着手心,疼得眼睛红了红,柔弱可怜地看着衾嫆。

“嫆嫆,你是不是还在生姐姐的气?”她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加上她一身白裙,弱质纤纤的身形气质,瞧着就令人心生不忍。和一旁端妍大气的容央比,能博得男子的怜惜却叫同为女子的衾嫆瞧着膈应。

前世她是眼瘸得多厉害,才会觉得容惜孤苦可怜需要保护?

这分明就是一朵黑心莲花!

衾嫆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冲上去掐死这个狠毒的女人,但是她对着容小莲那张假模假样的慈善脸久了,已经学会如何隐忍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生气?惜表姐,我额头的疤还没消呢!你说我能不生气?我这张脸要是因为你毁了,我别说生气,我还想划花你的脸呢!”

衾嫆咬着牙笑嘻嘻的说着这话,手掀起额前遮盖淡粉色疤痕的碎发,眼眸闪着几分恼怒几分烦躁,这架势好似真有这个打算。

容惜一咯噔,吓得一时失语,容央则是瞪了瞪眼珠子,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衾嫆会对容惜说出来的话。

好家伙,表妹脑子总算不钝了!

“嫆嫆,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给你带了祛疤的药,很灵的,不会……”

第018章 唱戏

“嫆嫆,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给你带了祛疤的药,很灵的,不会……”

容惜哭哭啼啼的,哭得我见犹怜,委屈又可怜。

容央美滋滋地用着秋月上的杏仁奶,呷了口,配着容惜做作的哭声,她眉眼舒展,真是——痛快!

她这番模样丝毫不掩饰,衾嫆瞧见了,不禁心头好笑,咳了声,忍住笑意,绷着脸,像是小孩子似的发脾气起来。

“你走!不要你的东西!我不跟你好了!你出去,出去!”

春花傻眼,还是秋月冲她挤了挤眼,她脑子一转,就配合着“劝”起“骄纵”发脾气的小姐来,“小姐,你别动气,容二小姐也是一番好意……”

她做戏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秋月默默别过脸,没眼看。

“不要她假好心!我听见二娘的丫鬟说了,她不是故意抛下我,是,是容惜故意摔的我!她害怕才跑的,都怪她!她害我!让她走,秋月,赶她走!”

衾嫆忽然坐起,站在床上,像个混世魔王似的,大喊大叫,不多时外面的夏蝉,还有几个嬷嬷被惊动了赶来。

这一闹,容惜当真是面上毫无光彩,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轻贱,她登时一张俏脸红了白白了青,最后眼眸晃着水光,怨怨地看了眼衾嫆,伤心地说着,“嫆嫆你怎可,怎可这般诬陷我!”

她心中却大骇,她当时做得隐秘,缘何衾嫆这个死脑筋会知道是她动的手脚,但衾嫆又说漏嘴,是丫鬟,还是姑母的丫鬟为了自保说漏了嘴。

可恶,她当时心虚也没来得及确认周遭是否有其他人看到了……

这下可糟了,衾嫆这个绣花枕头,什么都不好,脾气更是顶顶不好。如果不能安抚好,这件事绝对要成为衾嫆和她划清界限的导火索不说,自己往后处境将更为艰难。

家中祖母对她颇有微词,她心中清楚,就因为衾嫆是祖母最疼爱的外孙女儿,所以她这个庶出的孙女伤着她的宝贝外孙女儿了,她就对她不满了。

就连父亲,呵,也偏心他的外甥女。

凭什么呢?凭什么衾嫆生下来就那般好命,得家中宠爱,得外祖家偏爱——

而她就因为是庶出,就要这么被她们欺压在头上一辈子不成?

不,她不甘心!

“我不想听!你走!你再不走,我就命人撵你走!”衾嫆现在是将自己往日里不好的名声带来的便利运用到极致,本来她就是上京跋扈骄纵的镇国公府大小姐,也不怕多一桩“罪名”。

然,骄纵跋扈的前提是,容惜不占理。她要让容惜为了洗脱谋害嫡出表妹的罪名挠心挠肺,好生烦忧一阵子。

也好给自己的计划一些准备时间。

容央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大喊大叫的衾嫆,眯了眯眸子,瞥见衾嫆飞快朝她眨了下眼睛的动作,一口杏仁奶险些喷出来。

好家伙,这脑袋哪里磕的,突然这么灵光——

她也去碰碰运气!

容惜最后是被婆子客气地“请”出去的,连带着她送的补品还有什么祛疤的药一并灰溜溜离开镇国公府。

走时竭力隐忍也难得地泄了几分阴沉冷脸来,据婆子汇报,说是二表小姐整个脸都乌青地拉着。

衾嫆口干舌燥地拿起一旁的清茶,润了润嗓子,闻言畅快地啧了声,挥退婆子,只留自己信赖的婢女。

“可算走了!”

她重新躺下,演一出胡闹的衾大小姐式大戏,果真是极为费精力。她不禁蹙眉,前世她确是脑子钝了,这么吃力又不得好的活,她怎么忍得了的?

衾嫆一躺下,容央便将空了的碗搁置,用帕子快速拭了拭嘴角,而后挑了下眉眼,环着手臂走到衾嫆床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衾嫆。

被她这动作吓得往床里缩了缩的衾嫆:……

“容央你干嘛?”

她一般都喜欢直呼容央其名,最初一声表姐极少数才会喊。

容央却反倒松口气,幽幽地道,“看来还是衾嫆本人无疑了。只是你这脑袋撞得不亏,将里面的浆糊撞出来后,可算是伶俐了点。”

她对容惜的反感,不仅源于嫡女对庶女的敌对,更是天生对容惜这个庶妹本能的厌恶。容惜有多装,多心机,容央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怎么会一点都不了解呢?

只有衾嫆这个小傻子,将人当做好姐妹对待,眼巴巴地被利用。

“从前傻,往后不了。”衾嫆对于容央后半句话感到不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咳了声,低低地说道。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坚定。

“真是她推的你?”容央抱着手臂就坐在床沿,端详着衾嫆有些不同往日的脸色,语气含着几分疑惑几分确认。

衾嫆点头,黑眸直直地望着容央,“千真万确。虽然我当时昏过去了,但我醒来清清醒醒地记得,是她故意借捉迷藏游戏,支开婢女后,又故意推我到石头上的。”

她平静又带着几分自嘲地说着,“可笑我竟将这样一匹狼当做好姐妹,蒙蔽了这许多年!”

婢女们听了也是一脸的惊骇和气愤,这容二小姐也忒狠毒了!她们小姐虽说脾气不好,但对容二小姐是顶顶好的,她居然下得去如此狠手!

“那个黑心肝的!”啐了口,容央面色有些难看,随即又担心地抬手摸了摸衾嫆那生出淡粉色新肉的额头,“大夫如何说的?不会真留疤吧?”

“没事,不会留疤的。”衾嫆好笑,前世她就没有留疤,莫说现在了。

容央松口气,“你也就这张脸能看了,可千万爱惜啊!”

她语重心长地望着衾嫆,抬手轻轻地拍了下衾嫆的脸蛋儿,语气诚恳又欠揍。

衾嫆:“……”

为什么会有容央这样嘴毒的女人呢?难怪两人以前老是吵架了。

“对了,你今日这般落容惜的面子,小心她回头报复你。”容央抿了抿唇角,对衾嫆沉声道。

她是见识过容惜这方面的厉害的,吃了不少暗亏。

“哼,她现在可没心思报复。”衾嫆看了眼自己的手,嘴角扯了扯,极尽嘲讽。

容惜这么好名声的虚荣女人,现在定是急着撇清干系,挽回名声和她那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舅舅心中的地位才对。

第019章 刑罚

容央听完衾嫆一番话,有些狐疑但又觉得很符合这个表妹行事风格。

“这么说,你当真不同她来往了?”

她手捻了块芙蓉酥,微打量着坐在床上的衾嫆。

衾嫆知道她这是担心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便笃定地点头,“你放心,经此一事,我也算是看清她是个什么人了,往后都警惕着她。”

言下之意,面子上或许还不会完全撕破脸,但是她不会信任容惜就是。

容央点头,却是难得没有阻挠,“你脑子笨,不是她对手,硬碰硬是不行。”

衾嫆:……

说得好像你不是硬碰硬?

“不过这次回去,只怕她要在我爹面前说你不是了。”容央讽刺地说着,“你也知道我爹那个人,对容惜的姨娘念念不忘的,甚至宠她多过我这个嫡长女。”

听出容央话语深处对于舅舅的怨言,衾嫆不好说什么,或许舅舅那个人是个好官员是个好儿子,却真不算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宠妾灭妻的事若不是外祖母雷厉风行手段厉害压下来,只怕早就成为舅舅乌纱帽掉下来的一笔污点账。

“这个倒无妨,外祖母和舅舅那,我并不担心。不过容央啊,你以后也学聪明点,别老是同舅舅怄气了,你看看我,自打我学会服软撒娇了,我那个糊涂爹现在可是帮我多过容小莲了!”

衾嫆说着,只听容央可有可无地哼了声,“你爹至少待你是真心好,你也没庶妹糟你的心,我爹?他逼得我娘在小佛堂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不过问后宅内院,只一心将容惜当做他掌上明珠宠爱,对我哪里还有真心?”

说着,容央有些味同嚼蜡,手里的点心也放下了,看了眼衾嫆,声音温了几分,“你好生休养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着,起身便带着婢女回去了。

衾嫆叹了声,容央看起来强势厉害,实际上也是个自幼就没娘疼没爹爱的,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外祖母照拂着,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容惜,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不管是你欠我的,还是欠容央的,都是时候偿还了。

休养了几日,衾嫆的右手也开始慢慢痊愈,她不想整日窝在房中,又想着要审问那个山贼,便愈发等不得地下了地。

她只带了一个夏婵,去地牢。

镇国公衾潇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所以国公府里的地牢很干净,远远没有前世衾嫆目睹的衾潇所处的天牢阴暗潮湿。

她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阶,看守的护卫瞧见她时十分惊讶,但衾嫆不想多废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打开通往地牢里侧的大门。

护卫犹豫了下,但在衾嫆那与年龄不符的阴沉威严目光中,依言打开门,然后其中一人自觉上前领路负责保护衾嫆。

衾嫆目不斜视,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她微拢了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脚步在刑室前停下。

按衾嫆的要求,衾潇命人将其余的山贼送了刑部衙门,而这一个被单独关押。衾潇只道是长女被山贼伤了胳膊,心中又怕又恨想要留下来教训,加上他也心疼衾嫆受这无妄之灾,便将山贼关押起来。

这几天,每日衾潇都会过来审问,该用的刑一样没少,鞭笞也好,火烙也罢,这人就是供不出有用的来。甚至口出污言秽语,说瞧着衾嫆模样好想要擒回去享用……

当即被衾潇怒火中烧一拳头打晕过去。

山贼叫林虎,只说他贪图钱财美色起了歹意,没有什么人指使。几日下来都没问出旁的,衾潇都要放弃了。心中都快信了这人的确没有受人指使。

但是衾嫆却强烈要求将人关起来,等她亲自审。

衾嫆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再怎么厉害也是千金小姐,哪里会审讯?衾潇只当她心头有气没发,便没怎么放心上。

可当他同楚漓商议完,听到护卫支支吾吾过来的通报后,面色就咯噔一下变了。

那林虎一个山贼,说话极为难听,就是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难以入耳,他的姣姣怎么能过去那种地方同那种人打照面呢!

他火急火燎地朝外走,而身后原本温文尔雅的楚漓也变了下脸色。

敛了轻淡的笑意,扶着轮椅,“木槿,去看看。”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小美人你啊——”林虎手脚被链子捆在木桩上,满身血污,脸上有道疤,抬起头时混合着他脸上的鞭伤显得触目惊心。

他见是衾嫆带了个小丫头进来,不禁咧嘴,露出一口染血的黄牙,臭气熏得衾嫆微蹙了下眉心。

“怎么,想过来看看哥哥——哈哈哈,可惜了没尝到小美人的滋味——唔!”林虎污言秽语的,叫夏婵直接白了脸,然而不等她开口,那边护卫就率先一鞭子过去。

打得林虎皮开肉绽,面色一青。

夏婵有些害怕这样的情景,但看到衾嫆满脸的镇静淡定就有些惊讶,也有些安心。

“容小莲指使你的,对么?”衾嫆也不怕护卫多嘴,毕竟她前世对这个护卫有点印象——她记得,这人似乎对夏婵有好感,以至于后来夏婵死后,她嫁人了,他主动请求带上他去端王府继续保护她。

后来,楚漓的人抓到了这个林虎,也是这个护卫审问拷打的他,并且最后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想,或许,这就是天意。

这个林虎害死了夏婵,也害得这个护卫失去心上人,而现在,这两个人都在这。

“什么莲不莲的,我不认识!”林虎眸子缩了缩,只觉得这十三岁大的小姑娘,双眼忒为邪门,看着自己遍体生寒。

下意识顿了下,矢口否认。

“没关系,很快你就认识了。”衾嫆那张冷冷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看起来稚气未脱又明丽动人,只是无端地令人头皮发麻。

她的眼里半分笑意都无!

衾潇赶过来的时候,只听到那个硬骨头的林虎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仿佛经历了什么酷刑。

事实上,他看到林虎血肉模糊,面目有些辨不清时,委实愣了愣。

而那个笑容可掬,嘴角梨涡浅浅,手里拿着匕首的女孩回头,却是他的姣姣。

手上沾了血,面上却笑得纯真,眼底却毫无神韵。

宛如魔障。

第020章 审讯

“姣姣!”

衾潇张了张嘴,眨了下眼,衾嫆只木着个脸并没有方才那令人发怵的笑。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眼花了,但目光触及她手上的血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爹,你来了。”衾嫆看到衾潇时并不意外,面色轻松甚至冲他笑了下,对着呆滞的夏婵伸伸手,后者愣了愣,回过神来立即拿出帕子替衾嫆擦拭手上的血迹。

不知为何,长女这般淡然,叫衾潇将那股子震惊又压了下去。比起伤着她自个儿,她动别人不算什么了。

林虎被三个人轮番拷打,护卫只是老土的鞭笞,夏婵不知道衾嫆为何非要她也动手,但她对上面前这个山贼,莫名心头就有一股压抑的恨意,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她已经下意识对对方施展了烙刑……还是离大腿根部那样近的距离。

她呆愣地望着对方鬼哭狼嚎,皮开肉绽的模样,面上很懵,心里有些乱,但是更多的却不是害怕,而是类似于报仇雪恨的痛快。

衾嫆呢?她则是专挑林虎痛感最强烈的地方下手,将抹了盐的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划开他身上的皮肉。

血渗出来,盐巴碰到伤口的滋味,林虎硬生生咬破了唇。可衾嫆却不给他咬舌自尽的机会,让护卫点了他的穴道。

他除了可以惨叫,身体丝毫都不能动弹。

酷刑折磨。

“你不肯交代,是不是觉着你不说,那人给你的好处也够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挥霍是吗?”

衾嫆转过身,手里的匕首还在滴着血,她身上穿着绯红的裙子,与殷红的鲜血像是融为一体般。

少女轻飘飘地从嘴里吐出来的话,叫林虎眸子缩了缩,脸上血水与汗水交杂,顺着坑坑洼洼的脸侧往下流。

“你可以不说,我相信你的家人会开口的——你好像是有个小儿子的对吧?嗯,听说住在五里村村头,孩子的娘是被强占,不堪受辱生下孩子就投糊自尽了,现在孩子是你爹娘在养……”

随着衾嫆如珠玉落盘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吐出来的字句,林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都重了起来。

他死死地瞪着衾嫆,没有想到她是怎么查到他老爹老娘还有儿子的——

落草为寇后他无恶不作,因为不想家里两个老家伙过问所以他改了姓瞒着他们为非作歹。他这样的人泯灭良心自然不会多么孝顺,只是……

但凡男人都在意后代,他就那么一个儿子,他发了一笔横财,刀口舔血过日真栽了就栽了,留下个种就行了。可是现在,这女孩分明就是要拿他这唯一的儿子要挟他!

“你,你别胡来!”男人粗重地喘着气,目眦欲裂地瞪着衾嫆,面目狰狞,夏婵吓得别过脸有些胆怯,护卫下意识将她往后拉了拉。

衾潇没有出声,只是奇怪衾嫆如何查到的这山贼的底细,瞧这山贼的反应,他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居然还真是个狡猾的硬骨头!

“不动他们也可以,你说实话。”衾嫆将夏婵给她擦手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匕首上的鲜血,眉眼含着一丝冷漠无情,声音轻飘飘地道。

她声音异样的轻柔,却给人不毛而栗的寒意。

“我,我说!我都说!求求你,别杀我儿子!”林虎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硬撑了,对他父母的死活是只字不提,对唯一的儿子偏偏宝贝得紧。

衾潇审视着林虎的面部神情,抿了抿唇。眼底晃过一丝阴霾——

到底是什么人指使,如果不是姣姣厉害,这个林虎根本是打算死也不招的!

林虎咬咬牙,眸光闪了闪,嘴角一动,还没来得及张口呢,衾嫆就凉凉地打断,“别想耍花招,幕后之人我心里有数。”

碍于衾潇在这里,衾嫆没有明说,但是眸子闪烁着刀子一样冷冷的光,恍若实质。

林虎那肚子里才打好的谎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我,我招,我真的招!我要是有半个字的谎言,我就,我就不得好死——”

“不,拿你儿子起誓。”

衾嫆话音落,林虎就白了脸,然后神情也萎靡下来,“我,我以我儿子起誓,如果有半个字假话,我儿子,就,就不得好死!”

发完誓,林虎脸上一片灰败,想哭不哭的样子。

然后他就断断续续地将实情托出。

“那个婆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但是,但是我这个人不信任别人,担心她会坑我,就,就偷偷拿了她身上一封家书……”

他说,大概几日前,有人告诉他有一笔大买卖需要他接,对方不愿意透露身份,只说先付给他一笔银子,等事成后再给他一笔。

然后他接了这个活,去了约定好的破庙,有个穿着黑斗篷遮着脸的老婆子给了他定金,以及衾嫆姐弟俩的画像。

“她说,只要我弄死你……小姐和少爷,剩下会再给我五百两银子——如果我不幸没能成事,剩下的银子她会按照我说的给我那个唯一信得过的弟兄,这样,那笔钱还是会到我爹娘手上……”

衾嫆听到林虎说对方要他们姐弟性命时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她早就知道了。

她心里盘算着那个老婆子的身份,以及容小莲行事这般谨慎……这当中哪个环节才能让她抓到蛛丝马迹的证据来。

衾潇却因为这番话气得胸口起伏,心头大怒。

到底是哪个人这么歹毒要害他的一双儿女!

“小姐,我真的我真的说的是实话!我……求求你饶了我儿子饶了我吧!”林虎一个大男人,又是哭又是讨饶的,衾嫆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你说你拿了她身上的家书,家书在哪?”衾嫆冷冷地睨着林虎,目光如炬。

林虎忙答,“在,在我鞋垫里,我把它缝补到鞋垫里,一直藏着。”

衾嫆:还真是谨慎。

衾潇沉了脸色,看了眼护卫,后者立即得了眼色,上前去脱林虎脚下的鞋子。

只是一封家书衾嫆担心并没有作用,这时候,身后一道清越温柔的声音响起——

“画像可还在?”

第021章 画像

衾嫆身子一震,回头,便听见轮椅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但见木槿推着楚漓从暗处走向光影。

她注视楚漓的时候,楚漓也恰好看向她。

他有双很好看的眼睛,色泽黑润,带着几分浅褐色,微微含着一丝笑,但却有些疏离感。

只是他看着衾嫆的目光,很温和,又客气。

“对,画像在哪?”衾嫆恍惚之后,忙收回视线,慌乱地将匕首讨回鞘中,别在腰间,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叫楚漓眸光微晃过一丝好笑。

她别开眼,对着林虎又恢复一脸的冷艳和寒意。

画像也是个突破口。

书信此时已经被护卫打开,但是信上因为林虎脚汗的浸湿……字迹晕开,还带着一股臭味,护卫拧着眉,询问地望向衾潇。

衾潇还沉浸在楚漓这个向来不爱插手别人的事的王爷突然卷进来的行径的沉思中,乍一闻见这股臭味,不禁捂住鼻子,再看晕开的字迹,浓眉拧起。

“这信上的字都晕开了,没什么用了!”说着衾潇看着衾嫆,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好在,衾嫆并未多生气难受,只是眉心微微一蹙,复又松开。

果然,仅凭林虎这自作聪明却又反被聪明误的一招根本不起作用。

前世的时候……楚漓帮她问出了幕后真凶,但是却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揪出那人来……

实际上,因为她不待见楚漓,所以拒绝了他的帮助,以至于她自己压根就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画像……对,画像还在!不在我身上,小姐,你去找我的弟兄,他那有的!”林虎知道自己现在是任人宰割的处境,只有配合衾嫆才能减轻利害。

便迫不及待地招了。

“阿松,去取。”等林虎报出人的住址,衾潇沉着脸,吩咐护卫。

衾嫆看了眼提供了个线索便打算抽身的楚漓,鬼使神差地就叫住了他。

“王爷,臣女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她说着,人已经自觉地站到了木槿身旁,手就伸出,自然地扶着楚漓的轮椅。

衾潇:……

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发现,但实在是又想不出。

衾嫆小心翼翼地推着楚漓出了地牢,期间眼见着木槿抬着坐在轮椅上的楚漓上台阶,看着他那掩在宽大的袍子下丧失行动能力的双腿,她眸子颤了颤。

心底就难受得很。

他不该一直困在这个破轮椅上,如果他的腿好了,就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无须任何人的帮助了。

吸了吸鼻子,衾嫆忙收敛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抢了木槿的活,推着楚漓,依旧走的大道——

不只是因为大道平坦,也是因为大道绕路,可以走得久一点。

“衾小姐有什么就问吧。”对方毕竟才十三岁,虽说男女大防,但对着一个还没张开的小姑娘,楚漓并没有流露出旖旎神色。

衾嫆抿了抿唇,眼下四周无人,她才轻声问道,“王爷,如果找到画像,我该如何做?”

她目光直直地望向楚漓,这次眼里没有诸多情绪,只剩下黑亮的火焰。

楚漓微顿,手指点着椅背,微抬抬头,目不斜视地望着她,“两点——找出作画之人,询问画纸出处。”

他说得简洁,衾嫆先是怔了怔,心中仔细琢磨了,方才恍然大悟地眸子一亮。

“王爷真厉害!”

衾嫆的夸赞来得太快太直白,叫楚漓微微一愣,随后和煦地笑了笑。

“是你一点即通。”

这话听着便顺耳,衾嫆抿着唇总算有了笑意,前世怎么没觉得这人这么会说话呢?

随即,她又敛了笑意,有些惆怅地叹了声,“可是,我上哪去找……”

只凭着一张画像的话,她还真有些犯难了。

“无碍,等画像取到——你来寻我,我替你看看。”

楚漓对于此事却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衾嫆不解困惑的眼神中,一旁早就被这二人完全插不上第三人的对白弄得翻白眼的木槿解释道,“我们王爷酷爱字画,火眼金睛的,叫他给大小姐瞅瞅,绝对没问题!”

啧,木槿吹嘘的本事还真是见长。

衾嫆扯了扯嘴角,发现重生了这木槿也还是看她不顺眼。

“那就多谢你了。”

因着先前楚漓没有自称“本王”,衾嫆索性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衾嫆说这话时微微偏着头,模样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俏丽活泼,那张脸却实在是生得过于张扬美艳,小小年纪一颦一笑就有了几分祸水的本领,更莫说以后长大了……

“对了,还未感谢王爷派人送来的生肌膏——多谢了!”衾嫆从袖中拿出一只绿色的小瓶子,手摩挲着瓶身,眸光镀上了一层意味未明。

她小心地觑着楚漓的脸色,心里不禁感慨,这人生得也太好看了。

只是……他看着真不像喜欢她的样子嘛。

楚漓微眯了下眸子,心中那股诡异的熟悉感以及纵容感同时作祟。

他心中警惕,但面上却温和地问了一句,“能帮到就好。”

原本他要问的,这个药是他匿名派人送来的,她怎么会知道是他送的?

但这个念头只古怪地停留了一会,便被他自己打消了。

“你生得好,若是因无妄之灾毁了模样,实属可惜。”楚漓撇开自己的关系,一本正经地用温润清越的嗓音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分轻浮之意,仿佛在他这,衾嫆就真的是长得好看才得人喜欢的结论。

一旁的木槿:……我真莫名听出了不对劲来。

衾嫆闻言面上一红,忙别过脸,咳了声,小脸绯红,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的脸蛋微鼓着。

“总之谢谢你。”两人前世相处得并不好,但都是她一个人在发脾气闹别扭,他总是温声劝慰,到后来他也发现了只要他不回卧房,她一般都很好说话,也许是因为这般,后来她就单独住了一间房。

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聊天,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你为什么帮我?”

衾嫆认真地盯着楚漓的眼睛看,人们都说,一个人说假话的时候眼神会闪躲。

被衾嫆这灼热的视线盯得脸微微一热,楚漓咳了声,便找了个借口,命木槿推他回去了。

第022章 相处

楚漓一走,衾嫆脸上所有或真或假的笑意情绪皆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目送楚漓离开的马车,眼底一片寂寥。

说实话这一世她想补偿楚漓,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和身份。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楚漓开口,她是可以嫁给他,并且汲取上辈子的教训,好好跟他过日子。

但很明显,自作多情。

愈发觉得楚漓前世对她那么好,是出于对妻子的爱护尊重……

衾嫆心头有些不好受,她想着,她上一世做了那许多糊涂事,又间接害死了他,怎么配得上楚漓,更不想他因为自己的缘故被皇帝和楚唯盯上,四面楚歌。

这样也好,感情债最难还,初步鉴定对方对她没有什么兴趣,衾嫆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

她叹了声,心里做了个决定。

但眼下,她要将画像之人给揪出来。

十有八九,不,其实衾嫆想,只有容小莲才会狗急了跳墙,这事一直苦于没证据,却是板上钉钉的了。

画像拿到后,衾嫆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开,便先奔去书房,寻在那同衾潇下棋的楚漓。

楚漓接过画像,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画像上明艳又矜高的少女的眉眼。

画得有些锋利,丧失了正主眼里的灵气。

这手,画粗了。

他心中如是圈出画像不足之处,面上却分毫不显。

“画画的是个男人,约莫四五十岁——喜欢用左手作画,然后这笔墨的味道,应该是四宝斋的,至于这画纸——是上京勋贵人家才用得起的桃香宣纸。”

楚漓对着一张画像竟是能这么熟练地说出这么多关键线索来。

“你好厉害!”衾嫆无言以对,这人在这里,还有她和她爹什么事情?

不过对方的确厉害啊,她想不到的小细节他想到了,她看不出另存的玄机他看到了……

这个人,前世莫不是一直在藏拙!

“谬赞,只是小王平日喜欢书画,看这画画之人落笔走向,才断定是个左手作画之人。”

衾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楚漓,崇拜之情一时泛滥。

衾潇咳了声,心里对楚漓也是心服口服的,但瞧见自家闺女都快扒到对方身上去了,恨不得打她一顿,在心里。

被衾潇一咳,衾嫆立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站直了身子,摸了摸后脑勺,抱歉地看了眼楚漓。

“国公爷,小王建议你立马派人偷偷去抓这家店的老板和伙计。”他看了眼衾潇,后者抓了抓脑袋,看向衾嫆,“嫆嫆啊,爹要是走了,你这案还怎么破啊?”

额我跟着大佬混的,我不在怕的。

衾潇被自家闺女赶人,脸上的确是不怎么光彩的,但少一个知道就少一个,他忙挥去面上难看的醋味,按照楚漓提供的线索,利落地去派人抓人了。

人一走,衾嫆就忍不住往上凑。

“王爷,你说,坏人能得到报应和惩罚吗?”

“会。”

他的坚定回答叫衾嫆委实怔了一小会。

“那好人呢,会长命吗?”

衾嫆的问题有些无聊,但是楚漓依旧温和有耐性地回答她。

“这不好说。”

“我希望王爷你,可以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活着。”衾嫆见他眼底没有一丝真切的笑意,心头微微一疼,忽然语气正经起来。

楚漓扶在椅背上的手微微一动,抬眸凝望少女明丽娇艳的脸,美得就连额头上浅浅的印记都那么可爱。

他心思稍浮动,对着衾嫆微微弯唇轻笑,“小丫头。”

难道他就看起来像好人吗?他心里微微苦嘲。

楚漓这一声“小丫头”没有带任何旖旎,但是那温柔的声音含着笑,叫衾嫆心里某根弦乱了乱。

却又在下一瞬清醒:果然,他只当她是个小姑娘。

她不知为何,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起伏之处,更加沮丧地发现,她好像的确还是个小姑娘。

“王爷,我们下棋吧!”衾嫆眼角余光扫到先前她爹和楚漓还未完成的棋局,明艳的脸上展露一个讨喜的笑颜,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下棋。

楚漓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不待他开口说好,对方就眼睛转了转,直接走向白子那方。

没记错的话,那是他之前和衾潇对弈时他所执的一方。

而衾潇那一方,黑子被白子包围,入了重重困境,奄奄一息。

而现在,某个小姑娘机灵地选择了胜算更大的那一方。

他好笑地摇摇头,并未拆穿对方的小心思,扶着轮椅上前,手指捻起一枚黑子,轻巧巧地落在棋盘中的一处。

“啪嗒——”

玉白的手,润黑的棋,落下时,清脆的声响。

衾潇说过,衾嫆是个……臭棋篓子。

这话,并不是开玩笑的。

楚漓发现,饶是他存心想让对方几分,让她赢或者打个平手,也委实困难了些。

第三局的时候,他嘴角有些僵硬地牵了牵,温和又有些尴尬地问了声,“还下么?”

不是他嫌弃衾嫆,而是对方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快黑得滴出墨来了。

拧着秀气的眉头,嘴巴抿得紧紧的,苦大仇深地瞪着棋盘。

听到楚漓没有任何嘲讽奚落的声音,衾嫆真的是丢脸得想哭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棋艺可以烂到这样的地步!

咳了声,她脸上微热,眼睛闪烁着,好一会才敢抬头看了眼楚漓——

“我是不是下得非常烂?”

眼神幽怨,表情不甘。

楚漓丝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回答肯定答案,对方下一秒不是将棋子扔他脸上,就是对着他哭出来。

抬起手掩饰性地在唇边抵着轻咳了声,楚漓自然选择了否定答案。

摇头,声线温和,“尚可。”

哦,就是不行了。

衾嫆眯了眯美目,上下打量着楚漓,愈发觉得自己上辈子是眼瘸,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个病弱无能之辈啊。

看看这说话的水平,就很高明了。

“王爷的棋艺很是精湛,真令人钦佩羡慕。”衾嫆眼巴巴地望着楚漓,盈盈水目明亮剔透。

鬼使神差的,楚漓就脱口而出一句,“我可以教你。”

说完,他自己就愣住了。

“好啊,一言为定!”

衾嫆却已经笑嘻嘻地起身,眼睛慧黠地眨了下,哪里还有方才的乌云阴霾?

第023章 孙婆

“老爷,人带回来了!”

衾潇听到护卫通传,立即带着管家朝大厅前去。

“管家,你去请大小姐——端王一道过来吧。”

他见识过衾嫆在地牢里的一番表现后,对这个长女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也想培养她,担心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她会吃亏。

至于楚漓……他总不能将人撵走吧。

何况楚漓的睿智也叫他有些刮目相看,他能从画像下手,找出蛛丝马迹来,他想,说不准有他在,这件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于是,衾嫆和楚漓没一会就出现在了大厅内。

四宝斋的老板还有伙计都被“请”了过来,而这里头还有个瘦小的画师,缩在人群后。

衾嫆眯着眼,目光扫了一圈这些人,而后下意识看向楚漓。

楚漓静静地打量了眼那画师微微握着的手,目光在他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清声道,“此人应是左手作画。”

他一出声,那画师就吓得一哆嗦,忙跪了下来。

衾嫆径自走上前,居高临下,“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有些冷,叫人无法反抗。

画师哆嗦着抬头,对上衾嫆的脸,眼睛就情不自禁地缩了缩。

“大小姐,小人……小人不知犯了何事……”

“你怎么知道我是国公府大小姐?”衾嫆忽然有些恶劣地咧了下嘴角,笑容充满了恶意。

画师身子一僵,忙吞吞吐吐地解释,“大小姐天姿国色……也只有国公府的大小姐才有……才有这样的好颜色。”

“可国公府不止一府,国公府的大小姐也不止一位。”衾嫆轻轻笑了声,有些冷,“你怎么不猜我表姐容央呢?看来你认得我。”

画师摇头,却又因为太过害怕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衾潇脸色阴沉地走上前,威严地呵了声,“还不快招,是谁让你画我一双儿女的!”

四宝斋的老板还有伙计见这架势,一个个也吓得面色惨白。

那画师更是胆子小的浑身都在颤栗。

楚漓慢慢坐着轮椅行至衾嫆身边,望着那画师,声音清幽,“你可以将那人画出来。”

随后,看向四宝斋的老板,“赵老板,这画师所用的笔墨画纸皆是出自你店中,你仔细想想,这些东西你在几日前,有卖给哪些人。”

楚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桃香纸不便宜,勋贵人家才会拿来当普通的纸用,这画师瞧着不像是出手阔绰得画个画像还要用这么好的笔墨与画纸的样子。

但这种画纸有个好处,就是画像不易损坏,所以极有可能是指使者自己买的。

赵老板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王爷放心,小人带了账簿的,小人这就查……”

四宝斋卖的文房四宝都不是凡品,所以卖了多少都有登记在簿。

衾潇命人拿了笔墨纸砚,眼神冷冷的攻势下,那画师哆哆嗦嗦地画出了一个婆子的模样。

他用左手作画一边画一边声音颤抖着道,“小人只是收了钱,那婆子说,只要我画得好,就给我……给我二十两银子,小人留了个心眼……便,便和那人说,要这四宝斋的笔墨纸画得画像才逼真传神……且不易损坏……

但小人真不知道那人是拿来害人的……求求国公,大小姐念在小人提供线索积极配合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衾嫆听了不禁赞叹,这画师胆子是真的小,但也因此给她提供了一条线索。

她眯着眸子,声音清冷,“看你的表现。”

虽然这人不是有意的,但一个明显有问题的老婆子让他画国公府的大小姐和小少爷,他就不觉得会出事吗?

不多时,画像出来了,而那边,赵老板也翻到了相对应日期的售卖记录。

“找到了!是镇国……国公府的人买的。”赵老板脸色变了变,看了眼闻言神色一僵,面容阴沉的衾潇,声音都小了许多。

衾嫆只扯了扯嘴角,糊涂爹也该清醒清醒了。

枕边人是个什么东西,心中总也应该有点数了。

那厢,画师完成了画像。

“孙嬷嬷。”衾嫆拿起画像,嘴角讽刺的笑叫人看得心底极为不舒服,这人,正是心神震惊的衾潇了。

他目呲欲裂地瞪着那画像上的人,结合赵老板的账簿,还有林虎之前的描述,三个人皆是指向了同一人——

容小莲身边的陪嫁婆子孙嬷嬷。

衾潇的脸色可以说,非常难看了。

他胸腔起起伏伏,磅礴的怒气蓄势待发。

看了眼衾嫆,后者姣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或者说,她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但是看着衾嫆这般,不似从前那般大吵大闹,也不发脾气的模样,衾潇反而心中一阵一阵地难受起来。

衾嫆大概是知道衾潇此时心中所想的,她淡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启唇,“家丑不可外扬,爹打算怎么做,女儿配合。”

语气认真,心里却冷笑,这一句杀伤力绝对足够容小莲接下来老实本分好一阵子了的。

果然,她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退让”,衾潇就变了脸色,立即恶声恶气地对管家道,“管家,去请夫人还有孙嬷嬷!”

管家心道这下怕是要出大事了,但脚下快步朝着后院去了。

楚漓静静坐在那,对于衾嫆和衾潇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不置一词。

不多时,容小莲和孙嬷嬷一头雾水地来到大厅,后者在看到画师时,吓得脚步一顿,生生止住了脚步。

容小莲微微不解地回头,见孙嬷嬷这宛如见鬼的模样,心下一咯噔,在心头盘算了一番,便意识到事情败露了。

她面容僵了僵,眼底划过一丝慌乱,双手紧紧拧着手中的帕子。

很快又堆起温婉的笑容来,上前,“见过端王殿下。老爷,这是发生何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衾嫆真想给容小莲临危不乱的表现拍手了,这女人还真是滴水不漏。

不过她身后的孙嬷嬷,可就没有她这个段数了。

想着,衾嫆冲心神不稳的孙嬷嬷轻笑着道,“孙嬷嬷,这里可有几个老相识,要同你说几句话呢!”

第024章 顶罪

孙嬷嬷心中打鼓,见衾嫆笑容古怪,不禁白了脸,勉强地接了话,“大小姐又孩子话了,老奴可不认识这些人……”

“你还装!”衾潇却不耐烦地推开笑着走到他身侧的容小莲,上前一步,一脚对准孙嬷嬷的心窝子踹去,将人直踹翻到在地,痛得脸青白一片,捂着心口呻、吟。

容小莲吓了一跳,没想到衾潇对质都没就直接动手,她捏着帕子,面色白了白,晃动着眼眸,看着地上打滚的孙嬷嬷,眼里晕开一抹深色。

“画师、四宝斋的老板伙计,还有山贼都供认不讳,你还不说实话!”

衾潇的怒吼声叫孙嬷嬷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惨白着脸,下意识看向容小莲,后者面色冷了一瞬,幽幽地望着她。

孙嬷嬷身子一震,眼底一瞬如死灰衰败下来。

“老奴不知道……不知道老爷在说什么……”

她吸着气忍着痛,抵死不认。

“还不说?来人,给我打!”衾潇心中满是怒气,他只要一想到就在自己的府中,便有这等狠心肠的要杀害他唯一的女儿和儿子,就心头大怒。

甚至他心底发冷地想着,这件事是不是同容小莲有干系?毕竟孙嬷嬷可是容小莲最为信任的婆子。

想着,他捏着拳头,不由眼睛都气红了。

容小莲咬咬牙,孙嬷嬷年纪大了,若是真的严刑逼供,绝对没几下就招了。

不行!

“老爷,不管孙嬷嬷做错了什么,求老爷看在她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的份上,饶了她的性命吧!”

容小莲柔弱又痛心地带着哭腔求情,说着说着,倒真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衾潇侧目,见容小莲这般,嘴角翕动,眼眸闪了闪。

明显就是心软。

孙嬷嬷却是在听到容小莲这番话后,面上血色尽失——

一家老小!夫人这是拿她一家子的性命要挟她!

跟了容小莲这么多年,孙嬷嬷哪里会听不出来!

她低了低头,心头很是悲愤怨怼,她为了夫人出生入死的,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老爷!我招,我招——不要打,我招!”于是,孙嬷嬷索性一咬牙一闭眼,而后死死地瞪着衾嫆,再一字一句地将心中准备好的说辞讲出来,“老奴是见不得大小姐嚣张跋扈,她处处针对夫人,老爷又偏袒她……夫人孤苦无依的,又没个孩子傍身,大小姐接了小少爷回来……老奴担心她要害夫人,便……便心生了歹意……

老奴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求求老爷,饶了老奴,也不要冤枉了夫人……”

容小莲心里松口气,好在这孙嬷嬷识时务也够聪明。

只要撇开了她的干系,其他的就不难办。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事事只依仗着孙嬷嬷,却又将她一家老小接到了她眼皮子底下“照看”的缘故。

只有这样,她没有参与的“手笔”,又能在东窗事发之际,将自己摘得个干干净净。

孙嬷嬷说完,衾嫆脸色冷了下来。

这个容小莲还真不是善茬。

“混账东西!我镇国公府养你,你却反咬一口,要谋害我的一双儿女,休想老夫饶你!”

衾潇心里到底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是容小莲指使的,但对于容小莲身边出了这样的奴才,心里不能说没有责怪的。

他看着孙嬷嬷就像是看着一具死尸,说话阴冷可怖。

孙嬷嬷见状,索性也就豁出去了,直接奔到一旁,闭眼狠狠地撞上柱子。

“嘭——”

血流如注。

衾嫆喉头一紧,手下意识抓了什么,面色白了白。

等到手被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时,她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中竟是抓住了楚漓的手!

她面色一白又一红,呆了一晌。

忙甩开了。

“对对不起!”

她只是突然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免想起前世血腥的画面来。

却不曾料到,自己抓到了旁边楚漓的手。

楚漓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说不清什么滋味地收回,对着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衾嫆微微笑了笑,摇头,轻声道,“无事,不怕,别看。”

短短几个字,叫衾嫆一下红了眼眶。

若前世不是那杯毒酒要了他的性命,后来她被折磨,他定然也会这般,安抚她,甚至保护她。

厅内见血,又是这般惨状,衾潇的脸黑得很,立即吩咐护卫将人抬出去,同时看了眼几个证人,朝管家使了个眼神,后者便领着这些人出去。

等他意识到长女还在厅内,瞧见这样的画面该是害怕的时候,就看到衾嫆红着眼像是一只兔子似的,眼巴巴地望着楚漓。

衾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姣姣对着端王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嫆姐儿,你先回屋去,这里爹来处理就好。”当着外人面,衾潇一般都是这么唤衾嫆的,他看了眼衾嫆的婢女夏蝉,道。

衾嫆抿了抿唇,看向容小莲,后者被她突然看过来的视线弄得心头一紧。

却听她乖巧地安抚了一声,“二娘没了最亲的嬷嬷,也别太伤心了,毕竟——善恶有报,死有余辜。”

不知为何,她最后八个字说的时候,嘴角那诡谲的笑意,生生叫容小莲打了个寒噤。

这个衾嫆,愈发邪祟了。

但是她知道,衾潇对她不满了,不管这件事最后查出来和她有没有干系,只孙嬷嬷和她的关系这点,她就要受一阵子的冷落。

“嫆姐儿……都怪我,要不是我管教不好下人,你也不会受无妄之灾……老爷,妾身管教不严,无颜面对你和嫆姐儿枫哥儿,妾身自请去祠堂思过……”

容小莲说着,朝着衾潇跪下去,垂着头,当真是委曲求全又善解人意的做派。

衾嫆无声冷笑,楚漓瞧见她这模样,眉眼微微拢过一丝阴霾。

她不该是这般笑容的。

“行了,事情既然和你没关系,你也无须多加自责。只不过,你管教不好身边的奴才,是该罚。”衾潇看了眼容小莲,这一次没有伸手去扶,衾嫆还在,他必须给真正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个交代。

于是,这一场风波,就在孙嬷嬷的自尽中,重拿轻放。

衾嫆离去时,微微勾起唇角,面上没有什么失落和不甘。

一下是瓦解不了容小莲伪装多年的假慈善的,但没关系,时间还长,她们慢慢来。

第025章 花会

又是几日,衾嫆手将将好些了便去赴容惜所谓的花会之约。

她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护国公府花园里已经站了一群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在那轻声细语嬉笑赏花。

衾嫆打算“赏”完这个花会就去探望外祖母,所以当容央过来接她问要不要去看祖母的时候,她笑笑,“先去看看这二小姐有什么花样,再去看望她老人家也不迟。”

容央一听,先还有些不大高兴,觉着衾嫆还是看重容惜,这么个破花会难道还能比看望念叨她的外祖母来得重要?

但见衾嫆嘴角微噙着笑,眼眸清寒闪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容央心下雀跃,虽说这么想不厚道,但是在这上京,能够狠狠欺负容惜又不被她爹责怪的,也就衾嫆了。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衾嫆有些诧异,以往来说,容央是绝对不屑于参加容惜这种拉拢京城贵女的小团体活动的,久了,这些世家小姐被容惜说动,认为容央目中无人瞧不起她们,于是也就不同她来往了。

说实话,衾嫆上辈子没什么交好的贵族小姐,也是因此,她的名声才会在贵女圈子里那么难听。这一世,她不见得要同这些世家小姐多热络,但容惜千方百计巴结拉拢的,她偏要给她毁了。

这么想着,上京国公府一向高傲孤僻的双姝姐妹相携来参加容二小姐的花会这一举动,当时就叫那些嬉笑的贵女们面上一惊,笑声戛然而止。

容惜每月都会举办这样的活动,衾嫆以往参加得极少,说白了,这些前来的小姐,大多家世不如她,或者说和她能平起平坐的也是她不喜的对头。

就好比,眼前这个挡住她去路,面色嘲讽的林尚书之女林琪。

“哟,我当是谁呢,咱们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种小破会了?”

衾嫆嘴角扯了扯,对这个林琪有了新的认识。从前她怎么会被这么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人气得跳脚呢?

“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瞧不起我容二表姐呢,虽然她庶出,可到底也是护国公府的二小姐。再说,来的不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么?林小姐这话可是把大家都绕进去骂了。”

起先林琪这话还没什么,至多几个聪明的脸色沉了沉,不过碍于林琪是这些人中家世最好的,都敢怨不敢言罢了。

然而衾嫆这么轻飘飘带着笑将话挑明,那些原先看好戏的也变了下脸色。

这当中,以躲在后面心里得意的容惜为主。

庶出。

这是容惜身上永远去不掉的烙印。前世衾嫆死前,容惜那对于出身的怨恨叫她历历在目。

这也是为什么容惜需要靠着所谓的才情,还有这样没有意义的活动来拉拢世家小姐的原因了。

庶出,在容惜这永远都是一个污点。她想要融入贵女圈里,所以她仗着舅舅的喜爱,总是将宴会举办在后花园中,就是想模糊自己的出身,让人知道她有多受护国公的宠爱。

但是衾嫆却轻而易举地将这层遮羞布给她掀了!

容惜一下就红了眼,她手死死地握着,指甲嵌入手心,疼得她眼中一湿。

“嫆妹妹,你是还在怪姐姐么?”容惜声音柔弱又委屈地响起。

林琪本来被衾嫆堵得说不出话来,听见容惜这可怜的声音,也不由瞪着衾嫆,目光恶劣地落在衾嫆被额前发遮住的额头处,“衾嫆,你可真是小肚鸡肠的,容惜又不是故意推的你,是你要她陪你玩什么捉迷藏,自己贪玩,摔着了就怪她这个表姐——

你不也没什么事嘛!还是说你容貌毁了?”

她说到这,眼里闪着几分期待。

要说这上京,林琪讨厌谁,衾嫆绝对排在最前列。

她是两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嫡出大小姐,又生得一张叫人嫉妒的脸,而林琪的家世不比衾嫆差,却也没她好。最要紧的是,她生得至多是清秀可人,与衾嫆这种一笑有风情又不风骚,不笑时冷眼逼人的大美人比,就逊色多了。

众人也都将视线看向衾嫆,有些好奇地打量。

不过许多没怎么见过衾嫆和容央的贵女,见到这样姿容绝佳,双姝并艳的美人站一起,还是有些惊艳和羡慕的。

要不怎么说容家女都生得美呢,衾嫆的生母容月当年可是上京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就不劳林小姐这么费心了。容惜表姐看来是已经和大家‘解释’过是我的‘顽劣’导致自己磕着额头险些毁了容貌了——

容惜表姐,原来你喊我来是为了解释这事啊。外头那些传言我也听到了,哎,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事先对外说一声,只不过是小女儿家嬉闹不慎失了手……只是前些日子我一直养伤在床,担心脸上留了疤,不敢出门……”

衾嫆说着,有些神伤地掩面,“都怪二娘身边的那个丫鬟,她背主被赶出去,非要在外面传播是表姐你故意推搡的我……啊,你放心,我是不信的,虽说你不似容央表姐般同我嫡亲,但好歹也是姐姐,怎么会害我呢,是吧?”

是你个头是!

容惜没想到衾嫆有一天会这么能言善道,她一个人说了一堆,期间她几次想打断解释都被她接过话头。

现在被她这么不经意地一番“解释”,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在场的大多是嫡出的小姐,家中庶妹对她们而言有多恶心不必言述。原先容惜便先同她们解释,说是外头流言蜚语中伤她,她和衾嫆是表姐妹,对方又是个顽劣的性子,她怎敢推搡她……

本来都信了的,但现在衾嫆这模样,加上前几天听说她摔那一下不轻,再听她描述的个中情景,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小姐们想想就倒吸冷气。

尤其是,衾嫆当众拨了拨自己额前碎发,额头上淡粉一块的疤,叫人触目惊心。

就算不是故意的,要是换了她们,也要恨死这容惜了吧!

一瞬间,场面风向变了。

第026章 坠湖

“嫆妹妹,我……算了,我知道你气头上,这几日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恨不得替妹妹受这个罪……如果当日受伤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容惜心中又慌又恨,但很快她就寻思过来,立即忏悔示弱,掩面小声地带着哭腔道。

大多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比如林琪这个没脑子的。

“容惜,她就是故意的!谁不知道衾嫆嚣张跋扈惯了,你别怕,今天我在这,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衾嫆对这位林琪的脑回路真的是侧目相看了。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一竿子将人打死,不急,不管是容小莲还是容惜,她都会慢慢玩死她们。

想着,衾嫆笑得愈发灿烂,只那双璀璨的眸子里,叫容惜看到一丝对猎物般的玩弄,叫她心底一颤,再看,却又发现对方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林琪,这里可是我护国公府,我这个正经的主人家还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放肆?”衾嫆不吭声,但容央却忍无可忍,她英气又端丽的脸上不带一点笑的时候,还是很有威慑作用的。

尤其是,她的身份摆在这。

“你!”林琪敢呛衾嫆,却不敢在容央的地盘上呛她。

容惜白着脸,又出来作妖,“姐姐,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林小姐是我请来的贵客……爹要是知道你怠慢贵客,会不高兴的。”

看看,关键时候容惜就会搬出来容央她爹来压她。

这一招屡试不爽,容央再怎么受老太太喜欢都没用,容敬一向不喜容央,只宠爱容惜。

“你可闭嘴吧,一个庶女还顶撞嫡姐,你这样子是想上京庶女都争先效仿,回去欺负嫡出的小姐不成?”衾嫆护短,先前容惜给她泼脏水她无所谓,但容央性情刚烈,不是容惜这种耍手段心机的小白莲的对手。

敢拉容央下水,她就不能忍了。

偏偏衾嫆说话既不客气又毒辣,一下将事情上升了一个层次。当即好些小姐面色不大好看了。

庶女欺到嫡女头上的事不是没有,也是因此,一些被家中庶出姐妹明里暗里使过绊子的小姐就忍不住开口了。

“容惜,不是请我们赏花么?你哭哭啼啼的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们不介意你庶出身份,但你也要看清自己身份吧。”

“要是我庶妹敢拿我爹压我,我一巴掌扇死她!”

容惜怔怔,以前她编排容央的时候,这些个小姐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们还说容央霸道不讲理,心疼她处处受欺负……

怎么现在?

都是衾嫆!容惜暗恨地瞪着衾嫆,后者却忽然望过来,抓个正着。容惜吓得立马眨了下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衾嫆讽刺地笑了声,眼眸清亮。

“好了,我来赏花的,不是看你们吵架的!”林琪有些不大高兴地甩了下袖子,走到前头,拉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开始赏花。

容惜眼眸闪了闪,看向衾嫆的眼里带了恶意。

她面上挂着笑,带着众人走在湖边,指着湖中含苞待放的睡莲,声音柔软又好听地讲说着。

“这是家父命人移栽的早莲,很难养活,我悉心打理了小半年,总算要开花了。”

“容惜你好厉害啊,这睡莲我还是第一次见能在晚春开花的呢!”

“是啊,打理了半年,容惜姐姐好有耐心!”

一群人又忘了原先的不愉快,开始夸赞奉承容惜起来。

容央走在后头,闻言哼了声,“下人做的事,她倒是热衷。也省了府里请花匠的钱了。”

她声音不小,话音一落,人群四寂。

容惜笑脸一僵,白了又青,眼中泛着水光,忍了忍,强忍笑意地继续领队。

倒是衾嫆,被容央的毒舌逗得噗呲一笑,这声笑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戏谑讥讽。

一对贱人!容惜咬着唇,眼里一片墨色沉沉。

除却这姐妹俩时不时的犀利毒辣言语,一行人还算愉快的。

走着走着,容惜迎面看到一行人,当她看到为首之人时,面上一喜,眼里都有了亮色。

随后,她忽然眸光诡异,顿足。

衾嫆正被容央拉着抱怨府中厨子近来做的点心有些难吃,一不设防,就被谁绊了下脚,不待她站稳,又踩着一人的裙角,一时间重心不稳,手下意识朝着前面的人伸出寻一个支撑点。

而她当她看到容惜骤然转身,那张含着几分诡异的脸时,心中一跳,便知道这女人要搞事,她见容惜拉着她的手一松身子往后仰,再看那碧绿深深的湖水,心中一咯噔。

这个容惜,该不会又要陷害她吧!不行,要陷害也是她来!

想都不想,便手快将人拉了回来。

容惜一震,随即眯着眼,借力身子板正,却身子一错。

等衾嫆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人多混乱,等众人惊叫时,她已经闭上眼,认命地跌入湖中。

坠湖前,她还自嘲地想,改日一定要去寺里拜拜,她这十天半个月就遭罪三回,可真是背到家了!

“呀,有人落水了!”

“衾嫆!”容央惊呼的声音响起,“快来人啊,救人快救人!”

这时,迎面走来几人中,为首的楚唯听见前面乱哄哄的声音,快步上前,恰好看到湖面一缕绯色艳丽的裙裾慢慢往下沉。

他眼角一跳,再看站在湖边白着脸喊人的容央,听到那声“衾嫆”,脑海想起那双慧黠的眸子,下意识挽了袖子。

容惜一早便看到了他,见状,不禁浑身发冷,殿下不是最讨厌衾嫆么!怎会——

衾嫆是会水的,这点,可能容惜自己都不知道。

但晚春的湖水依旧冰冷,她憋着气,下一瞬便见一道白影跳入湖中,朝着她游来。

她定睛一望,楚唯!

楚唯伸手要拉衾嫆上来,不料,小姑娘在水下瞪着眸子死死地戒备地盯着他,然后——

直接推了他一把,费力朝着另一侧泅。

这女人疯了,不要命了!

楚唯眼睁睁地看着衾嫆越游越远,身子渐渐化作一圈绯色的光点,消失在眼前。

第027章 楚漓

衾嫆想的是,这一定是楚唯和容惜的阴谋!她就是在水里冻死,也不能叫这对奸夫淫妇得逞!

她浑身冷得快失去知觉,但凭着一股信念,朝人少的假山后游去。

“哗啦——”

衾嫆支撑不住,猛地从湖中扎出来。

一头长发散开披在身后,滴着水,姣好的面上妆容尽洗去,一身绯裙湿透地裹在身上,也露出她发育得已经有些玲珑的身段。

光洁白雪的脸上满是水珠,红唇因为冷意泛着白。

楚漓听到声音举目望去,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清水出芙蓉,宛如水中妖。

脑海中,霎时,想到的便是这句。

等他回神,才紧了紧手,“衾小姐!”

衾嫆狼狈地爬上岸,浑身冷得直哆嗦,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她狼狈地跪坐在湖边喘着气,抱着身子,吐出一口冰冷的湖水来。

而后听到熟悉的轱辘声,以及清越含着担忧的声音。

楚漓?

她抬头,讶然地看着眼前一袭紫服,坐在轮椅上,微低眸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她的男人。

小嘴微微张着,满是惊讶。

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不对,怎么这么窘迫的时候又被他看到!

衾嫆呆呆地仰望着楚漓,后者却是看着她身上被湿透的裙子弄得一览无余的起伏、腰线,眸子深了深。

他瞪了眼一旁傻眼了的木槿,见后者脸上一红地别开眼,不禁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

木槿被自家王爷冰冷可怖的眼神盯得一个哆嗦,忙机灵地背过身去。

“怎么弄的?”

楚漓解下身上的披风,弯身,递给衾嫆,抿着唇线,语气有些沉。

衾嫆冷得很,忙接过披风披上,盖住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

她面色白了下,刚要解释,便听不远处传来的寻找她的人声。

低头看了眼自己现在的模样,又想起楚唯那张脸,她不禁变了变脸色,立即对楚漓央求道,“王爷,一会我再给你解释,能求你先带我离开这吗?”

她眸子水洗过,愈发明亮剔透,而一向明艳慑人的面上少见的柔弱慌乱,令楚漓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小花猫。

他也听到了不远处男男女女的声音,想起衾嫆方才泼水而出,宛如一尾美人鱼的美景,喉头微动,自然不能叫旁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还能走么?”他看着一直发抖地跪坐在地上的衾嫆,语气里是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温和关切。

衾嫆动了动脚,虽然很冷,但是她看了眼木槿又看了眼楚漓的双腿,忙点头,“能走!”

“跟我来。”

不知为何,听到她坚定的回答,楚漓心里竟是划过一丝不经意的失落。

衾嫆小步子快速地跟上楚漓轮椅的速度,走一步地上就一块水渍。

不知不觉,身上的披风也沁湿了,风一吹,冷得她不禁掩面打了个喷嚏。

“还好吗?”楚漓听见声响,眉微微拧了下,回头担忧地看了眼脸色冻得惨白的衾嫆,问。

衾嫆摇头,但是冷得不想开口说话。

楚漓看了眼不远处的院子,不禁蹙眉,“木槿已经去请容大小姐了。”

难怪方才他对木槿低声说了声什么,后者急急忙忙就跑了。

这个人,还真是心细如尘。

“衾嫆!”容央撇下一干乱哄哄的贵女急急赶来,看了眼不远处安静娴雅的楚漓,匆匆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拉着衾嫆便走,“你手怎么这么冰!喜鹊,你快去煮姜汤,杜鹃,快去拿我的衣裳——”

一边拉着衾嫆快步朝自己的院子里走,一边吩咐着自己的婢女。

喜鹊和杜鹃不敢耽误,立即照着吩咐去做。

等进了屋子,衾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她手臂上的伤才结痂,现在又在水里浸泡了一会,也不知伤口有没有怎么样。

她昏昏沉沉地靠着椅子就坐下,容央忙前忙后地替她解开紫色的披风,拉起她,“衾嫆你乖啊,等会再睡,先将湿衣服换下来。”

衾嫆勉强撑着眼皮子,闻言,将脸贴着容央温暖的手背,瓮声瓮气地道,“别吵我……我想睡觉了。”

容央哭笑不得又好气又心疼,衾嫆的起床气有些严重,一般人是不敢在她犯困或熟睡的时候喊她的。

但眼下,容央只能抬起手背,轻轻地拍了拍衾嫆柔嫩的脸蛋。

“别睡,先换衣裳。”

“哎呀你烦不烦呀楚漓!”

“……”

好一阵的寂静后,容央似听见自己猛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她瞪大眸子凝望衾嫆颦着秀气的眉,糊里糊涂地靠着椅子上的脆弱模样。

方才她没听错的话……

她是喊了“楚漓”的对吧?

而被衾嫆请到偏房的楚漓,推门的动作一怔,手指就僵直地收了回来。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衾嫆是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间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了,她被容央还有闻讯赶来的春花、秋月帮衬着换了干净温暖的亵衣亵裤以及中衣,然后眼皮子重得最后沉沉睡去。

秋月摸了下衾嫆不正常潮红的脸蛋,手背刚触上去便吓得缩回。

“怎么这么烫!”

她死死地咬着唇,“表小姐,我家小姐发热了!”

闻言,容央原地踱步焦灼地唤着外头的杜鹃,“杜鹃,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这都什么事,衾嫆才痊愈没两日的身子,又遭这一罪!想着,容央咬着牙,“容惜!”

她恶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宛如不共戴天的仇人。

要说这件事和容惜没关系,她容央将名字反过来念!当时要不是容惜突然回头,又无缘无故要往湖里跌,拉了下衾嫆,衾嫆怎么会坠湖里?

衾嫆发起了高热,人昏睡着,全然不知此时的护国公府却乱了套了。

急忙赶来的容老太太走路都带着风似的,“我的宝贝外孙女啊,又怎地了!央儿,姣姣如何了!”

老太太衣着讲究,人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眼眸十分清明,但此时她满脸的慌乱,握着容央的手发抖,看着床上昏睡的小姑娘,心揪成一团。

这孩子短短一俩月怎如此多灾多难!

第028章 证据

“王爷,咱们是……”

木槿见楚漓手指摩挲着袖口的花纹,心不在焉的样子,揣测着他是担心正屋那位的安危,不由出声询问。

他的声音却像是突然惊醒了楚漓一般,玉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懊恼不自然来。

淡淡地瞥了眼木槿,耳边是隔壁嘈杂的声音,容老夫人和容大小姐的交谈,他想到什么,面色淡了下来。

“走吧。回王府。”

他留在这也只是给人徒增麻烦,既然她的亲人在身边照料,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想着,楚漓面色却并未因此轻松下来。

他心底隐约有些慌,某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再次萌芽。

这不是好事。

他沉着眉头想。

屋内。

大夫战战兢兢地给衾嫆诊了脉开了药,再三担保了衾嫆身子骨健朗不会有大碍,才被容老太太和容央放行。

望着床上瘦瘦的小姑娘,容老太太坐在床边,抬起袖子不住地抹眼泪。

她的姣姣怎地这么瘦了!这孩子近来受了诸多的苦难,等她醒了,定要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祖母,您别太担心了,衾嫆这个皮猴儿身子好得很咧,要是她醒来见您为她伤心难过,指不定要自责了。”容央轻轻拍抚着老太太的背,轻声宽抚着。

“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央儿,你告诉祖母,到底怎么回事!”容老太太闻言收起眼泪,她本就是个刚强之人,此时更是收放自如地板着脸,怒气却不是冲着容央去的。

容央嘴角微动,低声便将她知道的以及她猜测的说了出来——

她自小便这般要强,就算再是讨厌容惜,她也不会空口污蔑人。但先前的情形,若说不是容惜,她实在是难以相信的。

果然,老太太一听,便面色冷凝下来。

“这个容惜!才被我勒令远离姣姣不许她接近,看看,这才多久啊,我的姣姣前面才被她弄得磕破了头卧病多日的,现在又因为她跌进那么冷的湖中!”

“来人,将二小姐还有老爷请过来!”

容老太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衾嫆是她最为宠爱的外孙女,容惜虽然孝顺她,却到底不如她自己女儿生的外孙女来得令她心疼。

她想都不用多想,不需要彻查什么,直接就命人将容惜叫过来。不仅如此,她还要叫上她那个一门心思宠着庶女的混账儿子,好好看看他宠溺的庶女闯的什么祸事!

容老太太一发话,没多久两人就一道前来。

容惜垂着脸,双手交握绞着帕子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美目时不时抬起,当一接触到老太太冰冷的眼神,就吓得低下了头。

她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叫一旁器宇轩昂,高大温雅的容敬瞧了十分不舒服。心底也对强势的母亲和长女颇有微词。

他看了眼立在老太太身后的容央,对方端艳的面上没有一丝见着父亲的高兴和尊敬,有的皆是漠然。

心底微微一刺,他下意识便板着脸指责,“容央,你又拾掇你祖母针对你妹妹是不是!”

他语气里的责备重得院子里的丫鬟都替容央心酸。

容央面色短暂地白了一下,随即却淡淡地嘲讽着扯了下嘴角,却碍于里面的衾嫆还在休息,索性一言不发。

这副模样却叫心里本就不舒坦的容敬愈发来气,他横眉冷指,“你真令我失望!”

想他一生饱读诗书,以为会生出个通情达理的闺女来,却是这么个强势不讲理的混账。对比之下,惜儿知书达理,温柔贴心,也不能怪他宠她多一些。

“容敬!你才真真令我失望!”容老太太见自己儿子不问是非地上来就是指责自己孙女,不禁冷着脸,重重地杵着拐杖,呵声道。

她面上满是阴霾冷色,语气也如冰刀子似的,“你可知你这个庶女干的好事!不辨是非的就责骂央儿,你还有半点当爹的样子吗!你莫非要气死我这个老东西你才开心不成!”

老太太骤然发威,还是很吓人的,容敬再怎么也是个孝子,他见老太太气得狠了,忙上前宽声道。

“母亲您身子不好,切莫动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慢慢说,别同儿子一般计较。”

容惜听见自己父亲这低声下气的口吻,绞着帕子的手一紧,微抿紧唇线,心头有些不虞。

“你叫我怎么不动怒!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她是要害死我唯一的外孙女啊!你妹妹走了才几年,你就忘了你答应过要一辈子照顾她一双儿女不叫人欺负的承诺了吗!”老太太的话像是锥心之语,叫容敬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而当他问明白事情经过后,面上不禁一晒,看向冷冷淡淡的容央,想要说什么缓和一下,但被她冷漠的神色弄得下不来台,只好憋着。

“这,母亲你误会了,我真不知道是嫆嫆出事了!不过,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惜儿同嫆嫆关系一向要好,怎么会推她呢?”

他话音落,那厢容惜扑腾就跪下,那一下子可真是舍得的,容央听见那声响都替她疼了下。

莫说爱女心切的容敬,直接回头拧着眉心疼起来。

“惜儿你——”

“祖母,爹爹,长姐。惜儿没有推表妹!就是给惜儿一百个胆子,惜儿也不敢推她啊!当时人多混乱,惜儿的裙子被踩了下,险些掉下去,慌乱中抓住了表妹的手,哪知……

哪知表妹为了救我,自个儿掉下去了。都怪惜儿,要是掉下去的是惜儿就好了……”

她说着就掩面低泣。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

容央眯着眸子,暗自握紧了拳头。

“可我分明看见是你故意停下来,在衾嫆前头回头,然后朝着湖边倒下,伸手拉了下衾嫆。你解释下,你好端端的不在前面带路,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跑后面来?”

容央冷厉的质问叫容惜面色雪白,一时没有吭声,容敬有些不满地瞪着她,“容央,你没有证据怎么能污蔑你妹妹!”

“要什么证据!”老太太怒不可遏地出声,指着身后的门,“我的嫆姐儿还躺床上不省人事,这就是证据!”

第029章 惩治

容敬一时哑口无言,对他这个母亲,他总是敬畏大过爱戴的。她本就因为妹妹的过世郁郁寡欢,对着衾嫆这个同妹妹生得极为相似的外孙女自然是宠上加宠。

现在衾嫆躺在里头没醒,容惜又牵涉其中,老太太要借题发挥根本没有什么理由阻拦她。

“母亲,这……”容敬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容惜,眼神充满了无奈和为难。

容老太太骤然冷笑,“怎么,为了一个妾生女,你要将你妹妹唯一的女儿害死才觉得你柔弱的庶女不无辜吗!上次是失手害得我的嫆姐儿磕破了额头,这次又是不小心?不小心让嫆姐儿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掉入湖中受这冰冷湖水折磨?

你可知!下人汇报,当时不仅是世家小姐在,更是有外男!若不是你外甥女自爱自重不顾身子游到无人处上岸,你要她一个姑娘家以后如何自处!”

老太太越说越怒,眸子里含着泪,“你要她女儿家的名声如何!你这个庶女安的什么心啊你说!”

“母亲,你别生气,这,你想得太严重……”容敬一向不会争执,朝堂上他能言善辩,对着这个年纪轻轻守了寡,手段厉害,心思敏锐的母亲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他最怕的就是母亲提起她年轻时候一手带大他和妹妹容月的艰苦,然后就是年纪轻轻撒手人寰的妹妹。

纵使他再宠爱容惜,他也不能忤逆母亲,更不能亏待了妹妹留在人世的血脉。

容老太太浸淫后宅几十年了,她打蛇打七寸,从未失手。

见容敬哑口无言,她便冷冰冰地看向容惜,“身为庶女,该规行矩步,尊敬嫡姐,本本分分。容惜,你别以为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了就可以糊弄我——你一个庶女整日里不安分,拉帮结派,举办什么诗会花会!将咱护国公府弄得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嫡女!”

容惜吓得身子一伏,便伏地哭着摇头,“祖母,孙女不敢孙女没有啊!祖母这都是误会……孙女只是想同世家小姐打好关系,一心为了祖母为了爹爹也为了嫡姐,更是为了国公府啊……

祖母要是气孙女,就责罚孙女吧,可祖母不要说这样的话伤孙女的心,呜……”

巧言令色,装腔作势。

容央冷漠地听着容惜短短时间就能找到这样一套说辞来安抚人心。果然,她那个爹面上立即流露出感动和不忍心来了。

“祖母。”她握着容老太太的手,声音轻轻响起。

叫望着磕头哭诉的容老太太一瞬恢复冷静和冷漠来。

她扬声,“责罚?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你不说我还没想到,既然嫆姐儿受了罪,你这个当姐姐的难辞其咎——

不如,就替妹妹感同身受一回吧!”

她说着,睨了眼睛自己身后的嬷嬷。

高嬷嬷立即就明白了过来,领着两个婢女下了台阶,朝着跪地看起来十分谦卑和诚心的容惜走来。

容惜心里一沉,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再联想容老太太方才的话,她心中顿时感到绝望无助。

她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容敬,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爹爹,爹爹救我!你们要干什么——爹爹救救惜儿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泪眼婆娑的,容敬一颗心就跟放在火上烤一般煎熬地揪起来。

“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啊!惜儿还小不懂事,您,您就宽容大度地饶过她这回吧!”

对于儿子的求情,容老太太失望又冷漠地哼了声,“她还小?我的嫆姐儿就不小?今日,如果你敢拦着,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我去九泉下找你的父亲和妹妹评理去!”

轰——

容敬面色一白,怎么也没想到容老太太竟是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

他噎了噎,声音都哑了几分,苦涩地闭了闭眼不去看被婢女拖走的容惜。

“母亲,以后这个话不要再说了。至于惜儿,您要如何处置……儿子,也不拦着了。”

容老太太见他这般,又是气又是痛心,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看着被拖着走,哭哭啼啼的容惜,冷淡地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儿,护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给我听着,这国公府只有一位嫡小姐,她的名字叫容央!我平日里不是病着就是礼佛,但不代表你们就可以怠慢正经嫡小姐,巴结一个庶女!

既然她喜欢这睡莲,就好好下去感受下。高嬷嬷,扔她下去,好好清醒下。”

什么!

容敬和容惜皆是脸色一变,容惜顿时哭闹挣扎,白着脸惊慌无措,“祖母,祖母饶了我吧!爹爹,爹爹救我啊——”

容敬呐呐地张了张嘴,“母亲,这……惜儿身子弱,湖水寒冷,万一有个好歹……”

“我的嫆姐儿在湖水里泡了那么久,怎么,你就只心疼这个庶女,不心疼你妹妹的女儿?”容老太太一句话堵死了容敬接下来的话,“怕什么,大夫还没走远,一会你们等二小姐泡得昏过去了再捞上来,就在次间屋子里,让大夫给她诊脉。”

下人们不禁瞠目结舌,这老夫人就是老夫人,言辞犀利,杀伐果决,就是国公爷都没办法应对。

容老夫人的威慑惩戒不可谓是厉害。

而容惜,直到人被无情地扔下湖,才猛然认清,在护国公府,即使父亲最宠爱她,可只要祖母想要惩治她,她就只能沦为浮萍杂草,被人当做泥一样踩在脚底下。

一次次想要爬上来,一次次又被按着回到冷冰冰的湖水中,容惜冻得浑身刺骨冰凉,湖水呛到嗓子眼,流入口鼻中,她分不清脸上的是湖水还是泪水。

容敬站在岸上,周围的下人噤声围观,他这个国公爷只能干着急,拍着手心,眉梢都是愁闷。

心底对老太太都有些怨言了。

容央冷淡又畅快地看着容惜浮浮沉沉,狼狈又凄凉的模样,嘴角扯了扯,笑意不达眼底。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容惜意识浑浑噩噩快要消弭,才听见容老夫人毫无波澜的一句,“拉她上来,去请大夫。”

老太太一口一个庶女,叫她心里愤恨不已,在水里,她双手死死地握紧,咬着牙。

今日之耻辱,她容惜一定要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衾嫆,容央,老太太,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030章 祖孙

大夫才走没几步就被拉回来,当他看到裹在厚重被子下,面色惨白如纸的容惜时,不禁额角滴汗。

怎么这护国公府的小姐们都喜欢坠湖?

“回国公爷、老夫人,二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寒风入体,恐是要卧病小半月了……”

大夫话音落,却只听容老夫人淡淡地哼了声,“死不了就好。开药吧。”

大夫:……

冷汗涔涔地开了药,大夫才退下。

容敬看了眼躺在床上毫无人气的爱女,再看了眼仍在气头上的容老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纵使心中有怨,但对着身子越来越差,年事已高的母亲,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走之前对容央不冷不热地说了声,“好好照顾你祖母和表妹。”

见容央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心中一窒,随后温声对容老夫人道:

“母亲,惠王还在府上,儿子先去一趟。”

老夫人手中转动着佛珠,闻声动作也未止,没有回应。

容敬见状,深深无奈地叹了叹,随后举步出去。

待容敬一走,容老夫人瞥了眼床上的容惜,不想多待片刻,“琥珀,照顾好你们小姐,等她醒了就送她回去,好好闭门休养。”言下之意,短时间内就不要出门了。

老夫人一发话,容惜的贴身婢女就忙跪下应声,“是,老夫人。”

容央扶着容老夫人,祖孙俩又回到容央屋内,等着衾嫆醒来。

衾嫆的底子一向不错,傍晚时分便醒了。

只是身上又烫又重,她呼吸沉重地吸了吸鼻子,睁开眼,开口却满是沙哑之音,“容央……”

“姣姣醒了!”容老夫人一直守在床边,才杵着额头打了个盹儿,听见衾嫆的声音立马惊醒,见她睁着眼迷茫地望着自己,眼眶还有些红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傻孩子,怎么,不认得外祖母啦?”

外祖母!

衾嫆眼眶一热,呼吸沉重几分,喉头滚动着,又疼又涩。

她不自觉地从被子中伸出手,去触碰容老夫人的手,摸到真实的触感,眼中泪花一凝,顺着眼眶无声地就流了出来。

“外祖母!”

因为感染风寒,她说话瓮声瓮气的,不自觉就带着小女孩的撒娇意味,又带着某种深沉难以言表的委屈心酸。

直教容老夫人心揪起来地心疼。

“姣姣,我的好姣姣,还难受么?”容老夫人握着衾嫆的手不住颤栗,自打容月去世后,她便对这个外孙女格外宠爱,当成心头肉一样地护着。

衾嫆看到容老夫人还鲜活地活着,不禁想到前世,外祖母在她十四岁那年病故,临终前意识不清都还念着“姣姣”,握着她的手说,“外祖母去了,以后我的姣姣可怎么办……会不会有人欺负她……”

她不知道前世为何外祖母病势汹汹,那般突然就撒手人寰,但是看着她这般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问她难不难受。

衾嫆心地就更加坚定要寻找名医,不管是楚漓还是外祖母,她都想医治好他们!

“是姣姣不好,让外祖母担心了。”衾嫆将小脸贴着容老夫人的手背,还滚烫的脸亲昵地蹭了蹭,微微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雏鸟般的依赖与眷恋。

“姣姣长大了,懂事了。”容老夫人眼眶一热,看着小姑娘褪去往日飞扬跋扈,乖巧安静的依赖模样,心中又欣慰又难过。

“但是外祖母希望姣姣过得开心,顺遂,哪怕你把天捅破了,外祖母也会替姣姣收拾。”容老夫人想,该是受了多少委屈和欺负,这孩子才会短短时间内变得突然懂事起来。

年幼丧母,继母又是那样一个心思深沉的,祖母更是个势利难相与的……

衾嫆心里一震,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外祖母……”

容央在一旁岔开祖孙二人低落倾诉的话题,“你醒了就好,你可吓坏我和祖母了。衾嫆,是不是容惜害的你?”

听了容央的话,衾嫆先是愧疚,随后却是冷冷地眯起了眼睛,“她本意大概是想陷害我,造成被我推下水的场面,却没想到被我拉了回来。虽然我记不太清,但是我敢肯定,当时绝对是她在背后推了我,不然我不会掉进湖里的。”

听衾嫆这么一叙述,容老夫人率先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白眼狼!我还真是没看走眼!没想到她现在都敢下黑手了!”

说着,她又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眼衾嫆,将自己对容惜的惩治简单说了下,然后欲言又止地道,“姣姣,外祖母这么罚她……”

你不会生气吧?

衾嫆都听得出外祖母语气里的小心。不禁苦笑,是了,上辈子也是这般,不管容惜做了什么,她都觉得她是无辜的被冤枉的,外祖母却总是想拿容惜是问,舅舅不允,她也每次站出来帮容惜说好话。

长此以往,外祖母就算不喜容惜却也因为她同容惜交好的缘故,一直未曾苛待于她。

“外祖母你放心,孙女经过这两次事后也算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不会再与她来往了。不过……外祖母这么惩治她,只怕她心怀怨恨……我最担心的还是外祖母这般铁血手段,舅舅那里……”

衾嫆说着叹了一口气,要说她爹是个糊涂蛋,那么她这个舅舅则是实打实的死心眼和糊涂了。

将一个庶女宠上了天,正儿八经的嫡女却当做仇人似的冷脸相待。

也难怪,舅舅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的主,外祖母身为长辈所以即使是苛责了,舅舅身为人子也会忍让。但是容央就不同了。

想到这里,衾嫆不禁糟心,看来不止是镇国公府,护国公府也是,不,是更乱。

“哼,你外祖母可不担心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怨恨,你舅舅……算了,这么多年了,他还在为当年的事怨我怨你舅母,更深至于将这份怨气撒到了无辜的央儿头上……冤孽啊,都是冤孽!”容老夫人说着说着就有些头疼,还好一旁的容央赶紧扶着她。

“祖母别为这些事动气伤身了,您今儿也累了,孙女先扶您回屋歇息吧。衾嫆就让她在我这多住几日,等明儿啊,祖母想她了再过来看看。”

第031章 嫡庶

衾嫆靠坐着,秋月将药放得温了些才端进来,想要喂她,衾嫆却伸手接过。

嗅着苦涩的药味,她眉头紧锁,却在秋月为难是不是要好生哄劝一番才肯喝药的神情中,咬了咬唇,仰脖,闭上眼,大口牛饮般灌下去。

“呼——”秋月惊得眸子瞪圆,随后立马及时地递上了松子糖。衾嫆飞快塞进口中,重重吐出一口苦涩的浊气来,人也有些无力地靠着床慢慢缓解这股苦味带来的冲击。

秋月发现,自家小姐现在,是真的变好说话好伺候了,就连以前最令人头疼的喝药问题,这两三次以来,都没有怎么费劲儿。

“小姐打算住几日?”将药碗搁置一旁的矮桌上,秋月轻声询问着。

衾嫆待口中的松子糖融化,才道,“等风寒好些了再走。”

她还有些事要做,正好,借着病由可以多待上时日。至于镇国公府,除了不放心枫哥儿以外,她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容小莲现在闭门思过中,可没有功夫出来蹦跶。

至于弟弟衾枫,她留了夏蝉、冬草还有几个嬷嬷照料,也托人带了口信回去,让糊涂爹务必照顾好枫哥儿,想来也是无事的。

再不济,魏赢还在,她特意将他调到了枫哥儿身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护枫哥儿周全。

“小姐,国公看您了。”春花走进来,眼眸亮晶晶地说着。

她口中的国公自然指的是衾嫆的舅舅——护国公容敬。

对于这个舅舅,衾嫆的情感很复杂,诚然,舅舅对她很不错,对她们姐弟俩一直照拂,小时候他还背着她带她摘枇杷……

但是她也忘不了,正是舅舅的纵容包庇,容惜才会一步一步走得更高更远,反咬她们这些纵容她的至亲之人。

这条毒蛇,是舅舅一手养大,护大的。

外祖母的死,容央的死,还有后来舅舅的遭遇,她认为同容惜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她抬了下下巴,示意春花将人请进来。

容敬才送走楚唯,身上换了身衣裳,走进来见到靠坐在床上的衾嫆时,面上那些烦心的情绪都不见,换上和煦的笑容。

“嫆嫆醒了?身子可还好?”他笑眯眯地走近,见一旁的药碗只剩下些许渣滓,稍放心。

衾嫆点头,声音依旧低哑得厉害,但不至于难听,“让舅舅担心了,是外甥女的不是。”

“额……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客气生分了?”容敬闻言笑容微微一僵,有些想不到又有些晒晒地道。

心头却有些不敢将进门前想好的话讲出来了。

衾嫆一双眼像是能看穿容敬所想所思般,嘴角微微上扬,既乖巧又有些狡黠无奈地道,“舅舅不只是来看我的吧?”

“……”容敬难得地噎了下,对着衾嫆一双似笑非笑看穿一切的眸子,一时哑口无言。

“嫆嫆啊,舅舅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你看,惜儿也受到责罚了,她也不是故意的,你们姐妹一场……你看要不——”

容敬想当和事老的心注定要在衾嫆这里被打回来了。

不待他说完,衾嫆便不轻不重地开口打断他,“舅舅,若非我会水,我险些丧命。”

她美目幽幽地与容敬直视,红唇一启一合间,妙语珠连叫人无法想出话反驳。

“舅舅可知道,上回若不是我福大命大,只怕早就归西了。而这次,我又从鬼门关走一遭,要说不是容惜故意的,舅舅信,我如何信?”

衾嫆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容敬不自在地别开眼,抬手掩拳咳了声,心里无奈,叹一声,“是舅舅糊涂了。你别生气,舅舅不说了。”

他看着衾嫆的眼神里满是宠溺和关爱,叫衾嫆满腹的指责都泡了汤。

不管怎么说,舅舅不曾亏待过她,从小到大都很宠爱她。

衾嫆默默在心里划了一笔:恩,从今天起,舅舅和糊涂爹一同进行改造。

“舅舅,外甥女有一句话一直藏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舅甥二人一时相顾无话,半晌,衾嫆主动地打破安静,低低开口。

“你说。”

“舅舅总觉着亏欠容惜,对她格外优厚,可舅舅你仔细想想,当你宠爱她一介庶女时,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对另一个女儿的亏欠?”衾嫆说话毫不留情面,“容央不欠舅舅的。你们上辈子=什么恩怨我不清楚,但比起容惜,什么委屈都咽在肚子里不肯讲出来的容央,才是真的令人心疼。

舅舅宠庶女冷落嫡女,这样的事你觉得没关系,却不知道外头如何轻视容央,这么大一个国公府,若不是外祖母护着,她这样不受爹疼没有娘爱的少女,不知要被如何地欺负慢待了。

总之,一碗水若是端不平,舅舅合该知道取舍。”

……

莲院。

“小姐,您醒了,吃点东西吧。”

夜半时分,容惜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当看见头顶的帷幔时,微微失神片刻后,记忆回笼,脸色霎时间如鬼魅般,可怖难看起来。

她看了眼琥珀手里的燕窝粥,咬着唇,哆嗦着手直接挥开,烫得琥珀轻叫了声,瓷碗打翻在地,粥洒了出来,碗碎了一地。

“滚——”

容惜粗哑着声音,低低地嘶吼一声,听到自己这残哑的声音,她气得浑身发抖,抱着锦被死死地咬着牙,呜咽起来。

她恨啊,恨死这群贱人了!

今日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像是贱婢般被人扔进湖中折辱,这口气叫她如何能忍?

“小姐,老爷来了……”琥珀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大气不敢吱一声,这时翡翠走进来,小声地通禀道。

容惜背对着她们的背微微一僵,随后松了松牙关,启齿,“请他进来。”

“惜儿。”容敬从衾嫆那走后,便来到容惜的院子,他踌躇了下才走进来。

见琥珀还来不及掩饰地上的狼藉,不由眉梢微微沉了沉。

“你下去吧。”

容敬看了眼背对着自己,似在小声哭泣的容惜,面上少有地没有满满的自责心疼。

“惜儿,人要知足。”

第032章 父女

容惜有些僵硬地回过身,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让容敬一时哑然。

“爹爹这是什么话?咳咳咳,惜儿,惜儿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祖母,长姐还有表妹都这么讨厌我……”

她的控诉却叫容敬微微晃神——

舅舅,容惜见到你肯定先哭再可怜地说着为什么所有人不喜欢她,她明明没做错什么。

外甥女衾嫆冷冰冰的话同容惜泣不成声的字句重叠,他心里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情绪多点了。

“爹爹……对不起,我不是向您抱怨什么……呜,我只是……”

容惜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叫容敬心里到底松软了下来,他叹了声,抚了下她的头发,低声道,“该给你的,爹从未少过。惜儿,身份选择不了,以后……府里的宴会,你少举办吧。”

说着,他有些不忍心地别开眼,怕伤了容惜的心。

容惜哭声立止,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容敬,“爹爹!不可以……这样一来女儿会被世家小姐嘲笑……更何况,女儿也是为了爹爹才结交那些世家小姐的啊!”

——舅舅,容惜必定说她会被世家女嘲笑抬不起头,然后告诉你她这么做是为护国公府为了你的仕途。可堂堂护国公府要一个庶女出来结交世家,觉得可行吗?您不妨去听听,那些真正厉害的世家贵女,哪里肯来?她们只会认为这是不尊重她们高贵的出身。

再说了,舅舅您一直廉洁清明,何曾指望过靠女儿家的这些关系来为你的仕途打通关系?

皇上如今有多忌惮两国公府舅舅比外甥女要清楚,舅舅近来同惠王来往频繁,而您再去打听打听,容惜结交的那些世家女,大多是属哪个派系的——

就那林小姐,她父亲可是一直以惠王马首是瞻的,莫非舅舅是要站队蹚浑水?

容敬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衾嫆的这些话,他诧异于外甥女突然的锐利清醒,却也心惊于自己一时糊涂竟是险些就蹚浑水了。

老国公在世时便是因为站错队才英年早逝,留下遗孀。是以,容敬一直都是对立储的事情模糊态度,谁也不帮,哪边也不站。

躺在床上看着推开的窗户外的景物的衾嫆,蓦地嘴角上扬。

所以容惜这回怎么哭诉都是无济于事,因为她舅舅最忌讳的便是站队。

这点,哪怕容惜都不知道吧。

就像衾嫆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容惜那么早就开始替楚唯暗中筹谋做事,还要将护国公府拉着一起。

“小姐,您风寒没好,怎么能吹风呢!” 春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瞧见衾嫆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禁一惊,忙将托盘放下来,转身就去关窗户。

衾嫆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眼春花放置的托盘,“这是什么?”

关好窗户,春花回过身,“这是参汤,老夫人吩咐给小姐补身体的。”

一听是参汤,衾嫆就又坐回去,没什么兴致地“噢”了声。

将参汤端给衾嫆,春花一看她那副无欲无求的表情就忍俊不禁,“小姐,你是不是嘴馋了?”

衾嫆斜她一眼,便果然又听春花补了一句,“可是你还病着,想吃的那些啊——不可以吃。”

衾嫆:“……”我的婢女怎么这么讨厌啊。

另一头,容敬安抚了一阵容惜,后者文文弱弱很乖巧地应下,但是他也知道容惜心头肯定是不甘愿的。

他心里头烦闷,便挥退了奴仆,一人负手在府里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长女的院子外头。

他脚步一顿,抿了抿唇,本想掉头走的,但是又不禁想到外甥女冷冰冰的口吻说着锥心的那番话——

容央也是舅舅的女儿,还是嫡女,舅舅也应该将倾斜到容惜那的心往她那回回了。舅舅不喜欢容央,无非是觉得她脾气臭说话不中听,可舅舅怎么不想想,她这性情和谁最相似?

“小姐,少喝点吧。”容央这个时辰并没有待在屋子里,而是坐在院子中,独酌。

她身旁的杜鹃有些看不下去了,见容央一壶梨花酿喝了一半,不禁拧着眉头劝阻着。

“无事,还醉不了。”容央慵懒地只手横放在石桌上,另一只手举着白色的瓷杯,玉白的手指摩挲着,转动了两圈酒杯,眸光似繁星点缀其中,红唇潋滟。

杜鹃听了老气横秋地叹气,“小姐是不是心中又不痛快了?您每每心中不痛快就要一个人坐在这喝酒……”

可是一个年芳十五的少女,能有什么烦心事要这般买醉呢?

杜鹃不懂,容央也不打算开口说明。

容敬站在不远处,眉头越拧越深,也是衾嫆的话叫他今天难得地仔细打量了下他这个长女。

她的模样肖似其母,眉眼却更是像他的。而不知不觉中,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性子越发刚强,脾气越来越怪,可是这般安安静静坐在树下饮酒,眉眼温和安宁,小脸没有任何戾气的模样,他却是第一次见。

然而杜鹃的话提醒了他,他是第一次见,可容央却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他咳了声,从暗处走出来,“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不睡觉喝什么酒!”

本是好意,却不经意一开口成了责备。

容敬喉头一咽,懊恼之色从眉梢一划而过。

“父亲?”杜鹃见到容敬立马行礼,而容央仍旧保持着慵懒的坐姿,只在看到容敬那僵硬微不自然的脸时,微挑了眉梢,意外之后,便是轻微的嘲讽之语,“您怎会来?怎么,兴师问罪来的?”

来问她白日没有帮容惜求情在祖母面前说好话的罪?

见容央非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还这幅态度语气,容敬心头一怒,面色有些难看,忍不住就呵斥,“你什么态度!你这是同爹说话的语气吗?”

自己说着,心里就又气又有些酸涩,这孩子多少年没有好好喊他一声“爹”了,一直都是生硬地“父亲”“父亲”地唤着。

果然是自己太过疏忽她的感受,叫父女之间感情淡到这种地步了么?

“父亲有何贵干,直说就是,女儿听着。”

第033章 相看

“小姐……您方才为何不说点软话?奴婢看老爷只是拉不下来脸面,其实也是关心你,想要缓和你们父女关系的。”

容央看了眼自己面前还未饮完的梨花酿,眸色微淡,神情带着几分讥诮和无奈。

“是么?习惯了。”

杜鹃叹了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次日一早,衾嫆穿着漂亮的湘裙披了件披风便去给容老夫人请安。

“你这孩子,身子还没好怎么就下床出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刘嬷嬷,快给她拿个汤婆子。”

容老夫人听说衾嫆来探望她了,连忙从座椅上起身,脚步急急地就到门口迎她,一边忙吩咐着嬷嬷和丫鬟给衾嫆拿汤婆子备茶点。

“外祖母,嫆嫆来向您讨点点心吃,您不会不欢迎吧。”衾嫆瞧着气色还是可以的,比之昨天那副惨白孱弱的可怜模样,显得分外精神。

容老夫人见她精气神好了不少,心里松口气之余便是高兴万分。

抬手亲昵地在衾嫆的小鼻子上点了下,“你这小皮猴儿,打小就是这般,好了伤疤忘了疼,躺不了两天啊就又能下地皮——外祖母巴不得你天天来吃点心,怎么会不欢迎你呢!”

刘嬷嬷拿了汤婆子,衾嫆有些不大想抱,但对上外祖母殷切的目光,只好按捺着,抱在手上了。

“老夫人,您该喝药了。”

衾嫆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时不时拿起一两块点心尝,同容老夫人说着话。这时,一名小丫鬟端着药碗进来,垂着头轻声道。

“放着吧。”容老夫人才被衾嫆逗乐的面容有些兴致缺缺地淡了下来,摆摆手。

丫鬟看了眼老夫人,眼巴巴地劝着,“可是大夫说了,这药需每日按时辰服下……”

“这什么药?”衾嫆将手上的点心放回碟中,抬手,身后的秋月递了帕子,她接过擦了擦手,状似好奇地问。

“小毛病不足挂齿,就这些大夫丫鬟大惊小怪的。”容老夫人对着衾嫆笑着摇摇头,随后想起自个儿这个外孙女以往也是很讨厌喝药的,她可不能带了坏头,便抿了下嘴角,忍着不喜地对小丫鬟道,“端过来吧。”

小丫鬟见状松口气,将药碗端上前,容老夫人闻着这刺鼻的苦味,眉梢死死地拧得打了个结,然后端过,趁着温热正好,艰难地几口灌下去。

衾嫆却是抿着唇,目光有些深邃地从小丫鬟身上移到那药碗上,前世关于外祖母的病她知之甚少,但她也记得,大概就是她十三岁到十四岁间的半年里,外祖母的身子才每况愈下……

方才外祖母说的小毛病,是否是不想她担心才说来宽慰她的?

衾嫆左思右想,而后给了春花一个眼神,后者先前就得了她的吩咐,此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于是,等容老夫人喝完药,小丫鬟收拾着出去时,春花微微往后退了退,随后趁大家都不注意的空档,不动声色地溜了出去。

春花的不见,并未引起屋内人的注意,不多时,她便返回屋中,只容老夫人跟前的刘嬷嬷睨了眼,但并未将这个细节放在心上。

“姣姣,说起来,你同央儿那丫头近来交往密切,你可知……她对哪家贵胄家的公子有……恩?”容老夫人屏退了不相干的人,留下一个刘嬷嬷,聊着聊着,就意有所指地问起衾嫆,有关容央的情况。

衾嫆楞了一下,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去。

外祖母这明晃晃的暗示……

不要太明显了。

她微红了一张脸(呛的),面上只摇头,心中却不免想起前尘往事来。

前世,容央直到十八岁都未曾嫁人。她记着容央同那戚家的少爷在她及笄那年定下了婚约,可没多久她生母陈氏暴毙,紧接着外祖母去世……

上京便传她是克星,克死至亲。而容央大悲,守孝三年。

熬到了十八岁的年纪都未曾出嫁,再然后便横死罹难。

衾嫆忽而心疼窒息的闷痛,她捧着茶盏,指尖却开始冰凉。

她想容央好好的,好好地出嫁,好好地活着。

“外祖母,孙女儿记着,戚将军家的公子同表姐幼时是定过娃娃亲的?”衾嫆心思活络起来,不由得提起这么一桩旧事。

容老夫人一听,眼眸亮了亮,想起这么回事来,“是有这么一桩,那还是央儿母亲蕙兰同戚夫人交好时定下的口头之约……只不过——”

“衾嫆,你少在背后捣乱!”这声“只不过”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门口一道气冲冲的女声响起,下一瞬一道紫粉色的身影便移步进了来。

容央横眉冷对地指着衾嫆,眉梢都写着怒色,“好你个小没良心的,起来了不喊我就过来抢祖母这的糕点吃不说——还趁我不在编排我!”

她这富有生机的指责,叫衾嫆一时有口难言。

睨着容央七窍生烟的模样,她有些怀疑自己前世的记忆是不是哪里出错地张口直白问道,“你同戚顾北吵架了?”

戚顾北,就是那位戚将军的独子了。

哦,好像还是容央青梅竹马的——死对头。

果然,提起这死对头,容央就铁青着脸,一手拍桌,那手劲儿大的,衾嫆都替她疼了下。

“你再提那个混世魔王,信不信我再也不理你了!”

“……”

衾嫆一噎,莫名觉着自己才起的红娘心思就这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不过她这边败北了,那厢容老夫人却起了心思,睨着容央生机勃勃的怒容,嘴角噙着笑,“一直都是央儿气别人,没想到还有人能气着咱们央儿。祖母倒是有些想见见这个戚公子了。”

“祖母!”容央听了,瞪了瞪美目,跺跺脚,有些撒娇又有些无奈地低声控诉,“怎么连您都开始打趣孙女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也到年纪了。”容老夫人呷了一口茶,淡笑着调侃了句。

容央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闹了个大红脸,叫刘嬷嬷和一干婢女低笑不已。

衾嫆也笑,只是下一瞬笑容便僵在脸上,哭笑不得。

“还有你,也快十四了,该相看着了!”

只听容老夫人威仪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也侃了衾嫆一句。

“哈哈,该!”容央拍手叫好。

衾嫆:“……”

这是——姐妹一起共沉沦?

第034章 财产

“小姐。”

秋月给衾嫆铺着床,闻见一股药味,回头,便见春花关上了门,摊开手中的帕子,里头俨然是药渣滓。

她有些不解,衾嫆却已经接过帕子,蹙眉看着帕子上的药渣,便听春花道——

“奴婢今儿本来同那丫鬟说帮她倒药渣的,但她怎么都不肯,生分得很。还好我机灵,手拉着她手腕指着她后头喊了声‘你看那是什么好奇怪啊’,立马拿了帕子就着碗口附近弄了这点回来。”

乍一听没什么,衾嫆却不由得多了个心眼,“你可看见她将药渣怎么处理了么?”

春花闻言,摇头。

她完成衾嫆交代的吩咐后便立马回来了,倒是没留意这些。

衾嫆抿了下唇线,随后却是看向秋月,“明儿我去外祖母那,支你去小厨房,等那丫鬟端了药来主屋,你再从厨房往回走。仔细些盯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虽然不理解衾嫆怎么对一个小厨房负责煎药端药的小丫鬟这么上心,但秋月还是点头应了声。

春花不由得撇嘴,“小姐怎么不吩咐我啊!我比秋月可机灵多了!”

衾嫆不由得白了她一眼,见秋月淡定如斯,不禁摇头,“你可没秋月细心谨慎,派你去啊,别人定以为你有问题呢!”

这话倒不虚,秋月稳重细心,若是派她去盯着,真有什么古怪,定能发现。春花虽然活络机灵,却不够稳重细心。

将春花装了药渣的帕子收起来,衾嫆想了想,放进自己的首饰盒中。

“春花,你表哥找的大夫怎么样了?”衾嫆合上首饰盒,对着铜镜中少女稚气未退的娇妍眉眼,眸子里却满是暮色沉沉之气。

春花闻言撇撇嘴,“小姐啊,我表哥这人有些不着调,托他办个事需费好些口舌才肯……”

“多给他一倍佣金。”

衾嫆掷地有声,面不改色的话落下。

秋月挑了下眉梢,春花瞪了瞪眼,抓了抓头发,心想找大夫为何要在江湖上找呢……

衾嫆却以为她还是没把握说服她表哥,有些急切,“你告诉他,只要找到名医,多少金银我都能允诺!”

这些年她虽不说手头上有很多闲钱,但母亲去世,留给她的那些铺子还有嫁妆,合起来都是不菲的一笔。

想到这,她不免担心……因为这些目前都在容小莲手中。

不过没关系,该是她的,一样都不会给人拿走。

过了两天,衾嫆这边还没急着回去,衾潇就已经眼巴巴地盼着闺女回府,他也知道怎么让玩野了的孩子回家——

枫哥儿闹着要姐姐了。

衾嫆看到这行书信时,嘴角扯了扯,再看了眼屋里僵着一张脸不乐意的容老夫人。

“哼,别看我,这才住了几天啊,外祖母这的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要回去了,哎!儿子不孝顺,孙女又不亲,我这把老骨头啊果然是越老越不得人喜欢咯!”

“……”被说不孝顺的容敬。

“……”突然就不亲的容央。

默默接着舅舅和表姐眼飞刀的衾嫆,咳了声,立马哄着老人家,道,“外祖母这话可就伤人心了,您是最可爱的老太太,谁会不喜欢您呢!只是枫哥儿这次没跟来,他才从庄子上回来,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府里……”

说着她就沉默了。

而这沉默的原因,让容老夫人原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脸色暗了下来。

她冷冷地剜了一眼有些尴尬的容敬,“当初还不是你这个做舅舅的引狼入室!我的嫆姐儿和枫哥儿多好的孩子啊,却要在容小莲那个贱蹄子手底下谨小慎微!你和衾潇就是一路货色,愚蠢愚昧!被虚情假意,两面三刀的女人利用了还乐哈哈地将人当心头宝!

不,衾潇是愚钝,你是死脑筋!心盲!他至少待我的嫆姐儿是好的,不像你!”

容老夫人噼里啪啦的数落就这么往外甩,容敬一张脸又红又白,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只辩驳了一句,“惜儿她生母同小莲是不一样的……”

当初他也以为容小莲这个妹妹是真心想去照顾他的外甥外甥女,所以在她情真意切的请求下,向衾潇引荐了她……可谁知,没多久就发生那样子的丑事。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叫母亲更加不喜,每每翻旧账都哑口无言。

“呵呵。”对于自己这个冥顽不宁的儿子,容老夫人气得胸闷气短,闻言只冷呵了声。

衾嫆见状,忙转移话题,适时地将这充满了硝烟的敏感话题给略过去,“外祖母别生气——您可不能被气着,外孙女还要指望外祖母和舅舅替我将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要回来呢!”

容月留给衾嫆的东西?

母子二人微微愣了下,随后,见惯大风大浪的容老夫人却一瞬寻思了过来。

女儿出嫁时她几乎是将自己能够给她的所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而女儿去世后,这些东西便一分不动地转到衾嫆名头下。

只是,未及笄前,这些应该都在衾潇名义上的正妻,继室——容小莲手里。

容老夫人沉吟一声,“这个你无需担心,我差人给你父亲一封书信,既然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父亲都不能动——更别说容小莲了!”

要不是当着外孙女的面不好说难听的话,容老夫人早就忍不住要骂上一骂了!当年她痛失爱女,一个不防备就叫那个小贱人钻了空子。

而现在,她若是敢拿她外孙女的东西,她就是同衾潇撕破脸,也要扒了那贱人的皮子!

有了容老夫人这句话,衾嫆心里安稳了些,但是她担心她的身子骨,所以并不希望她再因为她的事情过分伤神。

“有外祖母和舅舅的支持就够了。只要舅舅是站在我这边的,就算二娘不乐意,也要将娘亲留给我的东西还我!”

说着,她看向容敬,语含深意,“舅舅,从前我不懂事不想管母亲留下来的大笔钱财铺子,如今我也快十四了,好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这些事我只要好好学一下,自然就懂得怎么打理——

所以,要回我的东西宜早不宜迟,您觉得呢?”

容敬嘴角扯了扯,迎着外甥女和母亲逼人的目光,他心里苦闷,既感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能怎么觉得?

当然是——

“你说的有理。”

第035章 招揽

衾嫆一回去,便奔向衾枫的院子。

“小少爷,您再吃点吧,啊,乖,再吃点。”

一进来,便看到乳母拿着汤勺端着个碗追着衾枫满院子跑,哄他吃饭。

衾枫摇头如拨浪鼓,也不说话,就抱着手里的九连环绕着院子里那棵大树转。

彼时,魏赢提着一只木头小马走过来,“少爷,你如果乖乖吃饭,我就送你这个。”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少见的温和,提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马,微微弯腰与衾枫平视,干巴巴的口吻诱哄着。

衾嫆听了,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一幕。

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向只和她亲的衾枫居然乖乖不闹地点了下头。

“那你先给我我就吃!”

“不行,你先吃饭。”

“好吧……”

衾枫撇了撇小嘴,转过头看着乳母手中的粥,不情不愿地张了嘴。

“还是你有办法!”乳母见状松口气,笑眯眯地夸奖了一句魏赢,然后喂衾枫喝粥。

“姐姐!”

衾枫吃饭不老实,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的,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衾嫆,立即兴高采烈地唤了一声,然后推了推乳母的手,人从凳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朝衾嫆跑来。

看着衾枫朝自己奔来,衾嫆忙上前,双手张开,将小家伙抱在怀中。

“姐姐,姐姐!姐姐可算回来了!枫哥儿好想姐姐……”衾枫撒娇地扯着衾嫆的袖子,软软地撒着娇。

衾嫆听见弟弟雏鸟般的撒娇眷恋,心里有些愧疚,轻轻抚着他的脑袋,语气软了下来。

“是姐姐不好,以后姐姐出门带着枫哥儿。”

衾枫抱着衾嫆的胳膊,听了这话开心得拍手,“好哇,姐姐不能骗我!”

“那枫哥儿先答应姐姐,乖乖吃饭,嗯?”

“好!”

这次,小家伙答应得飞快,可见在他心里姐姐比小木马重要多了。

姐弟二人的相处十分温馨,魏赢看着这样的画面,眸子起起伏伏划过什么情绪,最后都在那深邃如死海一般的瞳孔中陨灭。

衾嫆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魏赢,待哄着衾枫去乳母那继续用粥后,她走到魏赢面前几步距离。

看了眼春花秋月,二人明白她意思,微微退开些。

“这是你这几日的工钱,回去请个好点的大夫医治你阿母吧。”

衾嫆拿了一只荷包,递给魏赢,面色淡然不带施舍也不带同情,恰到好处的平淡。

魏赢的情况她调查清楚了,他本来是个孤儿,被一名寡妇捡回家收养,自幼过着贫苦的日子,他很小就出来挣钱,后来寡妇生了重病,家里再没了生计来源。

要不是这次那名寡妇病得厉害,他也不会动了偷人银子的念头。他在邻里间名声很好,都说孝顺稳重肯吃苦。

衾嫆起初是为了抢走楚唯的人才接近他,也存了小小的报复心理……但她不会对一个孝顺有良心的人落井下石。

她是可以要挟魏赢,用他阿母的命来要挟他替她卖命——

可这么一来,和楚唯有何分别?

如果魏赢知恩图报,那么她的援手,算是招揽之心。

面前这只手莹白纤细,白玉无瑕。

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伙疾苦,施恩只需张张口就行的大小姐。

但是这手的主人有一双不会叫人感到羞辱的眼睛,她就那么清凌凌不带任何情绪感情地看着你,魏赢承认,他心动了——为这笔钱。

他需要银子救治阿母,为此他甚至做出他不齿的偷窃之举。可在阿母性命面前,这些尊严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接过,魏赢喉头有些疼,不知为何,但凡此时不是这为国公府大小姐,他都会觉得心中没有现在这般难堪和酸麻。

他咬了咬后牙槽,垂下了目光,只觉手中的荷包千斤重,低声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衾嫆听出魏赢言语中那深深的难堪和不自然,知晓这人的自尊心作祟,便言简意赅,“先回去给你阿母请大夫吧,看病要紧。”

说着,便转过身——

袅袅香气散去,魏赢看了眼前面脚步轻盈,仪态秀美的少女的背影,那影影绰绰的裙摆叫人眼前一炫。

“多谢!”

他丢下这一句,迫不及待地带着银子急忙赶回家去。

衾嫆待人走出院子了,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院门口。

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唇角弯弯地望着已经乖乖用完早膳的衾枫。

“枫哥儿很喜欢方才那个哥哥?”她替衾枫擦了擦嘴角,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柔声询问。

衾枫点头,似觉得这样不够诚恳,忙开口道,“我喜欢!魏赢哥哥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他会陪我玩,还给我雕小木马小麻雀,还会在我害怕的时候守在我床边等我睡着再走!”

小家伙年纪小,府中又没有同龄人,好不容易有个大哥哥可以陪他玩,自是很开心。

小嘴儿一启一合的将魏赢夸了一通。

夸到衾嫆都怀疑衾枫口中的这个“魏赢哥哥”和她印象中那个冰冷不苟言笑的魏赢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不过,枫哥儿喜欢就好。

“那枫哥儿想不想他留下来继续陪着你啊?”衾嫆心底盘算着,她毕竟是女儿家,若是将魏赢留在她那,到底是不妥。但若是枫哥儿就不同了,他是男孩子,又年纪小,留个护卫在院内,既合乎情理,又能叫她安心。

“想!”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衾嫆笑了笑,摸着衾枫脑后的小辫子,低眸见他抱着小木马乐不思蜀的模样,眼底也氤氲了笑意。

“小姐啊,那个魏赢……不过是市井之辈,你何必挖空心思招揽?就不怕他心存歹意,对小少爷不利么?”回海棠苑路上,春花憋不住话,开口询问。

衾嫆嗅到香气,走了一二步,折了一支栀子花,轻放在鼻息下嗅了嗅,而后将花枝递给春花。

语气悠悠然带着神秘莫测的味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放心吧。”

魏赢这个人,她还是能分辨的,一个为了养母可以放下尊严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第036章 寻医

“你说这药没问题?”衾嫆目光盯着大夫,仍旧是心里存有疑虑地问。

大夫觑了她一眼,只见对方戴着面纱,看模样便是上京中勋贵人家的小姐,虽然心里有些不耐烦了,但是语气还是温和地道——

“不过是普通的补药加了些驱寒的药草,只是温补的话并没有差错。”

衾嫆眉心微微拧了下,一时心中烦闷。

她总觉得前世外祖母的死太过于蹊跷,最值得怀疑的便是她最近开始服用的这副药,可葆春堂是上京最好的医馆,如果大夫都说没问题……

“无事,只是怕先前的大夫开错了药,不放心来问问。”衾嫆敛了神色,讲装了药渣的帕子收回袖中。

然后带着婢女离去。

须臾,有人从二楼下来。

一袭银袍,清晖高雅,姿容毓秀。

“王爷。”但见那葆春堂的大夫瞬间弓腰问安,面上全然的臣服敬畏。

楚唯微抬了下滚金镶边的袖子,眼眸冷淡,面容沉静地启唇,“那边的药,先停了。”

大夫一愣,忍不住抬眸看了眼楚唯,很是不解,“这……”

“愚蠢。”楚唯却眉骨微竖,凛凛地撇了他一眼,“照本王的吩咐,那边问起也别多言,就给她普通的补药。”

大夫不敢置喙,忙应声说是。

楚唯抬眸看了眼衾嫆离去的方向,一双高贵傲然的眼眸,晦暗不明。

“阿诚,跟上,盯紧了。”

“是,王爷!”

……

“小姐,来信了!”

又等了一日,衾嫆依旧在为容老夫人的药一事耿耿于怀,这时候,春花拿着一封信进来。

来信了?!

“快给我!”衾嫆眼睛一亮,便伸手。

是春花那表哥给她的回信,说是托了朋友打听,终于找到了一名行踪莫辩的江湖神医的下落。

十里坡,城隍庙。

衾嫆心里默念着这六个字,随后立马对春花道,“快备马!”

春花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不禁面露几分纠结,“可是小姐,一会天就黑了……你这会出门……”

还备马,一看就是急着出去还是不近的地方。

衾嫆睨了她一眼,“快去。对了,让魏赢也跟上。其他人就不必惊动了,你们也不用去。”

“什么?”春花声音一提,不禁出声反对,“不行!小姐你就带他一个人,奴婢不放心,太危险了!”

“无事,还有魏赢。”

衾嫆淡定的回答叫春花一噎,“小姐!那魏赢看着就不是好人,你怎么这么信任他呢!不行的……”

“好了住嘴别吵了。”衾嫆抬手,按了按眉心,制止了春花的担忧,“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带了侍卫惊动了我爹,我拿你是问。”

说着,她起身,不看呗她唬住缩了缩脖子的春花,唤了声秋月,换了方便骑马的装束,披上披风,将头上的帽檐往下拉了拉,面纱遮面,几乎除了一双眼睛,整个人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不多时,春花呐呐地进门说是马匹已经备好就在后门,魏赢已经在后门等候了。

春花和秋月送衾嫆至后门门口,衾嫆回头嘱咐了几声,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春花看了眼日暮黄昏,才开口,就被秋月拉住手腕,后者冲她无声摇摇头。

衾嫆停在自己的枣红马前,看了眼一旁牵着棕色大马,垂立不语的魏赢,长睫微扇。

“走。”

“去哪里。”

“十里坡,城隍庙。”

魏赢眉头微动,也不多言,翻身上马,才短短数日便已经能够驾驭马匹,不愧是魏赢。

衾嫆看了眼他的动作,挑眉赞赏,而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没有魏赢的气势却也别具一格——英姿飒爽,利落漂亮。

这是重生后第一次骑马,衾嫆坐在马上,眼里微微晃神,前世她曾是鲜衣怒马的国公小姐,后来嫁做人妇,楚漓也未曾约束她,只是她听容惜说楚唯喜欢柔弱的女子,便忍痛割舍了喜爱的骑射,甘愿拿起针线做一个闺阁女。

现在想想,何其可笑,她就算敛锋芒,拾针线,也依旧不能得楚唯欢心——

可笑的是,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负心人,做尽了可笑之事。

“驾!”魏赢已经驾马出发了,衾嫆微一敛神,便目光看向前方,双腿微一夹马肚子,握着缰绳,娇喝了一声,在微凉的暮色中随风驰骋。

与此同时。

惠王府。

“王爷。”

楚唯正同自己下着棋,一人叩门恭敬通禀。

“何事?”

楚唯指腹摩挲着手中的白子,那玉白的棋同他白玉无瑕的手指竟是分不清哪个更白些。

轻启唇,他的声音平稳又不带情绪。

那人上前一步,对楚唯附耳说了什么,后者原先那无波无澜,芝兰玉树的面上划过一丝深沉,眼眸微暗,手垂下,眯着眼开口——

“多派点人,他和那大夫,格杀勿论。”

他用清润的声线低低地吩咐着生杀予夺的命令。

手下微一顿,“是!”

“做得干净点。”

楚唯目光又重回到棋盘上,手里的白子坚定不犹豫地落下,“啪嗒”清脆的一声,伴随他不带烟火气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回响。

十里坡外的城隍庙很是荒僻,先得出城,出了城还要行半个时辰才能到。

衾嫆许久没有驾马,不停歇地骑马行了一个多时辰,她只觉两条小腿都快僵得没有知觉了,两侧的风刮过面纱,微微刺疼。

直到她有些受不住,胃中微微泛酸了,才听见前面魏赢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到了。”

此时已经是夜色深深,魏赢利落地下了马,回头却发现衾嫆勒紧缰绳停下马却没有继续动作。

隔着夜幕与面纱兜帽,他看不清对方的脸色神色,只提醒了声,“前面两步路就是了。”

他以为衾嫆是懒得下来,但前面路窄马不好过去。

衾嫆感觉自己两条腿都在颤抖,臀部发麻,但是又不好启口,只好淡淡地“嗯”了声。

实则脸都白了下,尴尬地蹙了下眉心,她现在压根腿麻得下不去。

“你怎么了?”魏赢有些不耐和不解,问。

傻大个,真的不如前世聪明!

衾嫆暗暗翻了个白目,瓮瓮回了句,“没事!”

第037章 神医

待腿不麻了,衾嫆手撑马鞍,利落地下了马,落地时脚微微不稳地崴了下,她又不想在魏赢面前丢了脸面,微皱了皱秀气的小眉头,便手拂了下披风一角,安静地跟上魏赢的脚步。

魏赢虽然冷冰冰的也不吭声,但是看到脚下的石子都默不作声地替衾嫆踢到两侧草丛中,一只手臂压着一侧的半人高的草,默默给衾嫆开路。

“神医若是肯替我家主子医治,不管多少金银,我们都可以给。”

“阁下请回吧。”

“你!”

“……”

“神医这是不肯走这一趟了?”

有拔剑之声随后响起。

衾嫆听到那被称作神医的年轻男声带着几分清冷讥诮地回了声,“阁下若是想带回去一具尸体,尽管动手。”

衾嫆不禁啧了声,这谁家的手下这么缺心眼,这种江湖上能人异士都是有自己怪脾气的,不好好请就算了,还打算动手?

也不怕人大夫回去下毒弄死你主子?

“神医莫怪!只是我家主子双腿实在不能等了,这种难症也只有神医你可以医治了……”

双腿?

衾嫆表情微微一变,一不小心脚就踩中一粒石子,发出轻轻的一声响,一旁本来也沉稳听里头对话的魏赢不由回头——

衾嫆毫不怀疑地表示,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嫌弃。

“谁?谁在外面!”

一人身穿飞鱼黑衣,手持利剑跃出。

看到魏赢时手中的剑丝毫没有收的意思,但是戴了面纱的衾嫆却是忽然喊了一声——

“我是镇国公府大小姐!”

她飞快喊一声的原因是,她认出了眼前这个大块头。

楚漓的手下。

她前世见过这人两三次,最后一次,便是端王府满门覆灭,他被楚唯和容惜的人数箭穿心。

不记得这人姓名,但她猜是楚漓身边的某个暗卫。

不知为何一想到是楚漓的人,方才的谨慎忐忑就都平息下来,她掀了兜帽,摘了面纱,一张令周遭黯然失色的明艳娇颜展露人前。

自报家门又生了这么一张脸,暗卫跟随楚漓多年,暗中不是没有见过这位恶名在外的上京一等一小美人之称的衾大小姐的。

他生生收了手里的剑招,身影如风,往后一跃,落地,剑回鞘。

“衾小姐,小人无心冒犯,只是不知小姐为何深夜出现至此?”他恭敬开口,眼里却冷冰冰的带着审视戒备,不知道对方方才到底听到了什么——

尽管他没有提自家主子名讳,可提及了腿疾,而这衾小姐听闻是极为中意惠王的……

似乎楚漓所有的属下对她都不是很待见并且戒备极深。

她有些无奈,但还是解释,“我来替我家中祖母寻大夫的,不知阁下是哪家府上的护卫?”

故意打量了对方一眼,带了几分高傲又带了几分嗷漫不经心。

“二位要叙旧请换一个地方。”

不待暗卫开口,那名神医便从城隍庙走了出来,这间城隍庙虚废已久,周遭破破烂烂的,但这人却自带几分出尘绝世气质来,他生了一张玉白又干净清辉的脸,丹凤眼微微眯着,狭长而清冷。

一双唇不点而赤,薄而冷。

他抱着手臂,冷淡地睨着下方搅了他清净的几人。

丢下这么一句撵人的话便打算转身回破庙。

当真是个傲人。

衾嫆挑了下眉梢,娇艳的脸上微展露一个明媚的笑,上前一步,“神医,且慢。”

沈寄年淡漠回身,一双茶色的眸子无波无澜地盯着衾嫆,“小姑娘,我这月救人次数已用完,若是真求医,下月吧。”

大概是衾嫆冲他明媚又娇俏地笑了下,虽说沈寄年性情淡漠古怪,但也不好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说狠话。

只是他大概不知道他语气冷冰冰的,换做一般的小姑娘,早就被他冷淡的口吻吓着了。

当然,衾嫆不会。

她事先便听春花表哥在信中提到这位隐居世外,只偶尔在红尘走一走,号称华佗在世的神医,性情阴晴不定,冷漠孤傲。十分不好请。

他救人凭心情不说,还自己定下一月只救死医难症三次的规矩。若是次数用尽,再怎么求都无用。

“神医莫急,小女子有一样东西,不知神医是否感兴趣。”

衾嫆上前一步,夜风吹乱了她鬓角细碎的绒发,她生得美,小小年纪慧黠又灵动,嘴角梨涡浅笑,明眸善睐。

一笑起来,两只眸子像是两顶灯笼似的,盛着星光萤辉,沈寄年微眨了下长睫,抿了下唇角。

眸色晃了晃,眉心一蹙,语气不大好地道,“何物?”

看表情,就是并不感兴趣知道她要带什么了——

那是自然,这世上求他治病救人的人多到他数不清,这些人为了请他,什么金银财宝、奇珍异草没有拿出来过?

眼前这个小姑娘自报身份是国公之女,那便是京城勋贵千金小姐,这样的大小姐,无外乎钱财来诱人了。

“小女听闻神医这几年苦寻一样失传多年之物,巧的是,这物,小女能替神医寻到。”衾嫆却忽然卖起关子来,叫暗卫和魏赢都听得一头雾水,却叫沈寄年神色微微一动,眉心划过一丝打量。

眸子危险地眯起,紧紧望着衾嫆,“可莫仗着年纪小就信口胡言。”

这意思就是承认他的确苦寻着什么。

衾嫆侧过身,望向静谧黑暗的远处,微扬的下巴弧线美好,她唇角一勾,眉梢眼底俱是灵动慧黠的光芒。

“我说能,便是能;至于神医信不信,那就是你的事。”衾嫆说着,脚步微动,微侧了脸,唤了声魏赢,“看来神医不便,那便下次再来吧。”

不说魏赢,暗卫都一惊,这就走了?

但衾嫆说完这话,并不是开玩笑,她真迈了步子。

沈寄年一双眼睛紧紧地瞪了眼衾嫆潇洒迈开步子往前走的背影,抱着手臂的手指微微收拢,咬了咬唇,眉心拧成一股麻花。

他斟酌对方话里的真假,却又担心人真打道回府了。

脑海中神识交战,不出片刻,便听他清凌凌地扬了声——

“慢着!”

第038章 杀手

沈寄年的开口在衾嫆意料之中。

或许是上天庇佑,抢占先机不说,这沈寄年所求艰难不得之物,她却可以轻而易举拿出来。

而她所求,家人康健,楚漓可以站起来。

“神医想通了?相信我了?”衾嫆转过身,面容带着浅笑,眉眼还没长开,但挑起时却已有绝艳展露。

对上她一双慧黠漂亮的凤眸,沈寄年狭长的眼微微眯起,语气带着几分讥诮,“衾小姐不是已经拿准了在下不敢不从么?”

闻言,衾嫆极轻地笑了一声,眸中有光乍现,“你求宝,我问医,你我做一场交易,各取所需,都不吃亏。”

说着,不待沈寄年多言,她便看了眼远处面色有些焦灼难看的暗卫,扬声,“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将马车驾过来,接神医去你府上替你家主子医治!”

此话一落,莫说暗卫变了脸,沈寄年率先不悦,“说好的你我交易,缘何扯上不相干之人!”

衾嫆嘴角扯了扯,“看这人如此模样,他家主子定是急着求医,我年纪小心肠软,先让他好了。”

沈寄年气极反笑,冷冷一呵,“我已为你破例,莫要得寸进尺!”他可没看出来这位骄纵的少女会心肠软到将大费周章请的大夫也让出去。

“例破一次和破两次有何区别?”

“……”

简直是伶牙俐齿!

见沈寄年被自己驳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十分难看,衾嫆也不想得罪这位神医,便咳了声,朝暗卫使了个眼色。

“神医就当日行一善,先替人出诊吧。”

说着,她看了眼魏赢,“魏赢,我们回去。”

魏赢从衾嫆同沈寄年做交易开始便古怪又异常安静地静静观望,此时听到衾嫆喊他,只点了下头,便顺着来时的反向,替她在前头开路。

“等等。”沈寄年见她说走就走,这回是半点犹豫都没,不禁急了,声音清冷如玉,语气却有些急,“你真知道我要的东西在哪?你这么一走了之,我如何相信你待我替他人诊治后会履行承诺?”

回答他的,是衾嫆意味深长的一句——

“神医放心,你所求于我不过身外之物,同样,我所求也不过你举手之劳。你先救人,三日后,镇国公府来寻我,我自会带着你要的东西相见。”

说着,衾嫆朝身后的沈寄年扔了一样东西,后者伸手一接,定睛一瞧,却是一块镇国公府的令牌。

不待他寻思衾嫆这诡异的行事作风所为何,他抬眸便见对方已经穿过草丛,翻身上马,再然后一声娇呵,驾马打算离去。

身后,暗卫自是喜不自禁,不想这衾大小姐非是不像传闻中的嚣张跋扈,反而极为明事理,还心肠软,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将这神医让出来。

只要能请到这位脾气古怪又臭又硬的江湖神医回王府,便是不辱使命。

“咻——”

“小心!”

“吁——”

衾嫆正要扬鞭,便见前方一点亮光乍现,下一瞬魏赢惊呼声自耳畔擦过,她瞳孔一缩,一支箭矢自远处朝她的方向直直射来。

身子一歪,离得近的魏赢长手一拉,将她护在身前,抱着人跳下马,急急行过草丛,扶着衾嫆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衾嫆面颊被粗糙的草刮得生疼,她抿着唇,心跳剧烈,方才险些她就被那箭射中!

“怎么回事?”暗卫和沈寄年都听到了动静,再看衾嫆小脸吓得苍白,被魏赢护着行至他们跟前,不禁面色沉了下来。

暗卫拔出剑,抿紧唇线,目光闪烁不明,一只手食指曲起至于唇边,吹响一声口哨,似是在召集同伴。

他指了指城隍庙,“二位先进去躲一下。”

他看了眼瞧着柔弱矜贵的衾嫆,又瞧了眼沈寄年白皙的面容,蹙了下眉,下意识将这二人归为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保护的对象。

由远及近的箭矢破空声以及马蹄声,叫衾嫆心底越来越不安,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应是冲着魏赢的。

但她也不傻,自己那点子功夫根本不够用处,伸手便拽了立在那一动不动淡定如斯的沈寄年的宽大袖子一角,“走!”

当机立断地拽着人朝破庙里走。

沈寄年低眸,瞥了眼自己袖子上纤纤小手,微抿了唇敛了眉,没有吭声,只拽出自己的袖子,步伐却跟了上去。

“你也进去,保护他们。”暗卫握着剑,他的同伴从四面八方隐匿之处窜出,一个个训练有素,瞧着个个肃杀有来头。

魏赢虽是稳重沉冷,却也只是个市井中长大的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微微愣神之后,再听前方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也没犹豫,就掉头脚步急急朝里走。

他本就能自保绝不拿自己的命冒险,那箭也好那些感觉来势汹汹的杀手也好,一看就是这些黑衣人招惹来的。

衾嫆进了破庙,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忽然有些担心,突然来的杀手,莫非是……

楚唯。

不知为何,重来一世,她发现很多事并非像她以为的那样,比如楚漓并非她曾一叶障目看到的那般孱弱无能。

而楚唯更非是芝兰玉树、高洁无尘之人。

楚漓能想到派人来找沈寄年,可见他的消息也并不闭塞,甚至说他比她还要灵通——

那么,楚唯呢?他那样的家世那样的手段人脉,想要监视一个不受宠的王爷的一举一动,简直是轻而易举。

若是楚唯知晓楚漓要寻神医治疗腿疾,他定会担心楚漓痊愈后威胁到他的地位,那么势必要派人来阻止。

沈寄年,便不能活着。

衾嫆眉心拢着一层深沉,她红唇轻咬,面容沉静如水,但这之下却隐隐透着一层霜。

外头隐隐传来打斗声,厮杀声,衾嫆绞着手中的帕子,一旁的魏赢打探了下破庙四周后,走到她身侧,对她言道,“破庙后门通向上京护城河。”

“什么意思?”衾嫆有些发蒙地望着他,不解。

魏赢的解释简洁明了,“跟我走,我知道怎么躲开这些人。”

第039章 脱险

“就这么走?”

沈寄年不谓不讥诮地睨了眼待魏赢说走之后丝毫没有犹豫地同意了的衾嫆,语带轻讽。

“留下也是累赘,先自保。”衾嫆并不在意,脚下步子不慢反快,跟着魏赢朝后门走。

须臾,身后有脚步跟上,她不以为意地撇了下嘴角,心里紧绷着,脚下便能有多快就多快了。

衾嫆吹了声口哨,她的枣红马不一会就奔过来,魏赢的马也快速赶过来,她翻身上马,对着身后还不紧不慢的沈寄年喊了声——

“快啊!”

沈寄年拧着眉,面色古怪地看了眼魏赢和衾嫆的马,最后抿着唇走向魏赢,后者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弯身一伸手将人给提了上来。

直到沈寄年坐在魏赢身后,还没回过神,便听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

他白着脸,伸手死死地拽着魏赢的一只袖子,“你慢点!”

色厉内荏,令人无语。

魏赢一声不吭,脚重重一夹马肚子,手中马鞭一挥,便如疾风过境。

“小姐,跟上!”

但对着身后的衾嫆,还是开口催促了声。

衾嫆咬着牙,兜帽和面纱都遗失,风刮着她柔嫩的两颊,被风沙迷了的眼微微泛红,但是不敢懈怠地加了速。

“快,他们要跑!”

身后渐有马蹄声跟上,她心脏狂跳不止,抿着唇咬牙,挥着马鞭,“驾——快些,那些人要追上了!”

魏赢却忽而马速减慢,待衾嫆越过他,方再度挥鞭加速。

此举衾嫆还未回神,魏赢身后的沈寄年便沉了脸。

若是后面的人放冷箭,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了。

沈大夫心情不是很好,于是高声冷冷对二人道了声“捂住口鼻”,随后便袖口一扬,有什么粉末被他撒向身后。

好在她们是逆风而行,风吹过,粉末便随之飘散至身后。

而后一阵阵混乱的坠马惨叫声此起彼伏,渐渐地,身后便没有了马蹄声。

魏赢冷声质问,“你何不早用?”

沈寄年冷着脸讥诮反驳,“在下高兴何时用,便何时用。”

“你!”魏赢一噎,不禁为自己无心之举感到庆幸,若非他顾及衾嫆千金小姐的身份以及她们之间的交易,也不会将危险留给自己。

倒是误打误撞,叫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神医出手免了一遭难。

虽然后面没有追兵,但几人还是谨慎地驾马朝护城河的方向行去。

衾嫆对沈寄年明明有法子对付杀手却袖手旁观的行为,心里自是有些不虞,但念及还需要他给楚漓治病的份上,生生忍住了。

“到了。”

魏赢勒紧缰绳,停下,下马,越过护城河后延,便可进城。

衾嫆哆哆嗦嗦地想要下马,却发现双腿已经无法正常使用了,不得不咬牙瓮声求助魏赢,“我……腿麻了。”

魏赢走过去,伸手,衾嫆递出手,借着他的搀扶轻松被他半拉着下来。

落地时,双腿一软,险些就软倒一旁,幸亏魏赢手握住了她手腕,将她扶稳了。

他神色微变,待衾嫆站稳,立即松了手,如烫手般抽出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

眼神微晃,看向别处。

看到这一幕的沈寄年冷峭地眨了下狭长的凤眼,见衾嫆小小年纪出落得这么明艳,心底不禁暗道,不知以后会是何等祸水了。

“前方何人!”

就在衾嫆才松口气之余,忽然前方有一行人手举着火把将他们围起来。

当她看清为首之人面貌时,身子一震,手指甲掐着手心,下意识挡在沈寄年身前。

低声道,“魏赢,一会你带神医先走。”

沈寄年听了不由挑眉,方才还为了逃命丢下暗卫的人,现在竟会让属下带他先走?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魏赢没有吭声,只是沉着眉眼,打量着拦在前面为首那人,对方一袭华服,清贵华容,一看便非池中物。

显然,衾嫆是认识眼前这人的,不然她方才的眼神不会那般震惊和担忧。

“大胆蟊贼,竟敢在护城河前造次,还不将他们抓起来!”

楚唯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上前一步,微微勾唇浅笑,望向衾嫆的目光端的是温润友善,“衾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衾嫆握着双手,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半分仇恨和慌张的不利情绪来。

她努力扬了扬嘴角,想象前世她见到楚唯时如何欢喜的模样,却无论如何都学不像。

只僵笑着开口,“见过惠王殿下。殿下怎出宫来了?”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了一句。

她身上的裙子有些皱了,小脸被风吹得通红,一双眸子也像是哭过似的,娇艳的脸此时瞧着分外柔弱可怜。

楚唯微微启唇轻眨了眨眸子,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她身后的沈寄年,目光自魏赢身上划过时,微带了不可闻的几分遗憾。

“本王散心。只是这二位是?”他故作不知魏赢,礼貌地询问道。

衾嫆还不确定方才的杀手是不是楚唯派去的,但他出现在这里实在诡异,她不得不防。

此时的她,还不能叫楚唯知道她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想着,她咬咬牙,便掀了掀自己额前碎发,手捂着额头,颇为懊恼神伤地道,“先前因为摔着额头,这里留了疤,久久不见好……臣女四处求医,得知这位大夫可以医治我额头上的疤,但又怕父亲不允同江湖草莽之流接触,便带着家仆偷偷出来了……

王爷!方才,方才臣女险些被杀手杀掉!王爷在这里正好,快派人捉拿那些大胆之徒吧!”

她说着,娇艳的脸上带了几分骄纵傲慢,“敢惊吓着本小姐,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才好!”

楚唯微微蹙了下眉心,不知是被衾嫆的骄纵引得不喜,还是怀疑她多些。

只半晌,微妙地盯着衾嫆的脸,目光上移,落在她微微捂着的额头,心思变幻几番。

最终只沉了脸色,“竟有此事!来人,还不去捉拿刺客!”

他微微侧眸看了眼自己的属下,后者神色微凛,心领神会,拱手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去。

第040章 回府

楚唯吩咐完人,便笑容深了深目光毫不掩饰打量地看向沈寄年,随即看向衾嫆,笑道,“这位大夫瞧着很是年轻,不知可否告知名讳。”

沈寄年眨了眨眸子,面色难辨。

“我也不知道,只说是江湖中有点厉害的大夫,王爷,更深露重,家父还在等我回去,臣女先告辞了……”

“等等。”

楚唯声线微冷,面色淡淡地叫住了举步欲走的衾嫆。

“王爷?若是您想,臣女也可以留下……只是,国公府那边……”衾嫆故作娇羞地捂住脸,抬眸飞快看了眼楚唯,低头,道。

她这番模样叫魏赢和沈寄年面色抽了抽,前者拧眉不知作何感想,后者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冷淡轻嘲的模样。

楚唯闻言,唇微抿了下,下意识顿了顿,随机温润却又不失客气疏离地笑道,“衾小姐说笑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莫要让国公担心为好。”

“王爷!”楚唯身后的一名属下听了这话错愕地开口,却被楚唯微微回头的一个眼神制止了话头。

衾嫆心里窃喜,面上极力忍住。

“那好吧,王爷若是得空,可要……臣女先告退了!”她娇羞笑了笑,福了福身,然后转过头,对沈寄年使眼色,“喂,快走吧。”

她这脸变得叫人措手不及,面上展露喜色却并无方才的半分小女儿家的娇羞雀跃。

沈寄年愣了一下,随后沉默跟上。

待三人走远,楚唯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莫名。

“王爷,为何要放他们离开?”

“你以什么理由拦人?”

楚唯反问自己的属下,面上笑意一点一一点褪去,眼眸冷漠如冰。

属下被问到,一时呐呐。

“去,派人盯着镇国公府。”楚唯眯着眸子,衾嫆一个闺阁中的少女,如何知道沈寄年的?大晚上就带了个魏赢便出了城。

楚唯还没将衾嫆这么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放在眼里,自然不会怀疑到她头上。但是近来楚漓和衾潇交往甚密,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衾潇从中作梗。

“王爷是怀疑……可是端王一个不受宠的残废,镇国公不至于愚蠢到同端王结盟……再者,端王深入简出,皇上都是将棘手的得罪人的差事交给他,王爷为何一直……如此警惕端王呢?”

属下的疑惑,楚唯只是眸光浮动,冷哼一声,“照做便是。”

随后转身,月白华服衣袂舞动,楚唯不禁想起幼时一件陈年旧事。

眼前云雾缭绕过后,他暗自冷笑,楚漓,本王可不信你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沉默无害。

“衾小姐演技不错。”

沈寄年看着脚步匆匆唯恐楚唯带人追上的衾嫆,忽而出声。

“还好。”衾嫆听出沈寄年语气里的讥讽,并没有在意,在她眼里,但凡是有些能力的都是这么个臭脾性,魏赢身手不错是如此,莫说沈寄年这个隐世神医了。

她这般不温不火的回答,叫沈寄年自感没趣。

倒是魏赢低声提醒道,“大小姐,再不回去,国公要发现了。”

衾嫆缩了缩脖子,不知是冷的还是被这话吓的,叹了口气,“快些吧。”

若是叫她那个爹知晓她夜深从外头回,指不定要刨根问底,好在容小莲还在闭门思过翻不出浪花来。

“慢。”

见衾嫆大摇大摆地带着他们朝镇国公府走,沈寄年脚步一顿,精致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愠色。

衾嫆转身,小脸皱了皱,“又怎了?”

她口吻不大好,沈寄年抿了抿薄唇,脸若冰霜,眼眸漆黑,一眨不眨地盯着衾嫆——

“在下不过一闲散大夫,今夜之事,细想便知是怎么回事。衾小姐,我无意卷入你们望族贵胄间的纷争,医完你要医之人,将那样东西交给我,在下便即刻离开。”

说着,他顿了下,面色坦荡安然,“除此之外,你需确保我安全离开,不受惠王之流以及你的打搅。”

若不是对方义正言辞,有板有眼的说道,衾嫆恐是要笑出声来。

但她没有笑,而是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有一人,需你竭力医治。若你能医好他,莫说保你安然离开,再苛刻的条件,我亦允你。”

她神色太过镇定慎重,双眸闪烁着坚定的暗芒,叫人很难同她十三岁之龄的外貌相匹对。

沈寄年没有应话,对方耗费物力心力寻他,所谓的“病人”只怕不会是好医治之症。

但他自恃从医以来从未有他医治不了的疑难杂症,想着,便微点了下头,“成交。”

于是,暂时相安无事地一道回镇国公府。

好在容小莲不在,衾嫆又事先命春花秋月给她打掩护,加之衾潇今夜恰好出了门,还未归,衾老太太前两天去了趟寺庙,才回来半日,正乏累无暇顾及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孙女。

“沈神医,能先替我看看这帕子上所附着药物是否对人有害吗?”衾嫆将沈寄年安顿在衾枫的院内,由魏赢和护卫看护。她从海棠苑赶至衾枫的枫露院,开门见山地便将之前妥善保管的帕子递给了沈寄年。

沈寄年才歇了会,正坐在朱漆太师椅上品茗,闻言眉梢轻抬,手中茶盏放下。

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衾嫆,双手微微抱臂,语调轻缓漫不经心,“衾小姐这么快就忘了在下入府前的约法三章了?”

“不曾忘。”衾嫆从善如流,手依旧维持着递出的动作,面上轻笑,笑不达眼底,“只是考验下神医医术到底有多精妙绝伦罢了——这帕子上的药渣我曾给上京葆春堂的大夫瞧过,然,对方说毫无问题,只是普通的补药。”

言下之意,她并不这么认为。

葆春堂啊,听着就是上京了不得的医馆。

沈寄年唇角微勾,伸手接过帕子,置于鼻息下,轻嗅了嗅,而后拧眉,大拇指和食指捻起一些药渣,定睛观察。

“补药?给何人补,年岁几何,是男是女?”

他语气颇为嘲弄,叫衾嫆一瞬心跟着提了提,不免捏着帕子紧张道,“我外祖母,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第041章 报恩

“这本也是补药,只当中多了一副鸢尾,若是男子服用不打紧,唯小儿、老者忌之,更莫说女子性本寒,这药久服对身体百害无一利。轻则体虚中风,重则危及性命——

谁开的药,简直胡来!”

“嘭——”

沈寄年每说一句,衾嫆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她瞳孔一缩,身形晃了晃,扶着秋月的手臂才得以稳住身形。

“你说——你的意思是,长期服用此药,非但不能进补……反而会危害性命?!”

她声音拔尖了几分,带着颤音。

沈寄年看了她一眼,眸光毫无波澜,语气却少了些冷嘲热讽。

“没错。”

衾嫆反应这般,沈寄年又不是傻子,当即猜到了些,心中不禁感叹,果然高门腌臜多。

“神医,这药渣的危害很难被察出么?”衾嫆手指甲掐着手心,眼角微微红,平息了些惊骇怒气,再度问。

原先不打算多说一个字的沈寄年,耐着性子解释,“虽隐蔽,却并不难被察觉,如你所言,葆春堂是上京最好的医馆,但凡学医十年以上者,怎会这点东西都察觉不出。”

衾嫆死死地捏禁手中的帕子,目光冷了下来。

原来,原来!

若非她不死心追根究底,只怕是仍旧被蒙在鼓里,任凭外祖母服用那危害她性命的药!

葆春堂,很好!

“多谢神医。”

衾嫆对着沈寄年福了福身子,神情诚恳。

随后扶着秋月的手臂,吸了口气,挥去眼中因为怒气激动氤氲的红。

“你让我医治谁?”

她转身,沈寄年轻启薄唇,声线清冷幽幽。

“端王楚漓。”

衾嫆脚步停下,转过头,目光定定地直视沈寄年审视的眼神。

对方目光一滞,不禁起身愤愤甩了下袖子,“我说过,无意插手你们高门贵胄纷争中。”

端王楚漓的存在,就是他这般避世而居的人都了解一二。

被皇帝厌弃,生母早亡,双腿残废。

如今的皇贵妃极为不喜他,今夜遇到的杀手便可以说明一件事——

有人不想楚漓双腿痊愈。

若是他医治了对方,岂不是自找麻烦?

衾嫆挥了挥手,示意秋月先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她和沈寄年时,她抿了抿唇,深呼吸一下,而后道,“神医放心,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安全便不会食言——端王多年来饱受腿疾之苦,每逢阴雨天痛不欲生……他还年轻,不到弱冠之龄却承受着这般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我别无所求,只求神医能全力医治他的腿……不管你要什么条件……”

“你去城隍庙就是为他寻医?”沈寄年颇为古怪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情真意切恳求自己的少女,不禁存有疑惑,“他和你非亲非故,衾小姐为何要费心费力求在下医治他。”

当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了,先前不管是不是演戏,单单从那惠王宠辱不惊习以为常的表现便可知,这衾嫆至少在外人眼里是心悦那惠王楚唯的。

但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深夜冒险非亲非故的男子求医,这样的举动委实解释不通。

衾嫆摇头,“是非亲非故,但他救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也不知道她的回答有没有让沈寄年满意,只见微拂袖落座,重新捧起茶盏,垂眉敛眸,轻吹了吹茶面。

“你们之间的渊源我不感兴趣,我也并非救世主。若人人都有苦有痛来求于我,我岂不是比庙里的菩萨还要忙?”

“你——”

衾嫆还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之辈,微气红了脸,瞪着眼噎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一直想要医经么,我有。”既然对方如此,衾嫆只好拿他所需之物来要挟了,“听说端王的腿疾,皇宫上上下下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这十几年来那么多大夫太医无法医治的顽疾,神医既担了个在世华佗的名号,何不试试?”

先用医经诱之,再激将法。

沈寄年放下茶盏,不禁从鼻息中哼笑一声来。

年纪不大,心眼倒多。

“虽说被人要挟很不爽,但我答应你。”

衾嫆走的时候还有些置气,她觉着这个沈寄年太难伺候,先前已经答应得好好的,等跟着她回来,她说是给楚漓治病后又开始变卦……

心累。

她叹了声,却也因为沈寄年难缠而暂且平息了因为外祖母补药一事带来的巨大震惊和愤怒。

“小姐……您似乎近来对端王过于上心。”回去路上,一向稳重不多话的秋月觑了眼衾嫆,不由试探性地开口提了句。

衾嫆微愣了愣,随后忙解释,“别多想,虽说我对惠王没意思了,但这和端王毫无关联,我只是想报答他。”

更是补偿他。

秋月怎会明白她在看到楚漓时的复杂心情呢?隔着生死隔着两世,她也明白周围人的疑惑不解,可这一切她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听了衾嫆的解释,秋月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也聪明地没有再问,只是若有所思地捕捉衾嫆话语里透露的一个讯息——

“小姐,当真不喜欢惠王了?”

先前还为了惠王寻死觅活的小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衾嫆听到楚唯的名讳就沉了沉脸,“嗯,从前眼盲,如今清醒了。”

就好像容惜,这些人的面目她如今早就看清了,断不会再留恋和心软。

而此时。

端王府。

暗卫带着伤捂着肩胛上的血窟窿,一路小心翼翼行至楚漓的书房外。

叩了叩窗户。

“属下办事不利,求王爷处罚。”

隔着一扇门都能闻见那股血腥味,夜深人静的书房里,楚漓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的书搁置一旁。

精致清润的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微掀了掀眼皮子,“又是他?”

似乎并不意外。

暗卫:“应是惠王的人没错。只是……沈寄年虽没请到,也没有落到惠王手里。”

里头人没有说话,暗卫便继续道,“镇国公府大小姐也去了……沈寄年跟着衾小姐回了镇国公府。”

“啪嗒——”

才捡了一粒棋子打算落子的楚漓面容微怔,有些意外。

为何她也卷入了?

第042章 做法

“怎么样?”

春花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衾嫆握着她的手看了眼窗外,随后压低声音问。

春花肃着脸摇头,“听魏赢说,这几日有人盯着国公府。”

至于为什么盯着,衾嫆松开春花,面色沉沉,心中明镜似的清楚。

看来得想个法子将沈寄年送到端王府,不然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衾嫆这一想,便是两日光景过去。

“你在做什么?”她心中烦闷,从衾枫的院子回来后便举步朝着凉亭走去,才上了小拱桥,便见下方树下一名婢女身影晃动。

她眯着眸子脚步加快,几步上前,冷不丁地出声,将对方吓得转身便一扑通跪下了。

“小姐!”

小婢女模样瞧着有些眼熟,衾嫆思索了会,才想到,大概是她院子里负责打扫的丫头。

“方才在做什么?”由于隔着远,她并未看清楚对方在做什么,瞧见时,对方已经由蹲身改为起身了。

婢女对衾嫆还是很惧怕的,大概除了亲近的几个,都还停留在那个动辄发脾气让丫鬟们罚跪的衾嫆上。

衾嫆也并不想将这种“误解”掰过来,有时候震慑远比收买来得有用又方便。

“回小姐,奴婢,奴婢没干什么……奴婢只是思念家人……过度,一时不能自已……只好躲在这平复……平复心情。”但见跪着的婢女身子颤栗着,声音带着恐惧,道。

衾嫆微眨了下长睫,有所感,声音温和几分,“起来吧。”

婢女诚惶诚恐地起身,垂着头,不敢抬头看衾嫆。

“奴婢,奴婢不敢偷懒了,求小姐饶了奴婢这回……”

“行了,去干活吧。”见衾嫆没有想将这婢女如何的意思,秋月端着大丫鬟的姿态,沉稳地吩咐着道。

“是,奴婢告退。”

婢女脚步匆匆飞快离去,衾嫆却忽而转身,盯着她背影若有所思。

好半晌,她面上渐渐浮起一个诡异的笑来。

似看破一切,又似什么都没看破。

“秋月。”衾嫆轻唤了声。

秋月应声,便听衾嫆声线清朗,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你说一个人思念家人心切,还养得这么白净气色红润么?”

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秋月拧起眉梢,回忆了下方才那婢女的身形,确是有些圆润,即使低着头,也难掩盖脸蛋白净红润。

“小姐的意思是……”她敛了神色,询问试探性地开口。

哪知衾嫆只是拿了帕子拭了拭额角,红唇勾起,语气轻描淡写,“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了主意,茅塞顿开。”

这话说得前言不对后语,就是聪慧如秋月也一时茫然不解。

但观衾嫆神色,是不打算解惑了。她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又风平浪静了三日,这一日的傍晚时分。

衾嫆正督促着小小的衾枫练字,外间有丫鬟通传。

“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道用膳。”

老夫人?

衾嫆检查了下衾枫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淡淡地带几分严厉地圈出错字,后者乖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手心朝上,小心翼翼地觑着衾嫆的脸色,讨巧卖乖。

被他这么盯着,衾嫆半点火气都没,她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漫不经心地对外头扬声,“知道了。”

“姐姐,祖母不是不喜欢你么?”小衾枫放下手中的笔,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很是不理解地说着,“为什么要姐姐过去吃饭啊?”

衾嫆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哭笑不得地发现,祖母对她的不待见,就是枫哥儿这般大的稚子都能看得出来。

可笑的是她那个糊涂爹却看不明白。

是啊,祖母对她不喜,极少召她过去用膳,今儿居然心血来潮地请她过去一道用膳,实在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更令她感到古怪的是,只叫了她,是没有叫枫哥儿?

随即她想到什么,眸光乍现冷笑,听说容小莲提前被放出来,还就是老太太做的好事呢。

她起身,唤了夏蝉,“照顾小少爷用饭,督促他再练半柱香的字便带他回去就寝。”

衾枫听了忙从凳子上蹦下来,“不嘛,我要和姐姐一起去,晚上和姐姐一起睡。”

“枫哥儿。”衾嫆严肃地板着脸,看着撒娇耍赖的衾枫,摇头,“不可以哦,你乖乖在姐姐这用饭练字,一会就回自己的院子睡。”

衾枫可怜巴巴地松开拉着衾嫆裙子的手,扁了扁嘴,眼瞧着就要掉金豆子。

却被衾嫆无声又严厉的一眼给止住了。

他扁了扁嘴,“好吧。”

安抚好衾枫,衾嫆带着春花和秋月便出了门,朝老夫人的院子行去。

“小姐为何不让小少爷留下?”路上,春花不解地问。

往日里小少爷练完字后都是在海棠苑偏房歇下的,方便照看,也省得晚上折腾。

衾嫆面色如常,嘴角却冷冷地扯了扯,“今夜不知何时能回,能不能回呢,还是莫搅了他的好眠了。”

她眼神冰冷,叫婢女看了心惊,春花性子直藏不住话,便担心,“小姐,难道老夫人是找你算账的?”

“那咱们别去了,奴婢去请国公爷过来!”春花见衾嫆不吭声便乱了方寸,忙道。

衾嫆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腕,低声安抚了声,“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都有你家小姐我在,怕什么?”

她说得自信,半分慌乱都不见的,莫名的就叫春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

秋月一直沉稳,此时也不过是微微抿了抿嘴角。

到了衾老夫人的院子,还不待衾嫆走进去,便听见里头一阵阵似打鼓又似舞剑的声音。

还夹杂了一股火的味道。

她轻轻嗅了嗅,随即面色变了变。

沉了沉眸子,但脚步还是迈了进去。

“大胆何方妖孽作祟!还不速速现行!”衾嫆前脚才迈进去,后脚还未站稳,便见一团黄色的人影朝她袭来,然后还有怪异味道的东西朝她洒来。

她下意识偏过脸,伸手挡了下,避免脸上遭难。

待她看轻来人和院中架势,不禁沉下了一张漂亮的脸。

她看了眼稀松平常的一棵树,没瞧见什么稀奇可疑的。

第043章 妖邪

但见院子正中摆了个台子,台子上有个架起来的火盆,旁边是放了朱砂符纸的桌子,台子四周有火把照耀。

而她那位请她过来用膳的祖母,此时正在嬷嬷们身后,远远地眼神冷酷又陌生地望着她,仔细看,那眼底深处还带了几分惶恐。

“大胆,竟敢对大小姐无礼!”春花挡在衾嫆前面,所以眼前这位道士泼过来的黑狗血被她挡了泰半,饶是如此,衾嫆还是被殃及了些。

她为了过来用膳特意换了身粉白的新裙,颜色本就浅淡素净,此时却被黑狗血溅到,污血点点,叫原本极为漂亮的裙子毁得没眼看。

而由于她伸手挡住了脸,袖子处更是血迹斑斑,瞧着甚是瘆人。

她想也不想,直接怒气上头,抬脚便朝着面前的道士踹去,同时伸手就是一巴掌。

她出手快准狠,那道士本泼完想后退,却被春花抓住袖子不放,一时措手不及,便被衾嫆打了一巴掌踹了一脚,人窝囊地倒地痛呼了一声。

桃木剑掉一旁,被踢中胸口,整个人痛得打滚呻、吟。

不愧是年少就在上京享有恶名的衾大小姐,这一出手,周围人都吓得懵了。

好一会,衾老夫人才恶声恶气地指着她骂道,“你个孽女,竟敢对道长不敬!还不快向道长赔不是!”

她只瞧见衾嫆打了这道士,却好似根本没看见方才臭道士对衾嫆做了什么一般。

衾嫆怒极反笑,脸颊沾到些许黑血,原先娇艳的面容显得有几分冷艳凛凛。

“祖母说的什么话,孙女只是出手教训了下装神弄鬼的妖道罢了,哪有不敬之说?”

她看了眼替她受了罪的春花,伸手用帕子给她擦拭脸上斑驳的血渍。

“小姐,奴婢没事。”春花心疼地看着秋月给衾嫆轻轻擦去脸颊上溅到的血渍,心中很是气愤——

她家小姐明明是镇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女儿,为何老夫人就这么容不下小姐呢!

“嫆姐儿,你也莫要觉得委屈,这是祖母从道观请回来的高人,近来你屡屡出事,家中也乱。祖母请道长来做法——方才道长窥得天机,说是咱们府上有邪祟造次,才会搞得乌烟瘴气不得安生!

恰好,道长的罗盘指向你的方向,道长这是在为你洗去身上妖邪之物,你还不快让道长继续替你驱邪?!”

呵,好一个驱邪,只怕驱的不是邪,而是她这个人吧!

“祖母真会开玩笑,孙女好端端的,哪来的妖邪需要驱?”衾嫆站在门口,小姑娘身上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衾老太太手里转着佛珠,面色沉了沉,冷冰冰的目光射向衾嫆,“孽畜,还不承认!自打你趁嫆姐儿摔着脑袋时附身她以来,她性情大变,屡屡顶撞长辈,兴风作浪!如今道长在这,老身劝你速速离开!”

她说了这番话,几乎就是当众将衾嫆当做妖孽对待了。周围都是下人,而衾老太太所言又并非空穴来风,自从衾嫆摔了回脑袋,确实是变化颇大,而近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人就是这样,先前再怎么觉得费解也能说得过去,可若是有人将巧合同神灵妖魔结合的时候,便会被蛊惑。

众人看衾嫆的眼神都变了,恐惧,厌恶。

仿佛她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

可笑的是,口口声声把她当做妖孽对待的,不是旁人,是她嫡亲的祖母。

“老夫人,贫道方才向妖孽洒了克邪物的黑狗血,但这妖孽法力高深,只怕——还需要三味真火做法驱逐了!”

那道士狼狈地拿起自己的桃木剑从地上爬起来,衾嫆方才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得罪了他,叫他怀恨在心。

此时更是想伺机报复了。

“老夫人!老夫人不可以啊,小姐她就是您的孙女啊!她怎么会是妖孽附身呢!”春花和秋月吓得立马跪地求道,“道长所言过于凶险,若是伤着小姐可如何是好啊……”

两人的求情并未让衾老太太多犹豫,她只是狐疑地望了一眼冷着脸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的衾嫆,不知为何对上这双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随即便是恼羞成怒。

这么一个只会气她克她的孙女,她当然宁可相信她是妖孽附体。

“都闭嘴,道长是得道高人怎会有错?再说了,为嫆姐儿驱邪,待妖孽一除,她便恢复正常,此时的她可不是老身的孙女!”

“老夫人——不可以啊老夫人,这若是传出去,日后小姐的名声就毁了呀!”春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哪家勋贵的夫人会要一个曾经被“妖邪”附体的儿媳。从前她们小姐再怎么跋扈,也不妨碍京城勋贵人家的夫人将她列为儿媳人选……

而若是今日这道士将小姐当众做法驱邪,那么不管事实如何,传出去都只会是对她们小姐不利。

听春花这么一说,衾老夫人又有些犹豫了,对于衾嫆再是不喜,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嫡出大小姐,再过一两年便要许人家的。

若这嫡长女名声毁了……这以后想将嫡长女风风光光嫁出去就有些难了。

见衾老夫人松动,春花和秋月不禁心里松口气,反观衾嫆,她只是冷冷地无声笑了一下。

果然,比起她的性命她的委屈,祖母更在意的是她的身份能不能给镇国公府带来利益和荣耀。

如果说从前衾嫆对衾老夫人是有些怨言的,那么现在,她这颗心算是彻底寒凉了下去。

这样的祖母,不要也罢。

“老夫人,若妖邪不除,只怕后患无穷啊!她会搅得后院鸡犬不宁,害国公和老夫人的性命——”

那道士不遗余力地蛊惑起衾老夫人,夸大其词后,果然衾老夫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来人,将这两个丫头抓起来——还有,给我将这个妖孽绑起来交给道长!今日之事,你们若是传扬出去,就休要怪老身严惩不贷!”

“是!”

“老夫人不要啊!”

“小姐,快走,快去找国公爷!”

“不,我不走。我倒要看看,这臭道士想如何我!”

衾嫆冷冷一笑,语气阴沉。

第044章 搜院

她目光泠泠地望向被衾老夫人命令后朝她走过来的两个嬷嬷,“我堂堂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们敢动我,试试看!”

衾嫆的话音落下,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不禁动作顿下,有些忌惮地回过头,小心翼翼地以眼神求助衾老夫人。

老太太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浑浊的眸子半眯起,看向衾嫆的眼神宛如淬了毒般陌生冰冷。

“给我拿下她!”

衾嫆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十三岁大的丫头片子,然而衾老夫人却是整个国公府能真正做主的人。

于是,两人撸起袖子,伸手便要将衾嫆给抓住。

“道长如何认定我是妖孽附体的?”衾嫆避开两人,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目光炯炯地看向那道士,“镇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来人,道长仅凭只言片语的就要将我做法,没有任何迹象指证,未免太过荒谬了些。”

道士闻言,嘴角扯起一抹得意的弧度,随即怪声怪气地道,“贫道夜观天象——”

“观天象?你可有钦天鉴观天象厉害?往年我进宫参宴,可从未见他们说我是妖邪,怎么你一观就认定了?”

衾嫆的话一时叫人哑口无言,道士紧张了下,随后手中桃木剑指着她,立马道,“自然是有证物的!妖物不食凡物,你这妖孽是祸世狐妖,狐妖爱食鸡,你所居住的院子一定有活生生被咬死的鸡的残骸——”

噗,真是瞎掰得厉害。

衾嫆都快被这道士的胡诌逗乐了,祸世狐妖?这是变相夸她有当狐妖的姿色?

“来人,去海棠苑搜查!”衾老夫人对道士的话是没有半点怀疑的,当即命人去搜。

衾嫆面不改色地拂开擒着她两个婢女的丫鬟,低头看了眼自己脏污不堪的裙子,眉心微划过一丝烦躁。

“搜可以,祖母的人,孙女并不大放心,这样,我派两个海棠苑的丫鬟一起搜查。”

她毫不掩饰的不信任和冷淡叫衾老夫人气得脸色青白,指着她的手颤了颤,“你!”

衾嫆却不想等她说完,便拢了拢袖子,对春花和秋月道,“走吧,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说。”

对于这场无妄之灾,她放仿佛并不害担心害怕,坦然淡定地令人惊讶。

回了海棠苑,衾嫆抬手点了点两个平日里手脚麻利又伶俐的丫头,交代了一两句便漫不经心地回屋沐浴换衣。

“小姐,你就不担心……”春花才哭过,双眼红通通的,有些可怜,她抽噎着,看着衾嫆,忧心忡忡道。

秋月替衾嫆宽衣,闻言,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衾嫆,后者闭着眼展着双手,听见春花的啜泣不由睁开眼。

那双漂亮如洗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运筹帷幄的光芒。

“傻丫头,你家小姐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既然有人想借题发挥对付我,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春花抽噎止住,有些懵地望着衾嫆,傻乎乎地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就先去洗个澡回来再想,你看看你脏兮兮的,丑死了。”

衾嫆轻飘飘的一句,叫春花又恢复了生机,她气呼呼地瞪眼,“小姐你取笑我!”

然后乖乖地听衾嫆的话也去沐浴收拾自己一番。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浩浩荡荡的丫鬟嬷嬷将海棠苑搜了个底朝天,却都没有找到所谓的“死鸡”。

哦,死耗子倒是抓着一只。

“不可能!”道士手中的桃木剑被他捏得紧紧的,瞪着眼跳起脚来,一把推开面前的嬷嬷,他气呼呼地嚷嚷,“贫道亲自去查验一番!”

“你一介外男不得入内!”秋月伸出一只手,冷若冰霜地吐出一句警告的话来。

道士咬咬牙,随后转过身将目光投向衾老夫人,“老夫人,今日是月缺,若是不趁此大好良机除掉这妖孽,只怕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呐!”

这个道士字字句句都说在衾老夫人心坎上,她本就信这些,对衾嫆又心存偏见,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沉吟一声后,杵着拐杖应下了。

“只是道长到底是外男,莫要进她闺房为好。”老太太始终记着国公府脸面,就算不喜欢衾嫆,也怕她名声坏了。

道士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上几根胡须,“老夫人放心,贫道的罗盘已经推算出脏物所在方向。”

衾老夫人当即赞佩不已,“道长果真是法力高超!一切都拜托道长了!”

只是道士志得意满地带着人前往凉亭那边,在树底下挖了好一阵,都没瞧见死鸡。

到后面就差将整棵树拔起来了,仍然一无所获。

他脸色骤变,有些难看,怎么会,明明!

“道长这是找着还是没找着?”这时,衾嫆换了一身绛红裙,眉目如画,神情冷嘲带讽,带着婢女站在小石拱桥上,语气幽幽地扬起,问道。

道士脸色铁青,“再找!”

结果就是他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他想找的东西。

无功而返,他表情都有些丧气了。

衾老夫人才问了声,就听见丫鬟通传,“老夫人,国公爷回了,听说了府里……正急冲冲赶过来!”

衾嫆挑眉,看热闹不嫌事大。

衾老夫人脸色变了变,衾潇有多宠爱这个女儿是众人皆知的,她原本就是等他不在府上的时候……

她恨恨地瞪了眼那通传的丫鬟,“谁告诉他的!”

“不管谁说的,今日之事,父亲在还是不在场,孙女都要讨个说法的。祖母,这个道士妖言惑众,先是黑狗血羞辱,后是空口无凭陷害,孙女平白无故受了这一遭罪过,不知一向‘公私分明大义灭亲’的祖母如何处置?”

衾嫆的话又狠又稳,气得衾老夫人险些晕过去,但偏偏她又占了理,她动了动唇,只好将视线投向道士。

那道士也怕啊,这事情搞砸了不说,衾潇一会过来了,他自然是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算错,“老夫人!贫道是真的观天象发现你府上有妖孽作祟啊!只是,罗盘也指向了海棠苑,不知为何会是现在这个情况……”

“指向海棠苑的方向,也就是说,并不就是指向了我?道长,同一个方向的院落,怎么就只是我海棠苑了呢?”

第045章 证据

“指向海棠苑的方向,也就是说,并不就是指向了我?道长,同一个方向的院落,怎么就只是我海棠苑了呢?”

她话音一落下,众人都懵了懵。

“坐北朝南的,不还有枫哥儿和二娘的院子么?”

在众人发愣之际,她勾了勾嘴角,道。

将衾枫也带上,便是避嫌,以免众人认为她针对容小莲。

哦,虽然她的确是针对她。

此言一出,衾老夫人和那道长都是一震,前者是才想到,或者说,她是有些心虚——

总觉着这个孙女意有所指。

“这都是做什么!”

此时,衾潇也赶了过来,他见自己母亲带了这么多奴仆和一个道士,剑拔弩张的,而他的长女在海棠苑门前,带着几个婢女,强弱对比鲜明。

叫他不禁拧着眉头,走上前,下意识就站到了衾嫆身前。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对着衾老夫人,他语气温和几分,带着询问。

衾老夫人有些面上无光,但又拉不下脸面来,只别过头,沉着个脸。

“姣姣,你来说,怎么回事?”衾潇便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转过头,声音慈和带着安抚地问衾嫆。

衾嫆语不带情绪地将事情的始末都讲了一下,末了,还轻哼笑了声,“爹,既然祖母心中难以信服,这道士也说得有模有样的,不如就将枫哥儿和二娘的院子一并搜查一番好了。”

“胡闹!”衾潇气得甩袖子,但却不是对着衾嫆发作的,他对衾老夫人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将矛头对准道士和奴仆,“我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轮到外人和下人处置了!你们,一会都给我领罚去。还有道长你,不分青红皂白,诬陷我长女,这事我定要同你好好算算!”

道士诓下衾老夫人是绰绰有余,但衾潇这个人是不信牛鬼蛇神的,这会又是触了他逆鳞,面对他黑煞的一张脸,道士吓得狂吞口水。

摇头如拨浪鼓,“国公,国公听贫道解释——这,这其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老夫人也是为了国公府着想……才,才有做法除妖之举啊!”

被点到名的衾老夫人本就落不下脸,这会衾潇当着她的面处置她的奴仆,奴仆们跪着哭求,道长又将她给“出卖”了。

不禁怒火中烧,对着衾潇便怒道,“衾潇!我是你娘!你怎么不说将我这个老家伙也一并处置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为了这个小妖孽顶撞母亲,随意处罚下人,还说她不是邪祟!”

这话可就难听了,开口闭口“小妖孽”、“邪祟”的,衾嫆气不过,红了眼,却抑制住,带着哭腔望着衾老夫人,“祖母还这般伤孙女的心——现在不是都没有证据说孙女是妖物吗!祖母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你,你少装模作样!”衾老夫人一时语塞,随后理直气壮起来,“道长都说了,府上有妖物作祟,这妖不除,我们国公府就一日不得安宁!”

“好!好!好!”衾潇胸口几经起伏,似是气得狠了,他望着衾老夫人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失望和心寒,他咬着腮帮子,厉声道,“既然这样,来人啊,将整个国公府,不管是小少爷的院子还是夫人的院子,甚至是我和老夫人的,都彻查!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我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妖物作祟,还是有人妖言惑众!”

他后半句是看着那道士,一字一语地说完的。

在他逼人的目光下,那道士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几下唾沫,抬手拭了拭额角的冷汗,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

眼神闪烁,神色显出几分慌乱。

“国公爷饶命啊,奴婢们也只是……只是奉命行事啊……”

“奴婢知错了……”

“老夫人救救我们吧!”

衾老夫人虽然执拗死心眼,但也没想到这一作,将自个儿儿子给一下得罪狠了,竟是当众这般吩咐。她指着对方的鼻子,想要骂一句,却又因为动气牵着脑仁儿疼,抬手按着太阳穴,一直吸气。

衾潇见她这般,面上有些松动不忍,但看到一旁孤零零站着不吵不闹,却红了眼的长女,便将本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别过眼,索性不看了。

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够热闹,容小莲本来是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待好消息的,不成想好消息还没等来,就先等来一波搜查她院子的丫鬟嬷嬷。

她面上浅浅的笑意敛下,眉眼间有几分主母的架子摆出,“你们这是做什么,谁叫你们进来的?”

而当奴仆将衾潇的命令说出来后,她绞着手中的帕子,面上很快划过一丝失望和痛恨来。

居然没找到!

又失手了!这个衾嫆,一次两次坏她好事害她折损心腹被国公爷嫌恶关了禁足,好不容易筹划的借刀杀人的计,却到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看着眼前翻翻找找的下人,她给自己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屋子里有些东西该藏的藏,该关的关。

不知为何,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容小莲抬手按着自己的上眼皮,不禁心里有些慌。

总觉得这件事透露着一丝古怪,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啊——”

“天,找到了!这是,这是——”

忽而,后院槐树底下,有一小厮大着胆子从松动的新土里挖出来一只死了的鸡。

旁边的丫鬟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么一个玩意,被那血淋淋的东西吓得一声尖叫,一下便引来其他搜查的奴仆围过来。

当众人看明白那小厮手里提着的是什么之后,一个个脸色白了又白,吓得吞口水。

“发生什——啊!”容小莲蹙眉,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甚,不由扶着丫鬟的手走过去,只是那个“什么”的“么”还没说出口,就被小厮手里提着的东西吓得失声叫了下。

她怕的不是这东西本身,而是——

原本应该出现在衾嫆院子里的大树下的东西,为何会在她的院子里被找到!

第046章 命格

“这——”

当小厮提着死鸡回到正厅时,除了衾嫆,衾老夫人和衾潇皆是目光一滞,前者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手里的佛珠都掉了,后者却是起身走过去,随后看向白着脸无辜地望着他默默红了眼睛的容小莲。

一时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那道士却是两道眉一竖,指着那死鸡手指抖个不停,他左右为难,看看衾老夫人和衾潇,又看看站在中央一副什么都不知道默默拭泪的容小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但是深思熟虑后,他还是清了清嗓子道,“这,确是贫道所指的脏物,只是不知为何会从国公夫人的院子搜出来……”

“道长这话可就听不懂了,从本小姐的院子里搜出来就是合理,从别人院子里搜出来就是不知为何,呵呵。”衾嫆伸手从果盘中拿了一个苹果,放在手中把玩,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嘲弄。

“道长这又如何解释!”衾潇自然还是不信这些的,但确确实实搜出来这么个玩意儿,他又有些心惊,心里毛毛的。

难不成小莲真是被妖物附体……

容小莲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眼角余光扫到衾潇那神色时,银牙不禁死死地咬着下唇,心底又气又恨还怕。

最后都变成了对衾嫆的厌恶憎恨!

都是这个小贱人,看她此时的模样,一定是她提前知晓了她的计划,反过来诬她一把,叫她落得个现在这般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脚的下场!

对于容小莲仿若淬了毒的目光,衾嫆是丝毫感受不到不适的,相反,直勾勾看向她,勾唇笑了笑。

说不出的明媚灿烂,招人恨。

“老爷,妾身什么都不知道……这物缘何会出现在妾身的院子,妾身也费解啊!”容小莲用自己温婉可人的脸对着衾潇,泪珠涟涟,却又保持着自己该有的仪态,她又将目光看向衾老夫人,“老夫人,妾身常伴您左右,您最清楚,这事同妾身无关啊!”

若是往常这番言状定是要叫衾潇怜惜,衾老夫人动容的,可偏偏前面衾老夫人在误以为衾嫆是妖孽时表现得过于激烈,再对容小莲宽容松动,便又落了口实。

更为重要的是,衾老夫人对道长本就信任,如今看到证据,心底不禁发寒,这容小莲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往日还同自己走得那么近……

她越想越恐,喉头咽了咽,别过眼,彻底当个摆设,将棘手的事扔给衾潇了。

衾潇气息沉了一瞬,好一会,负手轻呼了口气。

“来人,查查这东西怎么回事!”说着,他又目光冷凝地看向道士,“不知道长是哪家道馆的,今日这一出又一出,道长若是不能给个合理的说法,老夫便要上道馆问一问,道长是否只是浪得虚名,空口祸众!”

道士脸上汗珠沁出,他捏了捏手心,眼神闪烁几番,最后道,“是老夫人说当年便托人算过大小姐的八字,说是天生……冲克家亲,天煞孤星的命格……小道今日也是受了这批文的影响,判断错了。至于令夫人……

她的面相瞧着是有福之人,不像是……不像是会被妖邪冲撞的。而大小姐前些日子祸事不断,性情也听闻有所变化,故而,故而小道才会弄错……

还请,还请国公明鉴,小道也是无心的啊!”

倒是个巧言令色的,这么会功夫就想好了应对说辞。衾嫆不禁心底冷笑,继而却愣了愣。

冲克家亲,天煞孤星……

她不由想起前世家人、朋友还有楚漓的死,手心攥紧,一时有些恍惚。

可祖母竟是很早以前就找人算过!

她忽而明白,这么多年来,为何不论她怎么做,祖母都不喜她了。

却原来,因为一批命格,片面之词,叫祖母厌恶她这个嫡亲孙女至斯!

难道祖母心里就没有半点心疼怜惜她么!

衾嫆心中难受心痛,便这般问了出来。

“你,你克母冲父,八字又与我的相冲,当年的那位高人说……往后,往后你会搅出更多风云来……”衾老夫人不想陈年往事也被揪出来了,不禁老脸挂不住,眼神躲闪了下,语气有些心虚却又更多的是怨怼。

她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天煞孤星克他们一家?

这不能怪她。

衾潇却是早就挥退了左右,此时听到衾老夫人这番话,失望透顶地摇着头。

语气都有些哽咽,满满的都是对衾嫆的心疼和替这个孩子讨回公道的决心。

“母亲!您糊涂呀!嫆姐儿是你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虽然顽皮,可她对您是一片孝心,您怎么能因为江湖术士的只言片语就这般冷待苛责于她?”

“国公,国公爷,外面,外面有一僧人,自称,自称是已经云游四海已久的‘了悟’高僧,他,他,他求见您。”

正在衾潇说话之际,小厮急急忙忙赶来,向衾潇通禀着。

厅内的人都是一愣,了悟高僧?

这位不是云游四海许久,怎么这个时候来镇国公府?

但不管怎样,这位高僧久负盛名,当年可是进宫替陛下解梦解惑过的高人,地位在上京很是不一般。

衾潇立即起身,亲自前往迎接。

“大师,不知大师登门,老夫有失远迎了。”衾潇出去就看到一身披袈裟,慈眉善目,圆脸笑目,双手合十的僧人立在那。

了悟:“阿弥陀佛,国公有礼。贫僧突然造访,只因看到天边红光乍现,贵府一位小施主怕是今夜有些麻烦,特前来解围。”

他这话说完,随后出来的衾老夫人还有容小莲以及那道士都脸色变了变,衾嫆也是不解地看着这了悟高僧,心头却有一丝异样划过。

了悟说完便抬眸静静看向衾嫆,他眼里满目仁慈与对世人的悲悯,冲衾嫆淡淡颔首,笑意深了深。

“这位小施主涅槃而来,如今机遇尽改,往后都是逢凶化吉,福泽深厚。”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叫其他人一头雾水,衾嫆却是震惊地看着他。

了悟高僧竟能看出她的身世经历?!

第047章 改命

了悟将话说完,便离开了。

他来得莫名,走得更是莫名。

留也留不住。

“贫僧只是来解惑,小施主福泽深厚,日后必有后福,望多行善事,多济疾苦。”

衾嫆心里震撼不已,抿着唇,双手合十郑重向了悟拜谢。

其他人却是面色各异。

衾潇自是高兴无比,其他三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道士才说过衾嫆的命格不好,衾老夫人也认定了衾嫆是克亲的不祥之人,这了悟高僧却后脚立马给他们打了脸。

了悟高僧可是给皇上讲佛法,连皇室都要礼遇三分的高人,一个小道观的道士怎么能相提并论?

容小莲更是手捏着帕子咬着唇,眼中雾霭翻腾,精心策划的一切,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不说,还将自己置于这般境地。

但她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很是庆幸高兴地看着衾嫆道,“太好了,误会解开就好,既然大师都这般说了,嫆姐儿是有福之人,先前批命的道长都不准,那这位道长想来也是还不够精通,所以算错了。”

道士听容小莲这么说还有些不大情愿,但转念想,若不承认是自己学术不精……只怕是今日想要离开这镇国公府,很难了。

“算错?我看道长法术高超的很——若不然,这死鸡从何而来?”衾嫆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勾起红唇嘲讽满满,眼珠子转了下,“若非你这道士妖言惑众,缘何祖母被你利用蒙骗,险些离间了我们祖孙的感情?”

她这话说出来,叫衾老夫人原先就憋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只是这会她难看的原因不是衾嫆了。

“你个妖道!都是你作祟!妖言惑众,来人啊,将他给我捆起来!”衾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重重朝着道士身上抡了下,气得脸色发青,愤怒地道。

道士挨了一拐杖还没来得及哀嚎,就被吓着立马求饶,“老夫人饶命啊,这,这不是小道……”

“道长,你学术不精害得老夫人、我还有大小姐都受你牵连,如今老夫人只是命人将你捆起来并未要你性命,已是她仁慈了。”

容小莲飞快地赶在道士话说完前开口,“这死鸡不知哪里来的,但现在看来是你的小把戏,莫要再胡搅蛮缠了,好好认个错,国公爷和老夫人不会要你性命的。”

衾嫆闻言只是无声冷笑,眸光闪闪地望着容小莲,那双眼睛太过明亮,像是看穿容小莲故作镇定下的紧张。

真是个小妖孽!容小莲心底打鼓,只觉衾嫆越来越邪门难对付了。

“好了!将他关到柴房去!”衾潇额头青筋直跳,这一出闹剧叫他心口气得发闷,对于自己的母亲、妻子、爱女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他无能为力,只觉处理家务事比朝堂的尔虞我诈还要艰难。

衾潇都发话了,其他人自是照做,没有置喙的。

见衾嫆抬手掩面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衾潇声音软了下来,“姣姣累了吧?先回去休息,这些交给爹爹处理就好。”

正有此打算的衾嫆乖乖点头,随后带着婢女回自己屋,不管外边怎么闹,她是打算睡觉了。

“小姐这一招当真厉害!”春花给衾嫆去头上的发饰,眼睛还红着,但精神头却极好,方才在耳房秋月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她,这丫头并不气恼被瞒着,只是庆幸和高兴有惊无险。

衾嫆望着镜中笑嘻嘻的春花,也跟着笑了下,“怎么个厉害了?”

“小姐明知夫人和那臭道士要害你,将计就计,方才你是没瞧见,夫人的脸都快黑了!”

是么?

衾嫆敛笑,只可惜,现在还不足以撼动容小莲的地位,她要一点一点瓦解她多年的伪善。

秋月跟着道,“若非前几日小姐识破那内奸,又让魏赢将她们准备的死鸡给调换了,这会还不知会如何呢。只是不想会牵扯到当年批命一事,好在了悟大师出现及时,替小姐化解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提起这事,衾嫆眉宇间都染了几分阴霾。

是啊,谁能知道这么多年的不招待见,竟是因为当年的批命之说。

只是——

“将小翠带上来。”

回到前屋,衾嫆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下方跪在地上止不住颤栗哭泣的小丫鬟,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满是氤氲的浓雾。

叫人看不清心思来。

“大小姐,奴婢真的冤枉……冤枉啊……”小翠知道事情败露了,便抵死不认。

衾嫆轻抚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清幽,“冤枉?再不从实招来,我便给你屈打成招信不信?”

被衾嫆这话吓得身子一哆嗦的小翠,往日里便畏惧衾嫆,此时更是脸色惨白,咬着唇。

“快说,夫人给你什么好处!你竟要背主!”春花娇呵一声,帮腔道。

小翠痛哭流涕地将自己如何因为缺银子被夫人的丫鬟找去,然后又是如何收取了银两替对方做内应,将死鸡埋下,一一托盘而出。

衾嫆面色不改地听完,对这一切并不意外。

倒是春花和秋月在一旁听得无比愤怒,“你这背主的家伙!真是该死!”

“先关起来。”衾嫆起身,没有心思再听下去,直接命令道。

再说了悟,他离开镇国公府后,去了上京一家客栈。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坐在床上打坐的了悟睁开眼,目不斜视,声音温和地响起,“阿弥陀佛,施主,你所托之事,贫僧已完成,如此,也可报了当年施主援手之恩了。”

言下之意,两清了。

不知多久,门外响起一道清越温和的男声,“多谢大师相助,本不该挟恩以报,还望大师莫要介怀。”

“施主言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贫僧所言也非虚,那位女施主的命盘已改——或许,施主所求,这一世能圆满。”

屋外沉默。

“大师此言何意?”

了悟低声念了几声佛语,随后闭上眼,“阿弥陀佛,贫僧已是世外之人,本不该插手方内事,天机不可泄露,望施主多行善事,多结善缘,待时机成熟,自有善果。”

第048章 套路

因为了悟高僧的介入,衾嫆克亲不祥之说不攻自破,衾老夫人大概是大受打击和颜面尽失又心虚的缘故,回去就卧床称病,并命她身边的嬷嬷给衾嫆送了好些珍贵的首饰去。

至于那道士,被衾潇关着,一开始还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衾嫆让魏赢过去吓了吓他,立即老老实实交代了。

这一交代,就将容小莲对衾嫆怀恨在心想要他泼脏水在他身上的事给抖露了出来。

容小莲哭诉说,是老夫人坚信衾嫆不祥,暗示她做出点动静,她没想到道士会做这么狠。

道士和容小莲各执一词,老夫人又闭门不出,衾潇怒不可遏,没想到自己的长女在这个家里这般不受自己的母亲和继室的待见。

大抵是气得狠了,对容小莲温柔美丽外表下竟藏着这样恶毒的心思的面目也感到难以置信和打击,这次倒是没有被容小莲的眼泪蒙蔽。恶狠狠地训斥不说,还直言让她向衾嫆道歉,若是再犯,便将她送回护国公府。

这一狠话可是直戳容小莲的死穴了,她当初趁着容老夫人痛失爱女身子状况不爽利之际耍了心思嫁给衾潇当了继室,这么多年容老夫人毫不避讳对这个庶女的不喜,以至于容小莲再怎么八面玲珑也无法彻底融入贵妇行列中——

谁会喜欢一介庶女上位,不受母族待见的命妇?

于是,容小莲灰溜溜来找衾嫆赔不是,却吃了个闭门羹。

最后,衾潇更是毫不留情面地让容小莲去容月的灵位前罚跪反省。

虽说镇国公府的下人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当夜事情闹成那样,死鸡被传得神神道道的,衾潇又叫容小莲去祠堂禁闭,一来二去的府里就传扬二夫人是不祥之人……

衾嫆知道这传言时,只是轻轻抬了下眉梢。

“爹, 女儿这棋艺着实拿不出手,然马上便是外祖母的寿宴,我还想在众人面前露一手呢,可这……”

父女俩在对弈,衾嫆咬着唇,看着眼前被吃得大本营都要不保的黑子,抬眸委屈兮兮地对衾潇提道。

容老夫人的寿宴在一月后,衾嫆一月前便开始着手准备寿礼,衾潇听她这话,不禁惊讶,“就你这臭棋篓子,还想当众丢脸?”

他的语气太真挚,神情也带了嫌弃,竟叫故意为之的衾嫆有些气闷,她扯了扯嘴角,哀怨地瞪着衾潇。

“不下了!”

她将手里的黑子往棋盘上随意一甩,直接将原先的棋局打乱了。

衾潇急得站起来,“你你你,你这丫头!棋艺差就罢了,怎地棋品更差!”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布的一手好棋局被宝贝闺女毁于一旦,两道眉都揪在一起。

衾嫆扬唇笑,“你又不是端王,和他那般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人下棋,女儿是不敢造次的,爹爹嘛,反正我棋艺差是你不会教,棋品是你惯的!”

她突然提起楚漓,叫衾潇愣了下,随后看着衾嫆,并没有瞧见小女儿家的爱慕和崇拜,心下稍安,随即故意板着脸训她。

“坏丫头!端王面前你自是不可这般任性妄为。不过端王确是下的一手好棋,就连爹都不是他的对手——也委屈他了,同你这般水准的丫头下棋。”

衾嫆:……

要不是心中有盘算,衾嫆真的有点想掀棋盘打亲爹了。

“是吗?”她故意抱着手臂,冷哼哼,“那你叫他来,让他教我下棋!”

衾潇佯装怒瞪她,“你这丫头,怎可这般无礼,他可是皇子!哪能教你一个黄毛丫头下棋?”

衾嫆却走过去,拽着衾潇的胳膊摇啊摇,“不嘛不嘛,我就要这京城棋艺最好的那个教我!哎呀爹——你就允了女儿这个小小的要求吧,他又不受皇上喜爱,一个……残疾王爷,我们镇国公府肯请他就是抬举了……”

“住口!又胡说!”衾潇前半段听得还有些动摇,后面衾嫆故意诋毁楚漓的这段却叫他听得眉毛高拧起,他是不希望女儿同楚漓这样的皇子走得过近,但她这般顶撞轻贱,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抛开身份处境,他很欣赏楚漓这人,年纪轻轻,气度眼界还有为人处世都很出挑,行事低调不卑不亢,不争不抢,比起惠王的众星捧月,他便显得像是蒙尘明珠般令人惋惜了。

衾嫆也不想这般说楚漓,可她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光明正大地将楚漓请到镇国公府,给他医治双腿。

这府里也不知有没有楚唯的眼线,唯有这般,既顺理成章又可暗度陈仓。

“那爹不同意的话,女儿就想办法去找惠王殿下好了!”

衾嫆话音未落,衾潇便变了脸,语气也严厉了几分,“不行!惠王是什么人,你怎么还对他不死心!姣姣啊,听爹的劝,你还小不懂,惠王这样的男子虽说出众,可他绝非你能驾驭的良配啊!你乖乖听爹的——行,爹就厚着脸皮帮你请下端王,若是他不介意,便允你这个要求,如何?”

见衾嫆背过去不说话,双肩轻颤,衾潇忙亡羊补牢地“退而求其次”地答应她前面的“不合理”要求。

毕竟比起楚唯,楚漓的存在感和危险性小太多了。

惠王一派一直有心拉拢他,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迂回婉拒,若是叫惠王同姣姣接近,他不敢设想,贵妃和惠王是否会利用姣姣这层关系,来迫使他站队。

衾潇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却不知道衾嫆哪里是委屈啊,她双肩颤,分明是忍笑忍的!

极力憋住,衾嫆眸子里明晃晃的狡黠机灵,她抿了抿唇,待笑意收住了,才动了动腮帮子,转过身,故意噘着嘴,带些失望和勉为其难似的点头。

“那好吧,这可是你说的。要是这点你都做不到,那我——那我还是自己去争取下惠王殿下好了!”

她下一剂猛药给自己的糊涂爹,果然一听到楚唯的名讳,衾潇激动得跳脚,“不行!想都不要想!”

他现在就去找楚漓!

目送衾潇急匆匆的背影,衾嫆抬手捂住嘴实在忍不住,过了许久,一个人坐在那笑了起来。

她这个爹,怎么就这么好骗呢!

第049章 “师父”

“下棋?”

楚漓听来人通传时,好生怔了一会,才面色颇为古怪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被衾潇委以重任,甚至威胁办不好差事晚上就睡端王府门口的管家抬手拭了拭额角的冷汗,故作平淡镇定地点头重复了一遍。

“王爷,国公是这般说的,他命小人来请王爷去镇国公府上教导我家小姐下棋。当然,国公说这请求确实听着荒谬和不敬……但我家小姐年纪小不大懂事,吵着囔着要京城棋艺最好的端王殿下教导她棋艺……

有劳王爷了。小姐还偷偷命小人转达,说王爷是个很好的师父,希望……希望王爷不要半途而废,渡人就要渡上岸……”

管家说完自己都觉得后背一凉,虽说端王式微,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是皇室贵胄,小姐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楚漓身后的木槿闻言不禁额角抽了抽,对于镇国公府大小姐的胡作非为再次刷新了认知。

果然他家主子就该离那个小魔王远一点!

楚漓却是忍俊不禁,嘴角扬了扬,眉眼如绚烂的春花拂风绽过。

似是能构想得出小姑娘皱着眉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心情大好。

困惑他多日的烦扰也烟消云散。

“好。”

不待他考虑半分,心思先动,声音早他深思熟虑而发,应了下来。

管家张了张嘴,总觉得自己幻听了般,端王竟是这般无礼荒谬的要求也应承了下来!

他家小姐到底有多混啊,看看,叫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儿都不得不妥协!

这一刻,管家有些同情端王了,好一阵才清了清嗓子,躬身拱手,“有劳王爷了!”

楚漓但笑不语。

“木槿,替本王送下管家。”

“不用不用,小人先回去复命,静候王爷的大驾了。小人告退。”管家连摆手,这大小姐作孽,他这个当管家的能弥补一点是一点吧,还是别再跟着使坏了。

待管家离开,木槿立即不忿地开口,“主子,你怎么能答应那个小霸王这般无理的请求呢!她这分明是羞辱嘛,这要是传出去,满京城都要笑话王爷地位低到连一个国公之女都能欺负到头上来……”

止住木槿喋喋不休愤懑的,是楚漓云淡风轻的一句,“本王心所向之。”

必甘之如饴而待。

几个字便将木槿满肚子的抱怨打碎,木槿深深叹了一口气,摇头不止,“主子这又是何苦……不值啊……”

“去藏书楼拿几本讲棋的孤本吧,记得,由易到难。”

“……”

木槿憋青了一张脸,颇有种自己苦口婆心半天却只是对牛弹琴的错觉。

但还是依言去找孤本了。

留下楚漓一个人,他面上温润的笑意褪去,渐渐被一种莫名孤寂和伤感的轻愁取代。

“我开始看不透你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句叹息也随着日落隐于风中。

……

衾嫆得了管家的回话后,一时没忍住真性情,蹦了一下,太好了!

楚漓这人一旦承诺,便轻易不会食言。

没想到看似荒谬不可能的事情,他还真答应了。

管家看了眼一蹦三尺高的衾嫆,抬手掩面,他就知道,大小姐又要恶作剧了,看她开心的,他要不要提醒下老爷看着点她,别惹出祸来?

次日一早,楚漓便穿了身简单又不失气质的紫袍,登了镇国公府的门。

衾嫆难得起了个早,努力掩饰自己的激动,命侍女给她找裙子、首饰、着妆。

“这样会不会太艳了?”衾嫆对着镜子,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上的胭脂,蹙眉不确定地问。

春花和秋月对视一眼,认命地叹气,给她重来。

“不行不行太素了,看着就不精神!”

“……”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婢女都快崩溃之际,衾嫆终于稍稍满意。

“秋月,我怎么瞧着小姐像是……某种鸟?”去前厅路上,跟在衾嫆身后的春花努了努嘴,小声地指着衾嫆那一身艳压群芳的装扮,道。

秋月无奈看她一眼,“什么鸟?”

这什么比喻,小姐怎么会是鸟呢?分明就是牡丹海棠……艳压全芳。

春花拍手,“我想起来了,是孔雀!孔雀啊,你不觉得像开屏的孔雀吗!”

秋月:……

神一样的比喻。

不过,好有道理啊。

可不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嘛。

“你们俩说什么呢?”衾嫆听到后面的窃窃私语,回头,疑惑。

二人忙摆手矢口否认,“没有,没什么!”

凉亭。

衾潇已经在那准备了好茶招待楚漓了,别问他为什么在这,除了避险,最最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怕他这个女儿会不会欺负人端王!

好吧,衾嫆或许不知道自己在自家爹和管家们眼里,已经成了个混世魔头了,而温和不争的楚漓就是那被魔头欺压的无辜民女……

呸,美男。

“端王殿下,爹。”

衾嫆老远瞧见一袭紫衣,宽袖盈风,背脊笔直,气质卓然的楚漓,不禁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脚步顿了一晌后,方鼓起勇气重新举步。

乖巧有礼地福身问好,楚漓听见声音后便抬眸看过来了,有馥郁却并不刺鼻的香气萦绕而来,一袭纹蝶百花裙的衾嫆便微矮身在他面前。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秀白的脖颈一截。

“衾小姐不必多礼。”

“来了?还不快坐下,你这丫头好没规矩,竟叫王爷等你!”衾潇故作严父模样,像模像样地咳了声,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楚漓对面的位置,道。

衾嫆嘴角僵了僵,总觉着自己爹在这有些多余,但还是乖巧走过去坐下。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衾潇有外人在时,话不多,衾嫆更加。

至于楚漓,压根就不怎么爱说话。

还是衾嫆觉得再不说一句,这沉默将天长地久下去,开口说了句“端王殿下能给臣女当棋艺师父,臣女觉着一定能学得很好”,才打破了尴尬。

楚漓淡笑,望着衾嫆的眸子宛若漂亮的琉璃,细碎流淌着温和清润。

“衾小姐聪慧过人,只需少以引导,定能领悟棋艺奥妙。”

第050章 引荐

在衾潇的监视下,衾嫆不得不硬着头皮认真学她最讨厌的棋艺。

她捏着棋子的指尖葱白润玉,来回摩挲着棋子就是不肯落子。

两道细细的柳叶眉都快拧到一块去了。

衾潇看着干着急,“你倒是落子啊!”

“哎呀你别吵我!打乱我的布局了!”

“……”

父女俩斗嘴欢乐的很,楚漓看了,也不禁微微勾唇无声浅笑。

眉眼间温和,极为耐心。

一上午,不管衾嫆如何拖,棋艺怎么烂,他都没有急过眼黑过脸,这般心性,叫衾潇看了不由暗暗点头。

观棋品见人品。

端王真的是可惜,太可惜了。

“下在这比较好。”

在衾嫆胡乱落了一子还不知局势又转下时,楚漓伸出苍白如玉的手,食指虚空点了点一处,眉眼温和,眼神清澈地道。

衾嫆被他的眼神晃了一下眼,看得出神了一瞬。险些就要沉溺于那如琉璃似温柔包容的眼眸中。

还是衾潇咳了声,她才回过神,稀里糊涂地将棋子拿回去,又落在楚漓方才所指的位置上。

衾潇:“……”

落子无悔啊闺女!

隔着虚无的空气,衾嫆也感受到自己老爹的咆哮怒喊,后知后觉地懊恼闭了闭眼,人楚漓只是教她每一步怎么下比较好,她一时出神又犯傻,做了这么没品的事了。

虽然衾嫆傻乎乎又理直气壮地悔了棋,确是叫楚漓稍稍愣了那么一下,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比起衾潇的汗颜,他显得太过淡然温和。

反而对衾嫆这般小动作感到好笑,轻摇摇头,眼眸细碎流光划过,笑意在嘴边噙着。

“无妨。”

后来还是衾潇觉着楚漓这般光风霁月认真教导衾嫆下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盯着的,而衾嫆也还算注意身份没有惹事,他坐不住,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了。

他一走,衾嫆实在是忍不住自己无处安放的小手,忙扔了看着小小的却堪比烫手山芋的棋子,身子往后一仰,虚脱地吁出一口气——

“不下了。”

她太累了!

再下下去,她怕她以后看到围棋会吐出来。

一旁伺候的春花和秋月瞧见衾嫆这番动作,两人都很是汗颜地别过脸。

这国公爷前脚才走,后脚她们小姐就暴露本性……

当着端王殿下的面扔棋子可还好?

“下了许久,也该累了,不如休息会。”楚漓伸手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中,望着衾嫆这瘫在椅子上的丧气模样,不禁摇头失笑,轻声道。

衾嫆点头如捣蒜,不能再赞同的样子,“休息休息,必须休息。”

她伸手,秋月便上前,心领神会地替她揉酸麻的手腕。她像一只慵懒的猫似的眯着眼享受。

楚漓则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

衾嫆休息了会,便复坐直,她双脚脚尖微微点着地面,双手撑着椅子上,这般坐姿实际上不算得大家闺秀优雅体面的,但她胜在年纪小,性子欢脱,又生了张这般明艳动人的脸,叫人看了只觉天真明媚。

“王爷,我想给你引荐一个人。”她看着慢慢喝茶的楚漓,漂亮的眼里满是认真和小心。

她怕,唯恐自己的不够周全害了他;也怕,他怀疑她的用心。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她一直都不够聪明,前世便在父亲和他的保护中过得肆意妄为,直到惨死都不能学得聪明。

但她想弥补他,想看到他站起来,正常行走的那一天,比谁都想。

若是可以,她甚至都想替他将皇位争来。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病态疯狂了,可她总是会梦见他饮下毒酒前毫无防备的笑容和毒发时悲伤大过震惊却依旧希望她可以逃走活下去的期许。

衾嫆眼中有雾气渐起,楚漓放下杯盏,撞见她含着雾气的眸子时,神情有些微愕。

“怎么了?”

更关心的是她的情绪,而非她要给他引荐谁。

衾嫆忙别过眼,眨了眨,吸了下鼻子,“没事,方才盯着棋盘久了,眼睛有些酸。”

她忙以手覆了下眼眸,就这般地继续道,“王爷都不问问臣女,要给你引荐什么人么?”

“什么人?”楚漓顺从地接着她的话道。

衾嫆抿了抿唇,命春花和秋月退下守着亭外。

楚漓见状,便回头看了眼一直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的心腹之一的木槿。

木槿有些不情愿,更多的是不放心,但又拿楚漓的眼神命令没有法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凉亭。

他对衾嫆的不喜和敌意,叫衾嫆好笑又无奈,但却并不介怀。木槿对楚漓忠心耿耿,而她从前,的确做过很多荒唐事。

“我婢女的表兄是江湖人,引荐了一位神医,冒昧地请示下王爷,可否——让这位神医替王爷……诊下脉?”衾嫆斟酌着,从未有一日,像如今这般说几句话还要反复思量,末了,甚至不敢提楚漓的“双腿”,而是用“诊脉”这般委婉的说法代替。

沉默。

凉亭内一时间死一般的沉寂下来。

楚漓没有说话,面上温和的笑意淡了些,眼里带了几分疑惑和一分不解。

他就这般静静望着衾嫆,直望得后者没由来的紧张。

许久,就在衾嫆以为他要生气或者是追问她为何要引荐神医给他治腿疾之时,只听见那淡若秋菊,又温若习风的嗓音,轻轻说了这么一个字。

“好。”

衾嫆微启唇,一时间哑然。

不知是他天生这般好性子,还是对她本能信任。

“你不怕我害你吗?”她眼眸盈盈,带了几分红,撇了下嘴角,下意识委屈又心酸,问。

楚漓眨了下眸子,嘴角牵起,摇头,目光温和又安抚,“你的眼睛这般清澈干净,不会害人。”

就在衾嫆要反驳时,又听他道,“就算是,也定是他人犯了你。”

轰——

衾嫆抬手按了下心口,那里突突响了下。

她慌乱地伸手,帕子就这么一松手随风吹到了不远处的梧桐树上。

“神医,出来吧。”她看了眼帕子,却惦记着更为重要的事,朝着楚漓身后唤了声。

一人单手负立行来,正是沈寄年。

第051章 中毒

“神医,拜托你了。”

衾嫆起身,郑重地望着沈寄年云淡风轻又矜冷的脸道。

衾嫆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太过明艳又高高在上的,哪怕先前想要激发他同情心或者是激将法刺激,也都没有放下身段。

现在却只一个眼神就带了浓浓的恳求。

沈寄年下意识朝楚漓看去一眼,清绝温极,芝兰玉树,确实会是女孩家心仪的对象。

他嘴角轻讽地扯了扯,对于别人的感情纠葛并不感兴趣,只是有些诧异十三岁大的丫头片子竟也懂得这么多罢了。

上前,沈寄年伸出手,人长身玉立,手拿起楚漓的手腕扣住,隔着袖子便直接诊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衾嫆紧张地咬着唇,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沈寄年的神情,见他眉心有一缕讶然和深沉稍纵即逝,她险些紧张得将唇给咬破。

不敢出声询问,唯恐打搅了沈寄年的诊脉。

楚漓也有些紧张,虽然他面上始终带着清浅温润的笑,可眼睛却也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腿,抿着唇角,心中忐忑。

沈寄年收回手,袖子一甩背在身后,薄唇启,“你这是从母体带出的毒,幼时又被下了毒。”

衾嫆听了不禁震惊,“毒?!”

她看向楚漓,后者一脸淡然并不意外的模样叫她有些堵得慌。

“你还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那么小的时候就中毒?怎么中的毒?可有解药?!”

她忍不住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来,最后一个问题却是对着沈寄年说的。

她突然的激动发问,叫两人都愣了下,沈寄年是被她突然出声比当事人还激烈的言辞弄得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而楚漓却是眼神晃了晃,诧异和更深的一层东西划过,短暂得最后能捕捉的只剩下诧异。

衾嫆这般维护紧张,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臣女失礼了,毕竟殿下是皇子,又是臣女半个师父,臣女一时心急冒犯,还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的衾嫆匆匆福身,想着她同楚漓这一世非亲非故,她过多关心反而不好,便转身,往外走。

沈寄年抖了抖袖子,看了眼衾嫆匆匆的背影,转眸看向楚漓,眼神意味不明。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对衾嫆的评价也是贬多过褒。

楚漓闻言,目光从衾嫆身上移回,笑容淡了些,“真性情罢了,本王觉着很好。”

嗤了声,沈寄年从袖中拿出银针包,语气轻嘲,“王爷同衾小姐倒是惺惺相惜,令人回味。”

“本王的腿,可还有救?”对于沈寄年阴阳怪气的话,楚漓但笑不接,只是一瞬便收了笑意,目光落在自己双腿上,多了几分深沉,低声问道。

“看你样子,想必也知道醉美人无药可解。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找上我。”沈寄年以银针封了楚漓几处穴道,“这个毒极其霸道恶毒,你幼时被中下此毒,应是半年后复发开始双腿失去知觉成为残废。每年的月圆之夜都要饱受一次四肢百骸,筋骨错位碎裂重组之苦——

这也是为什么你要修炼七重决这种奇门武功心法,唯有七重决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醉美人的毒,不至于全身筋骨废掉。”

明明是那么凶险残忍的事情,沈寄年却以一种漫不经心背书般的口吻说出来,同时也不忘施针。

对于自己的病情还有武功被沈寄年揭穿,楚漓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佩服,他嘴角噙着笑,可细看会发现这笑并没有温度。

他伸出自己一只手轻轻放在毫无知觉的膝盖上,语气带了几分极力克制的期许,“那——你可有对策?”

或许这么多年他寻医无果后已经渐渐开始麻木了,但沈寄年不同,他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其他大夫。

他心里那个快要被岁月长河侵蚀磨灭的念头蠢蠢欲动起来,他想站起来,他不想这般日日年年坐在轮椅上,犹如等死的老人。

沈寄年五指并拢,几根银针朝着楚漓双腿几个部位射去。

“可有知觉?”他抿着淡漠的唇,神色严肃正经,不答反问。

楚漓低头看了眼双腿几处银针,然而毫无知觉。

就在他要摇头时,忽然有密密麻麻的宛如被千百只毒蝎叮咬的疼痛从那几处传来。

他双手死死地捏着轮椅的把手,额头冷汗沁出,面色瞬间苍白如纸,牙齿咬着唇,有血腥味溢出。

“啊——”

压抑不住的一声痛苦呻吟自喉咙中低哑传出。

痛,那种骨头又要碎裂成一块一块的痛席卷全身。

“木槿,你主子……”那厢,走出凉亭在外头等候,正要询问木槿几个问题的衾嫆听到这一声响,面色一凛,立马转身就朝着凉亭里奔。

木槿也是面色一变,慌忙赶过去。

楚漓痛得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他仰着脖子,咬紧唇,双手握紧成拳,下一瞬,腿上的银针突然飞出,直直钉入了柱子里。

沈寄年眉头一拧,面色凝重。

怎会如此痛苦?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衾嫆推开沈寄年,上前下意识握住楚漓死死握成拳头的手,眼中满是慌乱,她见楚漓如此痛苦,不禁急红了眼。

回头望着沈寄年,“你对他做了什么了!为什么他这么痛苦……”

“殿下,殿下您别吓小的啊!”木槿也是急红了眼,他一把拂开衾嫆,恼恨地瞪着衾嫆,“如果殿下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都是她,如果不是她乱来……

“慌什么?还知道痛,就证明有的救。”被衾嫆瞪着,沈寄年面不改色地扯了扯嘴角,又是那副冷嘲热讽的嘴脸。

楚漓慢慢平息了下来,靠着轮椅喘气,看了眼木槿,有些责备地开口,“木槿……不得无礼。”

只是唇都被他咬破了,开口声音也是沙哑的。

衾嫆抿紧了唇,眼里满是害怕,方才那一幕不禁叫她同前世一杯毒酒倒下的楚漓的模样重合。

她真的不能再看着他死在她眼前了。

“我没事,莫怕。”

第052章 有救

莫怕,莫怕。

衾嫆鼻头一酸,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事是可以让他感到害怕的?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安慰她。

“沈大夫,你方才的意思是——本王的腿还有救?”

楚漓气息有些微弱,手撑着轮椅的把手,眼神看向沈寄年,充满了紧张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

衾嫆也紧张地将目光投向沈寄年,都期待着他的回答。

沈寄年抬手轻轻拨弄了下额前一缕须发,相比众人的紧张期盼,他的态度闲适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说不好,我能治,却不能保证能让你恢复如初。毕竟,醉美人的毒是由四十九种毒虫毒草炼制而成,解毒过程极其复杂繁琐,且中毒之人会无比痛苦。”

他看着楚漓的眼睛,“端王爷,在下这话的意思是,极有可能我还没给你解完毒,你便先承受不住这种折磨和痛苦选择了放弃。”

其实沈寄年还是很想尝试下解醉美人这种奇毒的,学医数十载,他只听说过这种毒却从未见人中了毒活了这么久的。他还没有机会解这种毒,如今碰上一个,若不是对方的身份有些麻烦,他真想将人药倒了带回去研究。

“无事,烦请沈大夫替本王医治,诊金、药材一切都好说。”

楚漓抬手,双手朝沈寄年郑重一拜,言辞恳切。

衾嫆也看着沈寄年,唯恐他不答应似的,“沈大夫,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沈寄年淡淡地撇了衾嫆一眼,“衾大小姐不必时时提醒在下。”

心里却冷哼,小丫头片子,先前还唤他一声神医,如今随人楚漓一起改称呼不说,皇帝不急还太监急。

约定?楚漓看向衾嫆的眼神带了几分疑惑。

“殿下救过臣女,臣女还殿下一个人情。”衾嫆觉得再这么下去,两人关系要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了,可天晓得她真的只是弥补和报恩……

只是她自己可能不知道,这番极力撇清关系的言辞落在旁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感触了。

楚漓仍旧是温温淡淡的笑,只是眼里光亮暗淡了些。

毕竟有人盯着,衾嫆又不好直接告诉楚漓,便寻了个理由将沈寄年叫走。

“明日,我们府上厨房的厨娘和小厮会出去采购食材,到时候你就乔装成小厮一起出去……”

不待衾嫆说完,沈寄年那张冰山美人脸上就阴沉了下来。

“小厮?”

他活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吩咐他过。

衾嫆对上沈寄年轻嘲清冷的眼眸,一瞬想说的话噎住,咳了声,而后眼神躲避他,“委屈下神医了,大恩不言谢,你要的医经,待端王殿下的腿有所起色,我便双手奉上。”

“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寄年眨了眨眼,语气不以为然。

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一般,衾嫆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本看着有些旧的书出来,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医经”二字。

而沈寄年面色一瞬变了,眼里的狂喜大概是这么几天来,衾嫆第一次见这人有喜悦激动的时候了。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拿衾嫆手里的医经,衾嫆嘴角一勾,将医经放到了身后。

眼眸弯弯,笑容狡诈,“神医不会硬抢吧?”

白了她一眼,沈寄年恨恨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我不屑做这等宵小之事!”

衾嫆撇嘴点头,敷衍地附和,“嗯,神医说是就是了,为了表明我的诚意,也为了安你的心,我可以借你看一眼。”

“真的?!”

沈寄年眼里迸射出的光芒像是能灼烧人似的,衾嫆咳咳了两声,伸出手将医经递出去。

“那神医可还同意我方才的主意?”她才伸出手,沈寄年便飞快抢了过去,迫不及待地翻开医经,眼睛飞快地扫着里面的内容。

对于衾嫆所说的,一心求学,半个字都没放心上。

“不答应就将书还给我!”衾嫆也不怕对方不应,佯装伸手抢书。

“嗯……”果然,沈寄年将书捏紧了些,生怕衾嫆抢了去,敷衍地应了声。

“好了,既然书你也看了,想必真假也验出来了,等端王殿下的腿有所好转,衾嫆必将医经双手奉上——”

说着,她从对方手中抽回医经,笑容明媚又令沈寄年气恨,“一切就拜托神医啦!”

解决了沈寄年这边,衾嫆带着婢女,端了点心又回到了凉亭内。

楚漓正出神地望着亭外的湖,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过来,见是衾嫆,嘴角牵起一抹愉悦好看的弧度。

“殿下,尝尝我们府上厨娘做的点心吧,味道很好的。”

衾嫆笑容灿烂,声音欢快。

楚漓也不过问沈寄年被她叫去干什么,人去哪了,而是配合地点点头,伸手拿了块点心放进嘴中品尝。

“怎么样?”衾嫆坐下,目光期盼地盯着楚漓,问。

仿佛那是她自己做的一般。

“很不错。”楚漓淡淡笑了笑。

衾嫆便笑弯了一双美目,“那以后殿下来,臣女还让厨娘做这种点心招待殿下。”

以后?

楚漓眉梢浅浅抬了下,“衾小姐难道是真想学下棋?”

言下之意,他以为衾嫆只是找了个借口叫他前来,好引荐沈寄年给他。

被拆穿了先前小心思的衾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殿下真是火眼金睛——下棋太难了,臣女愚笨,的确学不好。”

“衾小姐不愚笨,你很聪明,只是静不下心来。”楚漓却并不认可她对自己的贬低,正色道。

你很聪明。

衾嫆面上微微一热,她觉着楚漓说话真的太合心意了!这么温柔善良的好人,为什么前世她要脑子进水对他那般不好!

“那——那殿下这个师父就好好教我可以吗?”衾嫆鬼使神差地沉溺于楚漓温柔安定的笑容中,心里如沐春风,不禁开口如是提到。

春花和秋月听到这里已经没法直视衾嫆这个小姐了,总觉得先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被衾嫆忽然这么信赖和期待的眼神盯着,楚漓只觉心底某一处塌陷了一块。

嘴角短暂的停顿后,不由自主地上扬,“好。”

第053章 调虎

“人没出过镇国公府?你确定?”

惠王府,楚唯将视线从眼前的布阵图上抬起,看向通禀的手下,清雅贵气的面上带着几分怀疑地问道。

“回殿下,确是如此,那衾大小姐不曾出门,沈寄年也一直留在镇国公府没有出门。”

“知道了,将人盯紧了。”楚唯抬手,示意人退下。

来人想了想,还是道,“殿下,那衾大小姐对您……按理说不会帮端王。”

“哦?你觉着她看起来像是爱慕本王的样子?”楚唯忽而似来了兴趣般,那双疏离清贵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和淡淡的讽刺。

手下犹豫了下,点头,想当初那衾大小姐为了殿下多疯狂啊,闹得贵妃那里都知道了。

楚唯但笑不语。

只是过了一瞬,他摩挲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声线清润又冷静,“葆春堂那边让小心点。”

如果衾嫆请沈寄年不是为了帮助楚漓,那么另一种可能也不妙——

护国公府那枚棋,目前还不能弃掉。

将布阵图收起,楚唯嘴角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来。

“是!”手下拱手,便要退下。

“慢。”楚唯又叫住他,语气严肃几分,神情带着几分幽深,“给本王盯着衾嫆,仔细查查她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镇国公府近来发生的事他也略有所闻,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接二连三地掀起这么多风浪来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一个曾经并没有什么头脑的小姑娘却能将这些危机顺利解决掉。

不管是同镇国公府老夫人、二夫人那样的老手,还是同护国公府容惜那样心机深沉的女子,都没能吃得了亏,这样的情况若不是有人在帮她,那么就很可疑了。

楚唯忽而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记忆中那个喜欢冲他傻笑,总是脸红,笨手笨脚的镇国公府大小姐是何种模样了。

但他敢肯定的是,她变了。

至少再次见她后,她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原以为可以掌控的棋子,还未彻底成为自己手中可以利用的棋子时,便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跳脱了他的掌控,这样的发现,并不能令人心情愉悦。

手下得了命令便迅速下去安排了,楚唯思索了片刻后,决定进宫一趟。

再说楚漓这边。

他从镇国公府离开,一到了端王府自己的地盘上后,木槿就忍不住叨叨起来,“主子,奴才怎么瞧着那衾大小姐不安好心啊……您可别中了美人计还不自知,她心眼可多了!”

先是说学下棋,后头突然找了他们想找的神医沈寄年过来,也不知道这衾大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

听了木槿这番言辞,楚漓不禁侧过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语气带了几分轻责地道,“木槿。本王自有分寸,你休要胡言。”

“木槿才不是胡言呢!殿下您啊,就是心肠太好,容易被这样貌美嘴甜的小姑娘蒙骗,你忘了当初她怎么帮着惠王戏耍你的事了么?”木槿对衾嫆成见很大,不是楚漓三两句轻责可以化解的。

无奈摇头,楚漓却不想再听木槿编排衾嫆半句不是,转移了话题,“明日,沈寄年会来,你好好安排下。”

聊到这个话题,木槿原先因为衾嫆而出现的负面情绪一瞬扫空,他面上狂喜不止,“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沈大夫现在可是咱们端王府的贵客!奴才啊,一定会将他伺候得妥当的。太好了殿下,你的腿有救了!”

“是啊,有救了。”楚漓低眸,看着自己毫无所知的双腿,难得地没有沉脸忧郁下来,嘴角轻轻牵起一抹弧度。

……

“走。”衾嫆看了眼后门已经顺利装扮成小厮模样混出去的沈寄年,随后带着春花和秋月还有魏赢便朝着前门走。

光是将人从后门送出去是不够的,她要玩一手调虎离山才对。

魏赢颇不自在地甩了甩自己宽大的白袖子,伸手扯了扯头上的斗笠面纱,整个人走路都是一股子不满的阴郁感。

“我说你,装也装得像一点,你这幅模样活像是我欠你钱似的,一出去就会被认出来的!”衾嫆回头瞧见魏赢那僵硬的步调,不禁停下脚步,恨铁不成钢地说教。

魏赢掩在面纱下的唇抽了抽,语气带了几分不自然的冷冰冰,“这般装扮,你叫我如何正常行走?”

他现在是沈寄年的打扮,好在两人身形上还算贴近,只是他向来穿着粗布长衣长裤,哪里穿过这般雪白如玉的袍子,还要学女子那般蒙着个面,委实叫他感到几分憋屈难受了。

衾嫆听他这敢怒也敢言的吐槽,不禁噗嗤乐了一声,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且忍耐会,等沈寄年安全抵达了端王府,我们就都可以休息下,爱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魏赢:……

我现在就想休息和做我爱做的!

几人顺利出了府门,衾嫆料的没错,果然有人盯着他们,才上马车,她就感觉有人跟上了他们的马车。

尤其是魏赢出现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般。

她想,这下,就算有人监视他们,也分辨不出戴着斗笠易了容的魏赢同沈寄年了。

带着人,故作小心翼翼,实则是满大街到处瞎逛,领着暗中那群人开始绕圈子,衾嫆心情看起来非常好,一会看看小摊上的首饰,一会看看捏的面人和卖的花灯。

看到花灯时,她还有些诧异,随后想到,花灯节好像快到了。

“老板,这个多少钱啊?”衾嫆看着眼前的小狐狸花灯,上面胖嘟嘟的小狐狸眯着眼蜷缩一团活泼形象可爱。

叫她看了挪不开眼,直接就问了价格。

老板见她打扮妆容,不禁惊艳,随后扫了眼其他人,想了想,便开口加价,“这个啊,一两银子一盏。”

一两?怎么不去抢呢!

这是春花和秋月以及魏赢的心声了。

才一两?还不如去抢呢!

这是衾嫆不同于常人的思路了。

最后,她还没有来得及找银两,那厢一只手伸出来——

“这个灯我要了。”

第054章 转变

“衾小姐,真巧。”楚唯伸手递给商贩一锭银子,笑容清绝,“方才这位姑娘喜欢的,都要了。”

商贩听了不禁两眼都放光,笑得合不拢嘴,忙将花灯挑选出来,“好的好的……”

“不用了!”衾嫆顿时没了兴致,却又不能明着说,先对着楚唯福了福身,然后伸手朝秋月要了钱袋子,拿了碎银子放在商贩小摊上,“怎可让殿下破费,臣女自己可以买。”

“哟,草民——”商贩一听这称呼,立即吓得要跪地行礼,楚唯眼疾手快地抬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衾嫆给了钱让春花提了花灯,便打算转身离开。

“衾小姐,等一下。”楚唯出声叫住了衾嫆。

他目光透着淡淡的打量和并不亲近的温和,顺着衾嫆明媚娇艳的脸,看向她身后遮得严严实实的魏赢。

衾嫆眼眸微微一晃,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魏赢前,楚唯只能越过她头顶看到魏赢那密不透风的斗笠。

他眼眸暗了暗,面上依旧笑着,望向衾嫆的眼神深不可测,有种要窥探出她内心真实想法的感觉。

衾嫆有些不舒服,别开眼,“惠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她努力将声音营造出小女儿家的娇滴滴和害羞,可掩在袖中的手却死死地捏紧。

衾嫆,既然爱都能消磨,你的恨,也可以掩藏。

她在心底这般告诫自己。

“衾小姐似乎有些疏离本王……”楚唯心思有多深衾嫆不知道,但他有多敏锐狡诈她再是了解不过。

看来,还是逃不过。

“从前是衾嫆不懂事贻笑大方,如今长大了,也不能再同以前那般,让殿下不适也让镇国公府和父亲丢脸……”衾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叹了声,故作老成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滑稽,可说出来的话却很真诚,挑不出错来。

气氛有那么一瞬的凝滞,楚唯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不知为何,虽然并不喜欢衾嫆每每看到他就花痴的模样,但亲耳听到她这般知书达理的解释时,心底也并未有愉悦之情。

“衾小姐言重了。”

“惠王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女便先告退了。”衾嫆想着,反正也说开了,便不再故作娇羞,规规矩矩福了下身。

“嗯。十日后便是我母妃生辰,届时衾小姐也会进宫的,对么?”

本来也不想多言,但鬼使神差的,楚唯就补了这么一句。

衾嫆愣了下,随后点点头,“贵妃娘娘生辰,臣女自是要进宫贺寿。”

说完,她礼貌地再次福了福身子,随即带着婢女和魏赢离开。

“王爷,不将沈寄年抓起来?”楚唯负手而立,眼眸深邃地望着衾嫆离去的背影,身后一名手下低声询问。

楚唯哼了一声,“且不说是不是沈寄年,就算是,当着衾嫆的面你以什么理由抓人?”

“属下愚钝!”手下闻言忙拱手垂下头。

楚唯懒得同他多费口舌,只是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玉扳指。

有意思。

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不再胡搅蛮缠?

……

“小姐啊,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春花提着花灯,走近衾嫆,小声地问道。

衾嫆因为见到楚唯,先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此时听春花这般问,她想也不想地反问,“你看我刚才的样子像是说着玩的吗?”

春花摇头,又点头,然后猛摇头。

衾嫆:……

“真是个笨丫头!”

她气得跺脚,然后眼尖地看到前面的首饰铺子,面上又有了笑意,“走,逛铺子去。”

真是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魏赢斗笠下的脸微微抽了抽地想。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衾嫆都无法抵挡漂亮的首饰带来的诱惑,她带着婢女进了铺子,魏赢一个大男人不愿意进去便留在外头。

“哟,衾小姐来啦!”老板见是衾嫆,顿时笑得脸上开花,忙迎上前,“衾小姐,您来得正好,这个月啊,店里刚进了一批珠花和钗子,小的拿来给您瞧瞧?”

衾嫆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随意地拿起柜台上摆放的首饰漫不经心地把玩,闻言点点头,虽然心里期待,但面上却不再显露分毫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家店铺的老板每次见她都那么热情积极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瞧着她人傻钱多!

说起来也是汗颜,她花起银子来的确是大手大脚,很多东西并没有那个价值,她却花了不少冤枉钱。

店老板见衾嫆淡着个小脸,也不笑也不怒的,瞧着却更为吓人。

他颤了颤手,对店小二打了个眼色。

不多时,店小二抱着一堆盒子从里间出来。

店老板如数珍宝地将盒子一一打开,指着里头琳琅满目、精美华丽的首饰给衾嫆看,“您瞧,这支钗子上的珍珠啊,是渔夫出海途径一座仙岛所得的珍品,瞧这色泽这手感,皆是上乘啊——

还有这穗子,是以金蚕丝打成的络子。小姐若是不喜欢这珍珠钗,这里啊还有一对红宝石耳坠,啧啧啧,这红宝石可不得了了,这可是千金难求的一颗佛山红宝石……”

衾嫆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了,蹙了蹙眉心,不耐地打断店老板,“得了,少糊弄本小姐了,说吧,你怎么卖的。”

她一向果决干脆,店老板也习惯了,不以为然,心里窃喜,面上便故作为难地想了想,随后才道,“这珍珠钗价高难求,但大小姐是小人这店里的贵客,那……小人就忍痛割爱,一千两!至于红宝石耳坠,与大小姐娇颜玉容正相配,这满京城大概也就只有大小姐您配得上它了——小人啊,就还割爱一些,九百两!”

加起来可就快两千了!

春花和秋月都倒吸一口凉气,唯恐衾嫆这位主儿被店老板几句奉承夸得飘飘然,大手一挥就重金买下了。

只是不待她二人开口,衾嫆便先呵呵冷笑了声,将钗子和耳坠都放下,眉梢挑了挑,“一千九百两?就这玩意儿?那你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吧,千万别割爱了。”

第055章 挑拨

“大小姐真会说笑……”

“谁跟你说笑?”衾嫆抱着手,冲店老板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吴老板,从前你欺本小姐年纪小不识货可在我这赚了不少油水——

这所谓的出海打捞的明珠,难道不是普通的近海货色?还有这红宝石漂亮是漂亮,却没你说得那般夸张,这两样合起来至多不超过五百两。”

衾嫆说一句,店老板脸色白一分,到最后,她笑容灿烂地拍了下手,“得了,我挑两样送人,你别围着我转悠,也少忽悠我了。”

她说完,装模作样地握了握拳头,“本小姐的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别惹我哦。”

“不敢不敢……哪里话哪里话,衾小姐随意挑,小人保证,保证给您最优惠的价钱!”

吴老板的保证,衾嫆左耳进右耳出,站在柜台前挑拣了半天,最后看中了一对玛瑙耳坠,对比了半晌,“春花,秋月,你们说,这对耳坠送容央,她会喜欢么?”

春花和秋月不禁对视一眼,有些吃惊,以她们小姐这粗心大意的性子,往常都是逛自己的首饰,现在却先想到了表小姐,当真是难得了。

不过这样的转变对她们来说也觉得是好事。

二人便都点头,“小姐送的自是好的,表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衾嫆眼珠子转了转,“那好,吴老板,这个包起来。”

她想了想,又摸着下巴嘀咕,“也不知道外祖母喜欢的祖母绿手镯这里有没有珍品……”

吴老板将耳坠递给店小二让去包起来,闻言,忙点头哈腰地道,“有,这个还真有!小人这就去给大小姐拿过来瞧瞧!”

“小姐,您不选下贵妃寿辰的贺礼么?”秋月在一旁见衾嫆给容央和容老夫人都选了首饰,压根不记得贵妃寿礼的样子,不禁小声询问道。

衾嫆挑了一对祖母绿的镯子,让老板包起来送到镇国公府,也不急着付钱。闻言似是才想到,转过头看了眼秋月,而后嘴角努了努,“这个该是二娘操心的吧,我一个小姑娘家的,哪里能给贵妃娘娘挑贺礼啊!”

秋月噎了下,说得好像去年那价值千金的玉观音不是您这个“小姑娘”挑选送去似的。

但主子都这么讲了,她这个当奴婢的自是不会多说什么。

待主仆三人离开铺子,店老板不禁摇头望着衾嫆的背影感慨,“这往后衾大小姐过来啊,可别怠慢了,刚她挑的啊,可都是珍品,看来小姑娘家的长大了就难糊弄了。”

此时二楼,楚漓将手上的黑曜石手串放下,推开窗户,目送那绯红的身影在人群中渐渐化作一道小小的光点。

方收回视线。

“木槿,府上库里是不是还有一串红宝石额饰?”

木槿一听,不禁抬头望天,声音闷闷的,“殿下,那可是前两年您去江南一带难得寻来的宝物……”

“如此甚好。”楚漓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望着窗外熙熙囔囔的人群,想着方才小姑娘俏丽活泼的一番言辞,不禁唇角牵起一抹弧度,“她这般挑,凡品应是瞧不上的。”

也配不上她。

在心底,他这般微叹。

木槿气得脸都红了,他方才是这个意思吗?不是!

“行行行,您就巴巴地好东西都给她吧,属下瞧这衾大小姐,跟刺猬似的,脾气坏不好相与,现在又狡猾得很……”

“木槿。”

“好,属下闭嘴。”

……

“衾嫆!你怎么在这里!”

衾嫆觉着自己今日出门应该看下黄历的,要不然怎么前脚才碰到楚唯,后脚就撞上林琪这个疯女人呢?

被林琪叫住,衾嫆眼睛往上翻了个白目,转过身却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林小姐?真巧,出门逛个街也能遇上。”

她怎么在这里?

这条街是林琪家开的不成?她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林琪带了两个婢女,远远地便瞧见衾嫆跟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人群中,忍不住妒红了眼睛,走过来就找茬。

她上下扫了眼衾嫆的装扮,最后目光落在对方那一日比一日要长开更加艳绝的脸上,气得唇发抖。

“你好心机啊!是不是知道惠王殿下今日出来替贵妃选贺礼,故意打扮成这样,出来勾引殿下的!”

林琪死死地捏着帕子的手指着衾嫆,小脸气得青白,语气里嫉妒都要 飞出来了。

衾嫆一脸的难以理解,嘴角扯了下,额角都抽了抽。

顿时觉得,楚唯这人果然是她的灾难。

不管是什么时候。

她也像是突然想起来,林琪之所以一直是她的死对头,除了互不看顺眼之外,还有一点重要的原因——

楚唯。

前世有衾嫆在前,林琪在后,惠王殿下便落得个满上京贵女最想嫁的皇子的好名声。而她和林琪斗了大半辈子,最后两人都输得一败涂地。

倒是容惜渔翁得利。

说起来,容惜这会和林琪可是好姐妹呢。

衾嫆想着,不禁摸了摸下巴,嘴角勾了一抹恶意的笑,一闪而逝。

她故意转了个圈,拿话气林琪,“可不是?这身打扮啊,还是容惜表姐教我的呢!想必惠王殿下瞧见我这样,再看你,也会知道谁是鱼目谁是珍珠咯!”

话音落下没多久,果然林琪一双杏眼气得发红,眸子里有泪光点点闪烁。

“你胡说!容惜才不会帮你呢!”但是心底却有些动摇,这个容惜明明说好了帮她夺得惠王殿下的欢心,怎么会……

衾嫆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火上浇油道,“呵,傻丫头,容惜和我再怎么闹,也是表姐妹,若是我飞上枝头,她这个表姐也跟着鸡犬升天。倒是你,非亲非故的,她为什么帮你?”

容惜啊容惜,想必前世我出嫁前同林琪你死我活的争斗少不了你的手笔吧。既然你这么喜欢楚唯,想要利用我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那我提前助你一臂之力——

叫你和这些觊觎楚唯的贵女们好好玩一玩好了。

成功气得林琪说不出话来后,衾嫆抿嘴偷乐,趁对方不注意时,立即拉着婢女转身就跑。

“衾嫆,你,你给我站住!站住!”

第056章 怀抱

身后林琪气急败坏的喊叫声叫衾嫆笑声愈发清脆悦耳,她拉着婢女跑了一阵子,最后累了,就松开手,双手扶着膝,毫不顾忌形象地咯咯笑起来。

“春花,秋月,你们方才瞧见没,林琪,哈哈林琪的脸都被我气得发紫了!”

被她拉着跑了一通,体力不如她的春花和秋月二人,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喘着。

闻言,皆是无语摇头。

“小姐,你真是太胡来了!”春花道。

秋月却是说教着,“方才那样的话怎么能是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该说的?”林小姐胡说什么勾引的,小姐居然还接了这话茬!

只是看小姐如今这样子,还真看不出是对惠王殿下有意的。

衾嫆不在意地摆手,“管他呢,我现在啊,只想活得随性,开心!至于林琪和容惜这样的蛇蝎女,爱怎么就怎么。”

她就是要挑拨得她们两个斗起来才好呢!不过依她看,容惜那么能忍的性子,林琪估计找几次她的不痛快就会被对方楚楚可怜打发了。

不过能给容惜找一点不痛快就够了。

找完容惜的不痛快,衾嫆直起身子,眯着眸子望着天,接下来,该找找容小莲的不痛快了。

魏赢跟在后头,瞧见衾嫆一系列的小动作,斗笠下的脸上不知是何种表情。

一双眼睛盯着衾嫆的背影,却少有的出了神。

衾嫆一回到镇国公府,就被守在门口抄着手的衾潇逮个正着。

“你这丫头,又跑哪疯去了!”衾潇故意板着脸,吹着胡子瞪着眼道。

只可惜这招,现在对衾嫆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衾嫆上前,伸手扯了扯衾潇的胡子,笑嘻嘻没皮没脸地道,“你管我去哪疯了!脚长我身上,爹爹管不着,管不着!”

衾潇捂着被拽痛的下巴,瞪大眼,虎着脸呵她,“衾嫆,没大没小!爹是管不着你了,可端王殿下来了,你这个说要请教他棋艺的徒弟,倒是好,人跑没影了,让殿下等,太不像话了!”

楚漓来了?!

衾嫆闻言,脚步蹬蹬蹬,也不管衾潇在身后喊她,提着裙子像一只活泼的小鹿般,直直朝凉亭去。

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果然,楚漓已经悠然闲适地坐在棋盘前品茶了。

“殿下,殿下——”

衾嫆心情好,一下也忘了分寸,脚步快速地朝着凉亭奔去,脸蛋因为小跑了一路而显得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有些汗湿了,粘在饱满的额头上。

还有一缕头发调皮地在脸颊拂动。

楚漓听见这欢快雀跃的声音,不由侧身望来,便见一抹绯色像是追风而来,朝他的方向奔来。

将茶盏放下,他微微扶着轮椅往后一些,离石桌远了几分。

还没来得及开口,瞳孔微微一缩,下一瞬,下意识便伸出手。

原是衾嫆只顾着跑没瞧仔细脚下的台阶,一下在最后一节台阶时踩空,人便失了平衡,整个人都朝着楚漓的方向倒来。

“啊——”

衾嫆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捂着脸——

她两月前才撞过额头险些留了疤,可不敢再来一次了。

只是下一瞬,整个人都落入了一个淡淡檀香萦绕的温暖怀抱中。

身子僵了僵,衾嫆双手还维持着捂着脸的动作,鼻息间独属于对方檀香和茶香的味道令她原本红白交加的脸上更是绯红一片。

她……

木槿在一旁看得两眼瞪直,这,这!这衾小姐年纪小小的怎么就这么会来事!

楚漓上半身也僵硬了一刹,好一会才从错愕和呆愣中回过神,他低头便见对方如墨似缎的长发,她小小的一只撞进他怀中,好似他的怀抱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朦朦胧胧地伸手,扶住衾嫆的双肩,楚漓一张白玉的脸上难得地有晕红染上,双眸微微闪烁着,错开。

扶着衾嫆,声音略不自然地道,“可……可有事?”

心里却道,好在他身上不爱挂饰,否则若是磕着碰着她该如何是好。

“小姐——”

“姣姣——我的天!姣姣你做什么!”

春花和秋月还有衾潇随后而至,恰好瞧见这一幕,三人如出一辙的震惊傻眼。

还是衾潇气急败坏地跳起脚来吼了声,才唤回自己傻闺女的思绪。

衾嫆捂着脸从对方怀里起身,这一番动作极为艰难。

她忙离楚漓远远的,下巴都要抵着胸口了,脸红如血,结结巴巴地福身行礼,“对对对不起殿下!臣女莽撞冲撞了殿下——殿下恕罪!”

楚漓咳了声,抬手掩饰性地置于唇边,眼眸没好意思看衾嫆,声音温和却透着几分不自在,“无事,无事。”

衾潇一颗心跟放在沸水中煮了一番般,他气得脸色铁青,方才从他那个角度,可就是衾嫆直接扑进人楚漓怀中——

这臭丫头,前脚才送走一个惠王,后脚又给他找了个端王,怎么就这么能来麻烦呢!

十四岁还没满啊,这么早早情窦初开真的好吗!

“衾嫆,你过来!”

听见衾潇气急败坏的声音,衾嫆闭了闭眼,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捂脸,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声。

“惨了。”

她低低的嘟囔落入楚漓的耳中,后者忍住好笑,看向她垂头丧气,老气横秋地耷拉着背朝衾潇走去的模样,不禁心里乐了下。

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只是下一瞬,衾嫆同衾潇离开,后者回头,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的那一眼,叫他面上的笑意淡去。

就连心里原先的旖旎和欢愉,也一并散去。

衾潇拉着衾嫆,也顾不得和楚漓客套什么了,气呼呼地拉着人就走,看样子是要好生训斥一番的。

木槿瞧了眼,幸灾乐祸地笑道,“衾小姐这下子可要好生受一番教训了。”

这次,却没有听到自家主子的回护,木槿不禁奇怪,侧过头望去,只见楚漓整个人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双腿,沉默得可怕。

他不禁抬手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忙改口,“主子,不过衾小姐瞧着很喜欢您的样子……若是主子想……”

“木槿,”楚漓忽然抬头,笑容落寞,语气严谨,“本王没有任何想法。”

也不该有。

第057章 额饰

“你你你干了什么!”

衾潇拉着衾嫆到了书房,气得想抬手打她,但对上她瑟缩了下的眸子,又舍不得,只好气愤地将手一挥,严肃地望着她,道。

衾嫆摸了摸鼻子,无比心虚,但语气却很诚恳,“爹爹别生气,女儿……就是不小心,真是不小心!我发誓,我就是没看清台阶,跑太快刹不住,结果就摔了。”

见衾潇那么生气的样子,她忙又承诺,“我下次不跑那么快了!”

衾潇气得火冒三丈,拍着桌子怒,“我生气的是你跑太快了吗!”

这傻闺女是真傻还是装傻,要气死他不成!

衾嫆吐吐舌头,眼眸闪烁,最后小声地保证,“哎呀我知道错了!以后我都注意下我大家闺秀的风范——不给爹爹丢人,好不好?”

说着又拿百试不爽的招数,拉着衾潇的袖子左右摇晃撒娇。

对她没辙的衾潇气消了些,但是随后而来的焦虑担忧却愈甚。

他抬手爱怜地摸了摸衾嫆的脑袋,对于她日渐盛放的美丽感到心慌,语重心长地道,“姣姣,不是爹管束太严,而是皇家无情……你这般单纯任性,爹爹不希望你一头栽进去,将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啊!”

这话叫衾嫆笑意敛去,心头酸涩,鼻尖也跟着酸起来,她吸了吸鼻子,抱着衾潇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

“爹爹放心,女儿不喜欢惠王,也不会喜欢端王。不是爹爹想的那个样子——女儿知道爹爹是为我好,我会听话,不让爹爹为我担心。”

前世也是这般,只是那时候爹爹管不住她,父女隔阂太大,他只能用强硬的态度手段阻止,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叫她更加反抗逆着他意思来。

皇家无情,爹爹一生都效忠皇上,唯独在她的婚事上,他宁可违抗皇家也不愿妥协。

“那你听我话,离端王远些吧。”衾潇轻轻松开衾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眼睛盯着她,认真地劝道。

衾嫆咬唇,“可端王他……”

她想说他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害她,她也没有旁的意思。

衾潇却叹气,“他比起惠王,或许心肠好些,但危险更甚。若惠王是火坑,他便是炼狱啊孩子!”

当年端王生母如何死的,那件事至今都成为陛下心头一根刺,他虽也同情端王处境,却更不希望搭上自己女儿的幸福和安危。

“我就是看端王殿下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如,爹爹,我们帮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王妃?”

衾嫆的话落下,方才一颗心七上八下煎熬无比的衾潇忽然愣住,一脸的“我不是听错了吧”地看着衾嫆。

可对方眼神清澈,没有一点说谎和开玩笑的样子。

他忽然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这个闺女脑子里想的,可能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咳嗽了几下,他有些尴尬地闪烁着眼,随后又回过神来,气恼地敲了敲衾嫆的额头,“你胡说什么呢!小姑娘家的,这些是该你操心的事吗!咱们和端王非亲非故,怎么能插手皇室子弟的婚事?”

衾嫆捂着额头小声辩解,“可皇上不喜欢他,贵妃也不喜欢他,这上京还有谁会真的关心他的婚事……”

给楚漓找一个温柔贤淑真心待他好的王妃,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起来的,衾嫆其实在那次书房看楚漓替她找画像疑点时就萌生了这个念头。

上辈子楚漓何其无辜,摊上她这样不贤不德不贞不温柔不乖巧的妻子,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这一世,她希望他过得好,希望有个真正知冷知热的妻子陪在他身边。

只是不知道,楚漓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不如,进宫问问和玉公主好了。

和玉公主,她如果没记错,算是皇宫中唯一一个待楚漓好的人了。他的喜好,和玉公主这个做妹妹的应该不会不知道才是。

“爹爹,我先回去下棋了,方才冲撞了殿下还没好好赔罪呢。”衾嫆拍了下衾潇的肩,烦恼来得快去得更快,笑眯眯地出了书房回去寻楚漓了。

只是到了凉亭时,楚漓主仆二人都不在那了。

衾嫆怔了怔,便询问守在凉亭这的春花和秋月,“殿下他人呢?”

春花眼神有些古怪地盯着衾嫆瞧,随后回道,“殿下说有事先回王府了。”

听春花说完,衾嫆点点头,随即有些失落地“哦”了声,摸了摸后脑勺。

她有些心虚地想着,该不会楚漓是生她气了吧!

想想她方才的举动,还别说,真有点像是投怀送抱的心机之举。

叹了声,衾嫆靠着围栏,坐上去,双腿晃荡着,也不怕跌湖里去,一脸沮丧。

她这番动作娴熟得很,却还是叫秋月吓得面色白了白,忙扶着她,“小姐,太危险了,你赶紧下来!”

春花会错意,忙劝道,“小姐别想不开啊!殿下真是有事先走了,他不是不理小姐——对了,殿下临走前,他身边的木槿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小姐。”

原本不想将东西拿出来的春花,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衾嫆是不是想不开,忙将雕刻了漂亮的海棠花的木盒子从袖中拿出来递给衾嫆。

被二人大惊小怪的一番举动言辞弄得哭笑不得的衾嫆轻轻松松从围栏跳下来。

落地轻盈,毫无压力。

“瞎说什么呢,你才想不开——他给我的?”

伸手夺过春花手中的盒子,衾嫆面上又灿烂起来,对于有礼物收总是格外开心的。

落在婢女眼中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春花想,完了完了,不该拿出来的,还是该上交给国公爷的,她家小姐这不是陷进去了吧?!

衾嫆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串红宝石镶嵌的额饰,正中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纯金链子,上面还镶嵌了其他颜色的细小宝石。

衬着中间这颗红宝石众星捧月般出挑。

好漂亮!

不仅是她,春花和秋月看见盒子里的物件时,也都是一脸的惊叹。

这端王殿下出手也太阔绰了,这条额饰,瞧着便很贵重!

随后更加担心,这定情信物都有了,可怎么办……

衾嫆:……

这可真是个哭笑不得的误会。

第058章 夺产

“国公爷,外边珍宝阁的老板求见。”

衾潇抬眸,“珍宝阁?”

管家点头,“说是小姐前几日在他们店里买了几样首饰,今日送上门来……”

言下之意,还没付钱的,国公爷。

衾潇额角抽了抽,只觉得自己这个闺女真是很能坑爹。

“让他进来。”

吴老板恭恭敬敬地捧着盒子进来,先行礼,而后才道,“小人见过国公爷,这是大小姐前几日在小人店里的首饰,今儿,小人专门送来给大小姐过目。”

“恩,多少银子。”

衾潇抬手示意店老板起身,然后看了眼管家,后者心领神会,就等吴老板报个数好去拿银子。

只是,店老板毕恭毕敬地报出了一个数目后,不说管家,就是衾潇都有些震惊。

他起身,走近一步,“你再说一遍,多少?”

他今年才三十又四,没道理年纪不大,耳朵就不中用了。

吴老板咳了声,提高了声音,精准地报出了衾嫆所花的银两。

管家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几见可闻地颤了颤,为难地看着衾潇,“这……”

大小姐也太能花钱了!

但是被追上门来了,还能怎么说!

当然是——

“去,将大小姐请来。”

衾潇沉了沉气息,声音冷静下来,对一名丫鬟道。

他虽宠爱女儿,却一向主张勤俭,最是不喜铺张浪费,衾嫆一下花了镇国公府一两月开销的银钱,自是要被找的。

这也正是衾嫆想要的。

当丫鬟犹犹豫豫地说完,却见大小姐笑容灿烂地从贵妃椅上起来,手里的葡萄扔回去,一边拿着帕子擦拭着手指,一边往外走。

半点要被训的自觉和危机感都没有。

“爹,你找我啊!”

“臭丫头,过来!”

衾潇本来就气头上,见衾嫆还笑嘻嘻的,不禁甩了下袖子,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呵了声。

吴老板额头冷汗涔涔,总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有些不对。

衾嫆走到衾潇旁边,视线朝吴老板看了眼,“吴老板来啦?动作挺快嘛,怎么样,本小姐要的首饰都送来了吗?”

被点到名,吴老板讪笑地点头,“都送来了,还请大小姐过目。”

衾嫆便看了眼小厮端着的托盘,清点了下,点头,“恩,是这些,银两结了吗?”

吴老板面色更加尴尬,抬眸飞快觑了眼脸色已经铁青得不能看的衾潇,摇头,声音细若蚊蝇,“还……还没。”

“你给我过来!”衾潇真是一张老脸不知往哪搁了,想了下,还是忍着脾气,拽了下衾嫆,朝一旁走去。

被他拉了把重心不稳险些崴了脚的衾嫆,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蹙着眉头,小声抱怨,“哎呀爹,怎么了嘛!”

衾潇将衾嫆拉到门外,压低声音,不叫吴老板等外人听见闹笑话,“你还说怎么了?你才多大啊,买两样首饰就花了近一千两?爹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你怎么就——”

“可是爹,二娘先前买来送尚书夫人的那对手镯也要五百两呢,女儿送自己的外祖母和表姐合起来一千两的,怎么就不行了?难道送自己人不该更舍得些么?”

衾嫆故作懵懂,眼底却划过一丝异色,轻声地说道。

这一下,叫衾潇接不上话来了。

再一想,原来容小莲给尚书夫人送的那对镯子要五百两银子!

他本来就疼女儿多一些,这样一来,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

心底不满,面上更是无奈,“你……爹不是不让你送好东西给外祖母还有央姐儿,只是,你下回也得先同爹打声招呼,好让爹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我都要十四了,买个首饰都需要给爹汇报了才能买,我还有镇国公府嫡长女的尊严了吗?”衾嫆却故意不依,随后暗戳戳地将事情引到了容小莲身上,“再说了,之前娘给我留了那么多铺子、首饰做嫁妆,爹不舍得花钱给女儿买东西,那就将娘给我留的钱拿出来好了。”

她这话将衾潇气得够呛,同时又有些心中难受。

“你,你爹是这个意思吗!”衾潇气得眼角都红了下,既气衾嫆不懂事,又怕她误解他的良苦用心,便语重心长地道,“你这孩子……你娘留给你的东西,爹一分都不会留,待你出嫁后都会给你。不仅如此,爹还会给你一笔厚重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爹还会舍不得这点钱吗,爹是怕你坐吃山空!”

衾潇说完,自己叹了声,心想着孩子大了,也不能老是管着,越管越不听话,越是反抗。

同时,心里也有些动摇,亡妻留下的那些东西,自然都是给姣姣的,只是他无暇管这些,自小莲进门后,便都交给她打理。

如今想来,姣姣快十四了,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可不行,也该找教养嬷嬷来教教规矩,学着打理这些产业了。

在衾潇思虑的这会儿,衾嫆有些抱歉为了从容小莲手中拿回母亲留下的财产而故意说出那样的话。

“爹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爹爹疼我,为我好……只是,我也长大了,也可以学着管理后宅和自己的钱财了。爹爹不如将娘给我的铺子先给我?我可以跟着管家和嬷嬷们学习怎么管的嘛!”

听衾嫆这么说,衾潇颇为意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愿意学习管理铺子?这还是爹的疯丫头吗?”

“你才是疯丫头呢!”衾嫆不满地嘟囔。

衾潇却心情大好,只要衾嫆肯安心学,愿意管,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他也希望她在出嫁前多学学怎么打理这些,若不然,等她嫁出去,要是夫家吞了她的这些嫁妆,她又是个迷糊的,届时只怕他的姣姣会受委屈。

这番思量下来,衾潇便当机立断地对衾嫆道,“行,既然你自己亲口说的要学,那爹就当你认真的了,这样,一会我就让管家去清点下你娘留给你的东西,让你二娘啊,将这些铺子地契之类的都交还给你。怎么样?”

怎么样?

衾嫆眼眸亮起来,自然是——

“好!”

第059章 丢失

“什么?”

容小莲手里的参汤直接洒了出来,她将碗放置一旁,挥退要给她擦拭的丫鬟,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额心,有些憔悴的面上顿时一片阴霾。

“夫人,国公爷的意思是……先夫人留下的铺子、首饰之类的,管家已经清点好了,只是这些地契和存放的库房钥匙在夫人您这,故此,国公爷老奴过来取一下。”

嬷嬷说完,容小莲羸弱苍白的面上挂着几分善解人意却又有些委屈的笑来。

“老爷这是不信任我?这之前说好了,待嫆姐儿出嫁时,这些再转交给她作为随行嫁妆……如今这又是何意?”

容小莲捧着心口,眸光盈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嬷嬷却是后宅的老人儿了,伺候过不少高门大户的主人家,对于容小莲这番作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压根没看出对方的难过一般。

语气平平地道,“夫人,国公爷不是这个意思。还望夫人归还地契和钥匙,打理这些委实辛苦夫人了,还好大小姐现在长大了,可以接手了,夫人也能讨些清闲了。”

清闲?

容小莲自然是不想要这样子的“清闲”!

她胸口起伏着,好一会才将心中愤懑压下,挤出一个笑来,似很是赞同般地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这就去取。”

说着,她起身,动作缓慢而又艰难,扶着丫鬟的手臂,挺直背脊,前往内室,拿了地契。

“嫆姐儿到底还没出嫁,这地契先给她让她试试打理铺子,至于库房里她的那些嫁妆,总归是要给她的,暂且先放我这吧,免得她年纪小不知柴米油盐贵,挥霍没了。”

容小莲说的头头是道,就连嬷嬷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但很快,嬷嬷便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表情来,看着容小莲的眼神颇为诡异。

“夫人莫要操心这个,这点,来时大小姐便对奴婢说起,说是夫人一定会忧心这个,所以让奴婢带一句话给夫人——”

在容小莲微微蹙眉抿唇等待中,嬷嬷嘴角勾了下,声音压低了几分,“该是她的,就是国公爷也拿不走,怎么处置,都是大小姐她自个儿该担心的事,夫人还是不要太干涉的好……以免,她脾气坏,冲撞了您。”

好一个冲撞!

容小莲脸都青了,这个衾嫆还当不当她是镇国公府的主母了!如今愈发猖獗,毫不掩饰对她的针对!

现在更是直接威胁起她来了!

可容小莲有苦难言,她知晓这嬷嬷是衾潇请来的,不管衾潇心中清楚几分,就因为上回道士一事,她便失信于他,衾嫆便更得他欢心。若是她再不肯交出钥匙,只怕他的心更拉不回来了。

左思右想,权衡一番后,咬咬唇,嘴角噙着苍白温柔的笑意,将手中的钥匙缓慢交了出来。

完成衾潇和衾嫆嘱咐的嬷嬷,成功拿到地契和钥匙后,便会心一笑,冲容小莲快速福了福身,随后便片刻不多耽误地回去复命了。

留下容小莲气得脸白心痛,就差呕出血来。

“夫人莫要生气,大小姐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您的。”她的大丫鬟压低声音,一边拍抚着容小莲的后背替她顺气,一边如是哄着。

“哼,黄毛丫头?”容小莲语气里毫不掩饰讽刺,眼神怨毒地望着门外某个方向,“你可别小瞧了这黄毛丫头,如今的衾嫆,可不是当初那个冲动好骗的蠢丫头!”

几次三番的受挫在这个丫头手里,容小莲是再也不敢小瞧了衾嫆,更不敢轻举妄动将自己更多的把柄暴露出去了。

不行,她也绝对不能再让这个丫头嚣张下去——

绝对要一招毙命地反击!

……

成功拿到地契和钥匙,衾嫆只除一开始面上笑意灿烂之后,便没有多开心。

她将地契一一清点后,便拿了钥匙去库房对照她命当年伺候她母亲的老人留下的这些首饰物件清单,来核对一番。

“金银白玉盏一只,青釉琉璃灯一对,飞鸢屏风一对……诶不对,小姐,这屏风少了一扇!”春花负责清点瓷器物件,对着对着就发现屏风少了一扇,登时汇报给衾嫆。

衾嫆走过去,一目十行地浏览了清单上的内容,再扫了眼宽敞的库房,果然发现少了一扇,她眯了眯眼角,小手指曲起,指甲轻轻划过自己手心。

一下便猜到去了何处。

容小莲可真是好样的,娘亲给她留下的东西,她也敢动!

“小姐,首饰也少了一条碧玺手串……”秋月那厢飞快又准确地清点完,随后报出缺少的首饰。

衾嫆咬了下下唇,“走,我倒要看看,能私吞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恬不知耻地用到现在的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夫人,夫人,大小姐带着人上门来了!”

容小莲正在院子里剪着花花草草,便听丫鬟急急忙忙地从院门口跑进来,通禀道。

闻言,容小莲手中的剪子便交给身后的大丫鬟,直起身子,手拿了帕子拭了拭,随后看向门口气势汹汹进来的一干人,面上始终挂着优雅得意的浅笑。

直至衾嫆冷着脸走到了她面前,她方开口,语气温柔又关切还透着不解,“嫆姐儿你怎么来了?这——这又是做什么?”

她说着,朝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这次,丫鬟很有眼力见,忙瞧瞧溜了去找衾潇。

至于衾嫆,她压根就不怕衾潇过来,她现在的名声本来就是府上最不好惹的混世魔王,也不介意添一桩“美谈”了。

“做什么?二娘,不好意思,我掉了两样东西,刚好就在二娘保管钥匙的那间库房。本小姐怀疑二娘屋里闹了贼,过来替你找一找。”

衾嫆着了一袭百花裙,眉心三瓣莲花花钿使得她说话时,那夺目的颜色鲜活地微微跳跃,好似眉心间真开出了一朵花来般。

她这番话,叫容小莲脸色极为难看,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衾嫆,努力维持着好脾气,“嫆姐儿,话可不能乱说。”

第060章 捉贼

“二娘,我有没有乱说话我自己知道,不过你——有没有乱拿不该拿的东西可就不知道了。”

衾嫆抱着手臂,稚气未褪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道。

容小莲面上笑意挂不住,面色有些青,“嫆姐儿,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怎可如此轻贱于我!”

“二娘,我叫你一声二娘已经是给你面子了,少拿母亲的名头唬我——我娘,已经死了!”

衾嫆从未承认过容小莲这个后母的身份,也最不能容忍容小莲在她面前以“母亲”自居。

“你,你!”容小莲被衾嫆的尖牙利嘴气得面色青白难看。

“夏婵——”衾嫆唤了声,夏婵立即推开挡在面前的丫鬟,径直进了容小莲的屋子,不多时便以一己之力将一扇屏风搬了出来。

到了此时,容小莲只觉脸面无存,满满都是被衾嫆如此行径羞辱到的难堪。

她咬着唇,瞪着衾嫆,满眼的失望,眼底却是几乎要漫出来的恨意。

“二娘,这屏风原有一对,记载在册,分明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二娘你这里?”

容小莲咬唇不接,这副模样有些不对啊。衾嫆眼眸眯了眯,心里盘算着。

“二娘不解释的话,我倒还有一样东西想问问你——碧玺手串去哪了?那也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面对大小姐的咄咄逼人,夫人的隐忍委屈叫院子里的奴仆看了都替她抱不平。

“大小姐,您怎么能这么同夫人说话呢!就算您不认她这个继母,可她也是镇国公府的女主人,您这般刁难,岂不是不尊长?夫人怎会拿先夫人的遗物?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容小莲跟前的大丫鬟不由得出声替容小莲辩白。

衾嫆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名丫鬟,“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人赃并获的,这事二娘便需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再问一次,碧玺手串在哪里!”

她声音忽然冷厉了几分,那是娘亲生前极为喜爱的一条手串,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侵占!

被衾嫆的气势吓到,丫鬟也不敢再吭声了。容小莲抬起袖子掩面轻泣,“嫆姐儿你莫要逼我了……这事千错万错是我一人的错,手串……在老夫人那里,总之,是我的错,你莫要再追究了!”

老夫人!

下人们忙变了脸色,稍一思索就想通了,大概是老夫人瞧着喜欢便要去了,至于屏风怎么回事暂且不清楚,但极有可能这件事同老夫人脱不开干系,夫人只不过是替其背了黑锅……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有些微妙了。

老夫人素来不喜大小姐,大小姐如今同老夫人也不大亲近,可毕竟是嫡亲的祖孙,大小姐再横行霸道,目无尊长也不敢为了一两样物件同老夫人对峙吧?

这些人想得倒是齐全,可偏偏算错了衾嫆的性子,还有她对生母容月那近乎封魔的偏护。

“二娘这话我不懂,既然你提到了祖母,那麻烦二娘随我去祖母那走一趟吧!”

“这……”容小莲原也以为衾嫆不会再胡搅蛮缠,毕竟是老夫人啊,衾嫆也不怕落下一个欺长不孝的恶名吗!

衾老夫人最近对外称病,但凡衾嫆有点脑子也不会这个时候跑去找她对质,容小莲算准了这点,却万万没想到衾嫆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脾气!

不管容小莲愿意与否,衾嫆都态度强硬地拉着她去了衾老夫人的院子。

走到门口老嬷嬷还没开口说什么,衾嫆便伸长了脖子对里头的衾老夫人高声喊道——

“祖母,祖母!孙女找您有急事!”

她嗓门不小,衾老夫人在里头听见,不禁面上微微一哂,自打那日了悟大师亲口说明衾嫆的命格非是不祥,反是大富大贵之命后,她就很愧于见衾嫆。

往日里的偏见针对却原来是听信了道听途说,衾老夫人极爱面子,自是称病不见人。想等事情过去后再说。

哪想到衾嫆却找上门来了。

对于衾嫆这个孙女,衾老夫人的心情也很是复杂。误会解开,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厌恶,但衾嫆娇纵不驯,衾老夫人也不见得因为误会解开就多喜爱她。

只能说会将她当做孙女对待了,却不会过于亲厚。

外头衾嫆不依不饶的呼喊让衾老夫人觉得头疼,本能觉得这丫头找上门来绝对没有好事,但又没得法子。

按了按眉心,她吁出一口气,“让她进来。”

没过一会,衾嫆便拉着面色难看的容小莲进来,衾老夫人见是容小莲时,脸色沉了沉,眼神里的嫌恶不言而喻。

“你们怎么来了?”

她扶着嬷嬷的手缓缓坐下,示意她们也坐。

衾嫆却挥退下人,开门见山地道,“祖母,孙女今日接管母亲生前留下的铺子还有物品,清点核对时发现少了一扇屏风和一串碧玺手串,后来一查才知道屏风不知为何在二娘房中。

孙女找二娘询问此事,她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不要追究还说碧玺手串在祖母这。孙女愚钝,不太懂二娘的用意,所以特来找祖母商议。”

衾嫆嘴皮子飞快地说完,然后大眼扑闪扑闪地望着衾老夫人,活脱脱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可衾老夫人却听得老脸通红,火冒三丈。

这丫头分明就是装傻!

但她更怒的却是容小莲三言两语将她给抛出来当挡箭牌的行为。

她想了下,随后直接拍着桌子对老嬷嬷吩咐,“去,将那手串拿过来交还给大小姐!”

手串还得太过顺利,就是衾嫆也有些始料不及,原还以为有场恶仗要打来着。

看出衾嫆的错愕,不知为何,衾老夫人有些想笑,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精明也透着莽撞和天真。

她心里气消了些,板着脸对她道,“你祖母有时候是糊涂,可还不至于吞小辈的首饰物件!当初也不知是你娘留下的东西,被小人挑唆了下便糊涂地拿了,如今物归原主——

你是我衾家的嫡长女,日后出嫁祖母也是要给你添妆的,这事是祖母处理得不妥当,这样,祖母再给你几样首饰当做补偿。

此事,便不许再节外生枝了,听明白了吗?”

这还真是给一棍子又给一颗糖,衾嫆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同祖母对峙,她颇为微妙地看了眼面色惨白形容有些慌乱的容小莲,便咧嘴笑了。

“孙女知道了,谢祖母!那孙女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请安!”

衾老夫人忙摆手,“快走快走。”请安?还是免了吧!

待容小莲时,她却冷冷地哼了声,“容氏,你留下。”

第061章 登门

容氏……

听到衾老夫人冷漠刻薄的声音和称呼,容小莲不禁心里一沉,面露苦笑,她刚进门时,老夫人对她百般不喜和刁难,她好不容易博了她欢心,一朝却又被打回原形。

“你跪下!”

……

容小莲同衾老夫人说了什么,衾嫆便不得而知了,但她心情很好,一路上都笑眯眯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却经历着令她无比头疼的关于如何打理铺子主持中馈的学习生涯。

这日,她送走了孜孜不倦的教导嬷嬷,便带上小点心去枫院看望衾枫。

小家伙看到她就开心得蹦蹦跳跳,活力的很。

伸手抱了抱他敦实的小身子,捏了捏他脸上被养起来的肉肉,衾嫆满眼都是笑意和满意。

“枫儿好像又胖了呢。”

听着衾嫆调侃之语,小小的衾枫却颇为苦恼地伸出肉呼呼的小手,试探性地捏了捏衾嫆的脸蛋,两道小眉毛十分喜庆地拧着。

“魏赢哥哥说了,枫哥儿是男孩子要长胖点好。不过姐姐,你怎么也这么,胖嘟嘟的呀。”

童言无忌。

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衾嫆一下垮了俏脸,恶狠狠地抬起手,却又轻轻地拍了下衾枫的小屁股,“好呀你,年纪小小就开始嫌弃起姐姐来了!”

她哪里胖了!

她正在抽条好么!

一旁的春花、夏蝉还有秋月闻言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她们小姐最是爱美,臭美得不行了,小少爷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啊哈哈,姐姐饶命,我错了,错了——”衾嫆伸出爪子挠起衾枫的痒痒,后者咯咯笑得十分清脆可爱,讨饶声不止。

不远处,魏赢望着这一幕,眼底有笑意闪过。

小姑娘鼓着脸,故作凶悍地警告着幼弟不准再说她胖的模样,当真是有几分可爱。

陪衾枫玩了会,将小家伙哄着睡了午觉,衾嫆才揉了揉腮帮子离去。

一回到海棠苑,她就换了身装束,拿了软剑,便在院子里练起剑来。

她曾跟着衾潇学过一招半式,花架子倒是难不倒她,只是空有美感却缺乏实战技术。若是碰到稍厉害的,她便无法应对了。

婢女在一旁看得满眼惊艳赞叹,只觉自家小姐舞剑时身段优美,翩若惊鸿,美不胜收。哪里想得到衾嫆心中懊恼无比,后悔当初只追求怎么好看,而不讲究实际了。

将剑扔地上,衾嫆也不顾形象,席地便坐在树下。

树叶散落,有的落在她发丝上,肩上,裙角上,她潇洒又疲倦地靠着树干,叹气。

看来,还得找个厉害的师父教导下她武艺。

说起师父……

她那位教她下棋的“师父”可有好几日不曾上门来了。

衾嫆忽然怔忪,也不知沈寄年现在有没有开始给楚漓医治双腿,他最近过得如何了……

不想还好,一想,有些牵挂担忧便排山倒海地朝衾嫆袭来。

她按捺不住想要见楚漓的心情,想要亲眼确认他安然无恙。

“春花秋月,准备下,一会出门。”拾起被她扔地上的软剑,衾嫆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树叶灰尘,往屋里走,打算沐浴更衣梳妆一番,找楚漓去。

婢女二人不禁面面相觑,小姐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斗完二夫人找完老夫人哄完小少爷舞

完剑后,居然还有力气出门?

哪家闺秀有这个体力,放眼望去,整个上京怕是都难出其二。

“不行不行,太艳了。”

“……”

“不行,太寡淡了。”

“……”

“哎这样不可爱了!”

“……”

被衾嫆折腾了无数次后,春花和秋月二人不禁望天,忍不住安抚衾嫆,“小姐生得美,就是不打扮都能艳杀四方的。”

“今天不去艳杀四方,今天给我弄得既可爱又清纯点。”衾嫆却蹙着眉,点了点自己殷红的唇,心中却想着,楚漓素来喜爱素净简单的颜色和物饰,她若是打扮得太招摇,对方会不会厌恶她?

殊不知,她这会儿若是换个角度想便会发现,她这样的想法,有多么的危险和暧昧。

就这样,又磨蹭了一个时辰,见天色快不早了,再不出门就不好出去了,衾嫆抿抿唇,拿了一方淡紫色的面纱戴上,便带着婢女出了门。

端王府。

衾嫆凭着记忆寻到了端王府的后门,当她下意识命春花上前敲门时,眼睛却扫过这熟悉的地方,目露几分怀念和伤感来。

她在这里住了近四年,总是想着如何离开,可当她死后才知道,端王府是除了镇国公府,她最安心和信赖的家。

“你们是?”小厮打开后门,见到春花时不禁愣了愣,随后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戴着面纱,纤细美好的少女。

单露出的一双眼睛便生得极为美丽,可见面纱下是何等的昳丽绝容。

“劳烦小哥通禀一声,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求见。”春花压低声音,递了镇国公府的令牌给小厮看。

同时有些犹豫地报出了衾嫆的身份。

心中却是极为不赞同的,大小姐虽然年岁还小,可到底是个姑娘家了,这傍晚跑到人端王府后门敲门……

怎么想都觉得古怪得紧。

小厮惊愕难信地望着这主仆三人,只觉得玄幻无比,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缘何出现在他们端王府的后门外?

但令牌做不得假,他短促地吃惊后,便掉头通禀了。

不多时,书语出现,亲自迎接衾嫆主仆三人进门。

“大小姐里面请。”书语语调冷静平淡,不卑不亢,指了指偏厅的方向,恭敬退下。

衾嫆摸了摸自己微凉的裙衫,走到这却有些后悔了,她是魔怔了不成,竟是心血来潮后,真的大傍晚的跑来楚漓的王府……

这偏厅很是安静安全,衾嫆是知道的,这里不会有楚唯的眼线。

踌躇了一会儿,她还是走了进去。

里间,楚漓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在窗前的桌前,与自己对弈。

紫色华服广袖随着抬手捻棋子的动作流泻,墨发轻轻随着窗外吹进来的晚风舞动。

世外仙,凡中客。

端的是纤尘不染,静谧安宁。

第062章 用膳

衾嫆驻足凝望的视线太难以令人忽视,只见楚漓似有所觉般地转过轮椅,温玉琉璃般的眸子清明一片地望过来。

如果她深看会发现,在看到她那一瞬时,他眼底蔟亮的光芒。

“殿下。”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并沉默。

还是楚漓清了下嗓子,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氛围,“用过膳了么?”

这个时辰临近晚膳时分,而从镇国公府到端王府至少得小半个时辰,他寻思着多半是还没用过晚膳便出门了的。

果然,衾嫆愣了愣,诚实地摇了摇头。

看起来傻傻的,好像还没从自己已经到了端王府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那,不介意的话,一道用吧。”楚漓扶着轮椅的手微微拱起,手指轻按着轮椅手,明知这样不好却还是开口提道。

如果说楚漓是明知不可为而无奈为之,那么衾嫆就是屈从本能而为了——

活了两世,她都是大大咧咧的本性,本就不是恪守礼仪之人,只是说重生以后收敛了些。但在亲近信任之人的面前,还是那般。

比如衾潇,比如容央,再就是楚漓。

“不介意,殿下不觉得叨扰,臣女自是不介意的。”衾嫆雪白的小脸在晕黄的灯下显得晶莹剔透又俏丽温暖。

一双漂亮带着钩子似的清媚眸子,天真又带了点点她不自知的媚,任谁都无法拒绝。

楚漓移开自己的视线,声音不禁轻柔,“那好,我命厨子多做几个菜,可有忌口的?”

衾嫆摇头,“不曾的。”其实她有些怀念端王府里厨子的手艺了,前世嫁进来后,楚漓虽不受皇宠,却也不曾短缺过她的吃穿用度,府里的大厨更是会做得一手好菜,现在想想,倒有些馋了。

待她在原木桌前坐下,看着小厮端上来的一碟碟菜肴,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来的目的好像不是蹭饭啊……

目光小心翼翼地朝楚漓的双腿看了一眼,飞快一眼便似生怕被他察觉一般收回。

“沈神医呢?”

衾嫆沉吟了声,问。

楚漓眉梢微晃,“沈大夫喜静,用膳都是独自在他房中。”

闻言,衾嫆点点头,依照沈寄年那古怪的性子,确实会这样。再者,她也没办法想象沈寄年同楚漓坐一起用膳的景象……

这二人,一个寡言少语一个清冷孤傲,都不是喜欢同旁人坐一块用膳的主。

这么一想,她有些尴尬地讪笑,“殿下也喜欢一个人用膳吧?”

说出来惭愧,她对楚漓是真不怎么了解,前世成婚后,两人连照面都不怎么打,更莫说要同桌用膳了。就是有,也是极少数不得已才同桌,比如回门。

看出衾嫆的窘迫来,楚漓善解人意地摇头,“哪有人喜欢一个人用膳的,怪冷清,幸好今日衾小姐过来,叫这顿晚膳也有了点人气。”

楚漓就是楚漓,永远不会让别人窘迫和无措。他总是这般温柔体贴,即使对象是她。

“那我可以常来吗?”

鼻尖微酸,衾嫆想,楚漓不止是温柔,他还很孤独很寂寞。在她记忆中,他总是孤零零的,身边除了木槿和书语,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所谓的亲人。

皇帝,楚唯,这样的亲人不如没有。

前世,就连过年守岁,他都是自己待在院子里,有一年,她恰好无聊在府里走动,便远远地瞧见他孤身一人坐在冷冰冰的湖边,手里拿着一杯酒,落寞地望着天上的孤星和冷月。

她脱口而出的话,却叫楚漓唇角微微一滞,面上的错愕显而易见。

这不是衾嫆的风格。

她顽劣娇纵,聪明却不愿意动脑筋,风风火火,我行我素,从不关心旁人如何。

可她骨子里却又是个极其温柔善良的人,楚漓想,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

“你不嫌王府冷清,可常来,只不过,我这样的人,你还是少接近为好。”

声调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轻嘲。

他不能连累了她。

衾嫆眼中微微酸胀,“我不怕。”

这一瞬,她忘记了答应过衾潇的话,也忘了自己做的决定。

她是该远离他,对她,对他,都理应如此。

可她也不想看到他孤零零的,生活如一潭死水。

她想,“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对,她们可以做朋友,知己,患难之交。

看着衾嫆明亮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眸子,楚漓喉头微微耸动,心里沉甸甸,有些甜又有些苦。

朋友?

“用膳吧。”他只是望着对面活泼明艳的小姑娘笑了笑,岔开了话。

楚漓寡言,而衾嫆自幼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一道用膳,屋内安静地只少有玉箸同银盘相撞的细微声响,除此之外,落针可闻。

屋外,木槿眺望了眼里头的情况,拉着守在暗处的书语,在屋内二人听不见看不到的角落里,他阴阳怪气地道,“这衾大小姐可真是脸皮够厚的,哪家小姐像她这个年纪了还大大咧咧往男子家中跑的,大晚上过来蹭饭,也不知图的什么……”

听见木槿话里话外的敌意不满,书语不禁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我也没见过哪个手下如你这般胆大编排主子的。”

“诶你——我又没说主子,我说的是衾大小姐!”木槿没有得到书语的同仇敌忾反倒被奚落了一番,不禁恼火。

“主子在意之人,他自有他的打算考量,轮不到我们置喙。你一个大男人同人小姑娘斤斤计较,也未免失了风度。”

书语为人一板一眼,不爱编排是非,更不会同一个小姑娘多加微词,木槿对衾嫆的不待见落在他眼中,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衾嫆大有不同,又将神医送来给楚漓治病,在书语心中,这就是帮了他们的大忙,不说承恩情,也不能恩将仇报。

“你,好,好!我看你和主子,就是被那小妖女给迷惑了,她迟早是要害了咱们主子的!”

木槿气得跺脚,直接甩脸子走了。

留下书语抱着手臂摇头叹气,但愿,衾小姐是真心为之,而不是有所图谋……

第063章 朋友

用过晚膳,楚漓命木槿搬了张藤椅,邀衾嫆一道坐在院中赏月。

衾嫆抬头望了眼并不大圆的月亮,本来是有些坐不住的,她想询问楚漓的腿如何了,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但是她侧过头看着楚漓静好若皎月的侧脸,又静下心来。

“殿下,马上便要到月圆之夜了,你的毒……”衾嫆忽然想到先前沈寄年说的,关于楚漓所中的“醉美人”是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发作的,不免担心地问道。

因为这份担忧,连带着天上的月亮都叫她看得生厌,甚至坏心思地想,若是这月亮一直这么缺下去也不错。

晚膳时分,楚漓便觉得衾嫆有话要问,没想到她忍着现在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的却是这一事。

他不喜谈及自己的腿疾,但对象是衾嫆,他却又短暂的停顿后,宽抚地开口道,“无妨,习惯了也还好。况且沈大夫替我以金针暂时压制毒性,一年只复发两回尚在我承受范围内。”

衾嫆很是不喜欢他谈及自己的苦痛如此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受苦的不是他,仿佛生死早就无所谓般。

“我陪你,这次毒发,我要陪着你。”

有些话心之所想,脱口而出便也不经思考。

气氛一度凝滞。

楚漓是惊愕,衾嫆是后知后觉的懊恼。

她本意是亏欠他良多,想要陪伴和帮助来弥补,可到底是姑娘家,这话说出来,又显得暧昧不矜持。

“我……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照应,理应如此。臣女……”

见她小脸绯红,紧张得言辞无措的模样惹人心怜,楚漓体贴地替她接下话茬,“我明白,谢谢你。不过既是朋友,便不必以‘臣女’生分自称了。”

楚漓总是能三言两语化解衾嫆的尴尬不适,她抿着粉唇笑着点头,明眸善睐,端的是娇艳明丽,叫百花失色。

过了许久,还是楚漓觉得时候不早,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晚上还在外头,到底不妥,出声提醒,“时辰不早,我命书语护送你回府吧。”

不知为何,衾嫆有些不舍。曾经她拼命想要逃离端王府,可现在,她再看端王府的一花一草,都觉得那般怀念。

但再如何,她这一世都不该耽误楚漓。

他的腿疾若好了,便能寻一门好亲事,有如花美眷陪他用膳下棋、赏月散步,知他冷热,伴他不再孤冷凄清。

心中如是设想着,衾嫆起身,微微福身,笑着转身,待转身后,面上的笑容却不免有些落寞凄苦。

为何明明是喜事,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给自己的解释是这大概是类似喜极而泣的心情。

目送衾嫆娉婷的身影离开,楚漓久久坐在院中,不知为何,觉得那背影少了些活泼明快,多了几分沉重。

“主子。”见衾嫆走了,木槿才从不远处走出来,目光复杂地扫了眼已经远去的衾嫆。

“你说,她为何突然待我好?”

楚漓视线收回,却是看向天上残缺的月明,问。

木槿抿了下唇角,方才衾小姐看向殿下的目光那般澄澈干净又温柔关切,若是作假,他只能说这般年纪便好生心机,但衾小姐往日里虽跋扈不驯,却是个貌美无脑的,他不信她短短时日内变得如此会伪装。

可若叫他说她的好,他却总是记着从前她的种种所作所为,一时间,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所幸,楚漓似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幽幽叹了声,神情愈发寂寥。

他不想牵连她的,可她却偏偏要主动招惹他。

衾嫆走的时候重新戴上了斗笠,在书语的护送下从后门出了端王府。

直至走到清冷安静的街道上,被微冷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她才有些恢复神智来。

不禁暗骂自己重生一次却依旧没什么长进,行事说话还是不够稳重谨慎。一次次在楚漓面前表现得过于关心,希望他不要误会什么吧。

抚着有些冷的胳膊,衾嫆幽幽叹了口气,如今看到好生生的楚漓,她总是想将最好的东西奉上,想用尽所能偿还。

“小姐,日后可不能这么晚还在外边了……”秋月走近些,低声在衾嫆身边提醒了一句。

小姐对待端王的态度实在是引人怀疑,偏生小姐解释的时候,眼神、语气、神态又那般认真坦然,叫人很难不相信。

秋月在心中安慰自己,小姐年岁还小,不懂得男女大防,又跟着习武师父学了些骑射武艺,性情洒脱不羁,像个男孩,等及笄了便好了。

端王那样的人,是万万不能沾上关系的。

衾嫆自幼调皮,溜出府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提前命夏蝉在后门守着,买通了守门的小厮,是以,谁也没发现她晚上偷溜出去。

不过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和衾潇撞上了。

衾嫆:“……”

这是什么运气。

衾潇原本是想问问衾嫆,贵妃寿辰的贺礼有没有准备,毕竟她要接管铺子学习礼仪了,他想来验验成果。

结果小丫鬟说大小姐已经休息了,他便折身回去,哪成想,一回头就碰见一身古怪打扮往回走的衾嫆主仆三人。

登时,他脸色就变了。

“爹?好巧啊,你也赏月来的么?”

衾嫆忙将斗笠摘了飞快往后扔给了春花,后者眼明手快慌慌张张接住藏在身后。面不改色地笑着扯谎。

衾潇翻了个白眼,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能被糊弄过去的?

两撇小胡子被哼哧哼哧地气得翘起来,“臭丫头又跑哪去了!”

他就说,这个时辰,这丫头怎么会就睡下了!

衾嫆暗道一声倒霉,面上故作轻松地笑着,厚着脸皮继续扯谎,“女儿觉得今夜月色不错,就换了身装扮在府里散步赏月了……”

“编,接着编,你看你鞋子上的泥,府里哪来的泥?”衾潇却瞥了眼衾嫆的鞋面,打断她的话。

衾嫆低头看了眼鞋面:……

好吧,穿帮了。

“我不过是出去散散心,爹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啊——我困了,先回去睡了,爹爹早点休息!”

好在她脸皮厚,也不怕衾潇,上前拍了拍衾潇的肩,然后脚下一抹油,便朝着屋子奔去。

徒留衾潇在原地气得跺脚,不行,这臭丫头必须好好管教,太无法无天了!

第064章 软剑

出府被抓包的结果就是,衾嫆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衾潇请来的教养嬷嬷唤醒,起来学规矩了。

她打着秀气的呵欠,一双漂亮的眼睛氤氲着水雾,懒洋洋地在嬷嬷催眠般的声音中走着小碎步。

步子是没错,但她上半身懒洋洋地颓着,活像是散了架般。

教养嬷嬷拧着眉,不满意地黑了脸,但她来之前也听说过这衾大小姐的“名声”,不敢太冒进,只语气不大好地扬声道,“挺胸抬头,大小姐,您若是走不好,一会就再走一回。什么时候走得合规矩了,什么时候可以休息。”

不好直接训斥,便只能利诱了。

果然,衾嫆听了立马抬头挺胸,腰背挺得直直的,强忍着困意,在教养嬷嬷勉勉强强的目光中,走了一圈。

“嬷嬷啊,你看你说的走、坐、笑,我都会了,这天儿虽不热了,日头却也不小,您一把年纪了还是别晒着了,不如过去凉亭那休息下,我自己在这好好练习几回?”

总算可以休息一口气的衾嫆,眼珠转了一圈后,便笑得跟朵花似的走到教养嬷嬷跟前,打着商量道。

嬷嬷摇头,并不领情,一板一眼地望着衾嫆明艳毕现的脸道,“大小姐还是莫要花心思偷懒了,国公爷吩咐了,待大小姐学得像样了,老奴才可以离去。”

言下之意,学不好,她就不走了。

衾嫆险些翻个白眼,但将将眼珠子往上那么一丢丢时,克制住了。

嬷嬷若是看到她翻白眼,她今天怕是都别想休息了。

好在,这时候她的救星来了。

“衾嫆!”

就在衾嫆苦哈哈地练规矩时,容央风风火火地从假山另一头行来,脚下生风,裙裾飞扬,身后的丫鬟小跑着都跟不上。

听到这一声唤,衾嫆通体都活过来了,忙笑迎上去。

容央生得高挑,脚程快,几下就到了衾嫆跟前。

她穿着鹅黄的罗裙,头上戴了几根金钗珠花,腰间一块双鱼玉佩随着走动摇晃期间。

当真是端庄大气又英姿秀美。

嬷嬷见到容央方才那走路的模样,不禁叹气,看来这表姐妹二人如出一辙,都是这般风风火火的难以驯服的性子。

“你怎么来了?”衾嫆见到容央还是很开心的。

容央瞥了眼衾嫆身后的教养嬷嬷,只瞥了眼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再看衾嫆朝着她挤眉弄眼,眼眸一晃,便寻思过来她的意思。

笑道,“来看你呗!你先前送来的镯子和耳坠,祖母同我都很喜欢,她还念叨你呢,所以让我过来找你玩。”

找你玩。

真好。

衾嫆再看容央,面上的笑都灿烂了几分。宛如看到了活菩萨。

“好呀,正好我爹前不久送了我一对软剑,我用着挺顺手,给你留了一把,走,去我屋里,我拿给你。”

说着,衾嫆就要牵着容央往海棠苑去了。

教养嬷嬷阴魂不散的声音这时候响起,“大小姐,规矩还没学完,还不能走。”

衾嫆背着嬷嬷,闭了闭眼,龇牙咧嘴的模样,叫容央险些破了功笑出来。

看来,这小魔王遇到克星了。

“嬷嬷,你看,护国公府的大小姐登门找我,我总不好将人撂在一旁不顾吧?”衾嫆转过身,挤出一个颇为“端庄”的笑容来,“这样可不符合世家小姐的礼仪呢。”

见她拿礼仪来搪塞,教养嬷嬷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脸色憋得红了下,而后无奈地摇头。

“那小姐快去快回。”

“好的!”才怪了。

衾嫆面上乖巧应下,拉着容央便打算跑,只是才一手提着裙裾这般打算,就听到身后嬷嬷一声咳嗽。

她忙机灵地放下裙子,抬头挺胸,迈着小碎步,拉着想要大步走却被她带着不得不小步子的容央,一步一步走出教养嬷嬷的视线。

一走出视线,她便放飞自己,拉着容央畅快地绕过假山,跑过花园,回她的海棠苑。

少女的笑声格外悦耳明朗,容央觉着自家表妹这般古灵精怪也挺好,比起以前动不动发脾气惩戒下人,这般甚好。

两人都是拘不住的性子,比起刺绣学规矩,更喜欢舞刀弄剑。幼时她们是同一个师父教拳脚功夫的,只是容央学了没多久便弃了。

而衾嫆为了有个一技之长,博得楚唯欢心,假把式地舞剑倒是狠练了一阵子。

“呀,好轻的剑。”当衾嫆将软剑拿给容央时,后者双手接过,只觉分量极轻,十分趁手。

衾嫆拿了自己的那柄,反手背在身后,长发飘飘,裙裾摇摇,颇有几分女侠风范。

“你前阵子不是嫌舞刀弄剑的不文雅,说往后不碰了么?”容央见状,便知她这是打算练剑了,有些不解地问。

衾嫆却嘴角含着笑,眼里明亮又坚定地道,“自打我脑袋磕了下后,便想明白一件事,光是别人保护我不成,自己也得会几手防身的,这样,才不会被动挨打。”

似是对衾嫆一个国公府嫡小姐说出这般杞人忧天的话感到不赞同,“话是这个理,不过你花拳绣腿的,关键时候也不顶用的。”

容央说话直,若是换做从前的衾嫆,早就翻脸了。但现在的衾嫆却只是笑笑,有些无奈地道,“是啊,所以才更要苦练了。”

虽然从前学的花拳绣腿,但好在基础是有的,只需刻苦练习,总比先前要好。

她都这个年纪了,自是没有想着做什么以一敌十的侠女,只求着应付普通人,比如丫鬟婆子类的。不叫人轻易暗害了去。

说完,衾嫆便走到院中,开始练剑了。

见衾嫆这么上进,容央也有些手痒,在一旁,跟着她学几招。

但她到底不是衾嫆,只一会,便觉得乏了,将软剑递给自己的丫鬟,干脆坐在一旁休息看衾嫆练了。

春花和秋月端了茶点上来,容央也不恼衾嫆将她撂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用着茶点,看得津津有味。

她忽然想到,衾嫆舞得一手好剑,或许几日后的寿宴上可以一展风采,艳压那些只会弹琴作诗的闺秀。

第065章 眼光

衾潇下了朝回府,听教养嬷嬷汇报完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但又不好当着外人面数落衾嫆,只憋着气,面上故作镇定地说了声“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气急败坏地朝海棠苑去了。

但当他看到练剑练得无比认真,动作行云流水,比之一般习武之人要优美许多,却又比一般花架子多几分力度的衾嫆时,那满肚子的气又神奇地消散了。

再看一旁容央已经察觉他来了起身福身行礼,冲她点点头。

“姑父。”

“央姐儿来了。”容央小时候经常来镇国公府玩,衾潇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格外亲厚,和颜悦色地说道。

容央落落大方颔首,也不拘谨,随后在衾潇的示意下重新落座,春花给衾潇上了茶,二人便一同安静地喝着茶,欣赏着衾嫆专心致志练剑的画面。

衾嫆练得浑身乏了才暂做休息,她这副身子还是不够强健,才这么会就喘得厉害。

她想起前世被容惜的侍卫钳制,连自保挣脱的本事都没有的场景,便难以释怀。

酸麻的手腕也不顾了,咬咬唇,额角细密的汗沁出,她再度扬起手中的剑,愈发投入起来。

就连衾潇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都不知道。

衾潇有些古怪地拧了下眉头,总觉得衾嫆这般刻苦叫他不解。

容央却看出他的疑惑,怕他责备衾嫆逃了教养嬷嬷学规矩的课程跑来练剑,便将先前衾嫆所言转告。

这么一说,衾潇便有些内疚了。

女儿接连几次受伤遇险,想来是心里有了阴影芥蒂,难怪会勤加练习起武艺了。

这般想着,衾潇便暗下决定,回头还是得多派几个人保护女儿,最好是请一个教习师父接着教她防身的本事。

至于礼仪……

再说吧。

说到底,衾潇自己也是个武夫,对于礼仪什么的若不是衾嫆老是往外跑,他也不会多加苛责。

衾嫆手腕一麻,有些脱力,手中的剑便飞了出去,插进了树干,只是她力度到底不够,剑尖只入了指甲盖那么点,摇晃了几下,便掉落在地。

她有些怔愣晃神,喘着气,眼眸一片混沌。

好一会才蹲身捡起了剑,转身时,衾潇已经走一会了,回到桌子前坐下,见桌上有三盏茶,不禁挑眉,“我爹来过?”

她坐下,将剑递给春花,后者拿回屋内挂好。

端起茶便仰头灌了几口,解了渴,才拿帕子擦汗。

容央:“你爹来时似还有些生气,不过我说了你练剑的原因,他好像就不生气了。”

听了容央的话,衾嫆顿了下,随后有些感动,爹对她是真的很疼爱了。

“对了,贵妃生辰,我们府上贺礼已经备好了,你呢,准备了什么?”容央放下茶盏,凤目看向衾嫆,好奇道。

衾嫆擦着脸上的汗,胸口还有些起伏,闻言不咸不淡地应着,“还能准备什么?有祖母和我爹筹备,这些我不必操心。”

容央张了张嘴,有些讶异,不禁眯着眸子打量衾嫆一会,而后抚掌,道,“看样子你对惠王殿下是真死心了?”

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衾嫆先前多么喜欢楚唯,她可没少因为这个同她吵,怎么劝都劝不住。衾嫆爱屋及乌,为了讨好惠王,自然是卖力讨好贵妃,往年贵妃寿辰,她要么提前一两月寻宝贝,要么花很多心思准备名贵的字画保养品……

今年却说这些她不操心。

奇了怪了。

衾嫆努努嘴,“当然了,我又不是傻,惠王心气儿高,瞧不上我这跋扈无才的,我还贴上去做什么?”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的嘲讽叫容央有些哑然,总觉得衾嫆提及惠王时,敌意成见很深。

但惠王的确是瞧不上衾嫆的,她能想明白也是好事。

“是啊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惠王再好,这天底下也总有比他更好的儿郎,你能这么想啊,再好不过。”容央说着,便又道,“你看你往年费尽心思讨好那贵妃,贵妃也没对你多么热络,我可是听说,贵妃相看中的是安平郡主……

非是你镇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不够,而是人贵妃眼界太高,不是王亲贵族瞧不上呢。我看啊,他们这对母子都是一路货色,眼高于顶,装模作样的,不好,不好。”

不知为何,上京贵女提及惠王楚唯,哪怕不是春心荡漾,仰慕钦佩,却也都是被其外表伪装所惑,赞赏其才情品貌的。

唯独到了容央这里,非是没有赞赏,还颇有微词。

从前衾嫆只当容央眼光不行对楚唯有偏见,现在想想,她这个表姐才是个火眼金睛的,不管是容惜还是楚唯甚至是贵妃,如何做派都逃不过她这双毒辣的眼睛。

“那你说说看,这上京还有谁样貌才华赶超这惠王的?”衾嫆一时起了逗趣的心思,不禁好奇能入容央法眼的男子是哪样的。

容央斜她一眼,自是听出她这漫不经心的打趣来,不过她还是义正言辞地道,“惠王样貌才华是顶尖儿的,但品性嘛不好讲,这个人太不显山露水,做事圆滑,反倒显得虚假。相比较而言,我倒是觉着端王低调寡言,不爱出风头也不爱凑热闹,更为出众。

我曾看过他的画作,若非无意中得见,当真不知他还能绘得一笔好丹青,写得一手好字。他待人也温和,不过我瞧着啊,皇家可没有单纯的,说不好他心机实际上比惠王还深呢。”

前面听容央夸赞起楚漓,衾嫆还有些与有荣焉地笑着点头,听到最末,却是不赞同了,“端王哪里心机深了?他可没有惠王两面三刀的,就算有心机,那也是为了自保不得已……”

容央忽然眯着眼盯着衾嫆,后者立马住了口,却还是被容央捕捉到了这明显的回护。

“衾嫆,你可别告诉我,你好不容易从一个狼窝爬起来,又想跳另一个火坑吧!”

就算她觉得端王的品行比惠王高,但她更不赞同衾嫆看上端王!

第066章 成长

“没有!”

衾嫆这回的反应有点大,飞快就接道。

但容央是什么人?

那双眼眯着,红唇一张一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在容央这双令人无所遁形的眼睛下,衾嫆下意识拿帕子擦拭眼角,躲避了对方的眼神。

她觉着自己那一瞬间的心虚,是对容央这闪着光的眼神的本能畏惧。绝无其他。

“对了,容惜近来可还安生?”衾嫆放下帕子,巧妙又不够高明地转移话题。

不够高明是因为话题转移得太猝不及防,有些生硬,但巧妙的是,容央最讨厌容惜,所以不管衾嫆多拙劣的痕迹,都不及这两个字带来的厌恶!

“她?”果然,容央漂亮的眉眼凛了凛,冷笑一声,颇为不屑地道,“你还别说,她对惠王若是没存非分之想,我是决计不信的。纵使她装得再好,这么费心费力地准备贵妃寿辰贺礼,也暴露了她那点心思。”

不愧是容央,瞧,这眼睛多毒!衾嫆叹服,前世若非祖母和那人的离世,这样的容央,如何能叫容惜害了去?

可换而言之,容央虽有一双慧眼,却和她一般沉不住气,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容惜手里栽了跟头。

“难怪没作妖。”衾嫆端起茶盏,唇贴着杯沿轻抿了口,语调说不出的轻蔑,“原来是一心无法二用,心思都在贵妃身上了。”

姐妹俩现在是同仇敌忾,容央闻言耸肩,嘲讽道,“她倒是妄上飞上枝头,只可惜麻雀就是麻雀,怎么都变不了凤凰。贵妃连你都看不上,就更不会看上她一介庶女了。”

容惜再是才情出众,也没法抹去她身世的低微,同是一个爹生,娘不同,就截然不同了。世家贵族都在意出身,莫说皇家了。

哪怕容惜顶破天,也只能肖想下惠王侍妾的位置。只是,容央和衾嫆都知晓,像容惜那样一心想往上爬做人上人的女人,决计不甘于侍妾位份的。

“对了,先前你命人送耳坠还带口信提醒我注意祖母院中的丫鬟嬷嬷,这又是何意?”容央忽而想起这茬来,正色起来。

是了,衾嫆给容老夫人还有容央买首饰,不只是为了借机拿回自己的东西,还有便是趁机将沈寄年开的药方送去,顺道提醒容央盯紧容老夫人院子里的奴仆。

这也是容央登门的原因之一。

院中都是自己人,衾嫆还是命秋月去守着院门,随后她压低声音,面色无比的冷静沉凝。

“先前去你府上,我的婢女无意间发现外祖母院中端药的一名丫鬟形迹可疑,便留了心眼,见那丫鬟处理药渣,她拿帕子偷偷取了些药渣。

我本来去了葆春堂,却听他们的大夫说这只是寻常的补药。你也知道,自打我同容惜闹僵后,便格外不放心她,便又寻了一位神医。

结果,神医告诉我,这药看似是补药,久服却大有害处!甚至会危及老弱者的性命!”

听到此处,容央已经是面色惨白,身上跟着一寒,她有些难以置信,“怎会如此!可,可祖母的病,是葆春堂的主治大夫亲诊并开药的,祖母服用了几贴,瞧着面色是红润了些……”

“你信我,我找的这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他不会骗我。而且我后来也去查了医书,几经辗转,发现神医所言非虚。既然医书中都有记载,那葆春堂的大夫就是说谎!”

她说到此处,已是咬牙切齿,“你想,诊脉的是他,开药方的也是他,跟我说没问题的还是他。他医术并不低,怎会犯这种大忌?”

“你是说……”容央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脑袋,唇抖了下,看衾嫆的眼神都变得严肃起来。

衾嫆点头,“我暂时没有证据,可只要做了手脚,再怎么掩饰,都不可能没有马脚。我此番告诉你,就是想你同我里应外合——该暗害外祖母,又能收买外祖母院中奴婢,还同葆春堂大夫串通的,我敢确定,一定有护国公府里的人。”

“轰——”

容央一下站起来,她捏着手,面上忽青忽白,咬着牙,低声骂道,“岂有此理!竟有这般包藏祸心之人!我定要将她揪出来!”

“容央,你莫激动。”衾嫆忙安抚她,“我先前没有告诉你,便是担心你打草惊蛇,所以直到确认这药确是有问题,才敢告知你。”

衾嫆说着将容央按着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双手握着容央紧紧握成拳的手,声音冷静又沉着,“为今之计,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按照我给的药方替外祖母煎药,那名丫鬟你派人盯着,不要打草惊蛇。至于葆春堂那边,我会想法子。”

见衾嫆这般沉着冷静地说着计划,容央一下也冷静下来,对衾嫆不禁刮目相看。

“你变了很多。”她叹了声,在衾嫆心一跳有些怔愣之际,苦涩地笑笑,“真好,衾嫆,你能变得聪明强大,真好。

自打我娘不问世事撒手不管后,是祖母拉扯着我长大,护着我,现在有人要害她,我绝对不能容许。可如你所言,我冲动之下只会打草惊蛇,若是抓不到罪魁祸首叫她发现,只怕后患无穷……”

听见容央这么说,衾嫆百感交集,不由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容央,我们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我们要比谁都坚韧和厉害,这样才能保护我们所爱之人。”

不是她变聪明和强大,而是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滋味后,再怎么愚钝的她,也不得不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隐忍和变强。

只是她一人终究是孤掌难鸣,容央通透聪明,只要稍加提醒打磨下性子,绝对会是她最好的帮手。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那暗燃的火焰。

“恩,你说得有理。只有我们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和伤害。”

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姐妹二人此时却像是一瞬间长大般,懂事起来。

磨难叫人成长,淬炼使人蜕变。

第067章 赴宴

皇宫。

“一会进了宫,还记得上车前祖母怎么说的么?”

马车上,衾嫆穿着崭新的粉裙,外面罩了一件月白的纱衣,梳着少女的双髻,整个人透着娇艳明媚又显得俏皮可爱。她身侧,穿着诰命夫人的华服的衾老夫人微微睁开威严浑浊的眸子,看向衾嫆,沉吟一声,问。

衾嫆乖巧垂首点头,“孙女记得。谨言慎行。”

今日是楚唯母妃李贵妃的生辰,皇上宠爱贵妃,一月多前便命宫人准备李贵妃的生辰宴。赴宴的都是勋贵官吏极其家眷,衾老夫人最是爱脸面,免不了要多唠叨几句衾嫆的礼仪。

若是在国公府,衾嫆还可以散漫或者装作听不见,但祖孙同乘一辆马车,没有容小莲插在中间,又是那样的场合,衾嫆当然乖乖地配合了。

说到这,容小莲去年才得以参加这样的宴会,哪知,一年不到的光景,又被打回了原形。因为先前道士一事,衾潇到现在还冷着个脸不肯去容小莲那。衾老夫人更是在上次之后,就彻底不待见容小莲了。

是以进宫赴宴都不带她了。

这正合衾嫆心意,那女人一出现,她便要分心应付,可宫中,除了一个容惜,还多的是她需要提防和应对的麻烦。

祖孙二人没多久就到了宫门口,递了帖子,便跟着宫人去了举办宴会的御花园。

“嫆妹妹!”衾嫆跟在衾老夫人身后,亦步亦趋乖乖地到了御花园门口,哪知身后传来容惜娇弱的声音。

她毫不掩饰厌烦地暗中翻了个白目,真是念什么来什么,阴魂不散。

她佯装没听见,面色自然,脚步也没有什么变化。

“衾嫆,等等我。”

容央见容惜碰了个软钉子红着眼委委屈屈的模样,心里既是不屑又暗爽,扬了声调,喊了衾嫆一声。

容惜是跟着容家二房夫人还有容央以及二房的嫡女容玉一道来的,她瞧见衾嫆背影便唤了一声,哪成想对方却没听见似的继续走,头都不回。

“容央?二舅母,玉表姐。”容央一喊,衾嫆立马转身了,一一唤了人后,才看了眼容惜,“你也来了。”

不咸不淡的,别人都有称呼,到了容惜这,一个冷淡的“你”就过去了,亲疏立即显现。

二房的大太太是个会看眼色的,眼神在略显冷淡的衾嫆和抿着唇面色有些白的容惜之间逡巡了下便了然。

都说衾嫆这丫头同容惜闹掰了,先前她还只当是小孩子家的小打小闹,但看这情形,倒不像。

不过她一向八面玲珑,先同衾嫆笑笑,“嫆姐儿许久不见,又漂亮了。”

随后便朝着衾老夫人福福身,后者满意地点点头,脸面上很是过得去。

容央和容玉还有容惜也同衾老夫人见了礼。

容玉与衾嫆并不亲厚,衾嫆一向只和大房来往密切,她虽是护国公府二房嫡出的小姐,到底和容央不同——

护国公是容央的爹,而她爹不过是庶出,四品官员,整个二房都仰仗着大伯,她的身份甚至都比不过容惜这个大房的庶女。

可容玉人如其名,美若白玉,性情也沉稳,安安静静的,喊了衾嫆一声“表妹”后,便安静地立在容二太太身后,不吭声了。

“外祖母没来?”衾嫆往她们身后看了眼,蹙眉,不解地问了句。

容央眉梢微微一抬,这个动作极快,快得除了眼角余光打量她的衾嫆,谁都没发现。

但是她回答衾嫆时,却忧愁满面,“祖母身子骨不见好,这两日见了风又加重了,只好在家养病,无法赴宴了。”

衾嫆眼角余光也留意着容惜,她发现,在容央说外祖母身子不大好时,容惜眼睫连着眨了两下。

心虚。

她一下读懂了她这个动作的含义。

随即抿了抿唇,心底一片森冷。

“怎么会这样呢!明日一早,我去看望她老人家。”衾嫆皱着脸,明显不开心和担忧。

“好了,别站在这里了,一会宴会就要开始了。”衾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对于护国公府如何她是不感兴趣的,至于衾嫆对待她这个亲祖母远不及外祖母来得亲和在意,她有些不满,脸乌青阴沉的。

衾嫆才不管老太太给她甩脸色,经过命格一事后,对于这位捂不热的祖母,衾嫆的态度是听之任之,顺其自然。

女眷坐一席,男子坐另一方。

容央同容二夫人不亲厚,和容惜又不对头,于是直接同容玉换了个位子,坐到了衾嫆旁边。

容二夫人见状,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容玉更是安静没有一丝反应,倒是容惜,瞧见昔日围着她转的衾嫆此时同容央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咬着唇,面上神情更加落寞惹人怜。

“容惜!”林琪这时候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容惜,瞪了眼衾嫆,发现对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后,便气呼呼地看回容惜,“是不是衾嫆又欺负你了?”

她声音不小,落座的人不少,这一嚷嚷,不少人就都看了过来。

“又”这个字,叫衾嫆挑眉无声冷笑了下,容惜可真是厉害,将林琪拿捏得如此好。

容惜闻言却是受惊了般,本就苍白的脸瞧着更是我见犹怜了,她眉眼带着愁情,显得她弱质盈盈,柔弱可怜。

“不是的,表妹只是同我赌气,不曾欺负于我。”她声音细弱,却落入对面男子那桌耳中,她替衾嫆说话,将对方的不理睬和傲慢当做小女孩的赌气,不少公子哥瞧见她这柔弱善良的模样,一颗心都跟着躁动起来。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最是喜欢这种柔弱又漂亮的菟丝花。

衾嫆感受到对面不少恶意的目光投来,也不在意,只扬了声,漫不经心地对容惜道,“惜表姐可别圆了,我这人记仇,表姐推我那一下害我险些毁了容貌,我一时半会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年纪小,生得好,今日打扮得又俏丽活泼,声音不甜美却清脆灵动,这般坦然地说自己“记仇”,却令人无法说她小心眼和跋扈了。

所以说,容貌骗人啊。

第068章 开场

容惜听着周遭因为衾嫆这俏皮又任性的话语低低发笑的声音,清秀柔婉的面上不禁一会红一会白,眸光带着水意,瞧着有几分可怜。

好似被欺负了,却不敢替自己辩驳什么。

这般伪装,衾嫆无动于衷,可有的人吃这一套。

林琪便是第一个不满衾嫆,“衾嫆,你堂堂镇国公府大小姐怎么心胸这么狭隘?容惜都和你道歉了,说了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揪着她不放呢!”

“这么说,林小姐的庶妹也不是故意摔了你一只花瓶,你却当街命奴仆打骂羞辱她时,可没这么心胸开阔。”

衾嫆坐在那,云淡风轻,浅笑着反唇以击。

一下就叫林琪脸色铁青难看地定在那,“你你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这是宫中宴会,她还不敢闹事。

衾老太太咳了声,警告性地瞪了眼衾嫆,低声道,“好了少说两句,宴会上喧哗成何体统!”

衾嫆笑眯眯地应着,随后看着容惜皮笑肉不笑地道,“今儿可是贵妃娘娘的寿辰,惜表姐可别哭丧着个脸,叫贵妃娘娘不喜了。”

她故意这么说,但容惜却忙收住眼中的泪花,正襟危坐,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再同衾嫆交集了。

撇撇嘴,衾嫆暗自耸了下肩,她就是料准了容惜不会在宴会上同她斗法——

毕竟对方更在意的是如何讨得李贵妃的欢心。

“端王到,成王到——”

楚漓到了!

才老实下来的衾嫆听到这声通传,忙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朝着门口的方向眺望。

殿内不少人对于楚漓的到来并没有多大反应,或者说,他总是这般低调,待遇也总是这般冷清。

楚漓被木槿推着轮椅慢慢进来,目不斜视,面容温和沉静,对周遭的或轻视或不怀好意的目光皆坦然置之。

在入他席位前,他似察觉一道热烈不带恶意的目光注视,微微偏过头,便朝衾嫆的方向看了眼。

见是衾嫆,眼角微微含笑,唇角扬起些。

衾嫆回以一个眉眼弯弯的明媚笑容,两人相视一笑便又默契错开视线。

不多时,才听说惠王到。

这回,衾嫆却没有抬头,哪怕时至今日,她对这个人都无法做到隐藏她心头炽烈恨意的若无其事。

与其不慎暴露她的恨,不如避免不必要的照面。

楚唯的出现,叫不少贵女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一个个摆出最优美的姿态,含羞待怯地朝他望。

容惜隐在袖中的手轻轻捏着帕子,眼眸顾盼含着秋水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楚唯身上,她身侧的林琪也是一脸的痴迷。

芝兰玉树,优雅高贵,惠王殿下不愧是人中龙凤。

楚唯对于周围的注目习以为常,步态优雅,面上三分浅笑几分威仪清贵。

只在落座前,似有所觉般,朝女眷这边投来一眼,眼角余光扫到低头似无聊地玩着手中帕子的衾嫆时,稍作停留。

眼中晦暗不明,划过一丝流光,不露声色地优雅落座。

他眸光朝隔着一个成王的楚漓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他的双腿,便收回。

对此,楚漓似毫无所知,端起面前的酒盏。

待楚唯落座了,衾嫆绷直的后背才微微放松些,这宴会忒漫长,李贵妃再不来,她都有些坐不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衾嫆这厢才念李贵妃名字,便有高高的通传之音,李贵妃随皇帝携手同来。

当今皇帝年逾五十,因长年累月沉迷酒色,面容有几分浮肿和憔悴,身形高大,虽身材有几分臃肿了,但五官仔细看不难辨出年轻时的英俊来。

他身侧的李贵妃一身富丽堂皇的华服,头戴凤钗金钗,通体气派雍容不可言。

即使三十好几,却因为保养得好,面容光洁饱满,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双十年华。她生得很是貌美,丹凤眼狭长,微眯时气势难掩,嘴角噙着笑,却没有多少亲切平和。

衾嫆想,她前世是怎么个眼瞎法,才会觉得这对母子俱是优雅温柔之人?

分明都是皮笑肉不笑,面慈心狠表里不一之人。

将胸口那股郁气压下,衾嫆努力配合着众人起身,行礼问安。

“平身,都坐吧。”

皇帝坐下,抬手声音浑厚沉着。

“今日,是贵妃的生辰,是喜事,诸位不必拘束。爱妃,开始吧。”

皇帝说着,将李贵妃的手握着,轻轻拍了拍手背,眼神带着宠溺。

李贵妃低眉含笑,几分羞却又不失仪态,抬了抬下巴,“先传歌舞吧。”

不多时,一群粉裙手挽丝带的宫女上前,丝竹声奏起,宫女们便伴着丝竹声开始舞了。

这一出舞同往年的相比,大同小异,更莫说衾嫆前世看过了,更是不感兴趣。

但又不能不给面子,便假装欣赏歌舞,实际上眼神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飞着飞着,就又不由自主看向楚漓的反向。

楚漓在喝酒。

她抿了抿唇,没有看错,楚漓垂首坐在那,一杯一杯的,动作很是娴雅,但神情却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来。

那温淡的面下,好似有浓重的哀愁要冲出般。

“你看什么呢?”容央拿了面前的一枚果子,在手心中转了转,眯着眼,敏锐地发现衾嫆的视线穿过婀娜舞姿的宫人,朝着对面男眷席位看去。

她顺着衾嫆的视线,是皇室那边。

不是楚唯就是楚漓。

但是她本能地觉得,是后者。

衾嫆如今变化颇多,对容惜尚能说闹掰就闹掰,毫不含糊和拖泥带水,她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说了不会再纠缠惠王,便应该做不得假。

至于端王……

容央看向对面独自饮酒的楚漓,除却不受皇帝待见的身份和腿疾,他的样貌并不输似楚唯,清绝温润。

低调又温厚的性子,确是会是女儿家喜欢的类型。

衾嫆在容央出声时便忙收回了视线,抬手摸了摸耳朵,嘟囔般地回了句,“还能看什么?当然是欣赏舞蹈了。”

“呵呵。”

回答她的是容央看破一切的冷笑。

第069章 贺礼

歌舞毕,象征性地开场白后,便是众人陆陆续续奉上贺礼的环节了。

皇后薨后,后位悬空多年,李贵妃身为后宫品级最高的妃嫔,虽无皇后之名却掌皇后之权,每年的寿辰也按照皇贵妃的位份来筹办。

她的身份,是众所默认的副后,又有个受皇帝宠爱,美誉在外的惠王,自然被奉承巴结。

“贵妃娘娘,臣女奉上一对西海明珠,愿娘娘如明珠般光辉永照,美貌不变。”

前面送了些贵重却不算多稀奇珍贵的东西,李贵妃皆是颔首浅笑命宫人收下。

这时,轮到女眷这边时,林琪起身,迈着小碎步行至殿中央,扬声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众人目光所至,便见她身后的婢女打开手中的锦盒,一对手掌大小的明珠闪着莹莹光芒,一时惊艳了不少人。

李贵妃眸子一瞬亮了下,嘴角笑意加深了一丝,满意地点头,雍容又温和地冲林琪点头笑道,“林小姐有心了。”

哪怕只是六个字,林琪也喜上眉梢,直到回到座位,还不忘挑衅地冲衾嫆扬了扬下巴。

衾嫆只是若有若无地摊手,去年她为了力压林琪这些贵女,可花了小半年的积蓄。今年嘛……

容央中规中矩地送了一扇精致名贵的蜀绣屏风,轮到容惜时,后者弱质纤纤地行到殿中,侍女展开了她献上的一匹羊皮卷——

“哇——”

惊叹声不绝于耳,殿内一时都是交头接耳之声。

盖因为容惜送了一匹双面刺绣的佛经祝寿图。

光看这繁复的经文便令人赞佩了,这得最少花费百来天才能做成吧。

“臣女不才,唯有一片诚心祝娘娘福禄双全,万寿无疆。”容惜盈盈一拜,柔弱端庄又知书达理。

一下将容央先前的屏风给比下去了。

正主只是无所谓地端着果酒饮着,只眼底一片冷凝。

李贵妃不由起身,下了台阶,走到殿中央,亲手抚上绣图,眼里都是喜色。

“容二小姐蕙质兰心,本宫很是喜欢这幅绣图。”看向容惜的眼神都是慈爱温柔。

容惜柔婉又害羞地垂了眸子,“娘娘谬赞,娘娘喜欢便是臣女所求。”

先前还沾沾自喜的林琪,此时面色便不免尴尬起来。

虽然她献完贺礼后还有其他贵女献上,隔了几个人才是容惜,但这种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却不及小姐妹一副绣图的心情……

可想而知了。

衾嫆不禁手撑着脸颊,似笑非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林琪投去一眼。

对方气得脸都青了,想挤出得体的笑来,却怎么都做不到,自是没有功夫同衾嫆对视。

容惜回到座位前,不动声色地朝对面的楚唯望去一眼,后者抬起眸子与她视线相对,轻勾了下唇角,便收回眸光。

她一下红了脸,眸子泛着秋水,心口扑通扑通地回到席位。

坐下时还垂着头甜甜地无声偷笑了下,无暇顾及身旁瞪着眼满脸嫉妒的林琪。

轮到衾嫆时,殿内安静了一晌。

不为别的,去年这位大小姐,为了博贵妃一笑,奉上了西洋传来的玩意儿,一时风头无限。

加上她对惠王那点昭然若揭的心思,众人不免看戏一样地望过来。

男方席位那边,衾潇感受到周围打量的目光,面无表情,正襟危坐,并不为所动。

原先漫不经心也好,若有所思也好的几位皇子也不禁停下手里头的东西,朝着明艳动人的少女投去注目。

衾嫆生得极美,那种明艳到了骨子里的美,满殿那么多美人,若非她年纪尚小,脸上稚气未全褪,只怕都要在这张脸之下被碾压成明珠上的尘。

她大大方方,小脸初显露那艳丽绝容的华光,眉眼却又有几分少女活泼灵动。

“臣女祝贵妃娘娘青春永驻,年年岁岁常开心。”衾嫆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奉上一幅字画,“这是吴居士的长春图,小小礼物,臣女代表镇国公府再次恭祝娘娘诞辰康乐。”

她说的是代表镇国公府,这话就一下显得不同来。

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更加张扬明艳,气质却大有变化。昔日那个骄纵莽撞,一味讨好李贵妃母子的镇国公府大小姐,面对贵妃不卑不亢,谈吐大方,举止优雅又带着几分英气。

一时间,叫不少男儿迷了眼。

“这衾嫆变化好大!从前便觉她小小年纪生得过分貌美,但并未多放心上,可如今,这长大了些,性子也变稳重不少,关键是,我看她好像又变美了……”

公子哥交谈之声不止,几个青年才俊恨不得立即替衾嫆作诗绘画,来表达对美人的赞赏青睐。

“是啊,这衾大小姐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除去那毛毛躁躁,跋扈骄纵之气,倒是真令人心动……”

“……”

这些人的交谈,自是没能逃过楚漓和楚唯的耳朵,前者微抿了下唇角,眉心掠过一丝不悦。看向大方献礼又大方回座,丝毫没有谄媚李贵妃的意图的少女,不禁轻叹了声。

不只是该喜还是忧。

楚唯摩挲着手中的酒盏,清润的眉眼总是带着淡淡优雅而疏离的笑,此时也是,似并不在意衾嫆一般。

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少女眉眼的自信和坦荡,叫他有那么一瞬的怔忪。

随即而来的便是若有似无的淡嘲与烦闷。

唇角扯了扯,手一抬,一杯酒便入了喉。

一旁的成王却是毫不掩饰垂涎和兴味地打量着已经乖乖坐回到衾老夫人身边的衾嫆,他生得邪魅俊美,一双眼却太过浑浊,叫衾嫆不大自在地别过脸。

即使没抬头,也能感受到对面那过于放肆打量的目光。

带着掠夺和冒犯。

接下来便是几位皇子送礼,成王甜言蜜语地哄得李贵妃不知是真是假地笑了一阵,送上一对金镯子。

楚漓送了一套瓷器茶具,李贵妃敛了些笑,温和地点点头,亲疏立现。

到了楚唯时,衾嫆都没怎么仔细注意他送的什么,目光有些关切地看向孤零零坐在那的楚漓。

这糟心的宴会,真不希望他参加!

第070章 舞剑

“皇儿有心了,母妃很是喜欢——”对着亲生儿子,李贵妃自是夸赞了一番,却又不叫人觉得太过差别。

皇帝在一旁乐呵呵地道,“惠王一向孝顺。”

李贵妃闻言佯装不以为意地道,“这孩子孝顺是孝顺,可陛下啊,也不能太夸着他,还是得多加磨砺。”

对于她的话,皇帝笑着点头,眼里流露满意来。

倒是父慈子孝母贤惠——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衾嫆冷眼望着,不禁心中冷哼了声,道。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眸光直直地朝楚漓的方向看去。

他又饮酒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感觉楚漓不开心,很不开心。但她知道,不是因为这对母子的原因,他似是有心事……

这样的宴会他每次都是以什么心态参加的呢?她竟是不敢去想象,因为不管哪种心态,她都有些心疼。

楚唯回到席位,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了下衾嫆的方向,却见她望着他这个方向,红唇微抿,一双凤目闪烁着几分似深情般的情绪。

他一时不知是何种心情,忙别开了眼。

“殿下,别喝了。当心伤着身子。”木槿见楚漓饮了好些酒,还端酒杯,不禁低声劝着。

楚漓还没做回应,一侧的成王楚旸语带奚落地扬声接这话道,“是啊,五弟,你本来就病弱残疾,还这般豪饮,当心啊——哎,还是说你府中没什么好酒?要不要四哥给你送些去?”

他声音不大不小,确保周围的这圈皇子和贵公子哥们能听见,一时引起不少人的讥笑。

都是冲着楚漓这个不受宠还腿有疾的端王去的。

衾嫆因为一直盯着对面,尽管听不见对面交谈的内容,可看楚旸阴阳怪气地冲楚漓说了什么,木槿的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再然后周围的人都在笑,且眼神很是不友好和尊重地望着楚漓。

她就是傻子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观楚漓,手中的酒杯也不曾放回去,只仰脖饮了一盏后放下,面无表情地启唇似是说了三个字,“不用了”。

她一下就很生气,胸腔都是怒火,恨不得立即起身冲过去教训那群人。

但她不能。场合不对,身份不对,形势更是不容许。

一旁的容央可谓是能够感受到身边之人那躁动不安的心情了。

她眼神几个来回便明白怎么回事,不由拉了拉衾嫆的手,蹙着眉轻声道,“你可别乱来。”

衾嫆急啊,她咬着唇,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么多人为难嘲笑楚漓,甚至那楚旸似对楚漓的反应不满,伸手了……

“皇上,娘娘!”衾嫆二话不说直接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引起满殿的注目,包括伸手要拉扯楚漓的楚旸。

楚唯从楚旸出言侮辱楚漓开始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事不关己。

但衾嫆的出声,叫他微微眯了下眼眸。

李贵妃对衾嫆的印象不大好,但表面总是变现出对小辈的喜爱宽容。

此时也是,她微抬了下眉梢后便温声询问,“衾小姐这是?”

皇帝一双眸子也朝衾嫆看来,那浑浊的眼睛里带了几分兴味,目光微微黏着在衾嫆那张年轻又貌美的容颜上。

衾潇几乎是要跳起来了,躲过前面献礼,却没想到他这个能来事的小祖宗在这里等着他!

容惜和林琪俱是虎视眈眈地望着衾嫆,就怕她耍什么花样般。

容央掩在桌子下的手拽了拽衾嫆宽大的袖子,声音从齿缝中蹦出来,“衾嫆,你可别乱来啊我警告你——”

“皇上,娘娘,只是歌舞太过无趣,臣女想舞剑一曲,博皇上和娘娘一笑。”衾嫆人都起来了,自然得将话接下去,她只是片刻的踌躇后,便硬着头皮,面上明媚大方地笑着,道。

舞剑?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不待李贵妃表态,皇帝便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衾嫆笑,“小丫头,你父是武将,朕倒是很想看看,虎父是否真无犬女。”

言下之意,要衾嫆好好表现了。

被点到的衾潇立即起身,面色肃穆,“皇上,小女无状,叫皇上和贵妃娘娘见笑了。”

说着,瞪了眼衾嫆,低声训斥,“就你那花拳绣腿的,如何敢在皇上和娘娘面前丢人现眼?”

李贵妃却在短暂的面色微妙后,笑意盈盈地道,“国公言重了,本宫瞧衾小姐天真可爱,既是小姑娘家提的,就别拂了她一番美意,正好,本宫看这些歌舞也腻了。”

衾嫆拱手,“皇上,娘娘,这舞剑嘛,没有乐声便单调了些——臣女听闻端王殿下很擅长笙箫,不知可否冒昧请殿下替臣女伴奏……”

她说着,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看向楚漓的机会,落落大方客气疏离地朝楚漓拱拱手。

楚漓微愣,不知道衾嫆为何突然提及他,但很快,他便恍惚着寻思了过来。

想必是方才她见楚旸针对他,想要替他解围吧。

她的提议叫不少人感到意外,但更多人是想岔了——

觉得她果然是站在李贵妃和楚唯那边的,当众让楚漓一个王爷给她当伶人伴奏,没准是侮辱他……

就连李贵妃似乎也想到这里去了,面上笑意加深了些,便看向皇帝,轻柔地道,“皇上,臣妾觉着这个提议不错,端王精通音律,臣妾也想听听呢。”

皇帝冷淡地瞥了眼楚漓的方向,随后大手一挥,“准。”

直接以命令的口吻叫楚漓不得不伴奏。

衾嫆问内侍要了一柄木剑,并下去换了一身适合舞剑的衣裳,等她回来时,楚漓已经坐在殿前,手里是一支玉箫。

修长又如白玉一般的手握着玉箫,微微调试了下,便置于唇间,眸光遥遥望向殿中央,英姿飒爽手持木剑头发扎起的衾嫆。

两人视线相接,衾嫆点点头,手中的木剑转了一个手腕花,随后手一抬,舞了几下。

随即,观看她方才那几下架势的楚漓,便吹奏出相应的曲调。

十面埋伏。

肃杀,激昂,迅猛。

本该是筝来奏才对,可他却只一支玉箫,便同殿中央那翩若游龙惊鸿的少女无言默契地配合完成了一支剑舞。

第071章 忌日

衾嫆身段柔美又飒爽,一舞舞得酣畅淋漓,叫人赞不绝口。

“好!”

美人,美萧,美舞。

叫原先看歌舞看得有些意兴阑珊的众人不由亢奋起来,待衾嫆利落潇洒地收剑,拍手叫好声热闹非凡。

皇帝也很是高兴地拍了两下手,看向衾嫆的眼神都温了几分。

但衾嫆只拱手,“臣女献丑了,多谢端王殿下的伴奏,殿下吹得很好。”

她转过身,朝楚漓也福身,随后下去换衣。

顺便,出去透透气。

这一下,她就是不想出风头,也出了。

好在她在众人眼中本来就是这么一个爱出风头的性子,倒是不会引起什么猜疑。

衾嫆一走,不少贵公子伸长了脖子望着她背影,颇为心痒痒。

但是碍于衾潇投过来的冷漠威严的眼神,一个个歇了心思。

爱美猎艳之心也不敢在镇国公府面前显摆了。

楚漓回了座位,浑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只是过了一会,轻声对木槿道,“木槿,本王有些头晕,扶本王出去透透气吧。”

这会宴会都尾声中了,继续歌舞表演,皇帝和贵妃也不管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如何,是以他离开得很容易。

当楚唯侧过头时,便发现楚漓座位空了,他下意识看向对面,容央旁边的位置,也是空的。

心下不免狐疑。

但很快,又好笑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衾嫆就算真的不再纠缠于他,也绝不会看上楚漓。

曾经她在他面前如何奚落嘲讽楚漓的,他言犹在耳,历历在目。

逃离了虚伪又枯燥的宴会,衾嫆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轻松。

换回自己的衣裳,带着春花和秋月,她也不担心祖母和爹爹找,在皇宫中乱转悠。

走到一座凉亭,她举步朝里走,靠着栏杆,望着月光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吐出一口气来。

“主子,您往这来做什么?”木槿推着楚漓走到凉亭附近,不由皱着鼻子问。

楚漓没有答,目光却若有所觉地望向凉亭中,果然看到了正伸着懒腰,分外惬意闲适的衾嫆。

唇角扬起,眸子里有了实质。

看到衾嫆主仆三人,木槿哪还有不明白的?撇了下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分外郁闷得很。

“殿下?”衾嫆听到轮椅的轱辘声,眼睛一亮,转过身,笑容也真实了几分,不禁上前几步,迎着已经到了凉亭内的楚漓,“你也出来透气么?”

这个“也”和“透气”叫楚漓会心一笑,眉梢都带了几分愉悦,轻点着头应道,“是啊。好巧便见你在这了。”

木槿: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巧= =

衾嫆眸子亮晶晶,“对啊好巧。”说着又皱着脸抱怨,“不过里面实在是太闷了,我都要透不过气来,一点也不好玩。”

正儿八经的宴会,她却在意的是好不好玩,果然还是个孩子。楚漓不由想着。

“木槿,你去外头候着。”思及这里是皇宫,耳目众多,孤男寡女的到底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楚漓对木槿吩咐了一声。

木槿不情不愿地应了,转身出去候着了。

衾嫆歪着头想了下,便对自己的婢女道,“你们也去吧。我有些话同殿下说。”

看来是不希望她们听的话。

春花和秋月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样的了然和……担忧。

等二人也出去了,衾嫆方蹲在楚漓跟前,也不在意自己的裙裾铺了一地,她不喜欢比楚漓高一个头这样和他说话,总觉得他要仰视自己……心里怪怪的。

“方才成王是不是刁难你了?”

衾嫆拧着细眉,一脸的愤怒。

大有要替楚漓讨回公道,将楚旸打一顿的架势。

被她这般模样逗乐,楚漓心中那股烦忧也淡了些,摇摇头,眼神温柔,“不曾。不过,方才谢谢你帮我解围。”

衾嫆算是看出来了,不管她帮不帮他那一下,他都不会将楚旸放心上,自己没准就是多此一举,可他却仍旧这般温柔地道谢。

叫她心底很不是滋味。

“我觉得你今天很不开心,是……怎么了么?”

她问声落下,楚漓面上温润柔和的笑意便淡去了些,声音略低,“没什么。”

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若非一直盯着他看,怎么知道他心情不好?

他不敢多想,却又控制不住这般想。

衾嫆却摇头,“你总是这般,有话都憋着,心事更是不同旁人讲……”

话说到一半,她忙打住,一个没留神就又暴露了……

懊恼地闭了闭眼,她慌忙背过身去,担心被他怀疑什么。

楚漓却是以为她生气了,有几分茫然地张了张嘴,半晌才叹了一声,低低开口道,“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轰——

衾嫆懊恼之色僵在脸上,有些震惊之后,便是满满的心痛。

原来如此!

宫中歌舞升平地庆祝着李贵妃的诞辰,却无人记得他生母的忌日亦是今日,或者说就算记得,也怕冲撞了高高在上的贵妃。

一介冷宫妃嫔的忌日,谁会在意呢?

可她心里难受——

这样的宴会,于他而言何其诛心?生母的忌日,他不能几祭祀追悼,却要跟着众人祝贺李贵妃,强颜欢笑。

难怪他从一开始就情绪低落,一人坐在那独酌。

“能带我去你母妃宫中祭拜吗?”衾嫆转过身,重新蹲下,手犹豫了一瞬便搭在轮椅手上,目光里满是哀伤和真诚地望着楚漓,轻声询问。

两人离得近,近到楚漓可以看见眼前这张明艳的小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眸光中不作伪的关切哀伤。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掀起衾嫆额前的碎发,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那已经淡得快要消失的疤痕处,“很疼吧?”

当时一定很疼。

衾嫆一愣,只觉那温暖的指腹温柔地覆在她额头上,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喉头动了动,眸光慌张地闪躲了下,面上一热,“已经不不疼了。”

“好在不会落疤。”楚漓守护手,面色如常,温和轻柔。

却绝口不提是否要带她去祭拜他生母。

衾嫆却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

罢了,每个人都有苦衷,尤其是他。

第072章 祸水

衾嫆发现,她想问的问题很多,却又无法开口。

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身上会中毒,毒是谁下的……

可她现在不过是他一个普通朋友,泛泛之交,没资格问别人的隐私。

“小姐,该回去了。”衾嫆还想说什么,那厢,秋月看到有人过来了,忙上前低声提醒着。

毕竟是宫里,衾嫆也不想徒增麻烦,更怕给楚漓带来麻烦,她恩了声,随后望向楚漓,声音轻柔,“殿下,我先回去了。”

听懂她意思的楚漓颔首表示明白,目送她离开后,过了一会才唤了木槿推着轮椅出了凉亭。

“主子,回宴会上么?”

“不。”

目送衾嫆的身影离去,楚漓眼底闪过一丝柔情,手搭在轮椅上,没有动作。

而这厢,待衾嫆回到宴席上时,歌舞都已经换了一轮,宴席上觥筹交错,众人一个个面上带着笑意,至少看起来都很是尽兴的样子。

衾老夫人将视线从跳舞的舞姬身上挪开,看了眼她,板着脸,低声不大悦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路上便猜到会被问及,衾嫆从善如流地将先前想的回答说了出来,“换衣裳的时候耽搁了会,回来又迷路了。”

她回答得顺畅,衾老夫人也不觉得她有必要骗她什么,便点下头,有些严肃但语气又软和了些,“吃些东西,宴会差不多要散了。”

难得的关心叫衾嫆面色诧异一瞬,但衾老夫人说完便别过头专心看歌舞了,衾嫆只好笑着应了声,“好的,祖母。”

老太太若是主动修复祖孙情,她不说多真情实意,但也乐于配合走走过场。

再怎么糊涂,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只要老夫人不再犯糊涂找她麻烦的话。

衾嫆对于亲人,总是做不到太绝情的。

宴会一结束,衾嫆便跟着衾老夫人回去,容惜几次想和她说话,但衾嫆挽着容央的手,表姐妹二人相谈甚欢,怎么都插不上话。

她愤恨地瞪了眼衾嫆的背影,最后只能不甘地咬了咬唇,跺了跺脚。

正要举步离开,就被人叫住了。

“容惜,你过来!”

林琪憋着一肚子火,就等宴会结束算呢,见容惜心不在焉地几次找衾嫆搭话被无视的样子,她冷着脸笑了声,不大客气地喊了她一声。

被林琪一打岔,容惜不得不停住脚步,美目里冷光划过,有几分暗恨地又瞪了眼前面有说有笑的衾嫆容央二人,转过身来时面上却只剩下温柔娴静。

“怎么了琪妹妹?”

在宴会上抢了林琪风头是容惜意料之中的事,事先她便打听清楚了林琪准备的贺礼,自信自己的礼物定能脱颖而出,自然也料到了林琪这般心胸狭隘脾气暴躁的会生气,不过那又如何?林琪这种满脑子都是草包的家伙,好糊弄得很。

所以,她微微眨了眨一双秋水眸,笑容温柔无害地拉了下林琪的手,小意示好。

林琪毫不客气地甩开,她与衾嫆同岁,却远不如衾嫆聪明,一直以为自己结交了个才女还是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心下得以得很,却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她红着眼,很是委屈又愤怒地瞪着看起来满脸无辜的容惜,“你不是说你只是准备了一份不值钱的礼物吗!”

亏她还当真了!容惜明知道她爱慕惠王殿下,却还抢了她在贵妃娘娘面前表现的风头!

哪里是不值钱的贺礼?那风头都盖过宴会上一众贵女了!

对上林琪愤怒委屈的眼神,容惜心底不屑鄙夷,可对方再怎么愚钝至极,都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可恨的是只需要这一点,她就必须哄着捧着林琪。

压下心头阴鸷乌云,容惜依旧能立时挤出一个无措的笑容来,“琪妹妹你听我解释——我这份贺礼的确不及妹妹你的贵重,妹妹身份高贵,送的都不是凡品……而我,只能靠自己微薄的一份手艺讨个彩头……可还是不比嫆表妹的剑舞来得精彩有趣——几位殿下都忍不住拍手称赞。”

祸水东引这招,在衾嫆和林琪这二人之间,容惜从未失算过,从前便是这般两边挑拨。只是如今衾嫆直接不理睬她了。

不过容惜瞥了眼林琪气愤更甚的模样,心底冷哼,对付林琪这样蠢笨的小丫头,足够了。

果然,林琪本来最讨厌的就是衾嫆,而衾嫆今天宴会上的表演的确是叫不少人称赞,被容惜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来,殿下当时的确是注意都被衾嫆那个小贱人吸引去了,原来还拍手称赞了吗!

“哼!她别得意的太早了!这事没完!”林琪提着裙子快步朝自己府上的马车走去,有了攻击目标自然是不再搭理容惜了,衾嫆可恨,但今晚容惜到底是叫她生气了,也不打算和容惜话别,直接上了马车就高声喊着让马车夫快点赶车离去归家。

衾嫆和容央道别,弯身进马车前,似有所觉地朝后面看了一眼。

恰好同林琪冷冰冰带着仇视的眼神对上。

扯了扯唇瓣,不以为意地回过头,钻进马车里。

待林琪的丫鬟将车帘放下了,容惜目送她的马车和衾嫆的一前一后离去,唇角缓缓勾起。

那笑意既冷又阴。

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平时在人前所流露出的那样温柔无害。

林琪这颗棋子好用的话,对付衾嫆膈应她应是足够了。

只是,自己还是心急了些,今日在宴上固然出了风头,得了贵人青睐,也让惠王殿下知道了自己的才华,但是……

林琪小肚鸡肠的,最是容忍不了被别人盖过去风头,更何况今日之事,待林琪归家后,只稍和人说起,就容易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好在她祸水东引到衾嫆身上,暂时来讲,还是安全的。

不过,容惜美目里闪过一丝深沉,还是得想想法子,不能叫林琪反过来咬自己一口,那就得不偿失了。

衾嫆啊衾嫆,有这么多人等着看你笑话,我看你还怎么嚣张威风!

第073章 母子

翊坤宫。

“母妃。”

李贵妃抬眸,笑意盈盈地望着楚唯,“唯儿,怎么现在才来?”

“方才楚漓离席未归,儿臣不放心便去寻了下。”楚唯微一掀衣摆坐下,李贵妃待心腹宫女给楚唯上完茶后,便抬手挥退左右。

闻言,有些不以为然地呷了口茶,“他压根不是你的威胁,你该提防的是楚旸,他近来谄媚讨好你父皇,加上他母妃窦氏一直受宠,近日更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你父皇对她言听计从——唯儿,你这个四弟不得不防了。”

相较于一个不受宠又残废的五皇子端王楚漓,李贵妃显然更在意四皇子成王楚旸母子的存在。

许心芊死了那么多年,母族更是衰落得没有人了,端王那副病恹恹的身子,就算得势,这世上还没有哪任储君是个残废的。就冲这些,李贵妃目前也不会对付楚漓,暴露在眼前的敌人,不除怎么能安心入眠呢?

对于李贵妃的担忧和告诫,楚唯抿了下唇角,眸子里闪过一丝利芒。

和母妃不同的是,他这个人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记得幼时他这个五弟带给他的阴影——

这种阴影压抑,是哪怕楚漓不再受宠,双腿残废,处境尴尬都无法消除的。他总有种预感,若是不除掉楚漓,那楚漓便是他再进一步登上那宝座的最大障碍。

是以不管李贵妃如何劝,他暗里派了那么多人下毒、刺杀,却都无功而返。说是楚漓外公派的人在保护他,可他却不信,他猜测……

“唯儿,你听懂母妃说的了么?”李莹玉见楚唯眼眸晦暗不明,便知他走神,不由咳了声,将茶盏轻轻搁置在桌案上,提醒着问。

楚唯低吟,“儿臣晓得了,母妃莫要担心,四弟那些小动作,无伤大雅。”

话是这么说,李莹玉却知道,她这个儿子是将这话往心里去了。

目的达到了,她便轻松了些,随意般地问了句,“楚漓晚宴去哪了?”

母子都是一类人,嘴上说着不在意的,心里还是会记着。

眼中钉和肉中刺,都不能够轻易磨灭。

“流芳殿。”

李莹玉闻言,不奇怪地呵呵冷笑了声,眉眼都是冷厉如毒之色,“许心芊死了这么多年,母妃我都要忘了今日也是她的忌日了。”

她面上的阴霾叫楚唯微一叹气,果然,母妃还是介怀当年之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妃您高高在上,她不过是一抔黄土,就连姓名都成为宫里的禁忌,忌日更是无人能无人敢祭拜。母妃又何必耿耿于怀。”

楚唯的劝解许是起了些作用,李莹玉冲他淡淡笑了下,面上乌云转晴,“唯儿说得对,那贱人死都死了,本宫犯不着被她搅了好心情。对了,镇国公府家的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本宫瞧她似变了不少。”

这个时候提起衾嫆也不是因为别的,往年衾嫆出手阔绰,送了不少好东西进来,李莹玉对这个肖想自己儿子的小姑娘没什么好印象,但胜在对方人傻钱多,又身份不凡,才面子上宽厚些。

但今夜,贺礼却是镇国公府筹备的,也就是说,是衾老夫人准备的,却没有衾嫆的份儿了。虽说最后的剑舞表现得不错,但李莹玉是什么人?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剑舞并不像是在讨她欢心。

楚唯面色微妙变化了下,只是由于面上情绪飞快变幻而过,李莹玉并没有捕捉到这一丝的异样。

只见他眉心微蹙,语气冷了些,“或许是想欲擒故纵,耍的花样罢了。”

口吻透着满满的不欲多谈及的意思。

李莹玉不禁点头,面上鄙夷,“看着也像,无妨,若是好好利用,她父衾潇或许能为你所用——就算不能,将来,也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好利用的棋子。

这便是衾嫆在这对母子眼中的价值和意义了。

可悲的是,若不是衾嫆重生,怎会想到自己所以为的高贵母子二人暗地里却是这般嘴脸?

楚唯淡淡地“恩”了声,虽然心下对于衾潇如何能为他所用感到头疼,但当着李莹玉的面,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尚书之女林琪,护国公府庶出的那个容惜——唯儿,虽说衾嫆也配不上你,但这二女,一个愚钝,一个卑贱,你该明白你的身份,是决不能同这样愚蠢又卑贱的女子们往来的。”

李莹玉对于楚唯这张脸和这身气质招来的蜂蝶面上很是不屑不喜,但这些贵女的身份却又叫她心动。

若是镇国公府肯归顺,衾嫆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儿媳人选,只是这衾嫆莽撞艳俗,虽说这次看起来稳重不少,也难料会不会是装的。

护国公府的大小姐容央身份不错,样貌也好,性情虽有些过于刚强,但比起衾嫆的行事太冲动莽撞要好得多……

只可惜,早有婚约。

李莹玉陷入沉思,似是在考虑替楚唯选妃了。

楚唯面无表情,眼底一片冷然,对于李莹玉的心思,他猜得到,却不想附和。

“儿臣明白,若是无事,儿臣便先回去了。”

“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李莹玉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一会皇帝要来,便也不多留儿子,温声笑着道。

楚唯颔首应下,随后便转身离去。

“娘娘。”

“阿翠啊,你说方才本宫说的话,皇儿他真的听进去了吗?”一旁的宫女扶着目送楚漓离开的李莹玉的手,后者视线收回,叹了声,低低问道。

阿翠笑着,很会看眼色地答道,“娘娘担心什么呢?殿下一向孝顺又聪慧,就说娘娘先前喜欢的首饰,殿下也托人千里去寻,这份孝心在,娘娘只管好好安心享福,何必烦扰呢。”

宫女的话很好地宽抚了李莹玉,后者笑了起来,眼眸闪烁着满意和得色,“是啊,本宫这个儿子可是本宫一手带大,他的能力胆识,本宫并不担心——”

就是太有主见和自恃了些,李莹玉心底却暗暗叹着,就怕楚唯刚愎自用而轻敌。

第074章 集市

“阿姐,姐姐快起来——”

衾嫆是被衾枫不依不挠的叫喊声给吵醒的,她拉过被子蒙住头,却耐不住小家伙魔音入耳,睡意全无,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踢了被子便坐起来。

“臭小子,大清早不睡觉跑过来吵我干什么?”

一把抓住衾枫肉呼呼的小身子,将小家伙提溜着提到了床上坐着,双手置于他的腋下,叫他动弹不得时,衾嫆瞪着美目,凶巴巴地道。

衾枫今儿穿着像个小团子似的,红滚滚的一团,可爱又喜庆,被衾嫆凶巴巴的样子唬住,小脸委屈又可怜地鼓着,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衾嫆。

可将衾嫆这大早上的起床气给一下子消了。

“姐姐进宫前答应要陪枫哥儿出去逛集市的……”

衾枫声音又软又脆,稚气满满地道。

这一提,衾嫆才抬起一只手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是有这么回事,进宫赴宴前,衾枫闹着要一起去,但他年纪太小,宫里又不像府里,衾嫆便哄他,说等参加完宫宴,休息一天便带他出去逛集市。

结果给忘了。

见衾嫆皱眉,衾枫忙人小鬼大地道,“枫哥儿不生姐姐气,姐姐也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只是姐姐太能睡了,再不起来,今天出不了门了。”

衾枫过几日便满四岁,小家伙别看还小,却很聪明懂事。知道爹爹不大喜欢他,才会这般黏着疼爱和护着他的姐姐。

看他小小年纪这么懂事,衾嫆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

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小脸,衾嫆下床,一把将小家伙抱在怀中,不顾对方红着脸不好意思,将他抱到躺椅上放好。

“姐姐不生气。这个世上,姐姐生谁的气也不会生枫哥儿的气——在这等会姐姐好不好?姐姐梳妆打扮下,就带你出门玩。”

说着,看了眼门口候着的夏蝉,自打从庄子回来后,衾嫆便正式将夏蝉派去照顾衾枫了。

夏蝉得了衾嫆的眼神示意,进来照看衾枫。

衾枫开心地拍了下手心,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好,我不急,姐姐好好打扮,要漂漂亮亮出门!”

“噗嗤——”被他这小模样逗乐,衾嫆点了点衾枫的小鼻子,然后唤了春花、秋月,进了内室洗漱换衣。

毕竟衾枫是小孩子,衾嫆不想在小孩子面前不守信误了时辰,便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半个时辰后牵着衾枫的小手,出门。

“小姐,您这又是要去哪?”管家从库房那边回,走到前厅便撞上大小姐带着小少爷,一行人看着便是要出门的样子,忙脚下加快几步上前,斟酌着望着衾嫆的神色,问道。

不为其他,前些日子大小姐夜里溜出府玩,被国公爷抓了个正着,国公爷可是专门提醒过,没有他的允许,不能放大小姐随随便便出门……

衾嫆见是管家,眉梢下意识挑了下,咳了声,倒是绷得住脸色,淡定地抬手,示意管家看她牵着衾枫的手,“枫哥儿回来这么久也没出去逛过,我这个当姐姐的,自是要带他出去逛逛了。”

管家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地想,只怕是您自个儿耐不住性子又要出去耍。

但面上还是温厚慈祥地笑道,“那老奴多派几个护卫保护大小姐和少爷。”

先前接连出事,管家现在怕极了衾嫆出门。

衾嫆点头,倒是很配合,“行啊,多挑几个人高马壮——恩最好是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出去也威风。”

管家:……

您这是要出去干吗?

护卫们:……

并不觉得被选中是好事了。

最后,衾嫆带了四个看起来分外附和她说的条件的护卫,以及魏赢,还有三个婢女,牵着衾枫,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到热闹的东门集市时,听着外面的叫卖声,衾枫扒着车帘,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的,满眼的好奇。

衾嫆见状,有些好笑,将他抱着从榻子上下来,“走,给枫哥儿买糖葫芦去!”

听到糖葫芦,衾枫眼睛都亮了,亮晶晶地仰头望着衾嫆,“要!糖葫芦,枫哥儿要!”

一手牵着衾枫,一手将面纱扶了扶,魏赢走在最前头开路——他对东门这集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春花、夏蝉、秋月簇拥着姐弟二人,避免来往的人撞着他们,四个人高马壮的护卫紧随其后。

这样的排场,衾嫆想,还好自己戴了面纱,不然还真有些尴尬。

东门集市不是什么勋贵会来的地方,但胜在白日也热闹,衾嫆现在不便晚上出门,衾枫还小也不好晚上带着他,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得不偿失。

这里都是些小老百姓,谈不上鱼龙混杂,但也人多口杂就是了。

但衾枫却很兴奋,年纪小看什么都很稀奇感兴趣。

“小公子要不要买个糖人?”衾枫盯着卖糖人的小贩面前各色各样的糖人挪不动腿,衾嫆便随他。

小贩只打量了一眼,便知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少爷,忙迎着笑脸,递了一个老虎形状的糖人,吸引住衾枫的眼光,诱哄着道。

“姐姐……”衾枫看着大老虎的糖人,先还吓了一跳,随后知道是假的,便羞红了脸,抱着衾嫆的腿,小脸只露出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糖人,小声地唤着衾嫆。

衾嫆弯腰,轻声细语地笑着问,“枫哥儿想要吗?”

这孩子太少出门了,面对陌生人话都不敢讲,衾嫆有些担心,心下下定决心要多带他出来——

恩,见见世面。

她们镇国公府的嫡出少爷怎么能连糖人都没见过呢。

受到衾嫆鼓励询问的眼神,衾枫红着脸点点头,但见衾嫆只是笑望着他,愣了愣,随后开口,小声地道,“要糖人,姐姐买。”

小家伙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衾嫆心都给融化了,哪里会拒绝他?

“好呀,要大老虎还是小兔子?”

“大老虎!”

“春花。”衾嫆笑着叫了声春花,后者便从钱袋子中拿了铜板,付了钱,从笑眯眯的小贩手中接过糖人。

衾枫手接过糖人,面上笑容稚嫩又天真,叫众人看了都不禁宠溺地笑了起来。

第075章 地痞

“看你,脸上都沾到了。”拉着衾枫又一路买了好些小玩意,小家伙一边啃着糖人,一手被衾嫆拉着,嘴边沾到的都是粘粘的糖水。

衾嫆拉着他在一家茶铺前停下,拿帕子给他擦着嘴边的糖渍,满脸的无奈,一双露在外的美目宠溺又温柔,叫路过多看几眼的行人不禁惊叹。

这样美丽的一双眼睛,面纱下的容颜可见是何等的绝色。

不远处的茶楼上,有一人将手中的酒杯掷一旁,嘴角邪肆地勾了勾,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笑来。

“这不是魏赢吗?哟,不错嘛,居然搭上了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这是给小姐当跑腿的了?”

魏赢替衾嫆和衾枫买汤圆,才买好,转身就被一人撞了下,手中的汤圆洒了,他眉一拧,才抬头便被人推搡了一把。

便见一人带着两个混混,不怀好意地望着他阴笑。

魏赢认出这人来,这一带的地头蛇,人称强哥。

早先阿母病重,家中贫困,他便是来东门集市这边打杂做苦力,挣一点药钱。

可是这个强哥,仗着是这一带的老大,看他不顺眼,几次刁难不说,最后还买通了他当时做苦力的东家,拖欠不给他工钱。正赶上阿母发病,他走投无路,被强哥揍了一顿,东家扫地出门,才不得不去行偷盗这他原最不想为之的勾当。

也就那一次,被人揍得半死,因为心虚他也不想还手,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这般苟且地活着不如死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是衾嫆出手救了他,还给了他医治阿母的药钱。也正因如此,他才心甘情愿给衾嫆当手下。

魏赢对强哥是极为厌恶的,可他不想给衾嫆带来麻烦,更不希望惹上地头蛇祸及年迈多病的阿母。

是以,他默默转身,打算重新买两碗汤圆回去。

可有的时候就是这般无奈,他不惹事,事找他。

强哥看魏赢不爽已久,尤其是每次看到他这张俊脸,便郁闷得紧,先前强哥看中一姑娘,便是魏赢前东家的女儿,只是那姑娘相中的是魏赢这个小白脸,叫强哥怒火中烧,便一直寻魏赢的麻烦。

可笑的是,魏赢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着这人。

“你小子,本事了啊,见到强哥不给点好处就想走?强哥听说你给有钱人家的小姐当马夫,怎么,那小姐长得漂亮吗,滋味怎么样?嘿嘿,人在这吗?”

强哥嘴里不断吐出污言秽语,说到后面,周围他的那些个小弟也跟着混笑起来。

魏赢一瞬变了脸色,眼神冷了下来,捏紧了拳头,心底一股杀意窜了起来。

强哥侮辱他的时候他不介意,可是侮辱衾嫆,不行。

“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他转过头来,眼神凶恶,如一匹狼般,目呲欲裂地瞪着强哥,咬牙低沉凶狠地道。

强哥笑意一敛,被魏赢这眼神震慑了一瞬,随后看了眼自己身后围上来的其他几个小弟,心里便有了底气,面上凶悍地朝地上啐了口。

“好小子,还真将你那小姐当香饽饽了,行啊,兄弟几个先将这小子给我揍瘸了,然后再抓来他那个娇小姐,给爷我耍耍——”

“你住嘴!”不许侮辱小姐!

魏赢眼都红了。

他挥拳,便朝着强哥攻去。

可是人多啊,直接蜂拥将魏赢围了起来,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打架出身的,魏赢再厉害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功夫,最厉害的轻功又施展不出来。

“哎强子又欺负人了。”

“可不是,这回不知道是哪个可怜的,要被打得半死不活了……”

衾嫆同衾枫坐在茶棚里,她正给衾枫擦着额角的汗呢,便听茶棚老板夫妻俩指着不远处的汤圆铺子感慨。

衾嫆抬眸望去,下一瞬便变了脸色,“魏赢!”

她将衾枫塞给夏蝉,看了眼三个婢女,“照看好少爷!”

然后带了两个护卫,脚步飞快朝对面赶去。

“哎这姑娘凑什么热闹,那可是地痞一霸!”茶铺老板娘急得跺脚,她又不瞎,这姑娘穿得金贵,模样啊也是极为俊俏,跟画里的仙女儿似的,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大小姐,跑去逞什么英雄!

强子可是最喜欢漂亮姑娘的。

秋月抿着唇,便要上前去,被夏蝉拉住,“秋月姐姐,不可以去,小姐命令我们保护小少爷的。”

懵懂的衾枫抱着夏蝉的手臂,眼睛红了红有些害怕地道,“怎么办……姐姐,魏赢哥哥……”

秋月抿紧唇线,回身轻轻拍了拍衾枫的后背,“少爷别怕,小姐会武功,很厉害的。”

春花急得反手拍打着手心,而后一跺脚,“你们在这保护好少爷,我去报官!”

秋月不禁连连点头,还是春花机灵,“你快去快回!”

再说衾嫆,带着两个护卫,冷着脸,脚尖一点,身子微凌空,一脚便踹开一名混混,将拦住的路打开。

“都放开!”

她娇呵一声,清脆玉质般的声音一下叫围攻着魏赢的混混们回头。

但见绯色衣裙飞扬,少女身量纤纤,长发雪肤,白色的面纱根本掩盖不了眉目如画的精致美丽。

强子抬手抹了下被魏赢一拳打得淤青的嘴角,揩去血渍,眼底闪着赤裸裸的邪光,放肆地望着衾嫆上下扫。

“好家伙,看来你这张脸果然吃香哈,居然有这等绝色为你出头!”强子将被四个混混按住动弹不了的魏赢的头一把拽起来,指着衾嫆,笑意恶劣。

魏赢狼狈地抬起头,与对面的衾嫆目光相对,有那么一瞬无所遁形地躲避了下。

他耳朵赤红,只觉前所未有的羞愧。

“你走,别蹚浑水!”他咬着牙,只恨自己的弱小,瞪着衾嫆,恶狠狠地凶她道。

“啧,这么凶呢?”强子笑,望着衾嫆却语气难得轻和了些,“小美人,你是哪家老板的女儿啊,怎么今日才遇见你啊?”

衾嫆身后两名护卫高大又剽悍,往前一步,怒目呵斥,“大胆!竟敢对小姐无礼!”

第076章 成王

“啧,哪家的护卫啊,瞧着像模像样的,都知不知道打听打听?强哥我可是这里的老大,就是京兆尹来了都要给我三分薄面的!去去去,让爷和小美人玩会——”

强子生得粗犷,满脸横肉,大手蒲扇似的将一名护卫推开,护卫忍不住要拔出腰间的短剑——

这是衾潇为了衾嫆安全特意命随行护卫出门随身携带的。

衾嫆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随后,她微微一笑,声音清脆悦耳,漂亮的眸子弯弯,叫强子看得直咽口水。

刚要伸手——

“啊——”

下一瞬,强子却变了脸色,只见面前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美人忽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他伸过来的手快准狠地插下去。

直接没入手掌,殷红的血顷刻喷涌,衾嫆抽出簪子,成功避开被溅到。

她嘴角勾着,眼里带着笑,眼底却是寒冰料峭。

“动我的人,还出言不逊,活腻了。”

少女长发飞扬,眉眼的娇美不再,只剩下无尽的冷艳和杀气。

强子捂着鲜血淋漓的手掌,痛得身子蜷缩下来,坐地上,他脸都疼白了,恶狠狠地望着面不改色的少女,眼底满是狠意——

“都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弄死这小贱人!”

周围的那帮小弟见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一出手便是将人手掌给戳了个对穿,还面不改色地拔出钗子站那放狠话,不禁一个个头皮发麻,心底发憷。

这哪里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啊,这是哪家女匪吧!

衾嫆冷冰冰地望着手中滴血的钗子,“可惜了,脏了。”

说着,手一扬,钗子飞出去,直直从强子的脸颊擦过,又是一道血痕划过。

她出手虽不说是什么高手,但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混混们吞了吞口水,这次可不是垂涎美貌了,而是怵得慌。

“听说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天子脚下,上京都城,便敢胡作非为,还抓了本小姐的人,今日不给你点苦头尝尝,就对不住我这根被你弄脏的钗子了。”

衾嫆轻飘飘地说着,手抚着袖子上的花纹,不是她不自量力强逞英雄,而是——

她也想试试,练了这么久的花拳绣腿,如今还有没有点厉害。

再说了,春花的表哥给她找的那几个江湖高手,她可是前几日才用自己收回来的嫁妆高价请来暗处保护她。

怎会怕几个地痞无赖呢。

“上啊!给我抓住她!”强子捂完手又去捂脸,痛得哭爹喊娘的,好不凄惨。

周围围观的人不少,还是头一次见地头蛇强子吃瘪,对方居然还只是个貌美的小姑娘,众人既觉得心中痛快,又担心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会不会遭遇不测……

魏赢一直望着衾嫆,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眼角余光扫到被衾嫆鄙弃的那带血的钗子,他想了下,伸手捡起,放入袖中。

无人发现他这个举动。

衾嫆退后,拉开点距离,刚要试试身手,就听后头传来夏蝉惊惧的呼声——

“少爷!小姐,小姐,少爷被抓走了!”

枫哥儿!

衾嫆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她顾不得这些,只对护卫道,“只要不出人命,你们随意处置!”

说着,她便飞快朝原先的茶铺去。

只见一人抱着不住挣扎哭喊的衾枫飞快朝巷子那边跑。

见衾嫆追过来,还不忘回头,冲她挑衅地笑了声。

衾嫆咬着牙,“站住!”

夏蝉和秋月还有两个护卫紧随其后,一个个绷紧了脸。

追至茶楼,那人停下,抱着衾枫,冲衾嫆笑道,“衾小姐,开个玩笑,我家爷想见你——跟小的来吧!”

“姐姐!”衾枫哭得脸红红眼红红的,朝衾嫆伸着手,满眼的害怕求助。

衾嫆一颗心都揪紧了要碎了,她恨不能打自己一巴掌,照看不好衾枫就是她的错!

她不禁恶狠狠地瞪着暗处,她请来的这些人只知道护着她周全,不知道保护好她的枫哥儿吗!

暗处的人实则很是委屈,被大小姐果决狠辣地对付地痞那一幕震撼到,一时就没留神注意衾枫……

“小姐,别……”秋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听了那人的话后,面色大变,忙拉住衾嫆的袖子,摇头劝阻。

衾嫆却顾不了那么多,咬着唇,既然是茶楼,又是光天化日之下,那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枫哥儿在对方手里,就算是有阴谋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踏进去!

“小姐!”

衾嫆蹬蹬蹬地上了楼,阴沉着脸,直接紧跟着那人进了厢房。

在那人脚步慢下来之际,伸手便攻向那人的脖颈。

男子一惊,下意识将手中的衾枫甩出去,衾嫆瞪大眼,吓得花容失色——

“枫哥儿!”

“呜呜呜姐姐——”

好在,下一瞬,一双手接过衾枫,一个旋转,那人站稳,出现在衾嫆面前。

与此同时,“啪——”地一声,一掌打在那将衾枫甩出去的男子脸上。

“险些伤了衾少爷,下去领罚。”

“成王!你这是做什么!”

男子话音刚落,衾嫆怒不可遏的声音随即响起,那被打了一巴掌的男子忙下去了。

衾嫆没想到,闹这一出,险些将她弟弟伤着的居然是成王楚旸这个家伙。

欣赏着衾嫆喷火的美目,楚旸抱着不断挣扎啜泣的衾枫,目光落在他同衾嫆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上,不禁温和几分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好孩子,吓着你了。哥哥和你玩游戏呢,别怕哈。”

衾枫却挣扎得更厉害,“坏人,坏人放开我!我要姐姐,姐姐!”

“枫哥儿!”衾嫆上前伸手要去接,楚旸却坏心眼地抱着孩子躲开了她的手,衾嫆怒,“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先放开他!”

她声音都有些抖,语气很是不客气,可见是被气得狠了。

楚旸摸摸鼻头,也不好将人给彻底得罪了,衾潇可是个难啃的老骨头,若是得罪了他宝贝女儿,只怕他后面日子也不好过。

于是,楚旸伸手,将衾枫递给了衾嫆,后者一把抱住弟弟,六神无主的心总算安定地落了下来。

第077章 纠缠

“呜呜呜,姐姐……枫儿害怕……”

衾枫一回到衾嫆身边就一头栽她怀里,抱着她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衾嫆心疼得很,眼眶跟着湿润,吸了吸鼻子,稳住方才因为惊恐害怕而惶惶跳动的的心,柔柔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枫哥儿不要怕。姐姐在呢。”

姐弟俩这一幕,还别说,楚旸看了都有些感触,方才衾嫆为了弟弟恨不得上来同他拼命的那股狠劲儿,也叫他心有余悸。

不禁懊恼,拿衾枫引衾嫆过来,这招似乎有些过猛了。看这丫头可不是好相与的,护犊子护得这么厉害,一会可有得头疼了。

衾嫆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若非对方是皇子,这会儿她就拔刀相向,砍了对方了。

“成王,好玩吗!他只是个孩子,你这么做,就不怕我上告皇上,讨要说法吗!”

果然,将衾枫抱在怀中,衾嫆开始算账了。

楚旸对衾嫆很抱有兴趣,冲浑身是刺的小姑娘邪魅一笑,他道,“衾小姐莫生气,本王只是想请小姐过来吃茶。手下人却没个轻重,唐突了你们姐弟二人,等本王回去定会重重责罚。”

他这番说辞自是不能叫衾嫆满意,她冷着脸,一边轻轻拍抚着衾枫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一边冷冰冰地道,“照成王殿下的意思,这么不会听话的狗,留之无用了。殿下御下无方,臣女不敢妄加置喙,只不过我姐弟二人虽弱却不是能轻易叫人欺负的。”

说完,她冷冷地瞧了一眼楚旸,牵着衾枫的手,便要走。

门口的两名侍从伸手便拦住了衾嫆的去路,秋月赶至门口,却被拦下进不来。

衾嫆一下就怒了,她美目喷火,却又藏着冰霜,“让开!”

楚旸的两名手下面无表情,手也不收回,只看了眼楚旸,等候主子的吩咐。

“衾小姐留步,这茶还没喝,怎么就急着走呢?”楚旸含笑出声,“本王亲自给衾小姐倒一杯茶当做赔罪,可好?”

转过身,衾嫆唇角扯了扯,冷笑不已,“殿下都这般做了,臣女还有说不好的余地么?”

说着,她将衾枫交给秋月,“秋月,你带枫哥儿先下去。”

“小姐——”

“不,枫哥儿不走,阿姐……”衾枫却抓着衾嫆的手,小家伙嗓子都哭哑了,像是知道楚旸不是好人会欺负衾嫆似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衾嫆,抽泣着摇头。

他要保护姐姐。

衾嫆叹气,蹲下,抱了抱他,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枫哥儿不哭,你是男子汉,不能哭鼻子。有姐姐在,谁敢欺负你,不管谁——我都……饶不了他!”

她方才语气里的狠厉,叫楚旸微微扬眉,他毫不怀疑,她的意思是就算是他,伤及她弟弟,她也会找他拼命。

那停顿的语句,分明就是包藏着杀意。

他再次暗恼手下人做事没分寸,将人引来便好,现在好了,光是安抚这又怒又怕的姐弟俩就叫他头疼和不耐烦了。

但对方是个美人,哪怕浑身是刺,但长得美就是天生的武器,楚旸便耐着性子道,“衾小姐说笑了,这里谁会欺负衾少爷呢?”

衾嫆起身,转过脸对着楚旸时便全无对着衾枫时的耐心和温柔,冷着脸上前,一把从对方手中抢过茶杯,仰脖,一口饮尽。

这般动作不够秀气却又不会粗鲁,倒是果断干脆,有几分飒爽英姿来。

“茶喝了,成王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吧。”衾嫆没有温度的声音说道。

楚旸怔愣了一瞬,看着对方反手将空了的茶杯示意给他看的样子,不禁心口难耐,像是被猫抓了一下似的,他舔了下唇角,眼神有些露骨地扫过衾嫆明艳的脸,定格在被茶水润得潋滟的唇上。

笑意深了深。

“衾小姐真是急性子,这茶喝了,不应该坐下来聊聊吗?”

“没什么好聊的,臣女的护卫被地痞缠住,还需臣女前去处理此事,王爷若是无事,臣女便告辞了。”

说完,拉着衾枫,衾嫆这次毫不犹豫地便朝门口走。

“站住!”楚旸笑意一敛,声音也沉了下来,“衾嫆,本王可是皇子,你最好适可而止,别挑战本王的耐心!”

呵,适可而止?

“这话,该是臣女对王爷说吧!王爷无端刁难于臣女,又阻难臣女去搭救仆从,莫非是同那地痞有什么瓜葛不成?”

衾嫆字句冷凝。

本只是讽刺之语,却不料,楚旸面色微变,还真叫衾嫆给说中了,那强子同他确有些渊源。

但这话他怎么会告知给衾嫆?

他脸色沉下来,原先邪魅英俊的面容便显得有几分阴鸷可怖。

“本王近来管辖这一带,既然衾小姐的仆从被扣押,自然归本王管制——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处理?”他阴冷地扫了眼门口的两个侍从,眯着眸子,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心领神会,忙下去处理了。

“王爷,请问你到底想做什么?臣女没空同王爷在这打哑谜,若是王爷有赐教请尽管开口,莫要耽误您宝贵的时辰。”

衾嫆的耐心和涵养都被楚旸给磨没了,衾枫靠着她身子因为先前哭得狠了而一颤一颤的,她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马上带他离开这。可楚旸横行无忌,又卖关子,叫她心生一股烦闷。

也不知春花去哪了,是不是请人来帮忙了。

“衾小姐,本王有一桩交易想同你商量。”楚旸走近,伸手朝衾嫆的脸蛋而去,语气暧昧又微妙地说着。

“啪——”

衾嫆一巴掌将对方想要乱来的手给挥开,拉过衾枫退到门口,满脸警惕和冷霜地与楚旸对峙。

“臣女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楚旸看了眼自己被拍红了的手背,玩味又邪肆地舔着唇角,眼神幽暗阴沉地看了衾嫆一眼,忽然就笑了。

浑身是刺,泼辣大胆,不错,他倒是挺喜欢的。

长刺的花才能吸引爱花者采撷,却又能趁对方采摘那一瞬,狠狠地刺伤。

第078章 救兵

“别生气——”

楚旸走到窗前的桌子前坐下,举起桌面上的酒盏,对着衾嫆报以一笑,“衾小姐,你的手下本王派人去救了,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喝几杯,聊一聊了吧。”

“臣女还是那句话,没什么好聊的。王爷若是真想聊天,大可以来镇国公府做客,同家父‘好好’聊。”

衾嫆冷淡一哼,着重在“好好”两个字上咬字。

提醒着楚旸,她爹镇国公的身份。

衾潇的厉害,衾嫆不提,楚旸险些就得意忘形了。

而且听说衾潇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宝贝得像眼珠子似的,不然他也不会打算先礼后兵。

“衾小姐此话当真?”他往楼下看了一眼,原本调笑的脸微妙地变了变,眸子眯起,“京兆尹和……楚漓?”

提及“楚漓”时,他连“五弟”都不称,直呼其名,可见对楚漓的轻视。

楚漓?!

衾嫆喜不自禁,但随即又怕被楚旸发现什么,忙收起笑意按捺住心里的激动。

所以春花搬的救兵其实是楚漓?

“爷,不好了,端王带着京兆尹过来了!”门外奔至的小厮慌里慌张地通传道。

楚旸咬了咬牙,回头看向故作镇静面无表情的衾嫆时,笑里都带了几分咬牙切齿来,“衾小姐好本事,看来今日是没法聊了。”

“成王说笑了,说起来也是成王您的手下行事偏颇,不然臣女的人也不会去报官,事情若是闹大了,不说会不会捅到我爹那,就是皇宫……也说不好的。”

衾嫆笑靥如花,说出来的话却里带着凉意。

叫楚旸更加恨得牙痒痒了。

可是不待他做出反应,不想楚漓被牵扯进来的衾嫆便率先做出了让步——

“既然王爷说了只是误会,那臣女便先带着家弟回去了,也好下去解释下,免得给王爷徒增烦扰。”

她突然的让步在楚旸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毕竟他是皇子,而对方再怎么高贵也不过是臣女。

“那就改日,改日本王一定拜访小姐。”楚旸邪魅一笑,眼底闪着几分幽暗不明的光,语带深意地开口道。

衾嫆很不喜欢楚旸看她时的眼神,强忍着这股不喜,牵着衾枫便转身出了门。

待她一离开,楚旸那张脸便阴云满布,沉了下来。

他一挥手,便将桌上的酒菜挥到了地上,顷刻间,地面一片狼藉。

不识好歹的丫头!

但他忍不住朝楼下看,楚漓为什么会跟着来?他同衾嫆难道有什么关系不成?

他这厢还在思绪中,忽然楼下坐在轮椅上清风霁月的楚漓微微抬头,眸子精准地朝楚旸这个方向看来。

只是一眼,没有什么情绪,便收回,好似没看到楚旸一般。

而后不久,衾嫆牵着衾枫快步走到他身旁,顿了顿,似不情不愿似的福了福身,楚漓只是温润和气地点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京兆尹将几个混混抓来,到衾嫆跟前按着他们跪下,魏赢被护卫搀扶着紧随其后。

衾嫆冷着脸,抿抿唇,“金大人,该怎么做想必你很清楚,本小姐不想再看到这种欺男霸女的败类!”

京兆尹吓得虎躯一震,不为别的,这位姑奶奶可是曾经拿着一根鞭子在上京横行无忌的小魔王,听说最近改了性子,可现在他瞧着,也没怎么改嘛!

动不动就耍大小姐威风,不,是更威风了。

楚漓没有开口,京兆尹又不敢得罪皇子,哪怕对方不受宠。

“下官一定,一定严惩!”

待人散去,楚漓伸手递了一方面纱给衾嫆,颜色同她出门戴的一样,但很明显不是之前那方。

衾嫆抬手摸了摸脸,不由耳根子一红,原来方才追赶楚旸手下时,面纱不知何时遗落了。

“谢谢。”她声音细了下来,全然没了之前对楚旸的冷若冰霜和对京兆尹的高高在上,透着几分难为情。

她也没多想楚漓怎么会随身带面纱,还那么凑巧和她之前的颜色一样。

“可有碍?我送你们回去。”楚漓看了眼姐弟俩,柔声道。

衾嫆拉了拉衾枫的手,摇摇头,刚想再点点头,就听身旁的衾枫稚气清脆的声音响起,“姐姐,这个哥哥长得好好看,就是为什么要坐在椅子上啊?”

“枫哥儿!”衾嫆听着前面半句还是笑着的,后面半句直接脸色一白,声音尖厉几分,板着脸训斥,“不得对殿下无礼!快道歉!”

衾枫才受过惊吓,哭过的眼睛还红着,这会才缓过来,不明白为什么从不会对他黑脸的姐姐突然凶他,不由撇嘴,委屈地眼里又蓄满了泪。

可衾嫆却依旧冷着脸,她不敢看楚漓的神色,她怕……

楚漓却比她想象中冷静得多,只微微一怔之后,便满面温和地对衾枫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无事的,别凶他。枫哥儿对吧,因为哥哥生病了,没法走路,所以只能坐着呢。”

他用一种哄小孩子的温柔耐心口吻说着自己腿疾,像毫无负担不介怀般。

衾嫆面容默了下来,眼里满是心疼。

楚漓没有发现,他在耐心平和地同衾枫说话。

“哥哥真可怜,枫哥儿不是有意的,哥哥疼不疼?我家有车,哥哥坐我们家的车,不用走路的!枫哥儿也不喜欢走路……”

衾枫童言童语,看得出这个孩子本性很善良,他伸出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碰了下楚漓的膝盖,随后飞快收回手,像是怕碰疼了他的“伤口”一样。

被他的稚语逗乐,随即却是有些眼眶温热,他眨了眨眸子。

“不疼了。好,哥哥和枫哥儿一起坐车。”

一大一小沟通倒是毫无障碍,衾嫆会心一笑,“行了,你别吵殿……哥哥了,我们回家吧。”

她说者无心,楚漓却忽然僵了下,我们回家吧,这话叫他不由得多想……

“可不可以晚点儿再回去……”衾枫却忽然低落地对着手指,“我怕爹不高兴,爹要是知道我哭了肯定要问……姐姐,我还没玩够,可不可以让哥哥跟我们一起再玩一会啊?”

第079章 海棠

于是,两大一小离开闹哄哄的东门集市,一路走走逛逛,不多时便夜幕降临。

魏赢身上有伤,衾嫆又思及他家在附近,便准他先回家探望阿母。

“小姐,我方才听人说前面有耍杂技的可热闹了!”

春花兴冲冲地指着前面,眼睛亮晶晶地道。

一听说耍杂技,衾嫆还没提起兴趣来,衾枫就抢白道,“我想看!姐姐,姐姐我要看!”

衾嫆:……

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身旁没见识的小家伙,不等她说什么,楚漓便温温和和地笑了声,“枫哥儿想看,那便去吧。”

“……好。”衾嫆对上他温柔询问的目光,有些别扭地避开了视线,好在面纱覆面,遮挡了她此时面上升温的红霞。

这么一来,衾枫这个小不点也明白过来,问姐姐的话大多会被拒绝,但是这个大哥哥却有应必求,而且只要大哥哥开口了,姐姐就会同意!

是以,接下来一路,衾枫吵吵闹闹,凡是有想要买的想要玩的都拉拉楚漓的袖子扑闪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

而楚漓也从不厌烦,当真是有应必求,百依百顺。

“好!”

两大一小在拥挤的人群中观赏着卖艺的中年男子表演空中喷火,衾枫兴奋得小脸都红扑扑的,拍手叫好。

他站在两人中间,衾嫆扶着他的肩,怕他被人撞着,楚漓时不时伸手替他挡住来来往往的人。

分外和谐。

春花在后头先还专注地看杂技,后面就被三人的背影吸引住,眼睛亮晶晶地伸手,拉了拉“秋月”的袖子,“这一幕看起来也太像是一家三口了……秋月你说是不是……啊!”

木槿冷哼了声,将自己的袖子从对方手中抽出来,语气硬邦邦地道,“不像!哪里像了!你家小姐还是个丫头片子的年纪,你胡说什么呢!”

春花涨红了一张脸,先是羞的然后就是气的,“你才丫头片子!你就是嫉妒我家小姐貌美如花,和殿下登对!”

“你!”木槿嘴巴都要给这个不知羞的臭丫鬟给气歪了。

还是春花另一侧站着的秋月拉了一把跟个斗鸡似的春花,“好了,你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说着,她面色严肃几分,“春花,方才那个话你刚刚不小心说出口就罢了,但你记住,以后不能再嘴上没把门地乱说了,这对小姐的闺誉不好。”

被秋月严肃地提醒了的春花,忙抬手捂住嘴,连连点头。

她只是……突然觉得端王殿下也很不错,比起上京其他贵族公子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温和,又戴她们小姐好,小姐还听他的话。

若是要她选个姑爷,这端王殿下不失为一良人。

哎,就是腿可惜了。

玩了一路,衾枫年纪小,后面累得慌,夏婵便背着他,衾嫆走在后头,伸出手,用帕子给小家伙擦了擦脸的汗渍。

“公子公子,给小姐买束花吧!”一行人往停在前方的马车走,途径道上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提着个花篮,从里头拿出一束秋海棠,走到楚漓面前,递出。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瘦黄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小心和恳求。

许是老远就看见了楚漓衾嫆,见两人穿得很名贵,模样也跟画里一样,又好看又随和的样子,便寻上来。

楚漓愣了愣,侧眸便看了眼衾嫆,衾嫆却是忙别过眼,耳朵有些发热,咳嗽一声,“不……”

“这个怎么卖?”哪知身旁之人却已经温和含着笑地问卖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开心极了,将花递给楚漓,比出五根手指,“五文钱!”

楚漓看向木槿,后者憋着一张猪肝色的脸,但还是败在了这个眼神之下,乖乖拿了钱袋子。

不等他掏钱,楚漓便将钱袋子接过,直接递给了小姑娘,“都给你,这么晚了以后不要出门卖花了,早点回去吧。”

小姑娘瞪着一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伸了伸手,不好意思拿,犹犹豫豫的,还是老实地说道,“可是公子,我的花不值这么多钱的!”

“无事,这位姐姐值得。你也值得。”楚漓却伸出白玉一样的手,将钱袋子放进小姑娘的花篮中——

花篮里满满的都是花,可以看出她今天并没有卖出去几朵,而她却将看起来最新鲜漂亮的一束秋海棠卖给他。

他一句话,小姑娘脸红了,是激动和感动的,衾嫆也脸红了,不好意思的。

心口扑通扑通跳,楚漓乐善好施她前世就知道,但是他方才的话……

什么叫她值得?

“多谢公子!谢谢公子!你真是大好人!谢谢姐姐,希望公子和姐姐早点成婚幸福美满!”

小姑娘激动地说了一通,然后转身高高兴兴地跑了。

轰——

衾嫆面上通红,她都不敢看楚漓的脸,别过脸伸手拍了拍胸口,轻轻吐纳,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悸动。

楚漓也是面上一赧,咳了声,温润的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

但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秋海棠,再看一侧似是不好意思了的衾嫆,犹豫了下,眸子微微黯淡了些,伸了伸手,还是收回。

将花放到身侧轮椅上。

“快到了。” 木槿继续推着轮椅,楚漓打破尴尬地出声。

衾嫆继续抬步,不知为何,看到楚漓放在身侧的那束海棠,眼里划过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失落来。

就连心底,都有些空落落的。

想什么呢?卖花的小姑娘看错了,衾嫆你还能想错不成?

且不说楚漓不喜欢你,就算有意,你前世那般伤他,如何能毫无芥蒂地再耽误他一辈子……

想到这,衾嫆只觉脚步格外沉重,口中也有些发苦。

待夏婵将衾枫送上马车,衾嫆踩着车凳打算上车时,楚漓忽然温声叫住了她。

“海棠和你很配。”

他伸手,手里赫然是那束海棠花,对着疑惑地望着他的衾嫆,道。

衾嫆心里咯噔下的漏了一拍,许久,却呆呆地伸手接过。

目送马车离去,楚漓嘴角的笑容被落寞苦涩取代。

他还是没有办法。

第080章 当年

“小姐,小姐?小姐!”

“啊?春花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死我了。”

衾嫆坐在窗前,单手撑着脸颊望着窗台,忽然耳边春花拔高音量的呼声,吓得她手一滑,手肘撞着桌角,疼得眼角挤出一滴泪,皱着脸瞪始作俑者。

春花无辜地抱着盒子,见状忙将盒子放下,替衾嫆揉起手肘来,不无委屈地撇嘴道,“不是奴婢大声,是小姐一心就知道看那海棠,奴婢唤了好几声都没听见。”

说着,还嘀咕了声,“先前也没见您多喜欢花花草草的,端王殿下送的一束再普通不过的海棠倒是当成宝贝供起来……”

还用上了先夫人留给小姐最漂亮的一个白底海棠花纹的花瓶,专门用来供这束秋海棠。

衾嫆猛地抽回手,自己象征性地揉了揉手肘,眼神闪烁,立马反驳,“谁说我不喜欢花草了,海棠苑海棠花瓶自然是来装海棠花的!跟……谁送的没有关系!”

只是她却不知这番言辞,春花望天白目表达了不信。

这骗鬼呢!

分明就是因为送花的人才这般在意的。

“我说小姐,您不觉得您对端王的在意已经超乎一般人了吗?”春花看了眼门口,秋月正同两个打扫院子的丫鬟说话,她便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道,“奴婢觉着端王好,比惠王成王之流的都好!只要小姐喜欢,奴婢支持!”

这话……

衾嫆面红耳赤之后却是错愕,她反思了下,她对楚漓的在意是过头了,但情有可原,这份“在意”,春花是不会明白缘由的。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这个时候,她为了讨得楚唯欢心,做了不少荒唐事,那时候秋月劝不住她,唯有春花,强烈地反对,甚至闹到了用性命相劝的地步……

而她,她那时昏了头,觉得春花身为她的心腹丫鬟,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却阻挠她追求真爱,对她很是生气,第一次动了手,打了春花一巴掌,冷落了她许久。

“小姐,奴婢愚钝,但奴婢感觉得到,惠王对您绝无情分,您若是执意为他冒险嫁到端王府去……那就是毁了您自个儿啊!”

以至于后来,她出嫁前,春花拖着病体相劝,她却下定决心,甚至于去了端王府都不带上她。

现在想想,她有多混账啊,这般忠心为她着想的丫鬟,却被她往外推,寒了心。

“好了,以后别提了。春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瞧殿下可怜,想多怜惜他罢了。”

衾嫆想着,起身,将窗台上的海棠花收回来,置于角落,眼不见为净。

却不知,她这话,恰好叫外头的书语听了个正着。

他拧着眉头,忽而耳尖一动,察觉到周围有高手的气息,慌忙隐匿起来,飞檐走壁,离开。

“盒子里装的什么?”衾嫆折身回来,丝毫没有发现方才窗外的动静,问春花道。

春花将盒子打开,神秘兮兮地道,“沈神医不是要求一味药材吗,奴婢求表哥托江湖上的朋友寻来了。就是价钱太贵了!”

她说着,两道眉皱起,“这么一想,端王太费钱了,小姐还是不要喜欢他了。”

一本正经的样子,叫衾嫆哭笑不得。

她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但拿到盒子却很是高兴,忙打开,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盒子里红绸上一株像人参又不像是人参,像草又不像草的干巴巴的植物,散发着怡人的药香味。

“这就是美人手?”衾嫆不由狐疑,这怎么都看不出像是美人和手的样子嘛。

春花点头,“表哥说,美人手并非是指这药材生得像手,而是说这药材成活极为不易,就像是美人一双手,受不得风吹雨淋,又经不起干旱暴晒,需小心呵护,一千株里才能成活一两株,所以才价值千金。”

若非中间有表哥周旋,只怕千金都买不到。表哥那个朋友闯荡江湖多年,曾经干过江洋大盗的糊涂事,恰好盗过一剥削当地百姓的员外家,从库房中偷了此药。

所以只收了五百两银子。

“真的是多亏你表哥,你有空替我好好谢谢他——”衾嫆怕这难得求来的药材受损,忙合上盒子,面上都是喜色和感激,“待那几间铺子有了收益,我会重金酬谢他。”

春花咧嘴笑道,“那怎么成!替小姐做事是春花的福气,表哥当年是在我家养大的,我娘临终前嘱托过他,要好生照料我的。而我幼时走丢,若非小姐在雪地里捡到了我带回国公府,奴婢早就死了……

小姐的大恩大德,春花这辈子无以为报,要长长久久一辈子追随小姐!”

衾嫆闻言眼眶微微泛酸,她抬手飞快抹了下眼角,伸手摸了摸春花的脸,面上又哭又笑,“傻丫头,什么恩啊德的,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六岁入府,近十载陪伴照顾我,我早就将你当做一家人了。”

主仆二人回忆起当年雪地相遇,皆是有些感触。

那时衾嫆跟着母亲从护国公府探亲回府,雪天车子不好走,母亲便牵着她下了车,走到离镇国公府几步路,她眼尖看到树下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女孩,冻得浑身哆嗦僵硬,一张脸通红泛着青紫,半睁着眼喊着“表哥”。

衾嫆好奇上前,“你是谁啊,怎么在这?娘亲,她是不是要冻死啦!”

“姣姣,不许胡说。这孩子大雪天怎么会出现在这……”

“娘,她快冻死了,我们带她一起回去吧!”

“好。”

将春花带回去后,母亲请了大夫,大夫说若是再晚些时辰,这个孩子的性命就不保了。她一直发着高热,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月,衾嫆总是带着秋月来春花屋里看她,给她讲故事,问问她的却情况。

后来,痊愈的春花说是自己跟着表哥进城,在城门前便走散,衾嫆替她找了许久的人,后来又过去三个月,没有任何音讯。

春花从期待到失落,到最后,她为了报答衾嫆母女,便自愿留下来给衾嫆当丫鬟。

这一当,便是十年。

第081章 五影

“衾小姐,方才有人闯进来了。”

主仆二人在屋内说了会话,这时,夜风忽袭,衾嫆窗前一黑衣人压低声音,身形气息近乎于无,道。

这人是衾嫆当初托春花表哥寻的北疆五影,说是这五兄弟神出鬼没身手极好,老大武功高强力大无穷,老二擅长追踪躲藏,老三擅长暗器暗杀,老四精通奇门遁甲,老五最会易容。

她花了不少金子,几乎用了一半积蓄,才请来了这五人替她效命。

说来也是叫她啼笑皆非,春花讲明,最初五兄弟不愿给世家小姐当个护卫,但春花表哥剑走偏锋,拿了衾嫆的画像给老五看了,一向喜爱好皮囊的老五一时惊艳得说不出话,直嚷嚷就是不给饭钱也要来一睹衾嫆美貌。

从前她认为美貌是原罪,但这件事却叫她明白,美貌若是加以利用,便是最好的武器。

五兄弟不喜人多,上回街上没有出手,给衾嫆的解释是,知道那人对衾枫没有恶意。衾嫆回头便气得想骂他们一顿,但又不能将他们当做普通手下训。

只是——不给他们吃夏蝉做的烧饼。

但是这一招,还别说,真管用,老大很爱吃又很能吃,而夏蝉的娘是厨子,她自小便跟着她娘学习做菜,其中烧饼烩面做得极好,五兄弟来自北方,对这北方的特色菜肴很是嘴馋。也是以,老大板着脸将自己几个兄弟臭骂了一顿。

老大爱吃,老二喜财,老三爱杀人,老四爱兵器书简,老五爱美色。衾嫆知道,只是给钱不管用,还要投其所好,拿捏其短。

说话的正是老三,他晃了晃手中的剑,眉宇间都是一股阴凉寒气,春花见着他就吓得缩了缩。

“二哥去追了。”他顿了下,手中痒痒的,若不是大哥说了这位雇主不喜在府中见血,他方才都想动手了。

衾嫆眉梢微微凝了下,“可知是什么人?”难道是楚唯派来的?

老三摇头,“等二哥回来就知道了。”

话音落,一道如闪电似的身影自空中一眨眼出现在衾嫆面前,春花捂着嘴险些叫出声来,“谁准你进来的!”

老二一愣,摸了摸后脑勺讪笑了声,“对不住对不住,习惯使然,没控制好速度。”

说完,人就已经闪现于窗前,几乎都是在衾嫆眨眼间完成的这一系列动作。

不愧是轻功高强还会追踪的高手。

“空手而归?”老三有些看好戏似的扯了下嘴角,看了眼自己二哥。

老二沉眉,“那家伙不好对付,身手太好了,我才追上,忽然他吹了声口哨,便有几个同伙出现。你们也知道,我追踪和躲藏的本事一绝,可若是叫我同几个高手对决,是绝对吃亏的。”

“所以……你没动手就回了?”老三上下扫了眼,见对方头发和衣服都没乱分毫的,便了然,嗤了声,“所以,一开始就该让我一箭杀了他的。”

说着,抬了抬手,在他手腕处有一个袖珍的箭弩。

衾嫆见这二人要吵起来,忙开口打断,“行了,既然也没丢什么,没人受伤,就任他去吧。”

她想,大概是楚唯派来监视他们镇国公府的,既然现在有这五兄弟在暗处,她可以放心很多。

衾嫆:“老二,我有个事要同你商量下。”

“涨工钱?!”老二咧嘴乐了下,眼里仿佛都闪着金子的光芒,飞快接着道。

衾嫆:……

噎了下,她咳嗽一声,正色道,“若是你答应了,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财迷!她觉着自己再不好好经营那几间铺子,迟早要成穷光蛋。

一听还有条件,尽管对涨工钱很心动,但多年跑江湖的直觉告诉老二,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娇滴滴的国公府大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

绝不像是会做赔本买卖的人。

“小姐先说。”

见老二警惕地盯着自己,衾嫆不由好笑,“是这样,你前两日也看到了,魏赢这小子轻功不错是个好苗子,就是可惜没有得到更好的指点,以至于碰到稍微有点功夫的就力不从心……

我想请你帮我训练他。”

相比较这五兄弟,衾嫆不知为什么,更相信魏赢。尤其是那人前世还有那样的际遇,她相信,若是她好生栽培,定能替楚漓培养一个很好的帮手。

魏赢重情重义,不说感激,但她对他有恩,也算是结了善缘了。

老二一听,还得了,退后两步,戒备地瞪着衾嫆,“好啊,小丫头你贼得很,居然想让你的人偷师!不成不成,教会了徒弟没师傅,这可是千百年的道理!”

要是魏赢比他厉害了,他还怎么从娇小姐这拿巨额工钱做事?

衾嫆也知道江湖中人,但凡有个独门绝活,大多是不肯外传的,老二轻功一绝,比起魏赢那旁门左道学来的不知高多少。

但她事先便知道怎么劝说,于是她不疾不徐地笑笑,“殷二侠先别急着拒绝。我还没说完——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的轻功如此高超,若是百年后失传,不失为憾事。再者,若殷二侠有所顾忌,不如这样,工钱照加,你无须传授你的独门绝学,但你需要指点魏赢,训练他。若是他悟性高,自是可以跟着厉害的师父进步,若是他资质愚钝,也是他的命,同殷二侠无关。”

“当真?”老二一听,这个好啊,他不必传授他独门绝学,就在旁边动动嘴皮子,该怎么练是那小子的事,学不学得好就和他无关了。

学不好还能拿钱,这等好事,不做白不做。

“二哥你别……”

“成,我答应了!”

老三不以为然,劝阻的话还没说完,老二便一口白牙地答应了下来。

老三不禁捂额,他总觉着这个衾嫆没这么简单,一个世家娇小姐居然花重金请他们出山,且有时说话也不像是个深闺中十三岁小姑娘的样子。

这种听起来就是他二哥占便宜的事,怎么想都觉得诡异……

但是经不住殷二侠爱财还贪图便宜的本性啊。

衾嫆嘴角勾起,眼中划过一丝亮芒,笑容渐深。

所以说,当你知道一个人的喜好弱点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能用钱解决的,便是最好解决的事。

第082章 药材

书语赶回王府时,满脸的虚汗,一路轻功飞回来,躲避那难缠的殷老二几乎费尽了他的气力,险些虚脱,靠着门扉喘着粗气,待气息稳定了些,才对里头唤了声。

“主子,属下回来了。”

听到书语疲惫带喘的声音,屋内,楚漓扶着轮椅到了门口,见对方如此模样时,微微讶异。

“发生何事?”

“属下照殿下的吩咐查先前那个神秘的送药人的下落,一路查到镇国公府附近,看见一道黑影从后门溜进衾小姐所在的院子……”

书语说着,喘了口气,楚漓却不由捏着轮椅把手,抿着唇,急忙问道,“然后呢,她可有事?”

见他一心担心衾嫆的安危,书语不禁有些气恼。

那衾小姐说的是什么话?见主子可怜才对他这么暧昧?

他想着便脸色难看了几分,但还是忙接着解释道,“衾小姐无事,只是我追到海棠苑,那人便不见了踪影……属下无意间听到衾小姐同丫鬟谈及主子,便……便逗留了会,而后就被那黑影追赶……

那人轻功出神入化,属下竟完全没有逃路,好在暗卫及时出现,那人轻功绝妙但武功不高,见人多便跑了。”

听说衾嫆没事,楚漓面色便恢复了正常,松口气,松了捏着把手的力道。

“她……谈及本王什么?”

虽然听墙角偷听不对,但楚漓没有怪罪书语,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咳了声,眼神飘忽了下,问。

书语:……

叹了声,他觉得若是说出来,殿下定要伤心,他便顿了顿,“当时情急,就没太听清衾小姐主仆说的具体内容。”

他话音落,果见自己主子面上黯然了几分,只一瞬又恢复如初。

书语心里更难受了,主子清清冷冷孤零零这么多年,就对这一个姑娘上了心,可对方……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你下去吧,好生休息。”

书语拱手,抿了抿唇,退了出去。

刚退出去,便被木槿一把拽住,拉到角落追问,“我方才听到衾小姐名字?”

书语:……

这是怎么了,主子听到衾小姐名字激动就算了,木槿也这么亢奋是为何?

当然,木槿的亢奋和楚漓截然相反,他瞪着书语,“我可告诉你,那衾小姐绝对绝对不是咱们殿下的良配,为了殿下好,你也不能偏袒替衾小姐说话!”

若是先前,书语绝对要反驳,主子如何他便如何。

但思及在海棠苑听到的那一幕,他不禁沉下眉头,抿着唇道,“恩,衾小姐只是同情主子,这样的女子……殿下还是远离些的好。”

“什么什么?”木槿一听便觉得有猫腻,追问着。

书语便压低声音,三言两语将自己听来的告诉了木槿。

木槿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气得不行,“同情她个头!主子最讨厌别人同情他了,她,她既然不喜欢咱们主子,为何要那般暧昧不明的!”

他气得眼眶都红了,书语不禁撇了他一眼,“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她?现在听说她对主子无意不应该高兴才是?”

木槿气得跺脚捶胸,“一码事归一码事,不是,凭什么啊!咱们主子那么好,对她更是好,她怎么就不喜欢主子呢!”

听了这话,书语不禁摇头,忽然觉得在木槿这衾小姐也是无辜,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总归是得不了一句好话。

次日,衾嫆派老二将美人手交于他手。

当看到千金难求的美人手时,沈寄年一向眼高于顶,清高傲然的脸上不禁有一丝裂痕。

眼里很是惊喜和惊奇,这美人手,他早年尝试过种植,奈何实在是难以成活,终是放弃。没想到,如今却能看到成形的美人手。

“小姐说,神医要的另外两样药材,她在努力寻找。”殷老二替衾嫆传话道。

将美人手收起来,沈寄年闻言却是蹙眉,“要多久?”

殷老二虽然是个爱财的大老粗,可他也听说过这美人手是传闻中九大奇药之一,价值千金,千金也难求一株的宝贝。

在他看来,小丫头片子能够寻到就已经叫人难以置信了,可沈神医这模样,却像是等不及一般……

能比美人手还难寻的,他寻思着该不会是是神仙丹药吧!

一个小丫头能找到那么难找的药材吗!

“不知道,不过娇小姐可真是出手阔绰,竟花重金悬赏派了不少赏金猎人去寻你要的东西,但快半个月了也没见着落。”

殷老二半开玩笑的话并未叫沈寄年同他一般笑出来,他是医者,遇到醉美人这样的奇毒,他恨不能立马解了,以攻克又一个绝症奇毒。

可偏偏他就是缺几味药,有的他自己培植私藏了所以不愁,但唯独美人手、情人泪、无色花,怎么都凑不齐。

“告诉她,距离月圆毒发只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只有半个月,无色花是解毒的关键,也是最后一步要用的药材,可以先不急,但情人泪半个月之内,她必须找到。”

沈寄年的名声在江湖上那是响当当的,殷老二一听这话,马上拍腿便正色道,“成,我这就回去转告她!”

话音落,人去无影无踪。

沈寄年看了眼殷老二离去的方向,抿着薄唇,眼底一片漆黑清澈。

他有些不理解,衾嫆一个养在深闺中,不谙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为何要自寻苦头吃,耗费金钱、心力去寻这些他多年苦寻无果的奇药。

只为医治一个压根不知情的楚漓。

殷老二来去无影的,一路飞回海棠苑,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将沈寄年的话转达给衾嫆。

彼时衾嫆正在院中练剑,老四见她那几下花架子有碍观瞻,忍不住技痒,便亲手教学,教了几招。

衾嫆正喜滋滋地学着新招式,高兴于自己半日光景却进步不少,哪知殷老二带回来这个消息……

她抿紧了红唇,眸子里晦暗不明后闪烁着坚定厉光。

收了剑,便要往屋内走。

“哎你不是要回屋哭鼻子吧?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反正那瘸子王爷还死不了——”殷老二在身后道。

衾嫆忽然转身,手中剑指着殷老二,美目冷冰冰地瞪着,“不许侮辱他!”

那一瞬,小姑娘明媚艳丽的脸上满是戾气,仿佛一只被踩着痛脚的小兽。

殷老二一哂,摆手讨好,“错了,错了,别生气别生气。”

所以娇小姐这是爱惨了那端王吧,这么护犊子!

第083章 昏倒

情人泪,情人泪……

为什么没有记载!

衾嫆咬着唇,翻遍了衾潇书房中的典籍,已经整整一日了,却毫无所获。

她要上哪去找情人泪!

难道如名字般,是情人流下的眼泪?

她烦躁地将手中的古书放回书架,颓然地靠着书架往下滑,坐在地上,手插进发中,百思不得其解地抓着头发。

不,既然美人手不是人的手,那么情人泪也绝非字面上的眼泪那么简单。

该死!可就连沈寄年都不知道的奇药,她上哪去找这连长什么样是何物都不知道的情人泪?

外间,春花和秋月都要急死了,“小姐,您还好吗?”

小姐将自己锁在国公爷的书房中一天了,滴水未进滴米未食的,两个婢女都快担心死了。

衾嫆满脑子都是那情人泪,腹中饥肠辘辘,头晕脑胀,她姣好的面容上不禁满是阴鸷——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她要怎么办,她要去哪里寻这情人泪!

“国公爷?!”

“你们怎么在这?谁在里面——姣姣?”

外间,春花回头便见衾潇负手大步走来,忙拉了下秋月,二人慌忙向衾潇行礼,面色慌张。

衾潇见二人在他书房外,有些诧异,抬眸看向紧闭的书房大门,不禁拧着眉头,问。

“是,是小姐,小姐闲来无事,说要来国公爷的书房看些书解闷儿……”

春花机灵,随口便编了个谎。

一旁的秋月抿了下唇,却也默认了。

虽说对上撒谎不好,可小姐暗中为端王腿疾奔波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不能叫国公爷知晓。

衾潇狐疑,抬手推门却发现门反锁着,不禁更加疑惑,“姣姣,开门。姣姣?是爹,快开门!”

里头没有声音,不光衾潇,知晓内情的二人更是面色一白,交换了个眼神,慌忙上前,“小姐,小姐您听到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衾潇就是再迟钝也觉得事情不对劲了,他的姣姣向来讨厌看书,怎么会跑他这看书,还反锁着门?

他怒视两个丫头,而后便准备撞门而入。

“吱呀——”

他刚要用手臂蛮横撞开门,门便开了,衾嫆那张雪白的脸毫无血色,眼下有些青黑,昨夜一夜未睡好,唇色更是发白。

瞧着分外憔悴。

衾潇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衾嫆两眼一黑,直直地朝他们倒下。

慌忙伸手接住衾嫆倒下的身子,衾潇面色大惊,急匆匆地将闺女抱起来往外走,“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去找大夫!”

春花和秋月一个吓得要哭了,一个白着脸忙去寻大夫。

“呜呜姐姐,姐姐别睡……”

衾嫆是被衾枫的哭声吵醒的,她睁开眼,头顶熟悉的帷幔告诉她,这里是她的房间。

屋里点了灯,已经入夜了。

她撑着身子起来,一阵晕眩又倒下。

这番动静已经惊动了被夏蝉抱着的衾枫,以及一直守在一旁的衾潇。

“姐姐!”

“姣姣,小心点。”

父子俩一大一小有些相似的面容是同样的担忧关切。

衾嫆抬起无力的手,摸了摸衾枫的脑袋,苍白的面上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

“枫哥儿别哭,姐姐没事。”

她说着,又看向一旁唇线紧抿,隐忍着怒气的衾潇,轻声询问,“爹爹,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哼!你睡了都三四个时辰了!你这个臭丫头,怎么就那么不叫人省心?你知不知道大夫说你思虑过重,不进食不进水脱力昏倒,你可吓死爹了!”衾潇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思虑过重的?你不吃饭不喝水把自己关在书房又是闹哪般?”

衾潇实在是想不通,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段日子,宝贝女儿怎么又发起疯来。

还险些闹出事来!

被衾潇一通训的衾嫆,有些歉疚地伸手扯了扯衾潇的袖子,“爹爹别气,是女儿不好,叫爹爹担心了。我没有闹,我只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便想着去爹的书房找书解惑……

一时忘了时辰,这才昏倒的。”

衾潇却拽出自己的袖子,哼了声,“可拉倒吧,废寝忘食可不像你的作风,你平日可是看会书就犯困的!”

衾嫆:……

原本满腹的烦闷不知为何,被自家爹这不留情面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而散了些。

她收回手,扶着床沿坐起来,衾枫忙伸手要扶她,被他紧张严肃的小表情弄得又想笑又心疼愧疚。

摸了摸对方的小脸蛋,衾嫆伸手想要抱衾枫,“枫哥儿困不困呀,要不要回去睡觉?”

“不,姐姐别抱,枫哥儿重。枫哥儿不困,在这陪着姐姐。”衾枫躲开衾嫆的手,而后像是怕衾嫆误会一样解释着,然后翘起一只小短腿,想要自己爬上去,却碍于个子小,怎么都够不到床沿。

一张接回来后被衾嫆和夏蝉喂得肉呼呼的小脸憋得红红的,眉毛皱皱的,一副要急哭了的表情。

衾嫆好笑又心疼,胸口起伏几下,抿着唇憋笑。

这时,一双大手,从衾枫腋下穿过,轻松地将衾枫提到了床上。

衾枫愣愣的,转过头,一双葡萄似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抱他上来的衾潇,小嘴张得大大的。

有几分憨傻,却又可爱。

衾潇不禁被幼子这惊讶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喜悦的眼神弄得心底一酸。

爹,枫哥儿也是你和娘的孩子。

他记得长女无奈又深意的提醒。

却也忘不了发妻为了这个孩子浑身是血撒手人寰的场景。

这三四年来,他不是不爱这个孩子,而是不敢。只要看到衾枫,他就会想起容月死的时候。

久而久之,他在他面前严厉又冷淡,叫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敢亲近他,同长女却越发亲厚。

衾嫆也有些鼻酸,自打衾枫出生以来,父亲几乎从未抱过这个孩子。

小孩子内心单纯简单,却也敏感脆弱,枫哥儿渴望父亲的关注和爱护,她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改变父亲执拗的偏见。

但看爹爹的样子,也不像是没可能挽回。

男孩子没有娘亲又没有爹爹教导的话,她担心自己教不好枫哥儿,看来,她还要再努力试试。

第084章 提他

“姣姣,你和枫哥儿前两日遇到了地痞流氓?为什么不告诉爹?!”

屋内,衾嫆正用着早膳,一听衾潇人未至声先到的这段怒气冲冲的话,手里的碗筷便放下了。

她揉了下眉心,懊恼地想着,那几个护卫她明明已经敲打过不许将这事告知父亲,怎么还是叫他知道了……

“爹,你听我解释。”衾潇大步流星走到饭桌前,衾嫆起身,酝酿了几声,才开口道。

衾潇冷呵呵,“恩你解释,爹等着。”

“……”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几个无赖被京兆尹抓了,好像现在还关着吧!”衾嫆噎了下,讪笑着道。

衾潇却甩着袖子,怒气难遏,“那几个混蛋!我衾潇的女儿也敢欺负!”

“还有你儿子。”

衾嫆冷静地补充着。

衾潇:“……我衾潇的儿女也敢欺负!活腻了!”

衾嫆点头,故作苦大仇深,又愤慨地道,“就是,爹该去杀他们的头。”

“……”这下,衾潇噎住了,他咳了几声,却见刚刚一本正经这么说的闺女一瞬变脸,抿着唇偷乐,不由皱着眉瞪她,“笑什么笑!出了这样的乱子你还有脸笑!要不是今早下了早朝,成王向爹致歉,说什么怠慢了你们姐弟俩,爹还不知道这回事!”

衾嫆:……

所以楚旸这是自己撞上墙来的,跟她可真没关系。

“这个王八蛋,居然掳你弟弟!”果然,事后向护卫了解情况的衾潇气得一时尊卑也不想顾,连楚旸也不能幸免地挨了他的骂,“还想请老夫喝茶吃饭?呸,做梦!不给他穿小鞋就不错了……”

“咳咳咳,爹!”

衾潇一时激动说快了,将心里的小九九也说了出来,衾嫆哭笑不得,好在她的海棠苑被她把控得好,没有什么眼线奸细在主屋内外,不然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她爹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爹怎么和成王说的?”衾嫆给衾潇倒了杯茶,递给他,平静又好奇地问道。

衾潇接过,怒气稍微平复了些,板着脸哼了声,“还能怎么说,我气得甩袖子就走了。”

衾嫆:……

还真像是他爹会做出来的事。

“爹,成王再怎么也是皇子,你啊,生气归生气,别撕破脸。”

听衾嫆这么说,衾潇不由感慨,“你是真的懂事了。不过爹不需要做什么,不知道成王得罪了谁,几个言官参了他一本,说的就是他管辖的区域恶霸横行的事,今日早朝皇上很生气,命他重整东市那块……”

衾潇也纳闷,难怪成王后来寻他道歉,却得知他并不知情后,那错愕的脸了。

“哦,有这回事?”衾嫆不禁疑惑地挑眉,会是谁?

“对了,你和端王怎么回事?”衾潇忽然开口,打断了衾嫆的思绪,他紧张兮兮地盯着衾嫆的脸,像是要捕捉她的反应有没有不对一般。

衾嫆伸手拿了衾潇手里的茶,抬手抿了一口,“什么怎么回事……”

“你心虚什么!”

“我没心虚啊!”

“那你拿我的茶做什么?”

“……”

衾嫆忽然觉得,这个糊涂爹好幼稚。

但是这么一打岔,衾潇倒是忘了再问衾嫆和楚漓的事了。

衾潇还有事便坐了会走,衾嫆转身,便对上春花不怀好意的眼神。

衾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姐,刚刚国公爷问你的时候,你眼睛往下,避开对视,伸手想拿什么东西缓解紧张,结果错拿了国公爷手里的茶杯……”

春花娓娓道来,说得不住点头,一副十分骄傲的模样。

衾嫆白了她一眼,嘴角翕了翕,“胡说,说得好像你会读心术似的,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说完,瞪了眼笑的一脸莫名其妙的春花,抬脚便往外走。

惹不起她躲得起。

一个二个的真是闲得慌。

“姐姐姐姐——”衾嫆到枫院时,衾枫还在乖乖用饭,看到她出现在门口,眼睛一亮,清脆地喊着她。

夏婵将碗放下,起身行礼。

“大小姐。”

衾嫆径直走进来,冲夏婵点点头,然后走到衾枫身旁坐下,小家伙自她出现,视线便没有离开过她。

“枫哥儿不是娃娃了,以后用饭自己吃,知道吗?”摸了摸衾枫的脑袋,衾嫆又严肃又温柔地说道。

“为什么枫哥儿不是娃娃了?”衾枫眨着眼,懵懂地问。

衾嫆汗颜,“你是娃娃可你不是奶娃娃了知道吗?要学会自己穿衣裳自己吃饭——”

“那大哥哥也自己吃饭吗?”衾枫似懂非懂,而后忽然问。

大哥哥……

衾嫆脑海里闪过楚漓坐在饭桌前的样子,怔了怔,忙摇头将他的样子从脑海里挥去。

真的是魔怔了,一个二个三个的怎么都提楚漓!

“额,他当然自己吃饭啊。”

衾枫一听,眼睛闪亮亮的,“那我也自己吃!”

好家伙,敢情她说了半天,不如什么都不用说的楚漓来得管用。衾嫆不知该喜还是忧。

但还是很好奇地问衾枫,“枫哥儿能告诉姐姐,为什么听说大哥哥自己吃饭,你就愿意自己吃吗?”

衾枫偏着脑袋,认真又童真地回答道,“因为大哥哥很温柔,对枫哥儿好,他陪我玩,听我讲话……他还让我听姐姐的话,长大了要保护姐姐。”

他这么说的……

衾嫆怔愣,而后回过神,笑笑,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很喜欢大哥哥?”

“喜欢!”衾枫这次回答得又快声音还响亮,但是末了又觑了眼衾嫆的脸色,“最喜欢姐姐,再是大哥哥!”

衾嫆顿时哭笑不得,瞪他,“鬼机灵!”

同时心里想着,楚漓可真是天生的亲和力,枫哥儿见他一面回来就念念不忘他的好。

竟是把她那个糊涂爹还有伺候衾枫的夏婵都一并比了下去。

“枫哥儿,喜欢爹爹吗?”衾嫆知道,小家伙没有兄长,爹爹又严肃不爱笑,所以见到对他好的楚漓才会格外喜欢。

衾嫆问的小心,但衾枫却皱着眉没有多为难地小声说着,“喜欢啊……可是爹爹好像,并不喜欢我……”

听出他的低落,衾嫆抱了抱他,温柔低声地说着,“怎么会呢,爹爹最喜欢咱们枫哥儿了,只是枫哥儿不黏他,喜欢黏着姐姐,所以爹爹吃味才不理枫哥儿的……”

她想,缓解父子俩关系,还是得让枫哥儿主动点,她爹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啊。

第085章 毒发

“今天是中秋。”清晨,衾嫆靠着门扉,望着天上的太阳,忽然开口低语。

“是啊,今天是团团圆圆的日子呢。”春花端着洗漱的水走过来,笑眯眯地道。

衾嫆却没有笑,反倒是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

春花没有看见。

晚膳时,衾嫆牵着衾枫到了饭桌前,衾潇已经落座等他们姐弟俩了。

容小莲搀着老太太进来,只是衾嫆留意到,前者有些憔悴,后者却是一脸气势凌人地奴役着前者。

一眼便能看出,二人关系不妙。

对衾嫆来说,这再好不过。祖母不好相与,如果她那浑身整人的劲儿用在容小莲身上的话,后者要有一阵子安生了,没有精力作妖了。

衾嫆轻轻拍了拍衾枫的后背,小家伙便乖乖跑到衾枫旁边,“爹爹,枫哥儿可以坐你旁边吗?”

按理说,衾潇左右分别是容小莲和衾老夫人,但衾枫年纪小,又是嫡子,身份比容小莲要高。

不等一脸懵的衾潇同意,衾老夫人便笑呵呵地应道,“当然可以,枫哥儿想坐哪就坐哪,不用问你爹的意见。”

或许是经历过了悟大师那件事,加上容小莲的利用,衾老夫人对本来就在意的唯一的孙子近来十分宠爱。

她想着,先头那个儿媳妇出身名贵,知书达理,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也比低贱又心眼多的容小莲生的孩子金贵。再说,容小莲进门一年多,肚子一点动静都没,衾老夫人更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离了心又下不了蛋的儿媳妇身上。

这正是衾嫆想看到的,有了祖母照拂,容小莲再怎么嫉恨也不敢明目张胆苛待她弟弟。

虽然她同祖母关系一般,但枫哥儿还小,多个人疼爱是好事。

衾老夫人一开口,衾潇自然就不会有什么话要说,幼子还小,难得要亲近他这个做爹的,他不至于在中秋这样的日子对他冷脸。

伸手,将衾枫一把抱了起来,轻轻松松将他放到身旁的座位上。

然后,一顿饭吃下来倒是其乐融融,衾枫间或中要吃什么就撒娇问衾潇要。

大概是觉得他还小,哪怕是男孩子,衾潇也没有拒绝,有应必答。

衾嫆看了后,笑容也深了深。

唯独容小莲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满脸的僵笑。

一桌人,却没一个和她说话,也没人关心她吃好没。

结束时,她阴恻恻地朝衾嫆望了一眼,后者却飞快望回来,叫她猝不及防,连收回掩饰都来不及。

只能咬咬唇,回房了。

衾嫆将衾枫留下,同衾潇相处,衾老夫人年纪大了吃过饭就回她自己的院子了。而衾嫆则不动声色地离开客厅,回了自己屋里。

“小姐,您又要出门?”秋月端着铜盆进来,却见衾嫆利索地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手拿着斗笠,她忙将托盘放下,问。

春花替衾嫆将头发挽起,闻言眼珠子转啊转地道,“小姐担心端王殿下,要过去瞧一瞧。”

秋月闻言,眉心蹙得厉害,语重心长地劝了声,“小姐,奴婢不知您为何那么在意端王殿下,但既然药也送了,大夫也找了,接下来该是大夫操心的事,您一个闺阁小姐,就算过去也帮不了什么忙……

反而不小心叫人发现了引发什么争议就不好了。”

望着镜中少女鲜活美丽的容颜,衾嫆眼眸却有些沧桑。

“我想亲自去看一看。”这样才能叫她安心。

死过一次的人,活着有多重要她太知道了。而今夜是月圆之夜,如果她不亲眼确认他中的毒没有大碍,她实在是无法放心。

再说了,今天也是中秋夜,她想到冷清的端王府,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用膳的楚漓,就不忍心。

她想陪着他。

对于衾嫆的坚持,秋月是没有法子了。她发现小姐越来越有主见了,且总是能说服她,不像是以前那样,任性胡为的固执己见。

罢了。她叹气,再次妥协,不必衾嫆多说就心领神会主动留下来守门。

衾嫆提着先前让夏婵做好的月饼还有点心,带了春花和老四,便出门了。

当他们开饭店端王府后门,小厮见到衾嫆已经不吃惊了,安静恭敬地迎着她们进去。

衾嫆熟门熟路地走到楚漓的房门外,只见里面灯火如昼,隐忍又痛苦的男声叫她心头一跳。

“你不能进去!”她想都不想要上前去,木槿却伸出一只手臂,焦灼又心疼的表情褪去,带了几分戒备地对衾嫆道。

衾嫆听着里面温润不再的痛苦呻吟,眼睛都急得红了,她不由对木槿好声好气地道,“我进去看一眼,我就进去看一眼,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他们,你让我进去看看吧!”

她突然红了眼眶,木槿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太过冷硬的语气伤着人大小姐了,呆了呆刚要松口。

里头便传出楚漓压抑又急促的声音——

“别,别进来!”

他不想她看到自己毒发时的样子。

衾嫆呆了呆,紧紧咬着唇,对着里面低低说了声,“好,我我不进来,会没事的,我在这,沈大夫会治好你的……”

她不断和自己说着,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面色有些白。

春花扶着她,轻轻安慰,“小姐,你别担心,神医肯定可以治好殿下的。”

屋内。

楚漓头发都因为痛苦的毒发过程中挣扎而散乱,他满脸的冷汗,唇咬破,面上青紫泛滥,形容可怖。

那张温润又精致的脸全然不复好模样。

他的双手被反捆在轮椅后,手腕放了纱布避免他挣扎被绳子勒着伤了手腕。

饶是如此,剧烈的挣扎还是让纱布上浸染一片血色。

沈寄年冷静沉着地将银针扎入几个穴位,见到楚漓毒发时的模样,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有些惊奇。

原来,醉美人毒发时是这样的。

听到外间衾嫆的声音时,他微挑眉,在见到楚漓被醉美人折磨得快要晕厥过去,却还咬着牙出声让对方别进来后,面上的表情就有点微妙。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保持理智,这份意志力倒是叫他佩服。

第086章 月饼

衾嫆在门外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手指甲都将手心给掐出印子来。

直到门打开那一瞬,她整个人都是僵直地站在那,后背都微微沁出冷汗。、

“怎么样?”待看到沈寄年打开门站在门口,她立马上前一步,紧张地问道。

沈寄年矜冷的眉眼微微舒展了些许,面色有几分疲累,声音不冷不热地回,“暂时压制住了。”

说着,他又低声只对衾嫆道,“我说过,情人泪必须找到,可你半个月过去了,找到的都不是情人泪。他的毒积年累月,再不清除,双腿药石无用。你给的那几样药引只能暂时压制毒性,但最多三月,三月后月圆之夜还是会发作。”

衾嫆一听,咬唇追问,“你不是说只有中秋月圆……”

“没有情人泪,他的毒根本没有办法压制,不得已之下我加了一道毒,只能期盼于以毒攻毒——而在解药配出来之前,他还是会毒发。”

沈寄年的回答叫衾嫆心底一震,她唇微微抖着,少女那难以置信和焦灼慌张担心都那般真实和浓烈。

沈寄年很少对别人的事好奇,生老病死,除了疑难杂症能吸引他的注目,这些男欢女爱也好,恩怨也罢,都与他无关。

可对于衾嫆这个年纪的京中闺秀,却对一个残废的皇子如此上心,那种关心若说是有情,又说不过去,要说有义就更说不通了。

但好奇归好奇,他不会问。至少现在不会。

衾嫆抿抿唇,眼里一瞬划过深深的坚定,握了握手里的帕子,对沈寄年道,“好,三月为期,我会找到情人泪和无色花,这次我一定会找到这两样东西。”

其实情人泪她已经托人去寻了,有眉目了,可还是没赶上……

都怪她,还是不够聪明不够能干,不然他也不会受这份罪。

沈寄年见她满面自责,嘴角翕了下,还是开口提了句,“或许,医经中有情人泪和无色花记载。”

医经中记载广泛,涉猎天下无数奇珍异草,或许能够找到情人泪和无色花的相关记载。

经沈寄年一句提醒,衾嫆恍若醍醐灌顶,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医经中或许就有记载!

她这半个月重金悬赏却都是石沉大海,寻来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翻阅无数典籍都没有下落。可她却忘了,能叫沈寄年这般记挂的医经,绝对不是普通典籍,没准就有她要找的东西!

真是,真是太笨了,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见衾嫆总算面上展颜了几分,沈寄年虽面上不显,但情绪也跟着好了些。

“我先回去睡了,你进去看看吧。”他微微抖了抖袖子,白衣上沾染了些药汁,对于素来爱洁的他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

衾嫆点头,笑容有了实质,“多谢你。”

说完,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奔进屋内。

“你还好吗?”木槿先衾嫆进去,替楚漓简单收拾了一番,所以衾嫆进去时,楚漓已经躺在床上,除了面色苍白看着孱弱些,其他倒还好。

见到衾嫆进来,楚漓伸手制止了正在给他擦额头上冷汗的木槿的动作。

挤出一个温润的笑来,“我没事。吓着你了,抱歉。”

都这样了,却还在和她说着抱歉,衾嫆拼命摇头,摇着摇着,眼眶再度发红,她忙背过身,轻吸了吸鼻子,将泪逼回去。

“才没有,我胆子可大着。”

声音却带了几分浓重的鼻音。

她哭了。

这个认知,叫楚漓有些错愕又有些心软心疼。

他嗓音有些低哑,但依旧是说不出的温和宁静,似一阵清风将衾嫆那满目疮痍,上不上下不下的心拂过。

“恩,你用过晚膳了吗?”衾嫆抬手用帕子飞快擦了下眼睛,然后转过身,又恢复了几分笑容,望着楚漓,伸手从春花手中接过食盒。

楚漓看见食盒,摇头,“吃了,但是又饿了。”

木槿不禁扯了扯嘴角,哪回主子毒发有胃口吃东西的?这会儿一看到衾大小姐就什么面子都给了。

他抿了抿嘴角,“奴才去给殿下煎药。”

衾嫆提着食盒上前一步,“我给你带了月饼和点心,要尝尝吗?”

她眼睛大而明亮,望着他时很是专注,黑色的瞳仁中只有他的倒影。

楚漓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好,多谢。”

衾嫆闻言很高兴,忙打开食盒,像献宝似的给他展示自家婢女做的月饼和点心,但随即她就犯难了。

木槿出去了,谁来伺候他吃东西?

她看了眼春花,后者似乎心领神会,却鬼机灵地立马转身,“小姐,奴婢去外边守着。”

衾嫆:……

硬着头皮,走上前,咳了声,将放月饼的碟子拿出来,又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拾起一块金黄小巧,看着色泽诱人的月饼出来。

“我自己来吧。”楚漓见她绷着个小脸,眼睛滴溜溜地快要滴出水来,叫人心生不忍和好笑。

便从锦被中伸出白皙的手。

衾嫆却看见他手腕上带血的纱布,眼睛瞪直,“你的手受伤了!”

忙将月饼放回碟子中,顺势坐在床边,伸手将他的手抓住,检查手腕上的伤势。

勒痕很深,有些破皮。

她蹙着眉心,“疼不疼啊?”

楚漓在被那软软的小手握住手时,身子震了震,瞳孔微微缩了缩。

闻言,他摇摇头,轻声宽慰着,“不疼的。”

但心里却很是熨帖,被她这样关心着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好很多,很多。

衾嫆握着这只白皙的手,忽然怔愣过后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举动后,忙松手,咳嗽了一声。

别过脸,侧脸红得像是樱桃的颜色。

她迟疑了下,才转过脸,对上楚漓温和的笑颜,勉为其难地将心跳平复到正常的跳动规律。

伸手扶着他靠坐在床上,还贴心地拿了靠枕给他垫着腰背。

“你尝尝。”这回,她倒是不扭捏害羞了,直接拿了月饼,轻轻掰开,用帕子递到他嘴边,眼里含着期待地望着他。

楚漓只犹豫了一瞬,便遵从本心地低下头,轻轻张嘴,咬了一口。

“很甜。”

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很甜。

第087章 陆荣

中秋过后三日,便是衾嫆的生辰。

或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她对于过生辰没有从前那么热衷,收礼物什么的,表现得很是平淡。

一早便被春花和秋月拉着起来梳妆打扮,说是老夫人要带她去寺里上香祈福。

想来也是,她十四了,老夫人大概是想去寺里求下姻缘……毕竟十四岁是议亲的年纪了。

衾嫆穿了一身喜庆却又不刺眼的水红襦裙,外罩天蚕丝轻纱,显得整个人端庄又明艳,大方又美丽。

“嫆姐儿长大了,懂事些了。”衾老夫人看到打扮得很得体,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穿得花里胡哨的衾嫆时,面上有了点笑意,点点头,杵着蛇杖,点评了一句。

近来枫哥儿老是往老太太屋里凑,老人家听多了小家伙一口一个姐姐怎么怎么的,知道衾嫆教导衾枫要孝顺懂事等道理,对这个孙女总算是有了好感。

也觉着自己往日里太过严苛,有些过于冷落孙女了。

适才主动提出带衾嫆去寺里祈福。

衾嫆乖巧地笑笑,没有说话,看起来落落大方,更像是一名端庄大气的贵族嫡小姐了。

衾老夫人见状,更是满意,同时不动声色地凝着衾嫆愈发明艳外放的美丽容颜,心中不禁喟叹,这样的好颜色,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但女儿家容貌好,对找夫家还是很有益处的。尤其是当嫆姐儿“痛改前非”又在李贵妃寿宴上露了面舞了剑后,不少贵夫人暗地里同她通气儿,大概就是那些个意思。

只是她不管喜不喜欢这个孙女,作为镇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婚事上她必须严格把关,绝不能低嫁。

祖孙二人坐着马车一路安静无话地到了普陀寺山下,老夫人为了表达自己虔心诚意,便带着衾嫆,一步一合十双手地上台阶。

若是以前的衾嫆,定然不会有耐心和信念的,但重生本就是玄妙得不能再玄妙的一件事,她便相信,这世上也许真的存在神明。

不然为何给了她机会再来一次?

她双手合十,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虔诚,心里默念着祈求上天保佑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的家人们平安健康,长乐无忧。

也祈祷楚漓的腿可以痊愈,平安喜乐。

还要保佑她保护好家人朋友,同前世的仇人相抗衡。

祖孙俩的虔诚,叫打扫阶梯的小沙弥见了,不禁有些诧异,这年头肯一步一步虔诚地走上来的老人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女施主,倒是叫人意外。

主要是衾嫆容貌太惹眼了,她就是不精心打扮,也是人间最美富贵花,叫人移不开眼。

她闭着眸,那长而卷翘的羽睫便像是两把小扇子,黛眉舒展满是认真,挺翘琼鼻,红润菱唇。

长发随山风轻轻飞扬,她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虔诚地往上走。

这样的画面,叫台阶之上,随好友江陵王世子陆荣一道来的楚唯看在眼里,眉梢轻挑了下,不知敛去了什么色彩。

他身旁的江陵王世子陆荣手中折扇不断地敲击着手心,俊秀的面上毫不掩盖他的惊艳和欢喜。

“殿下你可看见了,那是哪家的小姐?不想本世子离京这么多年,还能见到这般天仙似的美娇娥!”

他说完,楚唯不禁嘴角一扯,“天仙?”

儒雅清润的嗓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若说是朵艳丽的牡丹倒是说得过去,天仙这样出尘不染的可不像这好胜的衾小姐。

“这是镇国公嫡长女,衾嫆。”但他还是轻声温和地回着陆荣的问题。

一听这名字,陆荣眼睛一亮,眉一抬,嘴角咧开笑道,“竟是如此巧,哪个‘荣’?”

对陆荣打听闺阁女子芳名这么积极的表现,楚唯心下有些不屑和不喜,但面上不露分毫,有问必答,却又不失他高贵清雅的气质。

“女字容。”

话音落,他自己都有些怔愣,他倒是记得她名字。

不过很快,这怔愣便被陆荣打消。

“衾嫆,衾嫆——等等,镇国公府的衾嫆?”陆荣手中折扇险些掉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下巴和上颚都合不拢,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衾嫆吧?”

先前看到美人那副痴汉模样全然不复了。

楚唯斜睨了一眼大惊小怪的陆荣,语焉不详,“是吧。”

“什么叫是吧?这镇国公府的小姐,我记得好像就一个吧!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衾嫆……

这,这也太令人失望了!不,不是失望,是对上这个人,这张脸也太可惜了!”

他就说为何瞧着这姑娘眼熟,还以为自己只是见着漂亮姑娘正常反应,哪知,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衾嫆。

闭着眼温婉若天仙的小美人,怎么可能是那个五岁就会爬树上摘风筝,还捅马蜂窝,害他被马蜂蜇的那个衾嫆呢?

是的,衾嫆小时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皮猴儿,那时候爹娘宠着,还没有衾枫这个弟弟时,她娇蛮又机灵,总是整上京贵族的少爷小姐们,包括江陵王世子陆荣。

往事当真是不堪回首,那时的陆荣还只是个娇少爷,见到漂亮小妹妹就不肯走路,他娘亲又是个儿宝,有儿万事足,什么都肯依他。

于是陆荣仗着自己是世子的身份,非要住衾嫆家,让衾嫆陪他玩。

这可把独占欲强,不肯将玩具分出来又不想带个跟屁虫的衾嫆惹着了。

于是这丫头,故意对陆荣说自己要去树上给他摘礼物,陆荣傻乎乎地信了,在树底下仰着脸等。

然后,等来的就是毕生噩梦。

至今他看到蜜蜂甚至看到蜂蜜,都能想到那个险些毁了他一张脸的傍晚。

女孩儿恶魔一样清脆开怀的笑声同蜜蜂“嗡嗡嗡”的叫声混在一起,以及,他那惨烈的哭喊声,都叫陆荣心有余悸。

原先想着,这样的美人若身份高点就找他娘去提亲,若是低点就更好办,直接抬进府里……

现在可好,身份挺高,容貌很美,可一听说是衾嫆,陆荣这颗心就跟吞了峰针般,痛啊!

惋惜,痛恨的痛啊!

第088章 陆倩

“衾嫆!”

衾老夫人带着衾嫆去了大殿祈福,上完香后老夫人跟着普陀寺的沙弥去找相识的大师,让衾嫆自己在寺里走走等她回。

她走到寺庙后院,打算找个禅房进去休息会,就听到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衾嫆闻声望过去,只见一华服俊秀少年郎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春花和秋月见是外男,下意识挡在了她前面。

饶是如此,个头高挑纤细的衾嫆依旧露出半截脸。

“衾嫆,怎么,不记得本世子了?”陆荣见对方一副陌生冷淡的模样,不禁咧嘴笑得有几分瘆人的假,吊儿郎当地。

对于面前这个自称世子,又叫的出她名字的少年郎,衾嫆努力回忆了下,忽然就想到了这人是谁。

不对,她前世见过许多次的。

江陵王世子,陆荣。楚唯极力拉拢的对象。

她对陆荣印象只有这些,前世便十分不对头,陆荣对她总是冷嘲热讽,挑剔找茬。

“江陵王世子,有何指教?”她象征性地礼貌下,并没有多热络也没有多冷淡,保持着得体的礼仪。

陆荣一听她叫对了自己的名号,不由得挑眉,手中的折扇敲击着手心,眼里毫不掩饰打量地望着衾嫆漂亮的脸蛋,眼神轻浮。

性子差了点,风评也一般,但是这张脸,啧啧,是真的令人赞不绝口的美。

要是只是个庶出就好了,他向他娘求几句就能给弄进王府。可惜了,可惜。

他眼神不老实,衾嫆被盯得脸色都有些冷了下来。不欲同陆荣彻底交恶,但她更不想同这人有什么瓜葛。

“世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传闻衾嫆脾气爆,刁蛮跋扈,陆荣却没想碰了个冷钉子,不由得愣了下,随后往前一步,脸上堆着笑,“别急着走啊,多年不见,叙叙旧再走也不迟啊!”

“世子,我们好像不熟。”衾嫆笑容得体,语气平静。

端的是不想同这吊儿郎当的世子多说一句话的样子。

“哟,脾气还是这么倔,不过没关系——本世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又冷又暴的美人……”陆荣笑的不怀好意,手中折扇越过春花秋月,要去触衾嫆的下巴。

可惜,衾嫆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反手一剪,便将对方的折扇给拍掉,力道不重不轻,不至于叫陆荣丢了扇子而借题发作。

“……”

陆荣讪讪收了扇子,对方的动作叫他意识到,好像衾嫆是会武功的。

“诶,你怎么这没教养啊?本世子好言好语请你喝喝茶聊聊天,你还不给脸了?”衾嫆转身就要走,陆荣便不乐意了,他点着扇子,冲衾嫆的背影叫喊。

衾嫆头也不回,这次就连一个字都不打算说了。

气得陆荣抬脚就想追上去。

“陆荣。”身后伸出一只手,楚唯看了会戏,待陆荣跳脚才出来,扣住陆荣的肩,制止了他的胡来,“这里是普陀寺,你可是陪着你母妃来的。”

陆荣回头,甩掉楚唯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哼声哼气地不满道,“我一看到那臭丫头,就想起小时候她捉弄我的事,这不想教训下出出气嘛!又不是真要做什么……”

楚唯微微举目,越过陆荣,目光略做停留地望着那道窈窕背影。

眸光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来。

方才他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冷静沉着得一点都不像原本的衾嫆也不像十四岁小姑娘的人,如果不是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他都要怀疑是人冒充的了。

一个人再怎么伪装,不可能每时每刻,在不知道陆荣会过来找茬,也不知道他在暗处时也这般表现……

所以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衾嫆的确是变了。

至于为什么,他有那么一点好奇,却不是躲感兴趣。

比起衾嫆,他目前比较在意的是拉拢陆荣,继而得到江陵王府的支持。

再说衾嫆,她为了躲避陆荣的纠缠,一路往禅房走,迎面就碰到一名着月白长裙,提着个篮子的貌美少女。

起先她还觉得眼前这少女有些面生,直到近了,她忽然顿住脚步,没再往前。

江陵王府的小郡主,陆荣的胞妹,陆倩。

江陵王一家子是在她十四岁这年从封底回京的,江陵王是当今皇帝的表弟,自打皇帝登基,江陵王因为辅佐有功而被封王赐封地。

但在皇帝龙椅坐稳后,主动请封去了封地,一去数十载,带着一家老小。

江陵王世子陆荣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喜欢美人和斗蛐蛐,而与兄长相反的郡主陆倩,则是个温柔秀美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只是这位郡主身子骨一向不大好,据说是患有心疾。

正因如此,不管是江陵王还是江陵王妃甚至是不学无术的陆荣,都对这个小郡主格外宠爱,千依百顺。

加上她又不是娇纵的个性,体弱却温良,更加令人疼惜爱护。就连皇帝都很是喜欢这个表侄女。

这都不是衾嫆对陆倩记忆深刻的原因。

前世,衾嫆是同陆倩有些纠葛恩怨的。因为楚漓。

江陵王府的小郡主陆倩,心悦端王楚漓。这是个秘密,一个不需要多久就会被捅出来的秘密。

在前世,捅出来这个秘密的就是她。

那时候她刚要同楚漓定亲,对方对她很好,可她却总是不识好歹,有时候当众说了羞辱的话。那时候没有人会出来指责她,反而都是看楚漓的笑话。

除了陆倩。

这个看着总是文文静静秀气的郡主,第一次当众大声斥责旁人,便是衾嫆在宴席上听说楚唯要被赐婚两个侧妃,一时失控打翻了楚漓递过来的果酒,弄脏了他的华服。

她当时心里烦闷,又感到几分抱歉,但对上楚漓温和冷静不带情绪的眸子,便气不打一出来,只觉得他在看自己的笑话,他看穿了她。

所以冷嘲热讽说他有本事自己去换衣服……

陆倩便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声,用女戒等妇德教训她,叫她面上无光。

她愤怒交加,便口无遮拦地反击,“郡主莫不是喜欢王爷?”

一句话,陆倩面上雪白与绯红交织,那双惊惶无措的眸子代表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她愤怒之下的无心之举,却捅破了这个秘密。

第089章 初识

再然后?

陆倩当场自是没有承认,可表现太过明显,还是叫有心人传了出去。

自此,回家又病了一场。也是以,衾嫆一下得罪了江陵王府,爱女如命的江陵王夫妇一个在朝堂上为难她爹,一个在命妇宴会上为难她,还有一个陆荣胡搅蛮缠百般羞辱……

若非爹爹、舅舅还有楚漓庇护,她那般口无遮拦,祸从口出的莽撞性子,不知死了多少回。

对于陆倩,哪怕前世她的家人瑕疵必报,叫她不胜其烦,但对于陆倩本人,衾嫆还是有些愧疚的。

大抵是重生后立场不同吧,陆倩心悦楚漓,自是为楚漓着想,前世若不是她霸占了端王妃的位置又不替楚漓分忧,或许……

或许陆倩能是个好王妃。

她身世高贵,性情淑婉,心地善良,重要的是,她喜欢楚漓。

衾嫆想着,心口一片酸疼胀满,她面上露出几分苦几分惑,按着心口待那一瞬的酸过去。

她居然在那一瞬,只要想到陆倩和楚漓一起的画面,心头会难过。她慌忙摇头,安慰自己,你欠他这么多,如果能守护他医治好他的双腿偿还他一段好姻缘,你欠他的不就能弥补回来了吗?

该高兴,这是喜悦到极点的感觉,对。

一番心里安慰后,她挤出笑来。

“郡主。”陆倩提着个装了些秋菊的篮子,身后两名青衣婢女,她迈着小步子,莲步缓缓到了衾嫆眼前,她一双妙目温柔又清澈,像是柔弱的扶柳,又似缥缈的轻风。

她眼里含着干净的打量和几分惊艳地望着衾嫆的脸,好一会才眨了下眸子,姣好的面容有些孱白,听见对方唤自己的名讳,她有些好奇地眨着眼问——

“你是?”

“镇国公府衾嫆。”衾嫆嘴角挂着不近乎也不失礼貌的淡笑,微微浅笑时眼尾微微上翘,叫稚气尚存的面上多了几分少女没有的妩媚,却又有着少女该有的清丽。

从前的衾嫆美貌有余,奈何性子太糟糕,打扮也过于艳俗张扬,总是发脾气,大多人被她的脾气弄得不敢多接近,就算第一眼看到这样漂亮的脸也不会心生好感了。

可现在的衾嫆不一样。

她沉静许多,落落大方,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没有的沉稳气质。

小姑娘年纪不大,可心性倒是有些老成,但并不影响那眉眼稚气清媚的干净。

像是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又带着出淤泥不染的红莲的高洁与颜色。

陆倩见到这样的好颜色,哪怕是个文静的姑娘,也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

心中暗道,世上真的有这般光是容貌就能叫人折服的女子。

听到她报上的名号后,陆倩惊艳之色微顿,眼中微愕,有些陌生又有些不确定的狐疑。

她离京时年岁尚小,但衾嫆的名号还是知道的,这些年母妃没有忘记给她念叨上京这些望族少女的名字喜好优劣。

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回来,她不至于一点准备都没有,被孤立。

衾嫆……印象里,好像风评不是很好。

但这模样却是顶尖的。虽然她并未见识全部的上京贵女,可她想这样的容貌,就是画里也不多见。

“久仰。”陆倩稍作迟疑后便是礼貌地颔首,人很随和没有一点郡主的架子,虽是中秋过后,但她身上披了一件有些厚重的貂,唇也是微微泛白,瞧着便是病弱的模样。

她说了一句“久仰”,又怕自己这话会否有歧义,便又补充一句,“早就听母妃说,镇国公府的衾小姐容貌出众,不想竟是这般仙子般的人物。”

衾嫆闻言,并没有什么被夸奖的喜色,只是礼貌地牵了下嘴角,面上淡然如水地回着,“郡主谬赞。衾嫆自是比不得郡主气质如兰,文静娴美。”

得了美人的赞扬,陆倩心里有几分开心,抿着小嘴,双眼微弯,对衾嫆宠辱不惊的反应心中有些好感。

她就说,这般貌美的妹妹,应当不是她听来的那样。看起来半分骄纵跋扈之气都没有。

“衾小姐也是随家中来上香祈福的么?”

“恩,祖母同寺中僧人谈佛经去了,我就出来走走。不想这般巧的遇见了郡主。”

衾嫆说话时,嘴角的梨涡浅现些许,陆倩不禁有些愣神,她想,若是这位妹妹真心地笑起来,那该是何等美丽的模样?

身后丫鬟轻轻拉了下她的衣摆,陆倩面上不禁微热,不想自己堂堂郡主,竟是看一名女子看得出神,心生懊恼。

眼神便不再看向衾嫆,语气依旧温柔轻细,却带了几分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的?”

到底还没及笄的小姑娘,有些迷糊,这时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衾嫆有些好笑,面上却愈发礼貌和淡然地道,“先前见到了世子,再想到这几日江陵王回京,郡主想必跟着王爷一道回来了。见过世子,再看郡主便认出了。”

这话虽不全是真的,但这对兄妹五官上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相似的。所以她这么回答,也不怕陆倩怀疑。

陆倩一听,不禁有些尴尬。

她是了解自己那个兄长的德性的,面前这衾小姐的容貌就是她这女儿身见了都忍不住惊艳失神,莫说一向喜爱美色的兄长了。

“家兄顽劣,没有叫衾小姐困扰吧?”陆倩有些试探性地问起。

衾嫆自是摇头,却也不说话。

“世子刁难了我家小姐的!”春花却瞧着陆倩好说话,又想起陆荣那副浪荡公子哥的样子,就忍不住告状道。

衾嫆轻瞪了她一眼,“春花,休得胡言。”

这轻责倒不是做做样子,春花立即闭嘴,知道自己冲动说错了话,忙向陆倩福身致歉。

衾嫆也道,“郡主莫要往心里去,我这个婢女不懂事,言语有些失衡,还望郡主见谅。”

可陆倩却知道春花说的不是假话,看对方丫鬟的态度,只怕王兄还真调戏了人衾小姐。

一想到对方来头也不小,她忙摇头,“哪里的话,定是家兄之过。我在这向妹妹赔不是,回头定让兄长致歉。”

衾嫆忙开口,“言重了,世子直爽,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并没有郡主说得这般严重。”

她要离陆荣远远的,只要他不犯她便好,哪里需要他的歉意?

第090章 生分

“衾小姐平日里喜欢什么诗词?”陆倩温温柔柔的嗓音在寂静的后院中,是那般怡人。

衾嫆大方地摇头,“读得少,不比郡主饱读诗书才华满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陆倩要同她在后院散步说话。

其实她更想一个人去禅房静静的。

不想上京贵女还有不读诗词的,还这般面色淡定地承认。陆倩有些惊讶,随后忙宽慰,“衾小姐莫介意,我也只是读了一两本闲书,哪里有才华?那——你喜欢什么?”

她意识到衾嫆或许和她见的其他贵女不一样,便不再问她觉得比较普遍的问题。

衾嫆有些拘束,她不知如何同陆倩交往,但对方问,她便如实地回答,“习武,练剑。”

陆倩一愣:……

这个回答,倒还真是别致独特的。

当今天下女子并不尚武,上京更多是陆倩这般自幼饱读诗书,学习琴棋书画的。

像衾嫆一张口便是习武、练剑的,陆倩不知其他人有没有,但她是第一次见的。

不过对方生得一张夺目的脸,手持剑的样子,想必也是美的。

不会显得粗野。

倒是陆倩身后两个婢女听闻衾嫆喜欢武艺,不禁露出几分鄙夷来……

哪有大家闺秀喜欢舞刀弄剑的,这镇国公府的小姐空长了一张好容貌,却是个肚子里丁点墨水都没的。

两人自认为没有表现出来,可秋月多么心细如尘的人?只眼角余光扫了两眼便心里明镜似的,对这二人便很是不喜。

不过她面上却是沉得住气的,当真是半点都不露。

“真厉害,衾小姐定是武艺高强,得空了定要欣赏一番衾小姐的武艺。”

陆倩这样说,衾嫆又不知道怎么接了。

只好陪着笑,“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登不上场面。”

……

“多谢大师。”

“殿下慢些。”

衾嫆正觉着有些煎熬,想寻个借口同陆倩分开走,便听见前边一间禅房的门开了,慈眉善目的僧人送一人出门。

她还没看清那人,便听见熟悉的车轮声以及温和的男声。

楚漓怎么在这?

衾嫆愣在原地,脚步都停了下来,瞪着一双凤眸,眨了眨,以为自己眼花,可对方音容笑貌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望着楚漓,一旁的陆倩也看到了楚漓。

眼睛微微睁大,手不由自主地揪着手中的帕子,眼眸颤了颤,目光落在轮椅上,再往上,便钉在那人温雅清绝的脸上。

楚漓同僧人说着话,察觉到二人视线,寻着这视线望过来,便看到了衾嫆。

不由面上笑意更浓了些,眼底都带了几分真心的高兴。

手微微放在轮椅扶手上,木槿便懂了他用意,推着他往衾嫆和陆倩这个方向来。

“来上香?”他目光温柔清澈,注视衾嫆时,叫人有种被温柔的阳光包裹的温暖感。

衾嫆感受到身侧陆倩打探过来的视线,不禁如芒在背。

她抿了抿唇,想要笑,却忽然眼眶有些酸涩。

她忽然想到,自己先前打算的,替楚漓留意京中出色的适婚女子。

陆倩是江陵王爱女,又知书达理温柔善良,重要的是,她不像京中这些贵女趋炎附势,冷眼嘲讽他。她敬佩他,爱慕他。

这样好的女子,还有谁更合适楚漓?

如果陆倩成了他的王妃,往后有江陵王和陆荣等的帮衬,楚漓的日子也不会这般艰难,又有了个真心心疼知冷知热的枕边人……

似有风吹来迷了眼,衾嫆险些掉泪,她往上望了望,轻轻吸了下鼻子,然后冲楚漓淡淡地笑了下。

“殿下安好。这位是江陵王府的郡主,殿下应该认识吧?”

她突然的生分,叫楚漓眼里那亮芒稍稍黯了些,但他还是配合地点着头,然后对着被他忽视了的陆倩颔首致意。

“郡主。”

面上仍是温润的淡笑,却礼貌得有些生分。

陆倩很高兴,努力抑制自己上扬的嘴角,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地回着,“端王殿下这些年可还好?陆倩离京时,殿下好像还在生着病,不知现在身体可好?”

小姑娘自以为这番心思藏得很好,可她对才重逢的并不熟识的人这般关切,就是她身后的婢女都察觉了不对。

更莫说衾嫆和楚漓了。

楚漓一下有些错愕,下意识看向衾嫆,可后者一对上他的视线便慌乱别开眼,一副不想插手的样子。

她这般,叫楚漓有些失望和低落。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笑了下,“有劳挂怀,小王很好。”

“那……那就好!”陆倩飞快抬眸瞧了眼楚漓,可刚好瞧见对方视线是朝着自己侧边看来的,她不禁看向别开眼侧着身的衾嫆。

心里小小的失落蔓延,眼睛黯淡了些。

不禁有些发酸地想,他们看起来好像很熟,到底是什么关系?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她一眼便看出楚漓对衾嫆的不同来。他这般温和谦逊的人,对谁都彬彬有礼的,但对衾嫆却笑容都真实了几分,方才她看得真切……

空气有些安静,衾嫆更加无措起来。

她飞快看了眼楚漓,不等对方视线相接便错开,将目光投向狐疑打探的陆倩身上,报以一笑,“郡主,我有些累了,先回马车上休息了。就不陪你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大礼貌,但陆倩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怎么,都点头说了好。

还叮嘱她路上小心。

至于楚漓,到对方转身走远,都没有得到只言片语,不禁眸光黯然。

陆倩又说了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随后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木槿推着轮椅,见自家主子沉默寡言地望着手里那只草蟋蟀,不禁替他不平。

“主子,您专程打听到衾小姐今日要来寺里上香,腿脚不便也来寺里就为了多看她几眼,可她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爱答不理的,还说走就走了,真是太,太过分!”

“住口。”木槿对衾嫆的抱怨,并没有引起楚漓的共鸣,他只是将手中被摸得有些磨损的草蟋蟀小心翼翼地收进帕子里包好再放进袖中,轻斥一声,制止了木槿的话头。“若再叫本王听见你说道她,以后你不必跟着来了。”

这话木槿跟着楚漓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严肃的重话,吓得忙咬着唇不敢再说了。

他也清晰地意识到,不管他抱多大的成见,主子心里怎么想的还是不会因为这些转变。

第091章 扭伤

衾嫆走着走着就用跑的离开后院,直直往前面大殿奔走,速度太快,险些就撞着一人。

她慌忙止了步伐,身子却前倾了下,那人伸手似是要扶,她看清对方模样后,面上一瞬僵硬,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冷漠嫌恶,硬生生地崴了脚往后一错,避开了。

但如此一来,脚踝一扭,她疼得面色变了变,却没有吭声。

春花手飞快去扶了下,才不至于摔一跤。

“小姐,你还好吗?”春花和秋月惊得忙看向她的脚。

衾嫆摇头,对着眼前之人规矩行礼,面色因疼痛有些发白,却还是维持着该有的礼仪,“见过惠王殿下。”

楚唯唇微启合,眼中却有一丝利芒划过,“衾小姐免礼。可还能走?”

他的关心都带着一股上位者的疏离,不似楚漓的那般温柔都是真切的,他只是个冷漠的没有感情的政治家,就连这样虚假的关心其实都做不好。

衾嫆心底寒凉与恨意交织。

对于楚唯,除了恨便没其他了。

她微垂的眼睫长而卷翘,敛去眸中神色,摇摇头,低声恭敬地答着,“臣女无事,谢王爷。臣女失仪叫王爷见笑了,望王爷见谅,臣女现在行动不便,就先告退了。”

春花和秋月一人扶一只手臂,衾嫆做全了规矩礼仪后,便迫不及待地让二人扶着她去方才的禅房那头暂做休息了。

楚唯不禁有些捉摸不定地看着衾嫆那坚决的背影,方才那一瞬间,她看到自己时的反应颇为奇怪。

那么快的一瞬,他相信情绪是本能的,不可能掩饰伪装。

可他分明看到了,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冷冰冰的寒意和深刻的恨意。

恨?

他更加不解了,不说她从前有多痴迷于他,就算现在不纠缠了。可他并未对她做什么,哪里来的恨意?

衾嫆被春花和秋月扶着进了一间禅房,脱了鞋袜,露出雪白玉足,左脚脚踝处有些红。

“小姐很疼吧?”春花心疼地皱着脸,轻声问。

衾嫆摇头,“不怎么疼,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了。”

她什么痛没有承受过,这点小扭伤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秋月,你去和祖母说声我在这,免得她找不到我们。”她又吩咐秋月,道。

秋月点头,便出去了。

等四下无人,春花先用温热的帕子替衾嫆热敷了下脚踝,蹲着仰视着衾嫆,见她手撑着额,很是疲惫和情绪不高的模样,有话想说但还是憋了回去。

总觉得,小姐就是因为见过端王殿下后,突然整个人心神不宁,情绪也不高的。

衾嫆撑着额,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眉眼结着轻愁。

心烦意乱的,有因为陆倩的出现,也有因为对楚漓的那份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绪,还有见到楚唯时,几度要炸出来的仇恨……

都叫她感到愁闷不已。

楚唯拉拢江陵王……接下来便是平定了匪患,献计助解决西北饥荒赈灾……

但她知道,那份所谓的计策,原本是楚漓想出来的,楚唯却利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将楚漓的心血偷走占为己用,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那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她说过,楚唯想做什么,她就阻止。

先是魏赢这员大将,她捷足先登,然后沈寄年也被她成功送到了楚漓那。

她手指轻轻地在额头上拂动,江陵王,楚唯……

若是楚漓和陆倩成就姻缘,她再从中破除掉楚唯和陆荣的情谊,如此一来,哪怕争取不到江陵王,也能让楚唯夺嫡之路难上加难,孤立难援。

陆荣……

衾嫆按着眉心,极力回忆上一世有关这人的一切。

她记得,江陵王在前世这个节点的一月后,欠了楚唯一个人情……

好像就是有关陆荣的,具体她也不清楚。好像是陆荣闯下大祸,江陵王登门向楚唯赔不是,之所以她知道这事,还是因为她借口传情报偷偷去了惠王府。远远看到了江陵王铁青着脸,拉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陆荣让其向楚唯叩头。

再然后应该就是楚唯将此事压了下来,而自此事一过,陆荣没多久成亲,婚后在楚唯手底下谋了个悠闲的差事。也是因此,江陵王府慢慢就成为楚唯登基路上不可或缺的一大臂膀助力。

他曾辅佐当今皇帝登基,再辅佐楚唯便无形中替其谋划了不少,也减少了阻碍。

“小姐,小姐?”春花替衾嫆用药酒揉了揉脚踝,抬眸便见衾嫆面容明中深沉地斜靠着炕上,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额,满腹心事的模样。

被喊了几声,衾嫆才回过神,暂时将心里的所有思绪给压了下去。

活动了下脚踝,有些麻疼,但不影响正常走路。

不多时,衾老夫人带着嬷嬷一道进来,见衾嫆袜子还没穿好便打算起身的动作,忙抬手低声道,“别动,坐着。”

说完,她人也利落地到了衾嫆身侧坐下,“怎么弄的,听秋月说扭伤了脚?”

既然她让秋月去转达,便是知道秋月这丫头沉稳聪慧,祖母不管如何问,只怕都不可能从这丫头嘴里套出她想要听的内容。

是以,衾嫆面不改色地撒谎,“无事,走太快了,踩着石子了就这样了。”

听她不以为然的语气,衾老夫人板着脸就训她,“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冒冒失失的?”

走个路能踩着石子扭伤脚,那她平时舞刀弄剑的岂不是更容易磕着碰着?

“祖母别担心,真不碍事。对了,祖母求的经如何了?”衾嫆怕坏脾气的老太太又要生事端,忙插嘴转移话题。

闻言,衾老夫人淡淡瞥了眼衾嫆,不由说着,“你先甭担心祖母。你看看你这野丫头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收?方才祖母瞧见那江陵王妃母女俩,那小郡主知书达理又乖巧文静的。你要是有人一半,祖母也就不忧心了。”

陆倩……居然又是陆倩。

衾嫆心里五味杂陈,面上挤出一个一点都不走心的笑来,不应声,脑海里想的却是,楚漓是不是也喜欢陆倩这样的女子?

第092章 下落

“娇小姐,好消息要不要听?”殷老二最近跑去训练魏赢的轻功,老四忽然出现在靠着窗台练刺绣的衾嫆身后,声音带着神秘。

今日下了雨,衾嫆没有在院子里练剑,便索性找了绣品来临摹,可惜,她在刺绣上的功夫,也就比她那棋艺好点儿。压根就拿不出手。

听到殷老四的话,衾嫆放下手里头的刺绣,抬眸没什么表情地问,“什么好消息?”

“你要找的情人泪,有眉目了。”

情人泪?!

衾嫆眼睛里豁然明亮了起来,她被沈寄年提醒后,回来便翻阅了医经,可是里面只记录了情人泪的典故,说是极为罕见难寻。却没有描述其具体外貌特征。

只提到曾在沿海一带出现过。

她便让那些江湖人集中去沿海寻找。

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有了眉目。

之前一而再的挫败让她对情人泪的下落感到迷茫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她激动地站起来,等待殷老四的回答。

“咳,我收到消息,说是沿海一名大渔的渔夫家中祖父曾被有毒的海鱼咬了一口,性命垂危之际,有路过的高人给他服下了情人泪,然后他活到了现在都康健得很……”

殷老四话音未落,衾嫆便喜笑颜开,眼里满是喜悦,她激动地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问,“具体在哪?安排下,后天,不,明日就启程!”

听她这话,殷老四不禁诧异,“你该不会是想亲自去吧?”

“嗯,我要亲自去才放心。”衾嫆点头,看起来不像是冲动之下做出来的决定。

首先,情人泪必不可少,她不能允许这当中出什么差漏;其次,她也想出去走一走,趁此机会将乱了的心给安定下来。

重生以来,她看着像是变化不少有了长进,可她该做的事情该报的仇一样都没完成。如此窝囊无用,如何面对后面那许多的腥风血雨。

“行,不过明天出发太赶了,我得去和大哥商量下,要不缓上三日?”殷老四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像衾嫆这样说走就走,他们几个大老爷们还好,带上这么个弱小姐,不好好准备下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惨了。

衾嫆冷静了下来,也觉得自己方才说明天启程有些糊涂了,便点头赞同,“好,正好我也有事要处理和交代下。”

……

说三天筹备,衾嫆接下来都忙得晕头转向的。交代了之前接手的母亲留给她的铺子的掌柜,交代了殷老大和春花表哥请来的几个江湖人好生保护衾枫的安危……

再然后,便是去了一趟护国公府,让容央仔细些外祖母的身体,并且盯紧容惜别让她暗中有小动作。

“表妹。”容惜在门口等着衾嫆,待衾嫆同容老夫人还有容央说完话,她站在门口,面容憔悴柔弱,叫住衾嫆。

从称呼上也发现,二人是真的生分——

虽然衾嫆觉得是撕破脸皮了。

衾嫆原先还扬起的笑脸便僵住,笑意收起来,在容惜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有事吗?”

语气冷淡,态度更是冷漠。

容惜抿着唇角,眸中盈盈含泪,见衾嫆还是这般,也心里明白是没办法挽回什么了。

她哪里想得到就因为摔了一回,衾嫆就心狠至此,非要闹掰才好。

“表妹,不管你心里对我有气还是有怨,我都不怪你。”

容惜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衾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越过她,便走。

目送衾嫆离去的背影,容惜一张脸乌云密布,眉眼阴鸷沉沉,好一会,她才勾了勾嘴角,笑意有些深。

衾嫆,是你先翻脸的,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从护国公府离开后,衾嫆本能地想去端王府,毕竟也要同沈寄年交代几句,可是转念却苦笑。

有殷老二通传消息,她何必亲自跑一趟。

再说了,自然有撮合楚漓和陆倩的打算,就不要再去楚漓跟前晃悠,若叫陆倩误会了就不好了。

“随便逛逛吧。”衾嫆掀开车帘,也不想回府,索性吩咐车夫将马车随便驾到哪里。

不知不觉就到了点心铺子。

她想着若是她要出远门,衾枫只怕又要哭闹一阵了,想到他,便命马车停下,下车进去打算带点点心回去给衾枫。

熟门熟路地让老板包好了几样点心,衾嫆正打算离开,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道温柔轻细的女声。

“衾小姐?好巧。”陆倩从二楼阁楼下来,喊住了衾嫆,看见她时,眉眼微弯了弯,道,“过来买点心?”

不想这么凑巧,这里也能碰到陆倩。衾嫆有些哭笑不得在心里想着,她和陆倩是不是缘分也太深了点?

还是越不想见到的越容易碰到。

是的,她不想见陆倩。或许是前世的事让她耿耿于怀,总之,她没法正常面对陆倩。

“是啊。”她礼貌微笑,安静地站在原地,不热情也不冷淡。

陆倩像是不知道衾嫆的尴尬和不热络似的,拉着衾嫆的手便笑容满面地问,“我许久没回来,还真不熟悉京城了,衾小姐可不可以陪我逛一逛?”

不可以。

按照衾嫆的本性绝对是要这么回一句的,可对方是体弱多病又是对楚漓好的人,伸手也不打笑脸人,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拒绝。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熟悉路,都是婢女带……”

她歉意地笑笑,委婉地拒绝。

可是陆倩却只是笑容黯淡地噘了噘嘴,“这样……那,可以让你的婢女带我们随便逛逛吗?衾小姐,不知为何看到你就觉得很亲近,好像我们从前见过一样……我在上京没有什么相识的贵女,你是我回来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

所以,你不会嫌我麻烦吧?”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衾嫆哑口无言,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了。

不然,也太不识好歹了。

罢了。

她心里悠长地叹了一声,面上挂着笑意,“怎么会,那好,我们随便逛逛吧。”

陆倩笑容甜美,立马挽着衾嫆的手臂,后者僵硬了下,随后便随她去了。

第093章 情绪

“衾小姐,你和端王殿下……熟吗?”

陆倩一路上安静地跟着沉默寡言的衾嫆这里看看那里逛逛,直到衾嫆见陆倩有些累了,才找了家茶楼坐下来休息。

端着茶杯,陆倩只握了握用来暖手并未品尝,她打量着轻轻啜饮清茶,看着既大方不拘小节又优雅动人的衾嫆,嘴角微微轻抿,问。

她比衾嫆长一岁,可对方小小年纪却出落得如此令人移不开眼,气质又出众,大方和优雅并存。

实在是令人羡慕的存在。

听到陆倩问楚漓,衾嫆饮茶的动作一顿,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放下手中的茶杯。

“还好,并没有很熟。”衾嫆微微一笑,面上大方自然地回答着。

听完这话,陆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面上一派淡然。

衾嫆突然就觉得茶不太喝的下去了,笑了笑,对陆倩轻声道,“郡主,时候不早了,我得早些回去了,不然家弟又要哭闹。”

陆倩忙站起来,表情有些局促和羞赧,“就要走了吗?那……好吧,我送你吧!”

她看起来格外单纯,衾嫆都要忘了她其实比自己大一岁了,又想到前世无意中害得她郁郁寡欢最后闭门不出……

心里的愧疚感叫她不得不扬起笑容,“不用了,倒是你一个人不大安全,我送你好了。”

闻言,陆倩抿着唇有些开心,苍白的小脸也红润了几分。

“可以吗?”

衾嫆自然点头,眉目如画,背对着光,让她面容有几分温度,少了几分疏离冷淡。

将陆倩送到门口,后者忽然叫住她。

“衾小姐……”

衾嫆回头,漂亮的脸上不染一丝瑕疵,“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倩面上红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低下头。

衾嫆心里微滞,随即走上前,轻轻地替陆倩扶好头上的簪子,“郡主如果中意……可以尝试下。”

她没头没尾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她说完救走了。

衾嫆知道,陆倩一定会明白自己说得是什么意思。

毕竟对方是那般喜欢楚漓,甚至刚刚一直在试探她和楚漓的关系。

陆荣刚从外面同几个公子哥喝完酒回府,恰好他的马同衾嫆的马车错开,他瞥见了镇国公府马车的标志,不禁狐疑。

随后看到自家妹妹站在门口,便下了马,将绳子递给牵马小厮,上前。

“小妹,你在这干什么呢?方才马车上是……?”

瞧见陆荣那醉醺醺的脸,闻见他身上刺鼻的酒气,陆倩捏着帕子捂住鼻子,秀气的眉轻轻蹙起,往后退了几步——

“哥,你又去喝酒了。”

陆倩的嫌弃不要太明显,陆荣打了个酒嗝,眼眸醉醺醺的,“小妹,你刚,刚和谁一道回来的?”

陆荣说话时酒气扑面熏来,陆倩小脸都白了,躲到了丫鬟后面,秀丽的脸上满是对陆荣的不满意。

“镇国公府的衾小姐。”她说着,又道,“哥,父王若是知道你又出去喝酒……定要责罚你的。”

“衾小姐?衾嫆?!”陆荣忽然声音拔尖,对于陆倩后面半句全然当了耳旁风,注意力都被前面那半句给吸引住了。

陆倩见他听到衾嫆名字反应这么大,不禁有点疑惑,“哥哥怎么认识衾小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王府里走,毕竟身子弱,站门口怕吹着风。陆荣见陆倩往里走,自然也跟上去。

“还能怎么认识?那臭丫头小时候可欺负过你哥我!我还没找她好好算账呢!”陆荣酒气熏天的,居然还记着跟衾嫆的仇呢。

闻言,陆倩嘴角轻轻抽了下,不知为何脑海里闪现衾嫆那过分美丽又带着几分疏离冷淡的脸,怎么都想象不到她会欺负她哥哥这样的纨绔子弟。

“你也说了是小时候,年幼无知时候的事,哥哥怎么还同人记恨呢。”

对于陆倩温温柔柔的性子,陆荣已经习惯了,翻了个白眼,哼声哼气地道,“你可别替她说话,你是不知道她从前多么顽劣霸道……

这次回来碰到,她理都不理我,明显就是看不起本世子嘛!”

陆倩一听,秀眉颦了下,“哥哥整日里不思进取,还喜欢……花天酒地,难怪人衾小姐不搭理你,我都不想搭理哥哥了。”

说着,陆倩提着裙裾,迈着小碎步,去找江陵王妃了。

留下陆荣气得跺脚在后头跳起来嚷嚷,“臭丫头,我是你亲哥哥啊!你怎么能这么埋汰自己亲哥哥!”

……

衾嫆离开江陵王府并没有立马回去,而是坐着马车在街上漫无目的。

“小姐,端王殿下在前面。”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衾嫆撑开眸子,刚想开口问怎么停下了,就听到春花的声音响起。

顺着春花掀开的帘子一角,衾嫆看到了前面停着的带有端王府标志的马车。

马车旁,木槿正焦灼地呵斥着马车夫什么,车帘晃动,露出楚漓半截光滑如玉的下巴。

衾嫆按了按眉心,因为陆倩的出现而带来的那股情绪让她语气不是很好地低声吩咐,“掉头吧。”

春花有些犹豫,看了眼衾嫆的脸色,“可奴婢看端王殿下的马车好像坏了……”

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衾嫆侧过脸淡淡地看着她,一双美目中无波无澜,却令人没法继续说下去。

忙对车夫吩咐,“小姐让掉头。”

马车夫扬起马鞭,马车掉头,衾嫆闭上眼,手按着眉心,半晌,终是叹了一声。

“掉回去。”

罢了,他的腿不便。衾嫆这么对自己说到。

春花在一旁嘴角抽了抽,有些哭笑不得,小姐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吧,在端王殿下的事情上,她总是格外容易被影响到情绪。

但最终都会心软。

小姐在意端王,很在意。

马车又掉回去,这番动静自然是叫木槿看到了,他认出马车标志,不禁对对方这种反复无常的行为感到生气。

但碍于楚漓之前的命令,他只动了动嘴角,什么也没说。

“木槿,你们的马车是怎么了么?”

春花跳下车,扬起笑脸,问木槿。

第094章 淮海

木槿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角,“明知故问么?又不是没看到……”

后面一句小声嘟囔,当然春花也听见了,登时笑容凝固在脸上,有些尴尬。

没想到对方看到了,更没想到的是,看到了还要拆穿。木槿别过脸,又忍不住嘀咕了声,“车轮子坏了,你们刚不是知道车坏了么。”

春花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辫子。

“我家小姐说,可以送殿下回去。”

木槿朝对面衾嫆的马车看了眼,又看了眼自己身后的车帘,一时困恼。

车轮子坏了一时间也修不好,而殿下要回王府服药,也耽搁不得。这时候有人送自然是好的。

只是,若当着这衾大小姐的面,将殿下搬下来又抱上对方马车里……

他虽莽撞,却也知晓这般有多伤殿下的自尊,哪怕殿下什么都没说。

哪知,不待他开口,对面车内就传出衾嫆悦耳的声音,“正好我还想逛逛,马车和车夫先借殿下,待安全送殿下回府了,再来接我也不迟。”

她主动这么一提,木槿都不好再挑对方什么错了。

这般细心体贴之举,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他转身,请示了一声楚漓的意思。

楚漓扬了下声音,语气依旧是他一贯的温和,“如此会不会麻烦你?”

隔着车帘,衾嫆面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不会。我是这会儿真不需要用马车。再者,我可以骑马回去。”

话音落,她有些懊恼。

而与此同时的楚漓,面上也有一瞬的黯然。

是啊,她是鲜衣怒马的国公小姐,那般健康快乐。他甚至连陪她策马踏青的机会都没有。

低眸看了眼掩在宽大袍子下无所知觉的双腿,楚漓嘴边苦笑很快又堙没。

他相信沈寄年的医术,只要他不放弃,总有一天他可以站起来。

目送马车离去,衾嫆收回视线,“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会。”

她自然是为了让楚漓心里舒坦才撒谎说自己还要逛逛,实际上,才送完一个陆倩,她心身俱疲。

待衾嫆回到府上,衾潇将她叫了过去。

“听说你要出远门?”衾潇有些狐疑地盯着衾嫆,面部神情带了点不高兴。

衾嫆太有主见了,如今十四岁还有半个月才满,这般年纪已经成长得足够迅速,叫他欣慰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担忧。

都说女大不中留,马上议亲的年纪了,他还想多和宝贝女儿相处相处呢,这孩子倒好,三天两头不知忙什么往外跑。

知道衾潇会不高兴,衾嫆将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恰好她外祖母祖籍在淮海,那还有个外祖母的表妹,她事先同外祖母通了气,就说是去淮海游玩,探亲。

果然,一说是容老夫人同意的,衾潇有再多的顾虑和不赞同也咽了下去。

“那多派些人跟着。你一个女孩家。爹怎么都不放心。”衾潇挠挠头,最后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说。

衾嫆既感动又好笑,点头,“知道了爹。”

……

“姐姐带我!”衾枫小跑着踏过门槛,奔至马车前,眼见衾嫆带着春花和夏蝉上了马车,不由抽噎着伸出两只手,可怜巴巴地撒着娇恳切道。

衾嫆掀开车帘,见弟弟如此模样,心中一软,可他太小了,自己此行又不是为了游玩。

她咬了咬唇,轻声哄着,“枫哥儿乖,要听爹爹的话,姐姐很快就回了。你在家等姐姐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衾枫对衾嫆的依赖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哭红了眼睛,摇着头不依。

衾嫆无法,看了眼站一旁的衾潇,求助道,“爹,你帮我劝劝枫哥儿——不许凶他。”

她后面四个字,叫原本要呵斥衾枫的衾潇一下噎住。

咳了声,他别扭地上前将衾枫抱起,对着幼子哭红的眼睛,心里也跟着疼了下,语气便温和下来。

“枫哥儿,你跟爹爹一起,爹爹教你骑马射箭好不好?”

衾枫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爹爹,一边是依赖的姐姐,另一边又是崇拜的父亲,他很是为难的样子。

爹爹说要教他骑马射箭!

他犹豫间,衾嫆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了一眼立马叛变的小家伙,随后冲衾潇挤了挤眼睛。

“走吧。”

低声对车夫和坐在车夫旁的魏赢道。

马车行驶,衾枫听到车轮子的声音,才恍然望去,不禁又哭闹起来。

听着身后衾枫软软的可怜的哭声,衾嫆闭上眼,心里一派酸涩。

衾潇抱着哭闹的衾枫,笨拙地哄了几句,目送衾嫆的马车走远,才抱着衾枫回府中。

马车行驶很快,衾嫆身子骨好,倒是不觉得什么,就是春花远门出得少,路上吐了几回。

行了两三天,终于到了淮海一带。

“小姐,到了。”夏蝉跳下马车,掀开车帘,伸手扶衾嫆下车。

衾嫆伸出素手,借着夏蝉的搀扶,踩着马车凳下来。

赶了几日的路,她一身筋骨也乏了,看着眼前提前命人置办的宅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进去吧。”

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殷老四,“消息可靠吗,这附近真的有情人泪?”

殷老四把玩着手中的袖箭,递给衾嫆,“八九不离十,小姐先好生休息一日,待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有可能出现的几个地方寻下。

喏,这个给你,防身用。”

衾嫆接过袖箭,袖箭设计得精巧轻便,她在殷老四的指示下,佩戴在手臂上,藏在袖中。

“这里头有三支箭,省着点用。”殷老四看她爱不释手地把玩袖箭的开关,要不是知道她会点功夫,他还真担心她突然放箭。

衾嫆挑眉,不由打趣,“那你怎么不多放几支进去?”

殷老四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那不等于是告诉别人,你有防身的武器?”

说完,也不管衾嫆,径自去找他住的房间了。

衾嫆好笑地摇头。

吩咐着随行护卫将行李都取下来放好后,她便带着婢女去了厢房,沐浴更衣。

累了几日,头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095章 老者

次日一早,衾嫆便起了。

换上特意带的男装,乔装了下,便随着殷老四一道出门了。

除了手脚麻利的夏蝉,衾嫆便没有带丫鬟了,春花留在宅子里打点。

“小姐,人就住这。”

殷老四指着海边的小石屋,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好一会才有人打开门。

“你们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手扶着门框,迷糊又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几人,迟疑地问道。

殷老四说明身份和来意,“老人家,先前我同你通过书信还记得吗?此次登门,想请你帮忙。”

老人家顿了顿,恍然大悟地指着殷老四,点着头,然后将门打开,请几人进来。

“寒舍简陋,你们将就些。”他转身要给衾嫆几人倒茶。

衾嫆忙道,“不必了,老人家您请坐。”

“此次前来,晚辈实在是为救人心切,想请老人家帮忙找寻一样奇药——情人泪的下落。”

衾嫆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老者听闻情人泪时,面色微微一愣,随后点头,“老朽有在书信中了解到一二。”

他说着,佝偻着身子,从一个大的暗红色箱子里翻翻找找。

“当年恩公用情人泪救了老朽一命……又见老朽不是贪财之辈,便将情人泪的记载偷偷留给了我……

说是恐后世之人想用此药救人时不得章法,不知其形——咳咳。”

一边说着一边咳嗽了几声。

而衾嫆却因为老者的话,面上绽放出激动而又喜悦的笑容来。

太好了!

老者翻出一封看起来有些年头而显得分外陈旧的信出来。

手指不大利索地打开信封,拿出一纸信递给衾嫆。

衾嫆忙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

“怎么——”

然而,当她打开信纸,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

眼底皆是不敢置信。

殷老四和魏赢见她忽然变色,不由上前,定睛一看,也都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老者佝偻着背,浑浊的眸子里带着不解,问。

衾嫆抿着唇,先前的狂喜被失落取代。

“这……哎,都怪老朽,这海边潮湿,原以为已经妥善保管……哪知还是潮了。”

老者接过衾嫆无声递回来的信纸,当看到上面所画之图模糊一片时,满脸的懊恼。

衾嫆别过脸,闭了闭眼,心底一片苦涩。

原以为得来全不费工夫,哪知还是横生变故。

没有绘图和记载,她去哪里寻情人泪的下落?

目光顿在窗角一处,衾嫆微微眯了眯美目。

“老人家,当年救治你的人难道没有提及情人泪具体是何物?或者用完的情人泪没有留下半分残渣?”

衾嫆转过脸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老者,面露几分祈求,“麻烦您好好想想,我真的急需要情人泪救我朋友性命。”

她这番哀求,叫魏赢和殷老四皆是感到诧异唏嘘。

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娇小姐,何曾为了东西这般求于他人?

老者摇头,手摸着自己花白的鬓角,无奈地叹气,“不是老朽不肯帮,实在是经年久月,老朽也实在是记不得了……”

“既如此,也就不为难老人家了。”衾嫆闻言眸子黯淡几分,朝老者颔首表达谢意,然后看了眼夏婵,从她手中拿了银袋子,递给老者,“这是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她伸出的手纤细白嫩,同微微泛黄的脸截然不同,老者微微看了眼,伸出手,接过。

“就此别过。”衾嫆看着对方接过钱袋子,目光顿了顿方颔首浅笑,带着几人离去。

“小姐,那线索就这么断了吗?”殷老四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原本以为事情办得妥当了,哪知道又出这样的差错。

衾嫆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漂亮的眼睛眯着,嘴角勾了勾。

“你们没发现不对劲吗?”

夏婵和殷老四一起摇头,不解。

魏赢眉梢微微凝着,似在回忆方才石屋里发生的一切,寻找可疑之处。

“那老头有些古怪。”

衾嫆一边往回走,一边笑得很是神秘,“哦,何以见得?”

大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往回走,但看她面色从容,运筹帷幄的样子,就不由得跟着她。

魏赢越发觉得自己的观察和猜测没错,“我阿母年纪大了后,最是受不得风吹日晒雨淋的,然而方才石屋的窗户都是打开的,屋内整洁得不像是一个孤寡以打鱼为生的老人家……”

他话音落,殷老四也拍手,“小姐,你的意思是?”

“拦住他!”衾嫆却眼尖地望着石屋的一扇窗户,那里,有个身影正要跳窗……

她低低一呵,殷老四便飞快动作,可魏赢更快。

他跟着殷老二苦练了轻功,如今已经是小有成长。

几下便超过了殷老四,伸手一把提着那刚要逃跑的“老人家”,提着他的衣领,将人双手往后一剪。

“诶你做什么!”老者惊慌失措地喊着。

衾嫆几步走来,手中折扇敲打着手心,“说,你是谁,为什么冒充这石屋主人?”

老者像是听不懂一样,摇头,看起来可怜极了,“姑娘啊,老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衾嫆忽而冷笑,自己伪装得对方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伸出扇尖,朝着对方飞快一勾,就将他鬓角的白发打乱,露出鬓角里黑色的头发。

然后她又看了眼殷老四,后者这么会功夫也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了,咬着牙,上前粗鲁地从老者的鬓角伸手毫不客气地一撕。

一张人皮面具被拽落下来。

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来。

夏婵惊异地望着这一幕,只觉得惊奇。

被撕掉伪装的人皮面具的男子登时吓得跪地求饶,“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小人就是一时贪财……小人不是有意欺瞒啊!”

衾嫆冷冰冰地问,“原先的老人家去哪了?你对情人泪知道多少——”

男子眉目转了转,衾嫆一看便知他要糊弄自己,拔出匕首,直接横在了对方脖颈处。

“说,不说实话的话,立马杀了你!”

被衾嫆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样子吓到,男子忙摆手表明自己的态度,“说,说,说!小人什么都招,别,别动手……”

第096章 珍珠

这男子原来是那石屋主人的远方侄子,因为好赌又懒惰,家徒四壁没有办法就将主意打到了唯一的远方亲戚身上。

原想过来混吃混喝,但这个远房叔叔却嫌他游手好闲,每天阴阳怪气的。两人就开始不和,恰巧他看到了殷老四给叔叔的信,从他口中问出了情人泪的情况……

他想借机捞笔钱,可是固执的叔叔不肯,两人就吵了一架,叔叔负气出走。

再然后他财迷心窍,加上早年走南闯北会点人皮面具制作,便冒充自己叔叔。

“你撒谎。”衾嫆手中的匕首没有放下,眸子里浓浓的厌恶,道。

她指了指窗角那的箱子,“你杀了他,将他藏尸至此。”

听到衾嫆这么说,殷老四面色一凛,忙上前打开那箱子,果然看到已经浑身冰冷僵硬的老人家的尸体。

不禁惊叹衾嫆的洞察力和聪慧。

“这……不,不是我杀的,是,是他和我吵,然后我……我就推了他一下,他自己撞死的!跟我没关系,对,我没有杀人!”

他矢口否认,衾嫆却冷冷地踢了他一脚,“畜生!”

事到如今还死不悔改!

她忽然想起前世,外祖母死之后,容惜站在护国公府门前,说的混账话。

什么外祖母自己短命,与她毫无关系……

怎么毫无关系!

前世两国公府若不是容惜和容小莲从中作梗,岂能衰落成那般。

害人者,却常以受害者自居。

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衾嫆用匕首指着男子的筋脉,“说,情人泪的下落在哪?老人家他临死前可有留下相关线索?”

对待这种人,衾嫆用的只有以暴制暴。

男子被衾嫆凶狠的神情以及脖子上的疼痛吓唬到,忙带着哭腔地道,“别动手别别别,小人都说——有有,有线索的!”

他此时已经后悔莫及,为了一点银两,将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多不值啊!

衾嫆冷着脸,等他开口,手上的匕首不曾离开他的脖子,“老实交代,否则立马送你下去向老人家赔罪!”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男子怎么还敢撒谎?他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就怕衾嫆一个不满意,手一抖,他就小命交代在这了。

“我听叔叔说过,情人泪听起来像是眼泪,其实是鲛人的泪——古时候一个传说,鲛人的泪落地可成珍珠,能入药……”

男子哆哆嗦嗦地说着,“其实情人泪就是淮海产的白玉珍珠……这个东西很常见,但是不容易找寻,要凭运气的……当年那位救了我叔叔的神医也只是碰巧捡到了一颗罢了。”

他说完,不由双手抱头,做出害怕又愧疚的动作来,“姑娘,小人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该,该放下匕首吧!”

鲛人的眼泪,淮海的白玉珍珠。

所以兜兜转转,情人泪就是白玉珍珠!

衾嫆眼中迸射出狂喜来,她忙收了匕首,对魏赢道,“魏赢,带他去见官——老四,你跟我去找珍珠!”

一确定了目标,衾嫆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一样。

而众人也被她的这股干劲儿感染,点头依言行事。

魏赢擒住男子的肩,将他的手反剪到身后,提着他,去见官。

男子一听说要见官,脸上立即变色了,“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答应了不伤害我的!你们言而无信,我要举……”

“带走。”衾嫆嫌他啰嗦,直接抬手示意魏赢可以将人带走了。

料理完了老人家的后事,衾嫆立马带着殷老四和夏婵,去码头。

“小姐,你怎么确定码头就有您要找的珍珠呢?”夏婵茫然地望着充满活力干劲的衾嫆,不解地问。

对于夏婵的问题,衾嫆的答案很随意,“这没有关系。有没有去看看便知。”

等到了码头。

衾嫆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左顾右盼地欣赏码头边叫卖的商贩。

“白玉珍珠谁有?”忽然,她直接扬起声音问。

码头两侧叫卖的商贩见是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少年郎,一个个兴奋地双眼放光。

“公子公子,我这有珍珠啊!大珍珠!怎么样,要看看吗?”有一小贩吆喝着吸引衾嫆几人过来,然后掀开了篮子上面的红布,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珍珠,笑着道。

衾嫆微微扫了一眼,便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她只嘴角轻轻噙着笑,“你这里可有白玉珍珠?”

小贩眼睛闪烁了下,然后拍拍胸脯指着自己篮子里的珍珠,道,“当然有了!别说白玉珍珠,我这啊南海的大珍珠,北海的粉珍珠……应有尽有啊!

公子啊,恕我直言哈,这白玉珍珠是珍珠里面次类,买了划不来的,还不如看看我这几个大珍珠——个头大,色泽好,摆家里阔气,送人啊体面!”

小贩自卖自夸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衾嫆也不急,笑眯眯地点着手中折扇,很有耐心的样子。

用旁人的话说,就是看起来就像人傻钱多的主。

果然,旁边的小贩看了就心动了,忙扯着嗓子和衾嫆面前的小贩唱反调——

“这位小公子,你可别听他胡说!他那的珍珠没有我这的好!您看看,这可是脑袋那么大的蚌壳产的珍珠呢!比他篮子里的货可不知好多少倍了!”

“切,你们都吹吧!明明就我这的珍珠色泽,大小,价钱都是一流的……”

“诶我说你们怎么回事,想抢生意是吧?这公子是我先遇到的!”

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吵了起来,夏婵板着个脸,护着衾嫆,免得被这群人的唾沫星子污染到。

殷老四手里的短剑晃了晃,看了眼衾嫆的脸色,然后凶神恶煞地将短剑往外一抛,直直钉在了小贩面前的土地里。

吓得小贩身子往后一缩,脸色铁青,不敢吭声了。

“都闭嘴!吵什么吵?”殷老四挑着眉,将短剑拔出来,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睨着一帮人,“没看见咱爷有钱吗?他只要能够入药做珍珠粉用的白玉珍珠,有的就开口,没有的?滚蛋!”

第097章 所求

被殷老四这么一呵,码头两边的商贩莫不是噤声。

衾嫆好整以暇地略过一个又一个小贩面前,夏婵替她揭开小贩面前篮子上的红布。

她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种成色,一看便不是海里捞起来的。还有这个,触之表面粗糙有颗粒,下下乘……”

“这位公子……我这对镯子绝对是正宗祖母绿……”被衾嫆一路评价得面色羞红敢怒不敢言的商贩羞愤地将红布给盖回去。

仿佛他们心里那块遮羞布一般。

衾嫆拿起一对玉镯子,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言辞闪烁,被她看了眼就躲避视线的小贩,将镯子放回去。

“就这货色,我家小……少爷屋里的丫鬟都瞧不上,你也好意思?”夏婵看了眼,忍不住戳穿小贩的谎言。

小贩一听,别人屋里的丫鬟用得都是好东西,登时不敢再胡诌了,忙将红布给拉了回来,将自己篮子里的“好货”遮得严严实实的。

走了一圈,衾嫆也没了评判鉴假的心情,她需要的是白玉珍珠,这些商贩卖的真假参半却都没有她想要的白玉珍珠。

走到码头尽头,衾嫆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要失望而归时,一名缩在角落里,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老人声音低哑地开口叫住了准备掉头回去的衾嫆。

“小公子,慢走。”

衾嫆闻声看向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老人家,语气温和地询问,“老人家,有事吗?”

老者双手拢在袖子中,背脊弯曲,声音低哑,“公子要找的不是珍珠……是传说中鲛人流下的情人泪对吗?”

衾嫆闻言顿时面上惊诧,眼里短暂的惊愕后,她有些激动地走上前,微微弯下腰,压低声音问,“老人家,你知道情人泪?”

老者一听,这分明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愣了愣之后,便慈和地笑了。

“所谓情人泪,是传说淮海某座先岛有鲛人栖息,鲛人爱上了人类,又为情所困,日日夜夜在淮海的岛屿上等待心爱之人的归来,她流下的眼泪化作珍珠,散落在淮海的每一处……

世人觉其凄美动人,便又将这传闻中的珍珠唤做情人泪……只可惜这个传说经过岁月推移,已经被人逐渐遗忘。人们只当这是最常见的珍珠的一种,却不知它可入药并有奇效。”

听完这番话,衾嫆心里更加确定这位老者对情人泪很是了解,想必一定也知道去哪里寻。

“老人家,你知道哪里有吗?”衾嫆此时也顾不得伪装了,索性都用原本声音问了。

老者伸手从身后拿出篮子,皱巴巴的手将篮子上方的红布揭开。

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暗红色的盒子。

递给衾嫆。

衾嫆屏住呼吸,手都有些抖,老者无声的这一番动作,叫她没有办法不激动不去想——

这里头是情人泪!

这个念头让她几欲尖叫,狂喜。

面上却是更加冷静没有表情,接过,小心地打开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看起来平淡无奇,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衾嫆望着这平淡无奇像是人的眼泪一样的珍珠,不禁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抑制不住地湿润了眼眶。

“这……这就是情人泪?”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喑哑了几分,带着不敢相信又带着按捺不住的期待。

老者慈和地笑着,点点头。

衾嫆立即将盒子合上,心里的狂喜已经溢于言表,“请老人家将这颗珍珠卖给在下,不管出多少钱,都可以。”

一旁的殷老四扶脸,才觉得大小姐精明能干,这时候又感受到小姑娘家家的在买卖东西上的单纯天真了。

你这么一开口,别人漫天要价可怎么办?

所以还是因为太有钱了,任性。要不然也不会请得来他们五兄弟。

老者听了却并没有立即要价,反而更加慈和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老朽在这码头等了好些个年头,也有人驻足过,却都是看到这颗并不光彩夺目的珍珠而失望离去……

唯有小友你,珍品不要,漂亮的不要,独独求此一颗。也算是有缘了,老朽不要你倾囊,只希望小友替我办一件事。”

衾嫆闻言有些怔愣,说实话,如果对方直接要钱她会觉得好办点,因为钱货两讫是最直接简单的事。

可对方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多,她就不知道对方要什么了。

不过她还是礼貌地点头,“老人家请说,只要我能做到,在所不辞。”

听得出她言语里的余地,老者不禁笑得更加深,眉眼的褶皱看起来都是那么慈和。

“不必担心,老朽不会强人所难——只是见小友锦衣华服,举止谈吐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既然你能重金寻一枚珍珠。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这里是淮海的一个小村庄,很多人靠打渔为生,可知府高昂的征税让这些人苦不堪言,才会有那么多贩卖假货的商贩……可天灾人祸时有发生,前不久才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海啸,将村庄不少房屋冲垮。

小友若是有能力,烦请你将这笔钱替无辜受累的可怜渔民建新房子。”

听完他的“不情之请”,衾嫆只觉得自己方才的谨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由得面上一红。

她忙不迭点头,“老人家放心,达则兼济天下,我虽年少,却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说着,她从夏婵那拿来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双手递给老者,“这些,是我买这颗珍珠的钱。至于建造房屋,权当我一点心意。”

她犹记得当初了悟大师对她说的,多行善事,多结善缘。

钱财于她并非是稀缺之物,可对于这些穷苦百姓而言,却是身家性命所依托之物。

老者本来不想接,但衾嫆直接拿着盒子就走,钱袋子留下,还贴心地将钱袋子放到老者的篮子里,避免有心人瞧见,因贪财而害老人家。

殷老四对衾嫆此举不由有些钦佩,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能想得到这层,心思确是细腻。

“小姐为何要答应?”殷老四几个爱钱,所以对衾嫆这动不动撒钱的行为颇不是滋味。

衾嫆抱着盒子,脸上展露出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明媚和活泼来。

“我得了苦求不来的东西,这些身外物又何足挂齿?”

只要能治好楚漓的病,付出什么代价都不重要。

第098章 倭寇

“小姐,都按你说的去办了。”

当衾嫆带着情人泪回到宅子时,魏赢已经从县衙回来了。

衾嫆冲他点点头,“魏赢,还有一件事需要辛苦你跑一趟。”

她面上的喜色遮掩不住,眼里都闪着星星,魏赢因为这个笑容微微失神,眼神闪烁一下,垂下了目光,“请说。”

于是,衾嫆将老人家的要求同他说了一下。

听闻她找到了情人泪,魏赢有些惊讶,也跟着高兴。

“确定是真品吗?”还谨慎地替她想了下药引子的真假。

衾嫆点头,“我按照沈寄年说的检验过了,是真的情人泪。”

说着,她嘴边的梨涡都因为上扬的嘴角显露出来。

心情是真的放晴了。

可以说,这是魏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衾嫆笑得比她这个年龄还要纯真灿烂的模样,眼里的笑意溢于言表,真实又明媚。

“那好,我现在就去办。”被衾嫆信任和委以重任的魏赢,现在越来越积极。

衾嫆忙喊住他,笑道,“不急,你才回来,先用过午膳再去吧。”

说着,她抱着盒子进了屋子。

身后,殷老四摸着下巴,看了看魏赢,不禁调侃,“小兄弟,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收收。”

闻言,魏赢面色一僵,冷着脸淡淡地瞥了眼殷老四,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啧,真是不禁逗。”殷老四无趣地摆摆手,甩甩袖子去忙自己的了。

用过午膳,魏赢带着衾嫆给的银两出门了,衾嫆将情人泪已经找到的消息飞鸽传书给了沈寄年。

想着要找的药引找到了,她又换了身男装,乔装了下,便带着春花夏蝉还有殷老四以及几个侍卫出门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海边,想去海滩走一走。

“小姐,风大,披风穿上吧。”春花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衾嫆点头,后者给她穿上,系好了带子。

一行人这才出门去。

海边风还挺大,衾嫆拢了拢披风,踩在软软的沙上,吹着微咸的海风,闭上眼,深深呼吸几下,只觉得无比的舒适。

踩着硬硬的贝壳,她忙蹲下,抬了抬袖子,捡起来。

走走停停地捡了一路,看到漂亮的就放进手帕里包好。

春花和夏婵表示,这样小女孩的小姐,真的很久没见了。

殷老四倒是无聊地一直打哈欠,小姑娘捡贝壳觉得有趣,他一个跑江湖的大老爷们跟在后边只觉得好生无聊犯困。

“大小姐,我去那块石头那等你成不?”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衾嫆道。

衾嫆看了眼自己身后还有护卫,也不差一个殷老四保护她,海边就几个渔民,也不危险。

便好说话地点头。

“那你有事喊我,别跑太远哈。”殷老四虽然不着调,但是对于自己的任务还是很认真对待的,怕衾嫆跑远了遇到危险他不能立马解围,叮嘱道。

衾嫆点点头,“好。”

殷老四满意地想,娇小姐真乖,要是他早几年成个亲,估计也能生出这么个漂亮的小闺女。

……

衾嫆捡了会贝壳就没兴致了,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另一端,离殷老四那块石头有些远,她便打算往回走。

“小姐,那是什么?”衾嫆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出海的渔船回来,有几个渔民拖着渔网里满满当当的鱼虾回来,她好奇地瞪大眼睛,觉得十分有趣。

而春花忽然开口问,让她暂时将视线从渔民的鱼上挪开片刻,举目望去——

“不好,倭寇!倭寇来了!”

衾嫆才定睛看清楚海面有一艘大船,就听见周围渔民惊慌恐惧的声音,一个个鱼也顾不及要了,直接四窜逃跑。

倭寇?

衾嫆眉头一拧,护卫们闻言色变,一听说倭寇,立马对衾嫆道,“小姐,这里危险,赶紧回去吧!”

谁会想到出来吹个海风能遇到倭寇?衾嫆对倭寇的印象停留在父亲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里。

当即带着婢女和护卫快速撤离。

“啊——”春花到底是个弱女子,根本跑不快,又太慌忙,直接摔在了沙滩上,她看着衾嫆闻声回头要过来,再看了眼身后逼近海滩的船只,害怕极了,但还是冲衾嫆道,“小姐,快走啊,别管我了小姐!走——”

衾嫆一把将碍事的披风扯了,咬着牙跑回来,扶起春花,“说什么傻话,走!”

前世她的婢女为了她惨死过一次,这一世,她绝不让身边之人遭受同样的经历。

“快点!娇小姐这边!”殷老四本来在石头上躺着打盹儿了,看见四窜的渔民,立即惊醒朝着衾嫆她们赶过来,看见已经要停靠岸边的船只,还有倭寇标志的旗子和服装,他面色凝重几分,指着山上的方向,对衾嫆道。

“前面的,给我,停下!”

船靠岸,一帮人跳下来,各个身上别着一把武士刀,见到衾嫆一行人往前跑,不禁拔刀,用别扭的中原语言喊着。

衾嫆回头看了眼,心知带着春花和夏婵是跑不了了,忙将人推给殷老四,“带她们先离开!”

殷老四不禁跳脚,“你干什么?回来!你疯了吗!你难道想和倭寇对抗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容貌你的财富会成为他们眼里的肥肉!”

可衾嫆却抿着唇看着眼前已经开始肆意屠戮那些跑不动的渔民的倭寇,她无法做到置之不理这样的场景。

“我没你想得那么弱,替我将她们送到官府,春花身上有证明我身份的令牌玉佩,让她去找官府过来抗倭!”

说完,她对着护卫们道,“诸位,随我杀倭寇!”

“殷老四!听我的,这是命令!你快去!”

她冲殷老四和两个不肯走的婢女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从腰间抽出细细的银色鞭子,转身投入到与倭寇的战斗中。

黑色的披风被风吹散,她抿着唇,“杀!”

护卫们都是镇国公府训练出来的,衾潇挑选出来保护衾嫆的精兵,绝对服从她的命令。

“是!”

于是,这落日余晖之下,一场战斗在淮海的一个小海岸边,拉开了序幕。

第099章 救兵

衾嫆挥着鞭子,将一个举着武士刀要砍向一名年迈的渔民的倭寇,她眼神凌厉,出手迅猛,加上身形轻巧,逡巡在这群倭寇中间像是一尾灵活的鱼,又是一株带刺的玫瑰,手中的鞭子所到之处,都是倭寇皮开肉绽,痛呼的声音。

“杀了她!”

被激怒的倭寇,指着衾嫆,咬牙切齿地对自己的同伴们说着。

倭寇们围着衾嫆,她一下便陷入了包围圈,但好在她的那些护卫也不是小喽啰,一个个拼命护主,将衾嫆从包围圈解救出来。

待渔民们顺利逃脱,衾嫆看了眼被她们杀得还剩一半,可她这边也损伤不小的局面,一时间紧紧捏着鞭子,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一边是自己出生入死的护卫,一边又是不得不杀的倭寇……

她咬着牙,对着自己的护卫们高声道,“诸位兄弟们!今日,你们为保护这一方百姓所付出的代价,我衾嫆铭记于心——若我们能全身而退,回去不管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竭力满足——现在,能杀一个倭寇是一个!”

说着,她手中的鞭子缠着一名倭寇的脖子,狠狠地一勒,直接将对方勒断了气。

她的手掌破了皮在流血,但是她的眼神却愈发坚韧。

护卫们受到她的鼓舞,一个个卯足了劲儿,拼命杀敌。

再说殷老四,他提着春花和夏婵,直接使了轻功,一路不停地飞到了县城门口,然后将两人放下。

“我去救娇小姐,你们快去请救兵!”

春花和夏婵白着脸,闻言忙不迭地点头。

“走!”春花拉着夏婵,立马奔向县衙。

因为是海边的城,为了抵御倭寇,都会有镇守的抗倭军队,只要她们表明身份,搬来救兵……小姐就能脱身!

两人根本无法想象衾嫆一个女儿家带着几个护卫在那里浴血杀敌的场面,也无法想象如果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该怎么办。

只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她们可以请得到救兵这上面。

“咚咚咚——”她们敲响了县衙的鼓,引来了衙役。

“敲什么敲!”

一名衙役五大三粗凶巴巴地出来,指着两人态度恶劣地道。

但看到两人的模样后,面上又带了几分垂涎。

“哟,小姑娘,你们有什么急事啊,同哥哥说啊……”

春花急得眼睛都通红了,闻言冷硬地冲衙役道,“大胆!我是镇国公府的婢女!你还不去通报你们知县!我奉我家小姐的命前来,若是耽误了事,责任你担待不起!”

衙役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一样,嗤道,“国公府的大小姐?哈哈哈你当我傻呢!上京那么远,国公府的大小姐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怎么会来这么个破地方?”

“放肆!我家小姐在海边带着护卫抗倭,你还不请你们知县出来派救兵前去支援!”

春花将手里代表镇国公府的令牌拿出来,呵斥衙役道。

见到令牌,衙役狐疑起来,但他转念一想,什么?抗倭!

他吓得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转身,“我去请示下,你们站着别动!”

春花着急地拍着手心,总觉得方才那衙役给她的感觉很不好,担心会误事,她忙灵机一动,对夏婵快速说,“夏婵,你带着小姐的玉佩去军营——对,军营,军营有士兵镇守,你务必要让他们派兵支援小姐!”

她眼睛通红带着泪,“小姐等不及的,我们必须快!”

夏婵被春花感染,原本就急得红红的眼睛更是通红,不住地点头,“好!”

然后拿着玉佩,不敢耽搁,飞快转身朝外奔去。

春花守在县衙门前,焦急地来回走动,等待里头衙役的答复。

里头知县正在用饭,见到衙役时还不大高兴,“干什么干什么?没看到你家大人我在吃饭吗!外头谁又击鼓了,抓起来!”

衙役为难地垂下头,将春花说的话给知县转述了一遍。

“什么?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知县筷子掉桌上,他有些吃惊,“怎么可能呢?”

“是啊,小人也觉得不可能——可是那婢女出示了令牌,上面确是刻了镇国公府四个大字,而且那婢女说得不似作假——大人啊这可怎么办,她说她们小姐带着护卫在海边同倭寇动起手来了!”

“咣当——”知县一下子懵了,碗筷都被碰到了地上,他拍着脑门,生无可恋地吼,“没事和倭寇动什么手啊!我的天啊,这不是添乱吗!那些倭寇也就欺负欺负城门外的刁民——

她们若真动起手来,这往后城里哪里还有好日子哟!”

师爷听了,不由低声对知县道,“大人,依我看啊,这兵可不能由咱们出——若是不管吧,这要真是京城里的大小姐出了事,咱们担待不起,可是管了吧,大小姐惹出事拍拍屁股走了——可咱们哪?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知县气得头昏,“是啊!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可是你说怎么办,人都到县衙门口了!”

师爷笑了笑,“大人莫不是忘了,军营里,昨夜才迎来一位厉害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说……”知县眼睛瞪了瞪,有些恍然大悟,随后同师爷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出了事,那位的身份在那,就算是镇国公也只能干瞪眼不是?”

“嘿嘿嘿,好主意好主意!就这么办——赵四,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去城郊的军营寻救兵去,咱们衙门没几个人可以派的。”

知县摆摆手,就这么打发了。

再说夏婵,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军营在城郊,她拿了银子买了一匹马,策马飞快地就朝着军营奔去。

“开门啊!求求你们,我是镇国公府大小姐衾嫆的婢女,我家小姐在海边抗倭,情况危急!求你们将军派兵前去支援!”

夏婵跌跌撞撞地下了马,拍打着栅栏,冲里头把守的士兵高呼着道。

士兵一听,镇国公府大小姐抗倭?不可思议之后,又觉得这姑娘声嘶力竭的模样也不像是假的。犹豫了下,还是带着夏婵手里的玉佩前去主营帐请示了。

“她说谁?确定是镇国公府的衾嫆么。”

第100章 救援

夏婵被领到了营帐里,当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时,有些呆滞。

旁边的将士呵了声,“大胆!见到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夏婵懵了,为什么惠王会在这?!

“不必了,本王识得她。”楚唯抬手,看了眼木讷的夏婵,“你家小姐在哪里,带本王去。”

既然是夏婵,那么所言就没有假了。这个婢女曾经衾嫆带着她给他送过东西,力气挺大,所以他有些印象。

“求惠王殿下救救小姐!派人去支援!”

夏婵忙点头,“奴婢可以带路!”

倒是个忠心的丫鬟。

问清楚倭寇人数,还有情况后。

楚唯轻轻转动了下自己腰间的佩剑,“既是倭寇来犯,尔等随本王前去剿灭!”

说着,他高声道,“吴将军,立即清点一百人马,随本王一同前去。”

吴将军拱手,“是!”

但是楚唯身边的侍卫却不赞同地道,“殿下!临行前贵妃娘娘嘱咐过,不能让殿下冒险……”

他小声地提醒着楚唯,想要阻止他的决定。

可若是楚唯能被他阻止,就不是惠王了。

“无需多言。”楚唯只淡淡地看了眼自己的随从,“父皇既然派了本王来督军,了解民情,那么抗倭救人便是本王职责所在。出发!”

他义正言辞的样子,叫军中将士很是钦佩,一个个激昂地举着手里的兵器,“是!”

夏婵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也骑上马,在前头带路。

再说衾嫆,她带的人死伤一半,只剩下几个人在负隅顽抗,一条船上所有的倭寇加起来也有小一百号人了,打不完杀不尽。

她吃力地甩出自己的鞭子,右手已经快要废掉了的感觉,忽然,几个倭寇围着她,一人接住了她的鞭子!

狠狠地往一旁拽了下,鞭子便从衾嫆手中脱落,飞了出去。

“大小姐!”

护卫们惊愕,而原先保护在衾嫆左右的两个护卫已经战死。

她现在是孤军奋战!

旁边的护卫又根本赶不过来,眼见着倭寇手里的刀朝着衾嫆的手臂砍来——

“噗——”

殷老四忽然从空而落,提着衾嫆的衣领就将人拉起来腾空。

围攻衾嫆的几个倭寇扑了个空,手里的兵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殷老四?”衾嫆被提着到了安全的后方,她看着飞快奔进倭寇圈里的殷老四,有些如梦初醒,抬手摸了一把脖子,只觉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统统,杀掉!杀掉!”

倭寇头子见自己带的人被衾嫆一伙人杀了不少,气得眼睛发红,手里的刀指着衾嫆的方向,挥了一圈,示意对面所有的中原人,对自己的手下们命令道。

“不行,快走吧!这些人太难缠了,娇小姐你赶紧先离开,我断后!”殷老四吐了一口唾沫出来,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凶狠的倭寇,不禁沉下了脸色。

情况危急,他只能先确保衾嫆的安危,其他的,顾不了了。

衾嫆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栗,而眼前是因为她的一意孤行而浴血奋战的护卫们……

如果重来,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可是面对这些人的尸首,她眼眶红了红,鼻尖酸涩。

“咻咻咻——”

忽然,身后数十只箭矢飞射,直直射中那些手持武士刀的倭寇。

衾嫆眸子一睁,回头。

“小姐!小姐!”

她看到夏婵骑着马头发凌乱,脸上也脏兮兮地喊着她。

她的目光从夏婵身上往前挪了挪,整个人便钉在了原地。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他?

衾嫆眸子红红的,有些空洞有些震惊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直勾勾地落在骑着马,一身银白袍子,玉树临风,高贵优雅的楚唯。

心绪翻涌,她万万没想到楚唯也在淮海,更没想到这一世,会有他出现来救她的情形。

“衾嫆,回来!”

衾嫆抿着唇,二话不说捡了一把捡,转过身,打算继续投入到战斗中。

不,她重来一世,不要承这个人的恩情!

她不需要他来救她!

前世的种种一下子袭上心头,回忆像是毒草,侵蚀了她的理智,她红着眼睛带着恨意地叫了一声,“呀——”

手里的剑挥起又落下,鲜血四溅,滚烫的血液溅在了她的脸上。

“是女人!”

与此同时,挥舞的剑气将头上的发冠挥落,一头青丝落下,披散飞舞。

血染的容颜,看起来是那般妖冶惊人。

楚唯在喊完了那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便微微沉了下脸,一跃而下了马,抬手命令身后的将士杀敌。

而他,见衾嫆这般,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也冲向了战斗中。

夏婵想过去,却被留守的一名将士拦住,“殿下命令,你不要过去添乱。”

衾嫆眨了下眼,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她抬手,不是泪,入目的是猩红的血。

她呆呆地停了下来,看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眼前都是血,前世的噩梦一下子重演,她想起自己的亲人如何惨死,想到自己死前所受的折磨……

不,这不是真的,她早就摆脱了前世的阴影,这是她的幻觉!

“衾嫆——”

“不要碰我!”

楚唯将衾嫆身后一名倭寇斩杀,看到沐浴在鲜血中怔愣发呆的衾嫆,察觉她有些不对劲,伸手要去拉她。

却被衾嫆反应强烈地拒绝,回头,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血还有泪,冲他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楚唯有些怔愣,她这是怎么了?

“小心!”

但是下一瞬,容不得他多想这些,他看到衾嫆身后,两名倭寇齐齐举着刀朝衾嫆砍过来。

他抿紧唇线,伸手拉住衾嫆的手臂,将人往身后一带,手中的剑挥上前去,斩杀了一人。

然后他没有松手,拉着衾嫆,护在身后,同前面源源不断过来的倭寇抗衡。

衾嫆忽然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了握拳,目光有些空洞又忽然定睛,袖口处露出的俨然是殷老四给她防身用的袖箭。

只要按下去,她的仇就可以报。

心里有个声音像是魔魇一般,教唆着她动手。

楚唯若有所觉,回头,眸子瞪大。

“咻——”

第101章 算账

“咻——”

袖箭飞射出一枚短箭,楚唯瞳孔一缩,尚来不及反应,就见那短箭擦过他侧边,直直射向身后,他再回头,便见一名举着刀的倭寇被短箭射中眉心,直直地往后倒下。

他心口微一滞,方才他仿佛产生了幻觉,他好像看到了,衾嫆那一瞬间看待他如同仇敌的眼神,那袖箭……

总觉得是要朝着他射来的。

衾嫆放下手,眼神空洞,身体却轻松了下来。

是啊,一箭下去,她的仇或许可以报,那也只是报了一半。

可她分得清,如今这些将士是听令于楚唯来杀倭寇,若是楚唯出了事,莫说因为皇子罹难分走了县衙和军营所有关注,就是她自己,都没有办法脱身。

公私分明,前世她做不到,这一世,她至少可以学会。

“没事吧?”楚唯见衾嫆面上都血污,神情有些不对劲,轻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询问道。

衾嫆摇头,挤了一个笑,然后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看了眼渐渐被将士们解决得差不多的倭寇,“殿下,这些倭寇抢人财产,杀人性命,必须一举歼灭,不留后患。”

楚唯点头,对她这话很是认同。

“将士们,铲除这帮余孽,一个不留!”

这场厮杀,持续了约莫一炷香后,便告罄。

敌少我多的情况下,自是大获全胜。

可衾嫆的高兴却持续不了一刻。

她看着地上自己带来的护卫的尸首,走过去,替死不瞑目之人合上眼。

对着殷老四道,“老四,麻烦你,厚葬他们。”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带着几分浓重的哽咽哀伤。

不知为何,她能清晰地预见地到,未来的路,死伤这只是开始,绝对不是结束。

报仇的路上,本来就是踩着鲜血和尸骨而上,或许有一天,她都麻木了。

殷老四点头,“好。娇小姐,你也别太难受了,这些弟兄,死得光荣,死得壮烈……”

“行了,我都知道,不用安慰我。”衾嫆站起来,转身,朝着夏蝉走去。

经过楚唯的时候,与对方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多谢殿下搭救之恩。衾嫆有些累了,先告辞了。”

她的语气平静地一点都不像是刚经历过生死战斗的模样。

也不像是谢恩的意思。

楚唯有些深邃地眯了下眸子,打量着离去的衾嫆,心里更加疑惑不解。

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短的时间内,性情大变?

难道,从前都只是伪装的不成?

县衙内。

“大大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衙役飞奔着找到了后院同小妾玩耍的知县,面露焦急惊惶。

知县不耐烦地瞪他,“又怎么了?人不是都被你打发走了吗!”

衙役欲哭无泪,“大人,惠惠惠王殿下带着人过来了!”

“什么?!”

知县闻言,惊得忙去找自己的乌纱帽,慌里慌张地戴好,然后小跑着去前头。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迎接啊!”

“哦哦哦,是,是是是!”

将士们被楚唯叫回了军营,他带着几个亲卫,还有已经简单梳洗过后的衾嫆,直奔县衙。

待看到慌里慌张赶来的知县时,楚唯眸子微眯了下,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手里握着一颗明珠,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吴大人,你好大的架子。”他微微启唇,嗓音清贵,说话时那股天生的皇家威仪和傲气,叫人无法与之对视。

知县吓得一下跪下。

“哎呀殿下,殿下折煞了下官了。下官有失远迎,殿下莫要怪罪……”

知县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战战兢兢地回着话,同时抬眸觑了眼,便看到了楚唯身后的衾嫆。

被她那张脸迷得一时有些发蒙。

“吴贵,你该当何罪!”

楚唯瞥见这一眼,不禁冷了眸子,厉色道。

吴贵吓得低下头,“殿殿下,下官,下官不知,不知犯了何罪……请,请殿下明示!”

“这位,便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她一闺阁女子尚知杀倭寇救百姓,为何她的婢女前来求助,你却视而不见,躲在你这县衙内,作威作福?

你说,你该当何罪?”

随着楚唯的话音落下,吴贵的脸上一片死灰。

这,这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告状到了惠王殿下这儿,来找他秋后算账了!

“这,这这……殿下明鉴啊,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愚蠢至极,竟是,竟是没能认出来国公府小姐的贴身婢女……这才,这才……酿成误会,实乃实乃是下官有眼无珠,并非刻意为之啊!”

这个吴贵倒是不傻,关键时候将所有事推到自己认不出衾嫆婢女上来。

衾嫆冷淡地往前一步,“一派胡言!镇国公府的令牌,我的婢女分明出示过,你这狗官,贪生怕死,不顾百姓死活,现在还敢狡辩!”

吴贵抬眸心虚地觑了眼衾嫆,随后眼珠子转了转,指着自己身后的衙役,“大小姐,误会误会啊!都是他,对,都是这个狗奴才,他通报时没说令牌,只空口无凭地说有人求救……”

“大人,您——”衙役万万没想到,这么会功夫,吴贵就将黑锅甩给了他,指着吴贵,一脸的震惊。

两人便开始了你指责我,我指责你。

衾嫆听得眉心都蹙了蹙,先前在海边打斗,手上的伤才处理过,整个人还是疲倦的,这会儿听到吴贵和衙役争吵,她身形微微不稳,晃动了下。

“小姐,你没事吧?”夏蝉忙伸手扶住她手臂,看到她右手手上缠的白纱,有些心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唯闻声,也回头看过来。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本王来处理就好。”他看了眼衾嫆的手,不由得出声道。

衾嫆手按着眉心,头有些疼,便也不强撑,点点头,“烦请殿下严查狗官……衾嫆告退。”

楚唯闻言不由好笑,难怪她非要跟过来,敢情是信不过他会处置吴贵!

但他也不点破,只轻“恩”了声,目送她被婢女搀扶着离去,眼眸幽深。

第102章 起疑

衾嫆睡了一觉,醒来时,觉得浑身都疼。

问了下知县的情况,却得知楚唯将其收押大牢,并且迅速提了另一名知县上位。

她有些怔愣,却又摇头失笑,这可不就是他的行事风格吗?

看似温柔儒雅,实际上果决狠辣。

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春花,外头是不是下雨了?”

春花端着吃的进来,闻言,点头,“是呀,外面雨有点大,小姐今天就好好休养,别出门了。”

主要是每次小姐你出门,都要出事,春花无奈地摇头,心中想。

衾嫆点点头,应下,“将窗户打开些,透透气,屋里有些闷。”

春花依言将窗户打开些,外面清新的空气进来,衾嫆觉得人也清醒了不少。

“小姐,漱个口,用些汤吧。”

衾嫆“恩”了声,漱了口,喝了半碗汤,便觉得饱了。

披了一件披风,便下了床,走到窗前,伸手出去,接了下雨水。

望着雨幕,她忽然有些想楚漓,不知他的腿怎么样了。

阴雨天,定是不好受的。

既然已经找到情人泪,她必须早点回去了。

“春花,你去和魏赢还有殷老四说一声,明日,我们就启程。”

春花应了声是,便端着托盘出去了。

衾嫆睡不着,又觉得屋里闷,便穿好衣裳,披了披风,拿了伞,走出屋子。

雨水冲刷着地面,泥土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叫她心里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她总是无法面对楚唯,面对过去,只要一对上他,她的心魔就会发作。

直到昨天她才明白,她对他的恨,想杀他的那颗心,从未停止过。

可人活着,仅凭着这些恨,或许能够支撑,却不能叫她前行。

起初,她是靠着恨意活下来,但当她决定要替楚漓医治腿疾,保护自己的亲人后,便逐渐明确了心意。

除了报仇,更重要的,是守护。

“小姐,惠王殿下来了。”夏蝉走过来,低声通传道。

衾嫆一愣,转过身,蹙起黛眉,“惠王?”

真是越不想见的人,越是会碰到。

但好在她方才已经做好了一番心理建树,倒是对楚唯暂时没有了那般抵触。

仇,要报。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请他去前厅。”

“是。”

楚唯负手环顾大厅四周的陈设环境,想着属下汇报的有关衾嫆来沿海暗中寻珍珠的事,心里算计着这件事背后更深的关联。

衾嫆一个大小姐,怎会缺小小的珍珠?

什么珍珠需要她亲自来淮海,冒着危险寻找?

他想起临行前,母妃告诉他,楚漓身中剧毒,这种毒会叫他生不如死,腿疾不能痊愈,寿命无法延长。

但这种毒,虽奇怪,却并非无药可解。

这种毒,需要世间极为罕见的几种奇药作为药引入药,才有一线生机。

神医沈寄年,珍珠……

楚唯很难不将这些同短短数月内古怪的小动作不断的衾嫆联系在一起。

可是衾嫆,没道理要替楚漓寻找解药……

不说她先前如何缠着自己,就凭她心高气傲对待楚漓的不待见,就不可能。

除非……

那可能吗?

一个处处受制于人的废物,她怎会?

想不通的东西,便一直缠绕于心,以至于他一早便忍不住登门,想要见一见衾嫆,也想试探下虚实。

衾嫆进来前厅,行礼,命人看茶。

“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衾嫆落座,落落大方又满面客套。

看不出半分从前的骄纵和痴迷来。

楚唯手里捧着茶盏,眼睛却打量着衾嫆,“衾小姐,本王听闻你来淮海探亲,只是——这座宅子,似乎并非是你表亲名下。”

衾嫆微垂了下眼睫,只顾盼间便想好了对答,“有劳殿下费心,臣女已经探望过表亲了,但臣女性子顽劣,不喜拘束,便自己寻了住处,在海边游玩几日。”

手里的茶盖轻轻拂过茶杯口,衾嫆心中却有些不安。

她太了解楚唯了,这个人既然这么问了,那便是掌握了一些线索证据。

先前她根本不知道他也会来淮海,所以哪怕行事隐秘,却也并非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尤其是她急于寻找情人泪,向周边小贩打听的事……

怎么办,以楚唯的聪慧和心机,只要他知道她找的是情人泪,一查用处,那么前面她所做的便都暴露了。

不仅如此,她最担心的是,他会横加阻难,若是如此,她很难将情人泪送回去了。

见衾嫆端着茶盏,微垂着眼睫,漫不经心的样子,楚唯眯了眯眼角,视线落在她微攥紧的手指。

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哦?这海边有什么好玩的,衾小姐得空,不如带本王逛逛?”

听到这里,衾嫆心里一咯噔,带他?

她还打算明日就启程来着。

不过想了想,对方已经起疑了,若是她明日便启程,只怕是……

打草惊蛇啊。

不行,得想个法子,先将情人泪给秘密送回去。

“臣女久居京城,甚少出行,更是从未见过大海,一时新奇罢了。并无什么有趣好玩的。殿下公务繁忙,又是身负皇命在身,臣女怎敢叨扰。”

衾嫆微垂首,一派恭敬,对答如流。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楚唯对这样的衾嫆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半分不漏,口风紧,可真是小看了她。

“衾小姐言重。听闻海边多渔民商贩,珍珠异宝不少,母妃很是喜欢这些珍珠宝石,不如衾小姐明日随本王寻一下,也好叫本王回程时不叫母妃念叨。”

衾嫆:……

她愣了愣,抬起漂亮的眸子,抿了抿唇线,不情不愿地硬着头皮,应下,“既是殿下的命令,臣女不敢不从。”

命令?

楚唯嘴角笑意僵了僵,看向衾嫆,对方冷艳着一张脸,维持着几分疏离客气的笑容,可见是,真的不待见他。

平生头一次被这般不待见,对方还是从前黏人烦人的衾嫆,楚唯微一挑眉梢,这滋味,还真是叫人感到新奇怪异。

“衾小姐似是为难?”

衾嫆扯了扯嘴角,“哪里。”

心里却是沉了下来,寻思着应对之法。

第103章 病势

送走楚唯后,衾嫆立马将春花和夏蝉叫到了房中。

“夏蝉,你去通知魏赢,就说我们后天走。”

夏蝉一听,先愣了下,随后点头。

“是。”

夏蝉出去后,衾嫆看着春花,压低声音,对她道,“春花,我需要你帮我。”

衾嫆突然严肃的样子,叫春花心里有些忐忑,觉着小姐这样开口,应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小姐请吩咐。”

“你这样……”

待衾嫆说完,春花却瞪大眼,摇头如拨浪鼓,“不行!小姐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照我的吩咐做。”衾嫆按住春花的肩,黑眸定定地锁着春花的眼神,“必须去做,如果你不想惠王盯上我,不希望我遇到更大的危险,这便是最好的办法。”

听了衾嫆的话,春花抿了抿唇,皱着眉很是为难,但最终,还是拿衾嫆没有法子,认命地叹了一声。

“好。”

一刻钟左右后。

衾嫆坐在浴桶中,浑身只穿了单薄的一件中衣。

春花面前放着一桶水,没有冒热气,她颤着手,舀起一瓢,喉头哽着,咬着牙,闭了闭眼,鼻尖吸了吸,手一抖,一瓢水便顺着衾嫆头发往下淋。

“唔——”

衾嫆手紧紧握成拳,咬着牙,闭着眼,承受着这冷冷的井水的洗礼。

“春花,不要心软下不去手,痛快点。”当第二瓢冷水浇下来,衾嫆咬着唇,牙齿都在颤栗哆嗦。

她声音打着颤,冷得发抖,却还是对春花,坚定地低声命令着。

春花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睁开一双红红的带着泪意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小姐,你忍着点……”

然后加快速度,一瓢一瓢地冷水朝衾嫆浇下去。

末了,衾嫆靠着木桶,冷水漫过了腰际,她浸泡在里面,只觉浑身冻得有些麻木了。

浑身冷冰冰的,她面色都青白起来,唇苍白无血色。

春花瞧见她硬撑着抱着手臂,不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心里对楚唯的厌恶再次深了深,都是惠王!逼得小姐不得不使用如此下下策。

衾嫆泡了一会,人都迷迷糊糊的了,直到觉得自己头上有些发热,她笑了笑。

“扶我起来吧。”

声音虚弱地对春花道。

春花闻言,二话不说,立马扶着她站起来,衾嫆身子歪了歪,勉强扶着春花站稳,艰难地迈出了浴桶。

春花拿了毯子给她披上,又拿了干衣裳,“小姐快换上!”

脱下身上湿淋淋的衣裳,衾嫆手指头都要伸不直地在春花的帮助下换上干衣裳,然后爬上床。

一头栽了下去。

本就受了伤,又疲倦不堪,如今绷着一根弦的衾嫆还遭此罪,一下便昏昏沉沉地阖着眸子倒在枕头上,动弹不得。

“小姐!”

春花惊呼。

衾嫆低声提醒着,“小点声,替我将头发绞干,再过一刻,你去找惠王,就说我忽然高热不退,请大夫来……”

她气若游丝地吩咐着,意识都快模糊了,却还记着自己的计划。

春花扁着嘴,红着泪眼替衾嫆绞着头发,待干了,扶着昏昏沉沉的衾嫆躺下,将厚厚的棉絮给她盖上。

唤了一声夏蝉,记着衾嫆的吩咐,不告诉夏蝉实情,只说小姐忽然病倒,叫她好好看着小姐,自己去找大夫。

衾嫆迷糊间,见春花吩咐完夏蝉,便举着伞出去了,放下心来,便再也不强撑着,安心地晕了过去。

“殿下,衾小姐的婢女求见。”

楚唯正在看兵书,闻言,抬了下眸子,手中的书翻了一页,“让她进来。”

才探望过她,这么快就找上门?

春花走了进来,跪下行礼,声音夹带着浓浓的哭腔,“惠王殿下,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楚唯闻言一怔,将兵书放下,起身,从书桌后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站在春花面前,“她怎么了?”

“小姐,小姐她突发高热,现在已经昏迷不醒,神志不清……奴婢斗胆,求殿下派随行的御医替小姐治病……”

春花说着,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这倒不是演戏,而是衾嫆以身犯险,春花担心又焦灼,所以根本不用演。

“阿德,让御医去。”

楚唯负手而立,眉心轻一拢,吩咐属下道。

“是!”

随后,他又眸子微眯了眯,“本王一道去。”

他总觉得,早晨见时虽然对方气色有些虚,但好歹是习武之人,如何这么短的功夫,病势汹汹?

春花一听,愣了下,随后起身带路。

小姐说得没错,惠王生性多疑,如果她只是演戏,根本骗不了对方。

请了御医过去都不放心,可见是何等谨慎多疑之人。

受衾嫆影响,春花看待楚唯,如今也是下意识将他往恶的方向想。

楚唯带着御医和护卫一同前往衾嫆所住的宅子。

楚唯站在屋外,远远地透过薄薄的纱幔,看见衾嫆苍白憔悴的面容,不禁眯了眯眼角。

真病了?

御医替衾嫆诊脉后,出来回禀给楚唯,“殿下,衾小姐邪寒侵体,又过度劳累忧思,之前还受了伤,如今伤口感染加重,高热不退,必须尽快医治!”

这么严重?

楚唯手里把玩的珠子顿了下,随后沉了沉脸色,对御医道,“你立即开药,不得有半点闪失。”

御医为难,拱手道,“殿下,衾小姐应是水土不服,又居于海边,这对她身体极为不利……依下官看,还是尽早送她回京城休养调理,下官带来的药也不全,只能尽快回京城接受医治。”

听了御医所言后,楚唯面容冷凝了几分,衾嫆身份不一般,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回去后,衾潇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真是麻烦。

他抿了抿唇,“就依你所言吧,先给她开药,其他的等她醒来再说。”

御医拱手应声是。

然后开药,让夏婵煎药。

楚唯叫来春花,目光如炬,“你家小姐晨间还好好的,缘何突然病重?”

心里微微一咯噔,但好在事先小姐便吩咐她如何应付。

春花垂眸,对答如流,“奴婢也不清楚,小姐就晨间出了屋门见了殿下一面,其他时候一直在屋子里……许是出门时吹了风淋了雨,才会如此……”

闻言,楚唯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抬手,“起来吧。”

心里的疑虑微微消散了些。

第104章 算计

“咳咳咳——”

马车内剧烈的咳嗽声让人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小姐,喝点水吧。”

春花和夏婵,一个倒水一个轻轻拍着衾嫆的后背,试图让她好过点。

衾嫆接过春花递过来的水,喝了口,润了润咳得疼了的嗓子。

“还有多久到京城?”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了眼外面阴雨绵绵的天,素手抵着唇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微沙哑地问。

“下雨路不好走,小姐又病着,魏赢说不宜行太快——”春花听着衾嫆这咳嗽声不禁心疼焦灼,“还有三日便到了,小姐莫要担心。”

衾嫆微微看了眼外头楚唯派来名为“护送”的侍卫,压低声音,“但愿老四已经将东西送回去了……”

是的,她大张旗鼓地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顺利回京,她知道楚唯那么聪明又多疑的人一定查到了她此行目的。

所以将计就计的,她用自己来做诱饵,楚唯哪怕确认了她是真的病了,也定然不会全然放松戒备,尤其是在知道她很有可能已经得到了情人泪后。

所以他在她坚持要回京时,同意了,却派了一队护卫,美其名曰护送,实际上也有监视的意思。

在楚唯的监视下,就算她拿到了情人泪也没办法将它送到端王府上。

好在,衾嫆早就安排好了后手。

她根本没打算自己带着情人泪回京。

而是早早地将情人泪交给了殷老四,并且命他走水路回京,且在她出发后的次日再动身。

这样一来,楚唯的注意力都在她这里,就算派遣再多人,也休想找到什么突破口。

想着,她一边咳嗽一边无声笑了。

算无遗策的楚唯,恐怕永远不会想到,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衾嫆,有朝一日,也会让他的算盘落空吧。

衾嫆捏着帕子,掩着唇边低低咳嗽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来。

此时,楚唯负手立在台阶之上,看了眼灰蒙蒙烟雨天,眼里一片沉静。

不知为何,如今的衾嫆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奇怪。

“让你查的事情一点进展都没?”他唤来一人,低声开口。

来人单膝跪下,“回殿下,衾嫆自从同容惜小姐玩耍磕着脑袋昏迷醒来后,性情就有所转变……调查的结果无一不是说她因为遭逢了一场劫难,所以开始学乖了也变聪敏了。

哦对,属下还查到,她同端王殿下似是近来交往较多,端王有段时间教过她棋艺……不过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交集。”

棋艺?

谁不知道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只爱刀剑骑射?竟然也会有一天静下心来学习棋艺。

当真是令人惊奇。

“既然探查了这么多,为何不早点告知本王?”楚唯转过身,盯着自己的手下,居高临下,带了几分很难察觉的薄怒。

那人额头冷汗微沁出,“属下……属下见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便不敢拿来打扰殿下。”

小事?

也对,之前楚唯觉得衾嫆不过空担了个美人的名头,要不是她背后是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他是不会将这样一个没有价值作用的女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她如今大有不同,还和他那个五弟牵扯到了一起。

“盯紧了衾嫆,以后但凡发现不对之处,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本王。”

沉吟了一瞬,楚唯开口,对手下吩咐道。

“是!”

不多时,另一人冒雨赶过来,行礼叩拜,“殿下。”

楚唯转过头,看向她,“怎么样,找到了吗?”

这名女暗卫是楚唯派去暗中调查衾嫆是否真的带了情人泪回去的探子。

女暗卫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呈上前,“属下在衾小姐随行马车中,找到的。”

接过盒子,楚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的味道,然后打开。

里面是一颗明珠。

“这颗,不是情人泪。”

他拿起明珠,漂亮剔透,可惜了,不是可以入药的情人泪。

是衾嫆找错了,还是暗卫找错了?

“你确定只有这个盒子里装了珠子?”

楚唯眯了眯眼,语气带了几分冷调。

女暗卫一听,便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办事不力,忙跪下拱手毕恭毕敬道,“属下翻遍了衾小姐随行包裹,只有这一个盒子里装的是明珠。”

所以才会赶紧赶回来复命。

楚唯将珠子放回锦盒中,抿了抿唇,“没引起她的怀疑?”

“没……属下将事先准备好的装的珍珠的盒子换了进去……”

“呵。”

楚唯忽然薄唇一勾,“下去吧。”

然后转过身,进了屋。

他拿出盒子,把玩着里面的明珠,一双幽深精明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冷冽。

“是你太聪明了,还是本王高看你了?”

他手一挥,盒子甩到了墙壁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继而手心狠狠捏紧,手中的明珠顷刻间便化作了粉末。

不管是哪一种,至少证明了一点,衾嫆,不能为他所用。

不过……楚漓?

若是衾嫆还爱慕自己,楚唯不是没想过将这枚棋子安插到端王府上去,衾潇不能为他所用,更不能被四弟给拉拢过去……

那么,谁还会比一直是父皇心头刺又残废的楚漓更合适?

尤其是,他时至今日都无法完全相信,对方是真的泯然众人了。

可如今,衾嫆太不好确定了,她的转变令他感到几分迷惑,若是不好控制,他担心适得其反。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与此同时。

衾嫆霍然睁开了眼,“春花,盒子被换过了吗?”

春花笑嘻嘻地答,“小姐放心,我刚去看了,盒子被换了!”

衾嫆却笑不出来,她摇摇头,“以楚唯的聪明,很快就会察觉到。”

“管他呢,小姐不是说了吗,只要药引被送到,再集齐最后一味药引,就大功告成了!”

这会夏婵不在,唯一一个对衾嫆寻药这些事都知情的春花,压低声音,劝慰道。

听了这话,衾嫆也觉得是这个理,扯了扯嘴角,却又拉了下来。

可是这最后一样,又该去哪里寻?

望着眼前漫漫长夜路,衾嫆幽幽叹了一声。

第105章 治病

“神医,这是衾小姐让我交给你的。”

殷老四不眠不休地赶了三天的水路,终于赶在衾嫆一行人回京前,将药引交到了沈寄年手中。

当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珍珠时,沈寄年惊喜万分。

“太好了!这就是情人泪!”

有了这颗情人泪,至少目前来说,楚漓的毒不会恶化扩散,毒发也能被控制——

换句话来说,醉美人这么霸道无解的奇毒,他能解了!

一向面无喜怒之情,冷淡世外的沈寄年却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

迫不及待地带着情人泪就去寻找楚漓。

“情人泪?”彼时,楚漓正在品茗,见到兴冲冲过来,说明来意的沈寄年后,手一顿,手中的茶水洒了些出来。

“如何找到的?”

他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找都没有音讯,为何沈寄年这么简单就拿到手了?

沈寄年差点就脱口而出,“是……”但想到衾嫆之前的嘱咐,便飞快道,“我江湖上的朋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他的话,却并没有叫楚漓相信。

“沈大夫,本王此前调查过你。你为人冷淡爱独处,江湖上并没有所谓的朋友一说……”

言下之意,沈寄年在撒谎,情人泪不可能的他找到的。

那么是谁?

是谁找到了还不肯透露姓名?

楚漓一时难以想出答案,或者说,答案就在眼前,可他总是差那么一步。

“在下答应过那位朋友不便透露她,殿下不必管药引怎么拿到手的。”沈寄年半点慌张都没有地接了楚漓的话,“你只需要知道,有了情人泪,这个月,下个月,你的毒都会暂时压制住,不用承受每个月圆之夜毒发时的痛苦。”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木槿听着自家主子和沈寄年你一言我一句地问答,面上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主子,你不用再受罪了!”

此前,楚漓都一直饱受着醉美人的毒发之苦,如今有了情人泪这味药引的救治,他可以免于受苦,这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如果可以暂时压制住毒性,那么神医进一步治疗主子的腿疾也是指日可待了。

“事不宜迟,在下现在就替殿下医治。”沈寄年将盒子递给木槿,“麻烦你将珍珠碾碎成粉末,然后混合我之前配的那药方的药材一起煎成药汁。”

木槿忙点头如捣蒜,飞快朝着小厨房去,“我这就去,这就去!”

“本王需要怎么配合,沈大夫?”楚漓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来,唇边噙着笑,面容温润柔和,带着点点希望,极为配合地对沈寄年道。

沈寄年拿出银针,“殿下只需信任在下,放轻松闭上眼即可。在下要替你银针疏通筋脉,随后配以情人泪的药引,暂时将毒从心脉中引出。”

这个过程不会很轻松,沈寄年不说,楚漓却已经明白。

但是再不会比每次毒发更痛苦的事情,这双腿经年累月的残废,眼见着自己还有能够站起来的希望,楚漓是愿意冒任何风险,承担任何痛苦的。

他的坚定和毅力叫沈寄年都感到佩服,见过那么多被病痛折磨得丧失理智和尊严的病患,这一位,明明承受着世间最痛苦的几大奇毒之一,却能够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扛过去。

光凭这点,沈寄年也敬佩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更加想治好他的腿疾。

一个时辰后。

“呼——”沈寄年满头大汗地走出楚漓的房间,抬起手,手心都是虚汗。

他只要想到方才那般痛苦的过程中,楚漓只是咬着牙关,发出低低痛苦呻吟。他自己都紧张地额头沁出冷汗有些担心他承受不了,没想到……

“神医,我家殿下还好吗?”木槿守在门外,当时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便担心得揪着心,此时见沈寄年走出来,忙关怀备至地上前询问情况。

“你进去服侍他换身干净的衣物,再点上安神的香,让他好生睡一觉。”沈寄年微抖了抖自己的袖子,也疲倦得很,吩咐完,便要回自己的院子沐浴休息。

木槿忙不迭点头,冲进屋内,见楚漓浑身汗湿地靠着轮椅似是昏厥过去了,他忙上前替他擦拭身子,换了干净的衣物,书语走进来,将楚漓抱上床榻,盖好被子。

木槿守在床边,微微叹气,只希望楚漓好生睡一觉,醒了少些痛苦。

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总算守得云开见了些月明。

伺候楚漓睡下后,木槿悄然退出屋外。

……

衾嫆赶回京城后,被人扶着下了马车,才看到父亲和弟弟,来不及问候,人便昏了过去。

“嫆姐儿!”

“姐姐!”

“大小姐!”

镇国公府外,一片惊慌混乱。

楚漓醒来后,便得知衾嫆回来了,还来不及高兴,就听书语又说,她病种卧床,至今昏迷不醒。

“沈大夫,劳烦你,去一趟镇国公府,替衾小姐诊病。”楚漓想了下,立即去寻了沈寄年,请求道。

沈寄年不免叹气,这两人,你担心我我担心你,还都不肯叫对方知晓,这样有意思吗?

还是说,世间这么多痴男怨女皆是这般折腾?

心知肚明衾嫆这病如何来的沈寄年没有推脱拒绝,微颔首,“殿下放心,你不开口,在下也是要走这一趟的。”

毕竟还有最后一味药,需要衾嫆去寻。

楚漓总觉得沈寄年这话有些深意,但他来不及细想,只点点头,微捏着手指,心中一片担忧。

也不知,她如何了。

镇国公府。

沈寄年来时,守门的小厮将要阻拦,便见大小姐带回来的护卫魏赢急忙赶到门口,相迎。

“沈大夫。”

沈寄年对魏赢有些印象,微一点头,后者替他带路。

海棠苑。

“你就是春花她们口中的神医?”衾潇有些狐疑地望着眼前过分年轻俊秀的沈寄年,怎么看都不像是济世救人的神医模样。

沈寄年并不介意,只淡淡地朝衾潇一颔首,随后直接进屋。

床上躺着的少女,实在是难以称之为好了,出去十日,瘦了一圈,面容憔悴苍白得令人心惊。

他微微蹙眉,忽然觉得先前她的姿容当真是好,看看现在这个鬼样子——

“不妨事,将这药丸给她喂下,再服几帖退风寒的药,休养几日便好。”

把过脉,沈寄年蹙着的眉舒展开,淡淡一抬袖子,起身,笔走龙蛇地写下药方,对众人道。

第106章 赏赐

“小姐,喝药了。”

衾嫆迷迷糊糊中,被人扶起,虚弱地半撑着眸子,微微启唇,无力地被秋月喂着苦涩的药汁。

“咳……太苦了。”她喝了一勺,便皱着脸,推了推碗,不大愿意继续进药。

她嗓音哑得厉害,秋月听着都心疼,柔声劝着,“小姐,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奴婢给你拿了你喜欢的蜜饯,喝完了吃几颗就好了。”

即使这样,衾嫆也不大乐意地摇头,她病得迷糊,犯了娇气执拗的毛病来。

“不想喝……”

说着眼睛又要合上。

“喝,怎么能不喝。”这时,衾老夫人走了进来,她杵着拐杖,见衾嫆这病恹恹的样子,不禁皱眉,板着脸,“秋月,她要是不肯喝,你给她强灌下去!”

秋月见衾老夫人居然来了,吓了一下,刚要行礼,就被衾老夫人冷酷严厉的吩咐给止住。

“祖母……咳咳,您怎么来了……”衾嫆听见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强行打起了精神来,她虚弱地抬着眸子看着老夫人,“祖母去前厅吧,别叫孙女过了病气……”

衾老夫人闻言,面色微微变化,她年纪大身子骨不大利索,对衾嫆呢,虽说没以前那么排斥了,但也没有多亲厚。

不过,她看了眼病容憔悴的衾嫆,那张初露惊艳的脸,因为病容凹陷了些,瘦了一圈。

她瞧着难受,便拧着眉,冷酷地留下了自己屋里的大丫鬟,“阿萝,你看着大小姐喝药,她什么时候喝完你什么时候出来。”

阿萝垂首应了声是,一板一眼地立在床前,一双眼紧紧盯着病床上的衾嫆。

衾嫆苦着脸,欲哭无泪,很想要发脾气,但对着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她只能抿着唇,皱着脸,“秋月……药给我吧。”

见她苦着脸不得不喝的样子,秋月又心疼又好笑,端着碗,扶着她的肩。

衾嫆就着秋月端碗的手,扶着一边碗口,咬咬牙,一闭眼,一口气便将半碗苦药给灌下去。

“咳咳——”

“小姐,慢点儿喝。”衾嫆喝得太急,呛得又咳嗽起来,秋月忙替她拍抚后背,温声劝着说。

“唔——”衾嫆嘴巴鼓着,一副药吐出来的模样,比划着手,哼哼唧唧。

秋月心领神会,忙拿了蜜饯递给她。

衾嫆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咬了一颗嘴里,试图缓解嘴里弥漫的苦涩味道。

一颗不够,又来一颗压了压。

直到三四颗下去,衾嫆才吁了一口气,接过秋月递给她漱口的盐水,漱了几下口。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她身上也冒了一层汗,缓缓躺下。

“既然大小姐药也喝了,那奴婢先去前厅向老夫人复命了。”阿萝盯着衾嫆喝完,方躬身道。

衾嫆手指都懒得抬一下,懒洋洋地嗯了声,阿萝便行了礼退下。

“春花呢?”

刚要闭目休息,衾嫆忽然想起醒来只看到秋月,便问。

秋月闻言,有些犹豫,唇动了动,还是如实禀告,“小姐……春花和夏蝉护主不力,老爷罚她们跪在外头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衾嫆倏地抓着秋月的手臂,借着她手臂的力道勉强坐起来,眸子睁开,“她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我生病也和她们无关。咳,咳咳,秋月,你去叫她们起来。”

“这……”秋月有些为难,到底是老爷的命令。

衾嫆知道她担心什么,便安抚道,“去吧,我爹那里,我会说。”

闻言,秋月也放心了,忙出去照她的吩咐唤两人进来。

“小姐您可算醒了!”春花走路一瘸一拐地奔到了床边,眼睛红彤彤的,见衾嫆醒着,欢喜得又要落泪。

夏蝉在一旁也红着眼,沉默地望着衾嫆。

“因为我又叫你们受连累了。”衾嫆看着两人,伸手摸了摸靠近自己的春花的头发,沙哑着声音,低低道。

“不,是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小姐。”春花和夏蝉同时道。

衾嫆很是感怀,若非是她的主意,婢女也不会受罚。

“我爹他……很生气吗?”

她有些气弱地问。

春花重重点头,小姐昏迷时是没有看到,老爷那个脸铁青的,若非她们是打小伺候小姐的,她完全相信,老爷会将她们给发卖出去。

闻言,衾嫆丧气地叹了一声,“他有没有问你们什么?”

毕竟她这趟出游太短,还历了险,她带去的护卫又折损近半数,爹能不生气才怪。

春花道,“老爷只是问了小姐在淮海做了什么……然后似是不信奴婢,他,他亲自审问了随行的护卫长。”

她就知道。

衾嫆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如果是问护卫长的话,那么她在淮海抗倭……

只希望她爹不要太动怒。

“小姐,老爷来看您了!”

这时,门外一名小丫鬟通传着。

屋内几人都吓了一下,春花和夏蝉想也没想立即在一侧低头跪下,膝盖疼得两人闷哼一声。

秋月垂首一侧躬身行礼。

“醒了?”衾潇负手进来,身上还穿着官服,俨然才下朝回来就过来的模样。

他面上淡淡的,看不清喜怒来,见衾嫆靠着床,只站在一手臂之外,低声询问了一声。

衾嫆摸不准自家爹现在的情绪,试探性地哑声回话,“恩,爹刚下朝回来?”

“恩。”

“……”

气氛冷了下,就在衾嫆寻思着怎么找话聊时,便听衾潇严肃又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嫆姐儿,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虽说你长大了,爹管不住你了。

但不管什么时候,你需记住,你的性命安危,永远是最重要的。”

听出衾潇语气里满满的无奈和父爱,衾嫆鼻尖微酸,哽了声,“知道了爹,是女儿任性,叫你担心了。”

“你这次抗倭有功,惠王殿下已经向陛下禀报过此事,陛下下旨嘉奖你,赏赐你黄金百两和绫罗绸缎二十匹。一会赏赐的宫人会来府上,你养病不便,爹便替你谢恩了。”

楚唯禀报给了皇上?

衾嫆震了下,随即轻应了声,“听爹的。”

赏赐什么的,她并不放心上。

第107章 十四

衾嫆病好了没几天,就是她十四岁生辰。

衾潇对她的宠爱,府里上上下下看在眼里,所以哪怕不是及笄礼,也筹办准备得很是隆重。

衾潇还拟了帖子,邀请了护国公府的容老夫人和容央,当然,衾嫆的舅舅也会赴宴。

护国公府。

容惜捏着手中的簪子,眼底一片冷然和阴霾。

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分别,她也快及笄了,可是府里除了爹爹还记着,其他人根本不当回事。

而衾嫆呢?

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高高在上,被众人捧着的嫡女的尊容。

凭什么呢?

就因为她娘亲不是爹爹的元配?

就像现在,衾嫆不给帖子,她如果不是求了爹爹,居然连赴宴的资格都没有?

衾嫆,容央,你们一个个的都在逼我,都在逼我。

“翠儿,怎么样,殿下那边怎么回的?”容惜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婢女回来,她忙抓着对方手臂,着急地问。

翠儿看了眼自己被抓得疼了的手臂,抿着唇,有些害怕地哆嗦了下。

“小,小姐……奴婢没有见着殿下,是,是殿下身边的亲信转达了一句——说,说……”

婢女支支吾吾的样子叫容惜心里没底,她抿着粉白的唇,没有耐心地摇晃了下对方的手臂,压低着嗓音,“说什么了,你哑巴了?快说!”

对上容惜有些激动得泛红的眼眸,婢女吓得脸色惨白,忙跪下,“殿下说,小姐若不能自行解困……就,就不必再替他卖命了。”

容惜派翠儿去,无非是想要寻求楚唯帮助。眼下她处境尴尬,受制于容央,容老夫人又不待见她,就连请安和近身侍候都被容央给阻拦了。

偏偏她去爹爹跟前委屈诉苦,对方却反过来劝她没事就待在自己院子里,不要去讨饶祖母清净。

她在护国公府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这些,都是拜衾嫆所赐。

她公然同自己撕破脸面不说,还挑拨离间,害得她与林琪关系交恶,对方现在压根不想理自己。

容央又学聪明了,不再一味莽撞和她起冲突,就连爹爹都挑不出容央大的错处来,所以就算她有心挑拨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护国公府下不了手,镇国公府进不去,林琪那边又交恶,容惜想不出自己原先那么好的算盘怎么就一招错,步步跨掉。

她无奈,只能求助于惠王楚唯。

可没想到,对方转达的竟是这么无情的一句。

“呵……自行解困?”容惜身子往后踉跄了两下,眼底泪花闪烁,唇抖了抖,红着眼,自嘲地吸了吸鼻子,“说得简单!”

她捏着帕子,狠狠地咬着唇,直到咬破了,口中有了咸腥味,才松开贝齿。

眼中晦暗不明,闪烁几下。

半晌,她狠狠地捏着帕子,粲然地笑了下,“衾嫆,是你逼我的。”

她的嗓音低柔柔的,似一阵风,却带着几分阴鸷。

……

再说衾嫆,府里为她操办十四岁生辰的宴会,就算她自己并没有多么在意,但好歹是为她举办的宴会,她病好了便着手跟着管家开始置办。

好在来的主要是她的外祖一家,其他亲戚要么远,要么不需要她操心。

“这里,再挂一盏灯笼。”管家在前头指挥着小厮挂上新灯笼,衾嫆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默许了。

“那儿再摆放一盆兰花吧。”衾嫆带着婢女,看了眼宴厅,指着窗台前,对秋月说着。

秋月便唤了小丫鬟们又搬了一盆兰花上去。

其实本来衾嫆打算用皇帝赏赐的那些金银出来置办和布置的,但她那个爹生怕她出钱,忙将金子给她搬进库房,落了锁,再将钥匙给她。

说是什么也不能叫她出自己的钱。

听说容小莲在自己院子里听到下人汇报的这个消息后,气得当晚饭都没吃。

而衾嫆,听说对方气得饭都不吃,心情大好,当晚多用了半碗米饭。

容小莲因为这次宴会的缘故,禁足解禁了,可她这个国公府夫人有和没有也没差了,衾嫆直接接管自己宴会的大小事宜。

有管家和婆子协助,又有衾潇和衾老夫人一个撑腰,一个被问会出主意,可谓是驾轻就熟。

容小莲就是想趁机假意辛苦操办一下,拉回一家老小的心意都没有机会施展拳脚。

“小姐,端王殿下给您送的礼物。”殷老二像是一阵风一样忽然窜到了窗前,轻拍了下窗户,就有人打开窗,这人居然是衾嫆本人。

现在都形成了一个习惯,敲窗户五下,就是五兄弟找她有事。

不成想,楚漓会给她买生辰礼。

衾嫆眸子亮了亮,盯着殷老二递过来的木盒子,满眼的期待和喜色,根本遮不住。

春花凑上前,见着自己主子亲手轻轻地打开了木盒子。

“呀,好漂亮的手镯!”原来里面是一只银镯子,镯身纹着漂亮的兰花萱草图案。

看起来十分精致又不会太过高调张扬。

衾嫆眼睛亮得更甚,忍不住喜爱地伸手将镯子拿出来,直接往手腕上套。

银镯子衬得她手腕纤纤一截,更是柔白漂亮。

春花赞叹不止,“端王殿下有心了,送的样式当真是合我家小姐喜好心意的。”

衾嫆轻摇晃着手腕,欣赏着这只漂亮的镯子。脸上的笑意掩都掩饰不住。

“真好看,替我告诉殿下一声——就说礼物收到了,我很喜欢,谢谢他。”

殷老二惹不住嘀咕,“你们怎么不干脆通书信得了……老二我一身本领却用来跑腿送礼?”

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了啊。

得了礼物,衾嫆心情好,也没有和殷老二计较,只是忍不住关心楚漓的身子,问了声,“殿下这几日可还好?”

殷老二一听,挑着眉,眼里露出戏谑的“我懂我懂”的目光,“这几日挺好,你送的药及时,毒控制下来了不说,听神医的意思啊——过不了多久那端王啊,没准就可以站起来了!对,今天来时,我还听端王和木槿说什么腿好像开始有点知觉了……”

“是真的吗?那,那太好了!”衾嫆一听,还可以站起来!

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喜悦。

第108章 偶遇

见衾嫆这么激动,殷老二眼底戏谑,“那是自然,神医的话哪能有假——娇小姐,我还要替你带什么话不?”

衾嫆疑惑,“还有什么?”

“比如,你是喜欢这人送的礼物呢,还是……嘿嘿,喜欢送礼的人呢?”殷老二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豪爽直率,是以……也就很露骨了。

衾嫆面上一红,恼怒地瞪着他,“休要胡言!”

她这模样,落在殷老二眼里是半点威严都没有,他摸了摸鼻子,哼了声,“你们贵族小女孩当真是不直爽,没意思。”

“我几时不直爽,分明,分明就是你胡言乱语。”衾嫆有些控制不住心口不正常的跳动,她知道这样下去会不妙,忙制止了话头,“好了,没你的事了。”

说完,立马关上窗户。

“嘭——”

这一声响,还真不小。

殷老二摸着鼻梁,想。

……

离衾嫆的生辰宴还有几日,她大病痊愈后第一次带着婢女出门,兴头极好。

少女穿着明艳桃粉罗裙,先前瘦了一圈的肉也养了些回来,身量纤纤,却又亭亭玉立。

春花和秋月跟在后头,不禁感慨,自家小姐出落得这般好,也不知日后哪家勋贵公子能有这般好福气可以娶到。

“衾小姐。”

衾嫆逛得累了便带着婢女找了一家酒楼打算在外边用午膳。

哪知一上楼,在店小二带领下,经过一间雅间时,被一道如珠玉青翠的声音唤住。

她脚步一顿,嘴角好心情的笑意僵住。

楚唯。

衾嫆抿着唇角,面上重新有了笑容,但和之前的好心情一比,这笑容显得有多疏离客气就有多疏离客气。

虚假的笑。

就连尊敬都是恰到好处的成分。

楚唯立在门内,眸光微微晃了晃,然后嘴角勾了勾,“衾小姐,好巧。”

衾嫆先前福了福身行礼,这会闻言又垂了垂首,语气尊敬平缓,“不知惠王在此,臣女失礼了。”

但见她如今不论是举止言谈都落落大方,优雅得体,半点曾经娇纵刁蛮之气都没。

楚唯眼底有暗芒一瞬而逝,嘴角噙着优雅清贵的淡笑。

“衾小姐,既然有缘相遇,不如一道用个午膳?”

衾嫆觉得,不用了。

但她面上只得体地颔首致意,“那就叨扰殿下了。”

话音落,带着春花和秋月进了雅间。

“衾小姐近来身子可好?”之前在淮海,衾嫆病来如山倒,瞧着十分严重。

楚唯回京后,听闻她在镇国公府卧床养了近半月,不由客套地关心了一句。

衾嫆看起来还是比之前瘦了些,不过也有抽条的原因在,她本就巴掌大的脸更加小了,下巴尖尖,眉眼却愈发明媚舒展。

已经初展绝代之姿。

若是成年,会出落成何等绝色,不难想象又难以想象。

不得不说,单单看姿容,衾嫆确实将一众京城贵族小姐们给比下去。从前眉宇间刁蛮戾气太重,如今眉眼俱是从容淡定。

将娇艳的脸和淡定冷傲的气质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谢殿下关心,臣女如今已无碍。”

衾嫆看了眼楚唯带的小厮倒的茶,没有端,眼眸低垂那一瞬,心思转了转。

这个位置,显然对方早就看到她在街上了。

不过那又怎样?

楚唯这人,心思深沉,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

“听说衾小姐过几日生辰。”楚唯并不介意衾嫆问一句答一句的冷淡刻板,反而云淡风轻,优雅自如地寻了话头,继续交谈。

“是。”

衾嫆一板一眼,尊敬地回答着。

没有谄媚,也没有曲意讨好,眼中更是半点爱慕都没有了。

楚唯不禁眯了眯长眸,“有句话,本王想问衾小姐很久了——

你讨厌本王?”

衾嫆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顿,唇角下意识扬起了些,眉眼柔和安静,“殿下这话折煞臣女了。殿下是皇子,臣女尊敬来不及,怎么会……”

“好了。”楚唯难得打断了她,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口,他挥手示意随从退下,春花和秋月也不得不跟着退下。

“这里没有旁人,衾小姐大可不必演戏了。”

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但看到衾嫆冲他虚伪假笑的样子,楚唯看了只觉心底生烦。

他喜欢聪明人,但头一次,这么讨厌聪明的女人。

她掩饰得很好,可他是什么人?自幼便会察言观色,十四岁的小姑娘看起来沉稳了,可还是会泄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真实情绪来。

衾嫆微微敛了笑,“殿下误会了。臣女不敢。”

对方信也好不信也罢,她这边是不可能说真话就是了。

“虽说本王不知哪里得罪了衾小姐,但衾小姐生辰,本王届时一定命人奉上贺礼。”

贺礼?

衾嫆嘴角微僵,前世她讨要过,可楚唯对她不屑一顾,根本就不曾送过她生辰礼。只在她答应嫁给楚漓后,他以惠王府的名义送过贺礼。

可笑的是,前世她抱着那些压根就不可能是楚唯挑选的礼物满心欢喜,夜不能寐,只觉一切都值得。

而如今,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原因目的,这份贺礼,她不稀罕了。

求而不得,得而不求。

或许,这就是人。

“劳殿下费心了,臣女不敢当。”

“无事,衾小姐不必客气。”

再然后,便是无话。

待衾嫆一走。楚唯脸上的笑意便一点一点褪了下来。

他唤了人进来。

“去告诉容二小姐,本王答应见她一面。”

他眸子浮浮沉沉,不知闪烁着什么。

“是!”

……

“二小姐,殿下就在里头等你。”容惜盛装打扮了一番,等到了约定的画舫前,却有些忐忑地捏着帕子不前。

楚唯的属下催促了一声,掀了珠帘。

画舫内檀香袅袅,茶雾氤氲。

而一袭银白交颈华服的楚唯,正在烹茶。

见容惜进来,他微勾了勾唇角,伸出手,指着自己对面的团蒲,“坐。”

容惜喉头微微滚动,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紧张了。

她小心地坐下来,眼里既有爱慕痴迷,也有谨慎害怕。

“本王需你办一件事。”

楚唯一开口,容惜眸子便黯淡了下来……

果然。

第109章 诚心

端王府。

楚漓的卧房。

沈寄年一脸冷淡地蹲在楚漓面前,伸手,曲起两指,在对方的膝关节处轻轻敲了敲。

细看会发现他唇角紧抿,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有感觉吗?”他抬眸,目光锁定同样想掩饰却根本掩饰不住紧张期待情绪的楚漓,问。

楚漓摇头,眼底明明暗暗。

沈寄年闻言,手指间多了一根银针,扎在膝关节某处穴道上。

“唔——”

楚漓一直没有动静的腿忽然自己弹了下,他似乎觉得疼,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但眼睛却死死地瞪着自己的腿,仿佛觉得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梦般,不敢相信地眨了下眼睛。

“刚,刚刚!”他喉头动了动,手颤着指着自己的膝盖,语调带着难以遏制的激动来。

他说话都不利落起来,可见他有多激动。

沈寄年收了针,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起身,背着楚漓收拾药包,语气带着几分自信地道,“你没看错,你的腿开始有知觉了,但刚刚我是以银针渡穴刺激的你,所以具体还是要等最后一味药到手,才能下结论。”

“好,只要还有希望……”楚漓眸光定定地落在自己的双腿上,这双腿自打他懂事以来便无法好好行走,如今有一线生机,不管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他都愿意去尝试。

他双手微紧地揪着自己的华服,眼底有一片晶莹闪烁。

沈寄年和他又说了句什么,然后便出去了。

木槿进来给楚漓端药,书语替楚漓挽起裤腿至膝盖上一些,将沈寄年准备的黑乎乎的药膏涂上去,糊了整整一层,才用白色的纱布缠绕几圈,轻轻包起来。

整个过程小心翼翼的,唯恐碰触到楚漓的腿。

将他当做瓷娃娃一般。

楚漓对此,心里不是滋味,但他只是沉默着,承受着这些。

很快,那股麻麻的痒痒的温热感从膝盖处传达到双腿上下,楚漓双手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把手,咬着唇皱着眉。

像是有小虫子在爬,他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不可以挠,不可以碰。

为了站起来!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他这种麻痒渐渐转化为灼烧的痛感,像是有火把在烤着他的膝盖骨,再向四肢百骸传达。

“啊——”

好痛!

楚漓咬着唇,嘴角都溢出了血,仰着头,脖子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泛白如纸,额角汗珠不断顺着脸颊流进衣襟。

这种苦楚,他这一个月每天都要承受一次,从麻痒到灼痛,持续两个多时辰,每次结束时,他都后背一片濡湿,浑身脱力,只能在木槿和书语的帮助下,勉强沐浴一番,再换上干净的里衣,回床上躺着。

往往躺下沾着枕头便抑制不住被折腾得精疲力倦的疲惫,沉沉睡去。

倒是睡得好了。

今天也一样,他躺在床上,上下眼皮打架,没一会便睡着了。

木槿和书语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见状,熟稔地替楚漓盖好被子,再吹灭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关上门。

……

次日。

“主子,主子,该喝药了。”木槿轻轻唤醒酣睡的楚漓,等后者睁开眸子,才低声道,指着一旁冒着热气的汤药,“属下伺候主子洗漱。”

说完,扶着楚漓起身,再伺候他洗漱绾发。

妥当后,再看着楚漓将苦涩的药汁尽数喝下。

“木槿,让你找的琉璃盏找到了吗?”

楚漓手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的药汁,轻声询问木槿。

木槿愣了下,随后有些心虚地咳了声,“属下,属下今天内立即给主子找回来!”

“本王交给你的任务,你——”楚漓低低咳了声,眉心微蹙,一眼便看穿木槿是将这件事给忘了,一向温厚的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愠色。

木槿吓了一下,忙跪下,诚惶诚恐地告罪,“主子恕罪,属下,属下……”

“行了,快去办吧。时间紧了。”楚漓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景色,眼里一片柔软。

木槿忙应了声,起身转身出去寻楚漓要的琉璃盏了。

当天傍晚,木槿将楚漓要的白玉琉璃盏找了回来。

“主子为何要一盏什么字画都没有的白玉灯?”木槿看着楚漓将灯提在手中,轻轻放在楠木桌上,眼里带着满意之色的样子,不禁疑惑地开口,道。

楚漓道:“取笔墨来。”

木槿愣了神,“主子这是要自己题字和作画?”

楚漓点点头,“快去吧。”

他看着这盏灯,眼里便看不见其他,眸子明亮清朗。

等木槿取来笔墨,他抖了抖袖子,待木槿研墨后,提笔开始在空白的白玉壁上开始作画。

这盏灯有六角,他握着笔,从第一角开始……

襁褓中玉雪可爱的一团女婴;牙牙学语行步的幼女;梳着双髻在草地上浪漫奔跑的女童;骑在马上刚开始学会骑行的小少女;明艳动人衣裙纷飞手持鞭子的亭亭少女——

最后一幅,他只画了个背影,广袖长裙,墨发飞舞,手中有长剑,身侧有骏马,看起来潇洒俊俏。

轻轻转动着琉璃盏,灯盏便轻轻旋转着,这几幅画也像是一个人的一生般,走马观花。

木槿在一旁,看着他从黄昏忙到了日落,再到月升星灭,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期间,他有开口劝他歇会儿,却都被无视掉了。

他摇摇头,只能在一旁打着呵欠伺候。

“主子这是要赠予衾小姐的生辰贺礼吧。”木槿撇着嘴,低声嘟囔着。

原以为对方不会理会,哪知,楚漓只是轻揉着酸麻的手腕,看着眼前自己完成的六角琉璃灯,面上满是温柔和满意。

“恩,是送她的。”

他说着,又微微抿了下唇角,抬头看向木槿,轻声询问,“你说,她可会喜欢这份礼物?”

他想过送明珠,想过明珠钗子,手镯饰物,但都觉着不够诚心诚意,最后想到了这六角白玉琉璃盏。

六角六幅画,由他亲自提笔作画,至少,这份心意足够真诚。

而这盏灯也算名贵精美,是她会喜欢的东西。

“这般劳神费心,衾小姐定然是极为喜欢的。”

“那就好。”

只要她喜欢。

第110章 生辰

“小姐,你今天一定是整个楚国最美的寿星啦!”

衾嫆十四岁生辰这天起了个大早,秋月给她梳妆打扮,春花替她挑选首饰,最后看着镜中艳丽绝容的少女,不禁拍了拍手心,惊叹地夸赞着。

镜中少女容貌长开,眉眼愈发娇艳迷人,身穿枫叶红繁复襦裙,眉心点了梅花花钿,红唇点了胭脂更加红艳。

初初有夺人心魄的绝世容颜展露。

衾嫆望着镜中如花似玉的容貌,面上却没有多少因为自己的美貌而欢欣雀跃的神情。

若是不够强大,美貌只会是祸患。

“小姐,端王府那边给您送了贺礼了。”夏婵端着一个大的长方盒子进来,小心翼翼地护着,行至衾嫆跟前。

端王府。

衾嫆眉梢微舒,“快给我。”

眼里的期待不言而喻,春花和秋月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摇头。

打开盒子,白玉琉璃六角灯微微散发着浅浅的柔和莹润的光芒。

精美得令人眼前一亮。

“哇,好漂亮的灯!”春花捂嘴,惊呼一声。

就连衾嫆都不能将视线从这精致漂亮的六角灯上移开半分。

她伸出雪白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灯壁,轻轻将灯从盒子中拿出来。

“天!”春花看到灯上惟妙惟肖的六幅画,双手捂着嘴,这回惊讶惊叹地说不出话来了,双眼亮晶晶一眨不眨地盯着。

太精妙绝伦了。

“这……是端王殿下亲自作的画?”秋月也觉得这份生辰礼投其所好恰到好处,又心意可贵。

六幅画,描绘了小姐的成长,也寄予了美好的祝福。

衾嫆手指舍不得去触碰这六幅画,只隔空流连忘返地划过画上的一笔一画。

她认得出,这是他画的。

没想到,他送了她这样一份生辰礼。

白玉琉璃不算多么稀罕物,但胜在白玉无瑕,琉璃温润。她上辈子也极为喜欢,而上一世……

她嫁到端王府后,楚漓细心地将她的卧房里的灯都换了这种精美又易碎的灯盏。

那时候她并不以为然,只觉得不管楚漓做什么都是为了讨好她从而巴结她背后的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对他是处处挑剔不满。

如今想来,他这人温柔善良,默默替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做到了极致,她却不珍惜,反过来……

胸口和喉头都苦闷酸涩,她轻轻将灯提起来,放回盒子里。

“小姐,这灯这么好看,你怎么不将它摆屋里照明啊?”见衾嫆将灯给收了起来,春花不解。

衾嫆却只抱着盒子,小心翼翼地踩着凳子,将其放到了柜台上。

可谓是束之高阁了。

秋月便轻声替她解释,“小姐是太喜欢这灯了,舍不得摆出来,怕摔着了。”

春花听了点头,“也是——可是既然端王送了灯,肯定不是让小姐这么束之高阁,看都不看的啊……这么放着,也太可惜了吧。”

闻言,衾嫆手指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抱了下来,夏婵和秋月怕她站不稳摔着,忙扶着凳子。

她轻轻一跃,落了地,长长的落地裙摆却让她有些忐忑。

“秋月,你替我将灯摆我床头旁的矮柜子上,嗯……千万小心,别磕着碰着了!”

衾嫆不大放心其他人,将盒子递给了稳重细心的秋月。

被她的小心翼翼感染,秋月也不敢大意,谨慎地接过了盒子,慢慢将灯拿出来,按照衾嫆的指示,将灯摆放好。

“小姐,您看满意吗?”秋月摆完还不忘请示下衾嫆的意见。

衾嫆点头,漂亮的脸上满是笑容。

三个婢女一下便明白了,早先给小姐贺寿,夸她美都没有多开心,但端王殿下的贺礼一来,她整个人都鲜活开朗起来了。

可见是真的喜欢这份贺礼……或者说,喜欢送这份礼的人?

“好了,该去前厅了,客人们也该到了。”

虽说是家宴,但总有一些跟着家里来的和她关系并没有多亲厚的旁支亲戚。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好的,这是重生后的衾嫆学会的一件事。

“衾嫆!”

听说护国公府的人到了,衾嫆忙和衾潇衾枫一起,提着裙子带着婢女去门口迎接。

容央一袭嫩黄罗裙从踩着马车凳下来,见到衾嫆眼睛一亮,打招呼喊了声。

衾嫆笑盈盈地上前,姐妹俩相视一笑,“你今天可真美!”

不约而同的话一落下,两人又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外祖母!”

车帘拉开,丫鬟扶着容老夫人出来,衾嫆忙亲昵地上前去扶一把,甜甜地唤着。

容老夫人自打换了沈寄年的药方子后,身子骨和气色以肉眼可见的情形在好转,衾嫆看了眼精神十足的老夫人,不禁感到开心。

“岳母大人。”衾潇咳了声,上前拱手向老夫人行礼。

容老夫人不大喜欢衾潇,但听说他现在对衾嫆衾枫姐弟俩极好,便淡淡地回了一声“嗯”。

“舅舅呢?”衾嫆眺望了一眼马车队列,不禁疑惑。

提起容敬,容老夫人面色淡淡,“在路上了。”

衾嫆便看了眼容央,后者快人快语,“还不是容惜,她出门晚了,我爹就等着呢!”

这话说着,带了几分淡淡的嫉妒。

能不嫉妒吗?她想念她的母亲,可是母亲如今只在小祠堂吃斋念佛,几乎不见她,更别说带母亲一起来赴宴之类的了。

而她爹……

罢了,容惜只要哭一哭,柔弱又可怜的样子,她那个爹就心软得找不着北,什么都依了对方。

“好啦,进去吧。”衾嫆听说容惜也来,面色变了变,但人多,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拉过容央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二舅母。”容二夫人也来了,她的马车在容老夫人后头,下了车便温柔热情地上前来拉着衾嫆就夸赞,“嫆姐儿越发漂亮了,真是仙女儿一样的模样。”

衾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舅母谬赞了。”

“嫆表妹,祝贺你生辰。”这时,容敬和容惜到了,前者冲衾嫆点点头,说了两句,然后衾嫆便听到容惜柔柔的嗓音,令人心里不适地响起。

“都进去吧。”衾嫆冲容敬笑笑,乖巧又得体,无视了容惜的存在,落落大方地带着众人进门。

容惜眸子暗了暗,抿了下唇角。

第111章 大礼

“今天是家宴,诸位不必拘谨——都坐吧。”

待所有人到了宴厅,衾潇扬声指着席位,对众人说道。

众人依言坐下。

衾嫆坐在容老夫人和衾老夫人中间,容老夫人率先伸手,身后的嬷嬷递出锦盒,容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慈爱地望着衾嫆,“姣姣啊,外祖母给你备了一份小生辰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一旁的衾老夫人忙伸了伸脖子,望向衾嫆接过的锦盒。

衾老夫人喜欢和容老夫人攀比,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两个国公老夫人谁也不想输给谁,尤其是衾老夫人,她出身不如容老夫人,便更加要面子怕落了下风。

衾嫆明白外祖母的用心,很是感动,便配合着当众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躺了一把钥匙还有几张地契。

她瞪着眸子,望向容老夫人,有些不解和惊讶。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对面的容央,后者却是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没有羡慕嫉妒,而是与有荣焉的开心。

倒是容央后面一桌和容二夫人坐一起的容惜,面色有几分青,似乎是知道容老夫人送的东西很是贵重,她心里惦记和嫉妒。

面上也不免流露几分来。

“外祖母……这……”

“这钥匙是外祖母当年出嫁时,你曾外祖父留给外祖母的嫁妆之一,就是墨宝轩的钥匙,至于这些地契,是京城几家铺子的地契,外祖母年纪大了,也没精力管了,你明年便及笄了,交给你啊,正合适。”

容老夫人这一下,容二夫人面色都变了变,可当着众人的面,这墨宝轩说送就送了,地契说给也给了,她都没办法起身说一句不。

老太太当真是偏心啊!就算她不是她嫡亲儿媳,可按着道理,这些东西也不该是送给衾嫆这个外姓孙女手里头啊!

就是给了容央,以容央的性子必定不会打理,到时候还是能到她手上,可现在……

太气人了!

同样气的还有容惜,她之前只道是祖母会给衾嫆送名贵的首饰珠宝,却万万没想到,还不是及笄礼,便送上这么多无法估量价值的东西出去!

墨宝轩啊,那可是京城最大的做文房四宝生意的,还有那些地契,祖母送给衾嫆的,定不可能是小铺子……

太偏心了!为什么?为什么容央比她待遇好就算了,衾嫆又是为什么?凭什么!

这时,容敬却出声,“嫆姐儿啊,这都是你外祖母一番心意,你就别不好意思了,舅舅啊也有礼物送你,一会等宴席散了,你去后院瞧瞧?”

护国公府老夫人送了一份大礼,哪怕女眷们不满也只能是生闷气,可是容敬身为护国公府的主人,他开口了,同意了,便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叫容惜红了红眼眶,只觉得衾嫆愈发不顺眼了。

说是家宴,但是旁支杰出的少女和男眷,不免觉着衾嫆现在身价是同龄人中最高的了,她手上有当年护国公府老太爷和老夫人嫁小女儿容月送出的十车嫁妆的遗留,如今还有容老夫人送的铺子阁楼……

十四岁啊!才十四岁就掌握了这么多生钱的和值钱的东西,这衾嫆从今天起,不管是为了她背后的两家国公府还是为了她这过于出众的容貌,单单是这笔嫁妆,求娶的人也要踏破门槛了!

衾老夫人眼前一黑,只觉得这个容老夫人当真是自己一辈子的劲敌,对一个外孙女出手如此阔绰,那她这个嫡亲祖母要是送得寒碜了,可就丢了颜面了!

她咬咬牙,招手唤来自己的大丫鬟阿萝,低声对着她吩咐了什么,后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衾老夫人会做出的决定一般,但对上衾老夫人咬牙切齿的神情,便从容恭敬地点头应了声是,再立马迈着小碎步离席。

容老夫人端着茶杯轻抿了口,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唇角上扬,笑意深了深。

是以,当衾嫆收到自己祖母送的田产以及金银珠宝一大盒时,面上微微震惊,不比容老夫人带来的冲击小,不,应该说,更大。

她祖母不待见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现在关系有所缓和,她都十四了,在祖母眼中就是待嫁女,祖母什么好东西都想留给枫哥儿,这点无可厚非……

今天却出手这么大方,送了只比外祖母微微逊色一丢丢的大礼……着实叫衾嫆有些受宠若惊,连带着接的时候手都微微有些颤抖,总觉得下一瞬对方要抢回去一样= =

衾老夫人笑得很是僵硬,努力使自己不那么心痛这些东西,爱怜地摸了摸衾嫆的鬓发,眼角扫了眼淡定优雅地喝茶的容老夫人,“嫆姐儿长大了,祖母以后啊,可就依仗着你了。”

容老夫人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不就是仗着她是祖母而自己是外祖母,祖母可以倚仗孙女,外祖母就不行?

摇头,容老夫人达成目的了,也就不和老冤家争这么一时之气了。

只要嫆姐儿得利,对她来说,这些都只是小事。

衾嫆诚惶诚恐地应着,笑得脸都快僵了,接下来果不其然成了一场收礼宴会……

她享受到了一夜暴富的待遇,这一天下来,她能跻身京城贵族女子中最有钱前三吧?

这样想着心里也莫名感到开心,前些时日为了“招兵买马”和给楚漓找药引,她将自己那点子积蓄差不多给掏空了……

今天一天收到的,极大地填补了那笔损失不说,还远远超过了先前的积蓄。

这么一想,她又不禁露出几分财迷的表情来,叫对面的容央看得直乐。

“小富婆,我给你送了一样东西,走,去你院子试试?”

宴席差不多,众人留在府上赏花赏景喝茶,容央神秘兮兮地拉着衾嫆离开宴席,去了海棠苑。

容惜瞧了一眼,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地跟着一道离了席。

容小莲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拭了拭唇角,这些日子的打击使得她看起来消瘦不少,沉寂不少,但眼底一抹幽光,令人心悸。

第112章 小狗

衾嫆被容央拉着回了自己的海棠苑,她见容央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来。

“到底什么东西,你这么神秘?”

容央只笑,勾着唇,“一会你就知道了。”

衾嫆:……好吧,卖关子。

等到了海棠苑,容央拍了拍手,便有丫鬟抱着被黑布包着的一团过来。

望着那活物一样在丫鬟怀中轻轻耸动的一团,衾嫆更加好奇了。

“这是……呀!好可爱!”她刚开口,容央便上前,伸手将黑布取下,显露出丫鬟怀中抱着的一只雪白小狗,它眸子湿漉漉的,小小的一团,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似有些怕生,看了眼两人,又缩回丫鬟怀中,可爱极了。

衾嫆忍不住捂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狗瞧,眼底都是光芒。

被小狗可爱得心都化了。

“嘻嘻,喜欢吧?这是我托人寻了好久的狼狗呢!等它再大点好好驯服,看家捉贼不在话下!以后啊,看着讨厌的人,你直接关门放狗!”容央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哼了声,眉飞色舞地对衾嫆说着。

被她这模样逗乐,衾嫆伸手,从丫鬟手中小心翼翼地抱过小狗,软软的一团,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狗柔软的毛发,嘴角上扬着。

“它好可爱,我喜欢,谢谢你容央!”

她一直想养一只可爱的宠物,但一直都没付诸行动,没想到容央送她这么可爱的一只小狗。

衾嫆笑起来,嘴角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眉眼弯弯,看起来天真娇俏,明媚纯真。

这样才对嘛。

容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到欣慰,笑着点头,“你喜欢就好,总算我没白费。对了,给它取个名字吧,以后你就是小狗的主人了。”

名字?

衾嫆觉得太新奇了,自己的宠物,她要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想了想,她微偏着头,认真地看着容央,询问地道,“十四?”

“恩???”容央一愣,似是没明白这名字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对上了池芫要表达的那两个字。

却听衾嫆解释道,“今天不正好是我十四岁生辰嘛,择日不如撞日的,就叫它十四好了。”说着,衾嫆还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一脸宠溺,“十四,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汪汪——”小狗可爱地叫了声。

衾嫆便道,“好的,你喜欢。”

噎着的容央:???我的妹妹啊,你认真的啊!

这名字……

还真是有够随意的。

“容央,你觉得十四这个名字好吗?”衾嫆丝毫不觉自己在取名上有多糟糕,还非要别人认同感。

容央脸红了红,撒谎撒的。

摸着鼻梁,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恩,好啊。”

衾嫆:……

表姐,你的戏演得太烂了,真的。

不过她也不管别人喜不喜欢,固执地喊着自己抱着的小奶狗名字,“十四,十四,以后我来照顾你啦。”

小十四叫唤了几声,再然后便安静地窝在衾嫆手臂中,睡着了。

这模样,可将衾嫆和容央萌翻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笑了。

正巧这时,一名丫鬟走过来,附耳对衾嫆说了句什么,后者原本好心情带来的也就一下散去一大半。

“谁?容惜?”容央原本还有些懵,但是见衾嫆这样子,便不由得想起那个令他们姐妹俩共同讨厌的女人。

除了容惜,她想不出第二个可以叫衾嫆露出这么嫌恶表情的了。

丫鬟禀报,容惜就在门口,且说有十万火急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

哪怕再不喜欢,衾嫆还是想知道对方想耍什么把戏。

“诶等等,我跟你一起过去。”容央可对容惜没有好感,她总觉得容惜要恶心衾嫆的,便拉住衾嫆手腕,要跟她一道。

衾嫆想了下,便也没反对,点点头,“你可要控制住你的脾气,别被她几句话气得跳脚失态。”

虽说这里是镇国公府,但今天人多口杂的,要是容惜来害人的,容央这样大咧咧直肠子性子,最容易上当。

就好比前世的衾嫆自己。

姐妹俩走出院门,就见容惜带了一个婢女立在院门口,一袭白裙衬得她消瘦柔弱,面上是温柔无害的安静模样,一双眼带着淡淡的愁绪,见人总是未语三分怜。

所以总是会有人上当,但凡是个心肠软的。

衾嫆却冷着眉眼,没有再往前,只是拉住容央,对着容惜不大客气地开口,“怎么,我什么时候给无关人发了请帖了?不请自来还真是容二小姐的特长。”

方才还说叫容央控制脾气,容央一听这话,啧了声,小丫头,自己这嘴巴毒的,还好意思训别人。

容惜被衾嫆冷淡又刺人的话怼得一句都说不出,抿着唇,拿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再抬眸时,表情依旧是幽怨委屈可怜的。

只是多了一两分说不出道不清的不自在,衾嫆想,容惜自己都演不下去了吧,对着自己,她那么厌恶的人,还能姐妹情深的,只能是上辈子的容惜。

这辈子的容惜,还远不及上一世的聪明狡诈。大抵是年纪还轻,沉不住气。

衾嫆老气横秋地想着道。

“嫆表妹,我只是来送生辰贺礼……你若不欢迎,我送完就走。”容惜柔柔的嗓音说着,假意地道。

只是送礼?

衾嫆嗤笑,“到底来做什么的,再不说,就出去。”

当她还是三岁小孩呢,好糊弄是吧?

被衾嫆赫然的气势吓了一下,这里是镇国公府的海棠苑,衾嫆说一不二的,如果自己不说服她,还真说不好会被扔出去。

意识到这点,容惜咬咬唇,手里死死地捏着帕子,看了眼一旁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她笑话的容央,视线重新和衾嫆对上。

“你让大姐姐先回避下,我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夏蝉,送客!”衾嫆却直接挽着容央的手臂,懒得理睬卖关子还想讨价还价的容惜,语气坚定果决。

“衾嫆!”容惜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衾嫆的全名,而后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诡谲地冷哼道,“难道你不想要无色花了吗!”

第113章 条件

“你让大姐姐先回避下,我就告诉你。”

容惜面上挂着几分诡谲又浅浅得意的笑容,仿佛笃定了衾嫆回乖乖听她的一般。

事实上,衾嫆还真按照容惜说的去做了。

没办法,楚漓的腿,只缺这最后一味药引了,就算容惜有阴谋,她也必须赌一把。再说,她不相信在镇国公府,容惜能耍什么手段。

容央一眼就看出衾嫆有事瞒着她,并且她肯定会妥协容惜的要求,她忙拉着衾嫆的袖子,无声严肃地冲她摇头。

她对容惜的人品很不抱有信任,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心肠恶毒,衾嫆现在有求于容惜的话,指不定要被怎么为难。

但衾嫆只是轻轻对着容央安抚地点了下头,“没事,你先回前厅去吧,我去去就来。”

说着,她低声安抚了一句容央,“放心吧,我会武功,容惜不是我的对手。”

她很自信,眉眼间没有半点担忧,叫容央都被说服了,抿了抿唇,她瞪着容惜,“容惜,你可别耍花样,这里是镇国公府,你要是对衾嫆做了什么,姑父不会放过你不说,就连我们护国公府也不会饶了你。”

狠话放完,果见容惜面色变了变,但只是一瞬,她便柔弱又轻巧地道,“大姐姐放心,我怎么会呢。”

容央甩了下袖子,便带着婢女先行。

“走吧,你想去哪说?”

衾嫆不甚在意地抚了抚自己袖子上的花纹,轻轻抬起眉,看向容惜的眼里带着一丝看破人心般的淡定。

“走吧。”

容惜来过镇国公府那么多次,对府上的地形很是清楚,尤其是衾嫆的海棠苑了。

领着她直接去了湖边。

衾嫆看了眼冰冷的湖,不禁想笑,上一回在护国公府,她记得容惜想要害她,结果呢,自己掉下湖里了。

为此还躺了一月有余。

“是不是觉着似曾相识?”

容惜一双眼睛像是冰凌,她看着湖面,再看向依旧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衾嫆,眼底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

就是这样,高高在上,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将人碾在地上。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喜欢奉承她。

从小便是这样。

“没工夫跟你废话,说吧,你知道些什么?”衾嫆眯着眼,一心只有无色花。

“想知道吗?”容惜见她这般,忽然笑了,眼底满是恶意,指着湖面,“不如这样,你跳下去,我就告诉你?”

她笑着,笑容依旧温柔,却像是一条蛇一样,阴狠毒辣。

衾嫆微抿着唇,却是不为所动,转身,便要走。

“站住!衾嫆,你不想知道无色花的下落了吗!”

容惜本以为对方这么在意无色花这东西,还真以为是她想要的宝贝东西了,哪知,她才开口提了个条件,对方就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容惜,你威胁不到我。”衾嫆脚步顿住,转过头,面上轻嘲,讥诮地开口,“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法子。你以为能靠着你以为的把柄拿捏我,未免太低估我了。”

话虽如此,衾嫆不过是仗着对容惜的了解,在赌罢了。

她赌容惜并不知道无色花具体有何作用,否则她应该提的是楚漓,而不是借着无色花的线索想报复自己。

这太幼稚了,不像是容惜会做的。

除非,她只是知道她要无色花,却并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

那么……

不好,楚唯!

一定是楚唯派容惜过来试探自己的。

衾嫆抿着唇,她有那么一瞬,甚至动了灭口的心思,容惜若是回去告诉楚唯,她的确是需要无色花,那么……势必知道楚漓双腿要痊愈的消息。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她眯着眼,微微摩挲着左手手腕,唇线紧抿成一条直线。

“行。你想要的这种花,我有。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容惜沉着脸,很快又笑了起来,面上带着几分息事宁人般的温和来。

诱哄衾嫆。

衾嫆眼眸轻晃了下,“你当真有?”

见她这么激动,容惜更是胸有成竹了,她从鼻息中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对花草一向有些研究,不过是一种品种独特些的莲罢了,想要并不难。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条件?”

沉默了一晌,衾嫆方冷着脸,问道,“你先说是什么条件。”

闻言,容惜便知道有戏,她面上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很简单,我要你帮我重新在上京恢复先前的名声,且护国公府那边,你得替我打点好,不要再叫我备受挤兑。”

她说着,捏着手,咬着牙瞪衾嫆,“这些,本该就是你应当做的,现在作为交换条件,并不过分,是吗?”

“呵,就凭一株花你就想我帮你做这么多事?就算那是治我咳疾用的……咳,行吧,你将花给我,我就帮你。”衾嫆说到一半,似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忙拧了下眉,很是懊恼地抬手捂了下唇,随后又故作镇定地岔开了话头,松了口。

咳疾?

容惜轻眯了下眼角,她记得先前衾嫆从淮海回来,大病了一场,她也打听过了,的确是咳了好些时日……

竟是还没痊愈的吗?

哈哈,那可真是上天助她!

活该!

“行,我就信你说一不二,不会食言,不然——”容惜说着,哼了声,走上前一步,从袖中拿了一个纸包,“这就是你要的……”

“快给我——”

衾嫆面上一喜,就要打开纸包,却浑然不觉容惜一只手轻轻扬了扬,一包药粉就冲衾嫆撒去。

一股刺鼻的粉尘朝衾嫆撒来,她手上的东西一抖,纸包便掉地上,她指着面前笑得诡谲的容惜,“你……”

然后软着倒下。

容惜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倒地不起的少女,忍住想要狂笑的冲动,四下看了看,确定这是海棠苑最不会有什么人来的地方,才拍了拍手,暗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厮模样的男子出来,在容惜的吩咐下,扛起衾嫆便小心翼翼地沿着人烟稀少的小道走。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还这么单纯呢?等着吧,等你醒来,呵呵呵,你会发现,姐姐我又教了你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相信你的敌人呢。”

将衾嫆扔到偏房的床上,容惜上前,轻轻抚着衾嫆的脸蛋,眼底都是疯狂之色,笑声瘆人地道。

第114章 将计

“去,将那人带过来。”

容惜说着,手狠狠地捏了下衾嫆的下巴,眼神宛如蛇蝎,她冷淡高傲地对着那两个小厮吩咐,然后又有一个昏迷的男子被扛着进来。

魏赢。

容惜看着这个模样倒是清隽的男子,不禁冷笑,“算是便宜你了,这小子长得倒也不差。好妹妹,待会儿好好享受——唔!”

忽然,床上原本昏迷的女子睁开眼眸,身子像是一尾灵活的鱼一跃而起,手扣着容惜的脖子,眼眸里满是清凌凌的讥诮。

“容惜表姐,做妹妹的呢,也有一句话要送给你——比起相信你的敌人,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小瞧了你的敌人。你不会一直高明,就像你的敌人也不会一直愚蠢。”

说话间,魏赢也迅速从床上跳下床,直将那两名要跑的小厮抓住,一人一手刀,打晕了。

“你,你——你没中计!”容惜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面上迅速失去血色,转为蜡纸一样的惨白,身子抖着,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衾嫆,你,你想做什么!”

她后悔了,不该擅作主张,殿下派她来试探衾嫆,她却报仇心切,铤而走险地在镇国公府便算计起衾嫆……

算计不成,反而被衾嫆抓住把柄。

衾嫆笑了笑,这声音清甜又悦耳,说出来的话却叫容惜整个人如坠冰窖,“惜表姐,你还记得上一回,护国公府中,你想推我下水,却被我反推下去吗?”

容惜眸子一缩,她抖着唇,一下便听明白了衾嫆的意思,她剧烈地摇着头,伸手想要抓衾嫆,却被衾嫆死死地扣住双手反剪到身后。

“不,你不能这么做——救命,救命——”

她凄厉恐慌的尖叫声,却叫衾嫆觉得好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惜表姐,这都是你自作孽,怪不得旁人——这周围不会有人的,你自己一早安排好的,你都忘了吗?”

“不,不要——我求求你,呜,我不要,嫆表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不要……”

容惜哭得眼泪都流到了衾嫆的手上,她害怕极了,一张脸满是绝望无助的祈求。

可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容惜的所作所为都不值得被原谅和同情。

“你说,如果求救的是我或者容央,你会心软收手吗?”衾嫆低低地问着,不等容惜开口便替她回答,“不,你不会。你根本就不曾顾念过姐妹之情。你想毁了我,想夺走容央拥有的一切,你的心比毒蛇还要毒。

容惜,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着,她轻轻点了容惜的穴道,并拿出她袖中原本为衾嫆准备的催、情、药,眼神冷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喂给了容惜。

容惜动弹不得,瞪着一双眼,红红的带着恐惧绝望也带着憎恨,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流出。

她想要张嘴呼救,却没有办法开口,药入喉即化,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衾嫆真狠啊,这是要用她自己害人的招悉数还给她自己!

看了眼地上那两个昏迷的小厮,衾嫆对一旁一直站着没有吭声的魏赢道,“将他们搬到床上吧。”

她说这话时,就站在床前,面上无悲无喜,没有报仇的快感,更不会有被自己表姐算计的悲痛愤恨,有的只是冷漠和果决。

魏赢微微沉了下呼吸,看向床上的容惜时,眼底一片厌恶,按照衾嫆的吩咐,将地上昏迷的两人搬上床,并给二人喂了催 情 药。

做完这些,检查了下,确定屋内没有留下他们的痕迹证据,才对衾嫆说了声,“可以走了。”

衾嫆转过身,看着床上瞪着眼流泪的容惜,忽然轻轻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容惜眼里迸发出希望来,祈求地望着她。

却见衾嫆只是拿帕子轻轻拭了拭手,“好好享受,惜表姐。”

说完,她亲手将帷幔解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容惜厌恨地瞪着自己,眼泪如决堤的洪水。

她始终只是冷漠着,嘴角带着讥诮冷然,待帷幔放下,她转身,带着魏赢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湖边。

魏赢看着女子的背影,只觉得对方很是落寞和孤寂。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很恶毒。”

衾嫆没有转身,却轻声问了一句。

魏赢摇头,“不,是她自作孽不可活,罪有应得。”

当他在宴会开始前就被衾嫆叫过去,说今日会有人要害她,而对方想要将他也算计进去。

他当时很震惊,却没有多问,只静静地听衾嫆安排吩咐。

所以,当夫人身边的婢女叫他过去时,他按照先前衾嫆的吩咐没有怀疑拒绝,再然后顺理成章地“被迷晕”带到偏房。

再然后,衾嫆也假装被迷晕,将计就计地配合容惜和容小莲完成这出戏。

衾嫆笑了声,看着湖面幽幽的冷波,只觉得上天当真是公平,前世她有多惨,这一世,便对她有多眷顾。

她想收拾容小莲和容惜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这两人贼心不死,竟是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毁掉她的清白。

只可惜,她不是前世那个单纯愚昧的衾嫆,她花了那么多钱雇的江湖高手,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容小莲屋里被她安排了人混进去,所以她的一举一动,自己都是清楚的,包括她这半月来都在和容惜偷偷联络,筹谋如何报复算计自己。

至于容惜,真是自己撞上来了。

原本她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现在看来,容惜不能留了。

楚唯既然派容惜来试探,那迟早他是会知道她在替楚漓寻治腿药引的事。如果放容惜回去,无色花还没找到,楚漓便会有危险。

既然容惜的命迟早要取,早一点晚一点,并没有什么分别。

楚唯那,也是迟早会察觉的,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魏赢,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魏赢听出衾嫆声音里的肃杀,眉头微微一动去,却只是应了声,“你说。”

“我要你杀人你也会杀吗?”

忽然,衾嫆转过身,面上肃杀之色淡了些,眼底带着淡淡的似笑非笑,戏谑似的问道。

“我会。”

只要你吩咐。

魏赢定定地看着眼前明艳的少女,眼眸一片清寒明澈。

第115章 就计

这话,令衾嫆微微一怔。

但她只是轻巧地接了这话,“那就替我杀个人吧。”

她说杀人时,眼底仍旧是那淡淡的笑,没有快意,没有犹豫怜悯。

前厅。

容央半晌都没见衾嫆回来,不禁有些焦急,她捏着帕子,对自己的婢女道,“你去看看,怎么表小姐还没回来。”

她这番动作很小,但一直留意着她的容小莲却勾了勾唇,眼底一片亮芒。

很好,看来容惜那丫头已经得手了。

她看向正应酬着的衾潇,不禁笑得愈发温柔,但眼眸深处却是得意癫狂之色。

过了今天,衾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将要彻底被她拔除。

一再地被衾嫆打击压迫的容小莲,和容惜可谓是狗急了跳墙,一起破釜沉舟了,竟是想到了这样下三滥的法子。

很冒险,却也最容易得手。

谁会想到,在衾嫆的生辰宴上,她们会在衾潇眼皮子底下,安排这样一出计谋呢?

过了会,容小莲估摸着时辰,没有看到容惜回来,她还有些不敢动作,但过了会,容惜的婢女过来冲她点了下头,眼神示意了下。

她心底一喜,面上险些也绷不住,但还是起身,朝衾潇走去。

“老爷,怎么嫆姐儿回了趟海棠苑这么久还没回来?妾身和容二夫人去瞧瞧吧,正巧,海棠苑的景色不错,几个女眷也好结伴去欣赏下。”

容小莲最近很老实,虽然衾潇对她已经很不待见了,但还是给她面子,点点头,“恩,你去吧。”

容二夫人对这个庶出的小姑谈不上多好的印象,但她夫君是庶出,容小莲也是,在家时,夫君和这个妹妹关系尚可,所以容小莲相邀,她也没有异议。

不好太明显,但容小莲专挑了几个旁支的,嘴巴不把门的妇人一道,结伴去了海棠苑。

这时,春花鬼机灵地将容央带到了一旁,对着容央一阵耳语。

容央面上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只咬咬牙,瞪了眼春花,“你们——真是!”

“爹,我去看看表妹!”

容央忙赶在容小莲前朝海棠苑去了。容小莲对容央不是很放心,要是这丫头坏事,可就不好了。

于是她也顾不得几个妇人满不满,加快了脚步,朝海棠苑行去。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容小莲身边的丫鬟指着偏院的位置,面色惨白,只说着不好了,却并不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是和容惜接头的丫鬟,容小莲唇角上扬,故作不解和严肃地问,“怎么了,发生何事如此惊慌?”

丫鬟低头,哆哆嗦嗦地指着,“奴婢,奴婢……好似在偏院听到了,听到……”

她红着脸,一脸的羞愤。

本来一头雾水的几个妇人,有一二个就瞬间明白了丫鬟所指的是什么了。

其中就包括容二夫人,她微眯了下眼,看向容小莲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

海棠苑出了那档子事,而容小莲带着她们过来说是看衾嫆的……

该不会!

她面色震了震,很快便压下面上的惊色,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反正,不管是不是衾嫆,她看热闹便是。若真是衾嫆出了事,呵,老太太还舍得将铺子给她?

这么想着,容二夫人甚至还帮容小莲接了话头,“到底怎么了,带路,走,咱们看看去!”

容小莲很是满意容二夫人的接话,她也点着头,故作严肃,“莫不是遭了贼?你去叫下老爷他们,我们先去看看。”

容二夫人险些笑出声来,若真是遭了贼,你容小莲还会这么急着上前去抓贼不成?

这般心急,看来传言不假,这位镇国公夫人,被嫡女欺压得抬不起头来,报复心切了。

“啊——”

走到偏院偏房前,便听见令人面红耳赤的女子的轻吟声,以及,男人的低吼声。

而且,听声音,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容小莲眉心跳了下,她明明记得容惜和她商量的是那个叫魏赢的小厮,这样看起来真实些,到时候也好找说辞给衾潇。

难不成容惜怨恨在心,临时改了更狠的招来对付衾嫆?

但事已至此,容小莲抿着唇,无声冷笑,不管几个人,抓奸,就对了!

“这……”

“光天化日的,谁这么大胆,敢在大小姐的院子里胡来!”明明是海棠苑旁边搁置出来的偏院,容小莲却非要将其归纳到海棠苑上。

总之,这盆脏水,衾嫆今天是洗不去了。容小莲眼底的得意都快溢出来,心里乐坏了。

里头越是声音激烈,她越是高兴。

“去,将老爷叫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廉耻,敢在大小姐的地盘上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容小莲端着一副主母的架势来,指挥着自己的婢女,冷冷地道。

却见容央忽然上前,白着脸,“不行!这是镇国公府家务事,你们——还是让姑父自己处置吧!”

“大小姐,你来做什么?”容二夫人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赞同地对容央摇摇头,“这里不是你一个未出阁女儿家该来的地方,听话,先去前厅。”

容央闻言,面色发青,眼睛红了红。

她这个样子,叫容小莲更加确定容惜的计谋成功了,只是——

这容惜又去了哪里?

难道说,那个心眼多的丫头怕引火上身,故意不来凑这个热闹?

想到容惜的性子心机,容小莲愈发觉得是这样。

她不由心里冷哼了声,小贱蹄子,将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推给她,想明哲保身,呸!

“国公爷来了!”

衾潇步履有些急地走来,他听说海棠苑出事,二话不说便赶过来了。

身后还有衾老夫人——

当然,她是衾嫆找人请来的,衾老夫人好面子,如果她知道了,肯定要亲自进去抓人,如果是自己的孙女,她会不承认不让外头的人进去,如果是容惜……

呵呵,那就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让我进去!”衾老夫人也是人精,三言两语就明白里头可能发生了什么,她身子晃了晃,将其他人挡在外,自己带着个嬷嬷就推门而入。

当看到里头情形,老太太险些崴着脚摔着——

“这,这成何体统!”

第116章 对质

衾老太太喊完,容小莲眯了眯眼,立即拉过容二夫人的手,假意关心和不解地进来,“老夫人,怎了?啊——是谁,谁在府上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天呐!”

她刻意拔高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刺耳和明显,一下就叫外面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大小姐的海棠苑做这等下贱事!”容小莲自言自语似的,上前便狠狠拉开了纱幔。

当她看到床上两男一女白花花地纠缠在一起时,面上一红,但眼睛放着光,但当她看到被两名小厮夹在中间,吟哦着似痛苦又似愉悦地转过脸来的女子面容后。

面色狠狠地一震。

“怎么是你!”

衾老太太杵着拐杖狠狠地砸着地面,“这怎么回事!容家的庶女也太不知羞耻了!”

她话音一落下,容小莲脸色也跟着一青,难看了起来。

老家伙这话分明是将她也骂了进去!

但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容惜设的局,没害成衾嫆,反倒将她自己给搭进来了!

她脑子乱哄哄的,但她还记得自己和容惜算是一条船上的,忙唤了人,“还不快将她们拉开!”

说着,她背过身去,绞着帕子,看了眼门口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容央,不禁眯了眯眼,“奇怪,怎么不见嫆姐儿……”

“二娘唤我?”

说衾嫆,衾嫆就到了。

她挽着容老太太的手臂,一脸不解地看着门口的一圈人,目光落在容央脸上,不动声色地眨了下一边眼睛。

“这是怎么了,大家伙都围着这个闲置下来的破院子做什么?”

她清脆的声音带着不作假的疑惑不解,叫人根本看不出来演戏成分。

三言两语间便将偏院同海棠苑掰开了关系。

容小莲轻咬着舌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死死的盯着完好的衾嫆,“嫆姐儿怎么才来?”

要说这事和衾嫆没关系,打死她都不相信!以容惜的心机手段,不可能将自己搭进去,除非——

又是这个臭丫头搞的鬼!

怎么每次都拿她没有办法!

容小莲绞着帕子,心思琢磨盘算着,眼下容惜是彻底毁了,但她不能直接弃了她,不然她肯定要供出来自己。

只能祈祷她醒来聪明点,将脏水都泼到衾嫆身上,身子没了,至少同情要博到。

衾嫆拧眉,似乎意识到气氛不对,但她还是看着容小莲,一脸的无辜,“我一直同外祖母一起说体己话,丫鬟禀告这边出了事,我就立马和她老人家一道赶过来了,二娘这话什么意思?里头到底怎么了!”

她面上焦急,又将询问的视线投向衾潇,后者沉着一张脸,却是瞪着容小莲,“好好的生辰,你这个当主母的怎么招呼的,出了这等子事情!”

得,衾嫆心里给自家老爹拍手叫好了,真是助攻,容小莲想将脏水引她身上,可她爹护女啊,反正府里出了乱子,容小莲这个主母也别想摘干净自己!

里头适时传来一声尖叫,而后便是女子凄惨可怜的哭声传出来,间或传来男子们求饶声。

“我杀了你们!”容惜抱着自己满是痕迹的身子,拔下一根簪子便恶狠狠地朝着两名小厮的身下刺去。

霎时间鲜血淋漓,一人痛得面色惨白如纸,倒下床。

另一人吓得浑身哆嗦,忙跌跌撞撞滚到了地上。

而婆子见容惜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出手这么狠辣,不禁侧目,倒吸一口凉气。忙给容惜披了一件外衫。

容惜浑身战栗着,身体的不适像是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告诉她发生了怎样不堪的事实。

她白着一张俏脸,眼泪掉了线地往下流,她抱着自己,哭得险些昏过去。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衾嫆!是你!你个贱人,你害我!”忽然,她披头散发地赤着脚下了床,手里还握着被血染红的簪子,赤红着一双眼,朝着门外的衾嫆就要刺过来。

“小心!”

“混账!”

容惜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而出脚的不是旁人,竟是素来最疼爱她的爹爹——容敬。

容敬将容老夫人和衾嫆护在身后,看着衣裳不整,披头散发,刚刚还意图行凶,险些就要伤着母亲和外甥女的庶女,眼底满是阴沉和失望,面上无光得很。

“爹爹,呜呜——是衾嫆,她打晕了我,她害我……呜呜,女儿是被陷害的啊!”容惜不敢相信容敬居然打了她,她坐在地上,周围的目光叫她无所遁形,恨不能立即晕死过去,但她记恨着衾嫆,恨不得杀了她,流着泪,朝着唯一会庇护她的人控诉起来。

容小莲先前被衾潇呵斥,面上无光,现在见状,忙上前去扶,并且帮容惜说话,“大哥,这事有些蹊跷,容惜……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断不会做伤风败俗之事,更何况……她怎么会和两名小厮……”

容惜对容小莲的帮衬是又感激又憎恶,感激的是她点出了疑点,憎恶的却是她将自己和两名小厮如此不堪的事实讲出来。

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难看得很。

“求爹爹为女儿做主啊!就是衾嫆,她一直记恨我,她想害死我啊!”

容惜跪下,柔弱可怜地哭诉着,字字句句都冲着衾嫆。

她话音落,容敬微微面色一变,看向衾嫆,但衾嫆身边的容老夫人却是捂着胸口,恨恨地道,“孽畜,你做了这等不知廉耻之事,还要推卸责任么!嫆姐儿一直和我待在一块儿,她如何,如何能害你!”

容老夫人这话无形中就是最好的证据,容惜不敢相信却又痛心疾首,瞪着眼,“祖母,容惜也是您的孙女儿啊!您不能为了偏袒衾嫆,就替她撒谎……”

“容惜,你为何什么都要推到我头上来?”一直不吭声的衾嫆,此时站到人前来,摇着头,面上满是失望之色,“我不知你为何会自甘堕落至此……但我从未害过你,今日是我的生辰,表姐送了我一只小狗,我和外祖母一起逗弄小狗,根本没有离开海棠苑,如何打晕你?你空口无凭冤枉我,又是何用意!”

第117章 反咬

衾嫆的话音落下,她身边的秋月也道,“奴婢可以作证,大小姐自始至终都和容老夫人在海棠苑吃点心逗弄小狗,没有来过偏院!”

“不,你,你和你那个马车夫,对魏赢,你们一起打晕了我和小厮!”容惜见容敬轻易就相信了衾嫆的样子,慌了,眼睛一亮,“爹爹,你将那个马车夫叫过来,严刑拷打一番,定能叫他说出实情来!”

容敬皱着眉,对容惜的话将信将疑,但一对上衾嫆清澈的黑眸,他便无法相信,他的外甥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就在他犹豫间,衾嫆冷笑,“人可以叫来,但我的人,凭什么给你严刑拷打?”

衾潇沉吟一声,“去,将魏赢叫来!”

他看着容敬,又道,“我衾潇的女儿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既然你这庶女字字句句说是我女儿害的她,那就将相关人都好好审下!”

容敬闻言,面色一僵,他看了眼衾嫆,后者对上他的视线,抿着唇别开眼,靠着容老夫人,后者沉着脸拍了拍她的肩,表示了安抚和信任。

同时冷眼看向容敬,“你是信不过你嫡亲妹妹的女儿,还是信不过你亲娘我?”

说着,她冷笑一声,看向容惜的眼神宛如看死物,“我护国公府百年清誉,今日都被你这个孽畜给毁了!”

“母亲,孩儿不敢——嫆姐儿也是我外甥女,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们呢!”容敬不禁苦笑,他不过是想要弄清楚事实罢了,却不料自己的态度不明,一下叫母亲和外甥女都寒了心。

他忙表明了立场,看着衾嫆,“嫆姐儿,舅舅信你。”

就算是衾嫆做的,他也不会处置她,这可是妹妹临终前托付让他好生照顾的孩子啊!

至于容惜……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声。

衾老太太不想掺和这等事,但她还记得这里有外人在,便主动开口要带几人去前厅。

“慢着。”容老夫人却开口制止,“既然关乎我两个孙女的清白,这件事水落石出前,几位夫人就在场旁听吧。”

她面色冷静沉着,端的是护国公府老夫人的气势。

衾老夫人转念一想,也是,反正丢的是容老太的脸,但衾嫆怎么也是她镇国公府的人,若是不搞明白,传出去就不好了。

魏赢没多久就到了,给几人行了礼后,退居一侧。

“魏赢,老夫问你,方才你人在哪。”衾潇一板一眼地问着。

魏赢不卑不亢,“我一直在枫少爷的院里,期间来过一趟海棠苑,替枫少爷拿落在海棠苑的玩具。”

“你可见过这两人?”衾潇指着被拖出来的小厮,一人已经昏过去,一人战战兢兢,看到魏赢后立马喊道,“就是他,就是他和大小姐打晕的小人!”

魏赢冷着脸,呵斥,“你是谁?为何要污蔑大小姐和我?我不曾见过你,何来打晕你之说?”

“呵呵,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容惜瞪着魏赢,又看向衾嫆,咬牙切齿,“衾嫆,你敢做就敢当,你串通好的,为何要这么害我!”

衾嫆面无表情,抬手扶了下袖子,“不是我做的,我无话可说。”

“不过——”她话音一转,看向衾潇和容敬,“我有一事不明,容惜不是在前厅赴宴?为何会不声不响来到海棠苑?她身边的丫鬟呢?”

“对了,爹,姑父,说起来,最先领我们过来的那名丫鬟,是二夫人身边伺候的吧?”衾嫆说完,容央也似才想起来一般,忙补充道。

容小莲一听,面色变了变,扯了扯嘴角,“这……”

“都带上来!”衾潇和容敬却交换了个眼神,直接叫人上来审问。

容小莲和容惜的两名丫鬟,立即跪下,颤颤巍巍地看着眼前的主子们。

衾嫆上前一步,看着其中一人,正是容惜跟前的丫鬟,“你家小姐为何来海棠苑,还有,她出事时,你为何不在?”

“奴,奴婢……奴婢不知道……”她眼神闪烁着,一看就知道在撒谎。

丫鬟没有供出来什么,但容惜却凝了眼神,总觉得心下不安起来。

“那你呢?你身为二娘身边的丫鬟,怎么跑来海棠苑,又凑巧,撞见了这一出?”衾嫆无声冷笑了下,走向容小莲的丫鬟跟前,眼眸闪了下暗芒,问。

丫鬟忙抖了抖,“奴婢,奴婢只是经过!”

“撒谎!还不说实话!”这回,衾潇直接上前,怒目瞪着丫鬟,一下就看出这丫鬟抖得厉害不对劲了。

丫鬟几乎不需要再审问就叩头开始哭,哆哆嗦嗦地开始吐出“真相”——

“奴婢,奴婢都说……求,求老爷,大小姐……饶奴婢一命……”

衾嫆神色淡淡,“只要你说实话,可以饶你不死。”

她都这么说了,丫鬟便继续道——

“是,是夫人!”她一下就指着面色骤变的容小莲,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立马接着道,“夫人和……容二小姐本来合议着,要,要找两名小厮……引,引……引大小姐过来,将……他们弄一块……可,可谁知,大小姐不上当……

夫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她想借刀杀人!她索性将对象换成了容二小姐,这样……再,再将祸水引到大小姐那,就咬定说是大小姐为之……容二小姐醒来定然也是觉得是大小姐做的……这样……”

丫鬟断断续续的说出来的话,却叫所有人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既为容惜小小年纪这么歹毒而惊,又为容小莲阴险毒辣而恐。

再一细想,方才可不就是容小莲急急忙忙地拉着她们过来的吗……

而容二小姐……这也说得过去啊!

没想到居然是自食恶果!

“你胡说!贱婢,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对付我!”容小莲脸色铁青,她上前厮打起丫鬟来,“谁给你好处让你这么污蔑我!老爷,不是我——我怎么可能……”

衾潇沉着脸,一双眼喷着火,“这是你的丫鬟,她什么都供出来了,你还怎么狡辩!毒妇!你一再针对嫆姐儿,你这个毒妇!”

他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挥了过去,这一下,容小莲往后一仰,和容惜一道,跌坐在地上。

她意识到——

她完了!

衾嫆这是要一石二鸟,斩草除根啊!

这个少女太可怕了!

第118章 败露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会儿,容小莲终于知晓,这一切都是衾嫆在背后操纵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丫鬟什么时候被收买的,现在容老夫人替衾嫆作证,她的丫鬟又反咬她……

她根本想不到法子翻供!

关键是就算她翻,衾潇也不相信她!

容惜一脸错愕,她自己亲眼所见,分明是衾嫆做的,可她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竟然连容小莲的丫鬟都被收买了!

她心里一慌,果然,下一瞬,就在衾潇大发雷霆之前,她的婢女也跪着求饶将她和容小莲之前合谋要陷害衾嫆一事和盘托出。

人证物证俱在,小厮见势头不对,只能哭着求饶,说一切都是被指使的。

一切都尘埃落定,罪魁祸首成了容小莲,而容惜是自食恶果也脱不了干系。

两人面如土色,皆是还难以置信,为什么好好的完美的计划会变成这样?

害人不成却将自己搭进去了,关键是衾嫆自己摘干净了,她们却有苦难言,说的话,都成了为了脱罪污蔑衾嫆的狡辩。

“毒妇,你竟如此歹毒!来人啊,将这个毒妇给我关到柴房,等候处置!”衾潇气不可遏,他对容小莲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她还一再害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更是触犯了他的逆鳞,他自然不会饶了她。

衾老太太板着脸,“你们容家庶出的女儿可真是好样的!险些我孙女儿就要被她们给害了!”

她这话却伤不到容老夫人,她只沉着脸,看向同样痛心疾首和怒不可遏的容敬,“你看着处置吧,我乏了,今日之事,姣姣何其无辜,这次不能再饶了这个孽畜!这样歹毒的心思,不配做我们容家的子孙!”

“祖母!”容惜哭喊了一声,“爹爹,不要……我是被冤枉的啊……”

“混账!”容敬上前一步,狠狠地打了容惜一巴掌,眼红红的带着失望之色,“我平日里那般疼爱护着你,你却如此歹毒,竟对你的表妹下这样的狠手!你都是咎由自取!报应啊……”

他亲手培养了一头白眼狼,他对不起死去的妹妹,更有愧外甥女……

“姣姣你放心,舅舅绝对不会偏袒这个孽女,一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来!”

“舅舅别太伤心……是容惜和二……容小莲之过,与你无关。”衾嫆对这个舅舅有几分亏欠,这件事中最伤心的该是舅舅,但他并不无辜,容惜的面目早点认清对护国公府来说,只会是因祸得福。

只是——

“诸位夫人,今日之事既然已水落石出,还望你们替我们守口如瓶,容家庶女之过,莫要口舌传出殃及嫡女和我外祖母、舅舅清白名声——不然,我脾气爆,只要传出去对我外祖母、舅舅还有表姐不利的言论,不管是谁,我一律当是你们在场的所有人说出去的。

一视同仁,追究到底!”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鞭子,弯了弯,甩了下,地面上立即裂开一条缝,吓得几名妇人瑟瑟发抖。

这衾嫆,说是转性了,实际上还是那个野蛮不讲理的样子啊!

但她们见识过衾嫆的厉害后,又看了眼威严的两国国公和两国国公老夫人,咽了咽喉头,一个个忙不迭地应声,“大小姐哪里话……不会,我们自当,守口如瓶。”

就算回头说了,也只敢说容惜作风不检点,哪里敢殃及护国公府嫡小姐啊!那位可也是不好惹的主!

见衾嫆这个时候了还念及护国公府的名声,容敬更是羞愧,他抬手掩了掩面,对着衾嫆作了一揖。

“是舅舅养虎为患,姣姣,你和央儿都是好孩子,你们先离开,我立即派人将这孽女送出京城,让她剃度修行,从此再也不回来,更不能伤害你们!”

衾嫆眼皮抬了下,舅舅对不住了,容惜……我没打算让她活着。

但她面上应了,和容央一左一右搀扶着容老夫人离去。

剩下容惜在那哭号,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嘴里开始咒骂起来衾嫆和容央,甚至是容老夫人。

末了,当容敬看死人一样地看着她时,她有些发怵。

顾不得别的,对着容敬道,“爹,你不能处置我——我,我是惠王殿下的人,迟早,我迟早会嫁到惠王府,你不可以——”

惠王?

哪知道容敬一听这话,更加脸色阴沉了下来。

“好你个孽畜,竟然背着为父还勾搭上了惠王!如此,更不能将你留在京城继续伤天害理!”他虽知皇上宠爱惠王,可他并未站队,但他这个庶女居然背地里和惠王有联系……

她这般歹毒的心思,方才就差诅咒起他这个生父了。若是她真的和惠王有染,惠王要是还保她,那他们护国公府才是真的养虎为患,放虎归山了!

她这样的心肠,一旦逃脱了,哪里会放过他们这些亲人?

虎毒不食子,可这个“子”却歹毒得要害死自己的亲人手足!

容敬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是一片平静冷淡,“来人,将二小姐立马送到城外庙里,剃度修行,永远不得回来!”

“你们敢!爹,你好狠的心啊,你不能这样做——我要告诉惠王!”

“堵住她的嘴!”

容敬听着容惜闹心的话,不禁来气,对着自己的人说道。

容惜被堵住了嘴巴,只能干号着,她挣扎着,却无果,被粗鲁地带了出去。

而此时回到海棠苑的衾嫆,扶着容老夫人坐下后,端了茶,跪下,“外祖母,姣姣不孝,让您为我说谎……还连累了护国公府的名声。”

容央在一旁见状也跟着跪下,“这事也有我的过,祖母……”

容老夫人按着眉心,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之前外祖母既然答应了为你作证,便不会怪你。你们都起来吧。”

她伸手,两人握着她的手起身,老夫人看着两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孙女,满眼欣慰。

“外祖母很高兴,姣姣遇事不慌不乱,知道用计谋而不是武力反击敌人了——你娘,在天之灵,定然也欣慰。”

第119章 生气

衾嫆眼眸闪了闪,想到生母又是眼底一酸。

她伏在容老夫人膝上,低低说着,“外祖母,母亲去了,外孙女会替她好好守护衾家和容家……希望外祖母不要怪外孙女心狠,容惜……不能留。”

衾嫆说着,抬起头,身边的容央闻言微微一震,感到几分陌生地看着面前冷静从容地说出这话的衾嫆。

虽说她也很讨厌容惜,但是……

衾嫆的意思,不会是她以为的那样吧?

十四岁的少女,本该是天真烂漫的,但衾嫆却不,她眼底黑漆漆的,带着坚持和冷漠,那是一种当家才有的杀伐果决。

但容老夫人却是欣慰地牵起嘴唇,笑了,满意地拍了拍衾嫆的手背,不住点头。

“好孩子,你长大了。比你母亲优秀,她太心软,你身上,有我当年的影子。”她说着,脸色微微冷下来,漠然地提起容惜的生死,“那孽畜之前想在我的汤药中做手脚,又一直迷惑你舅舅排挤针对央儿,现如今更是使出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你——

她根本就不是我容家的子孙!这样毒的心思,若再留着她,只要她他日有机会翻身,一定会报复我们。左不过她已经身败名裂,丢尽了容家的脸,你舅舅也不会再护着她了。

原本外祖母是想自己找个时机无声无息处理了的,既然你能有这份果决,那就交给你来。”

容老夫人说着,手抚摸着衾嫆的鬓角,眸子温柔,满面慈爱,“只是,姣姣啊,外祖母不希望你的手上沾染鲜血,如果沾了,记得,擦干净。”

衾嫆眼眸红了红,湿润了些,她抱了抱老夫人的腰,低低嗯了声。

她就知道,最疼爱她,又最是懂她的便是外祖母了。

只是还是诧异,外祖母肯和她如此推心置腹地说这些。

一旁的容央听得面色变化,一愣一愣的。

容老夫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她呆呆地上前,只听祖母用充满慈爱的声音对她说——

“央儿啊,你是姐姐,更是我们容家唯一的嫡长女,你要向妹妹学,她的心性比你坚韧,这份心智也是你要学习的。”

老夫人的话没有叫容央觉得偏心衾嫆才这么说,她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只觉得这一天下来,才明白自己多么幼稚,在她还被容惜气得跳脚分寸大乱的时候,衾嫆已经知道如何以牙还牙,临危不乱地将害她的伎俩悉数奉还给恶人。

这样的魄力心智,确实需要学习。

“外祖母放心,央儿也会向表妹一样,守护好我们容家,绝不叫任何人欺辱我们!”容央捏了捏拳头,信誓旦旦地道。

容老夫人看着这一双孙女,满眼欣慰感动,不住地点头,抬手拭了拭湿润的眼角,不禁叹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

等送走容老夫人和容央一行人,衾嫆方松口气回前厅。

衾老夫人闹心了一天有些头疼,先回她的院子休息了,衾潇和容敬审完了那两个毒妇毒女后,后者回去了,前者却是等着衾嫆送走护国公府一家,才负手走到她跟前。

“跟我去书房。”

他沉着脸,声音也有些低哑,看了眼衾嫆。

春花和秋月见衾潇脸色不好看,不禁有些担心,衾嫆却从容地对二人说,“将枫哥儿抱到海棠苑,做点鸡蛋羹喂他。”

今天这场闹剧,她都抽不出时辰来和弟弟相处。

书房。

衾潇前脚进,衾嫆后脚进,并且聪明地反手将门关上。

“啪——”衾潇将手里的东西扔桌上,转过身来时,脸上阴云密布,怒气沉沉,“跪下!”

他突然的发作,叫衾嫆眉头微微跳了下,但她依旧面不改色,背脊笔直地跪下。

端的是安静聆听衾潇教诲的模样。

衾潇见她老老实实,笔直地跪着,满肚子火气就这么消了一半。

但仍旧是冷沉沉的语气,“你跟我说实话,今日之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他说完,目光直直地盯着衾嫆,似是想要审视她会不会撒谎。

可出乎意料的,衾嫆坦然决断地开口,“是。”

一个字,叫衾潇剩下的怒气也快没了,他深深无力地叹气。

“你……你叫爹怎么说你好啊姣姣!”

衾嫆抬眸,眼底一片清明冷静,“爹,虽说是我安排的,可我也不过是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不害人,奈何她们却一再害我,今日,如果我依旧息事宁人,日后,她们还会怎么害我,谁都不能把握。这次是我事先识破了她们的阴谋,那么下次呢?

万一哪次女儿没能识破,爹想过女儿的下场吗?”

衾嫆是知道衾潇的,他和容老夫人不一样,他希望她这个女儿永远单纯简单,不要学那些心机手段。可怎么可能呢?

这个世道,不是她杀人,就是人杀她。前世就是因为过于单纯,才会一步步踏入敌人的深渊。

容小莲和容惜,她都不会放过。

如今可以一石二鸟,一次解决这两人,她何乐不为?

眼前的少女在时间沉淀下,愈发出落得明艳动人,且眉眼也有自己年轻时的英气,衾潇猛然发现,这个长女,和她母亲不像,和他也不太像。

她越来越聪明、坚韧、有勇有谋,若是男儿身……

他悠长地叹了一声,眼里渐渐释怀和欣慰起来,他上前,扶起衾嫆,抬手抚了抚少女的鬓发,大掌轻拍了拍她细白柔润的手背。

“姣姣,爹生气不是因为你使手段……其实你被逼到这一步,都是爹无能,有眼无珠,保护不了你们姐弟……”衾潇一旦想通了便十分豁达通明,时至今日他从容敬身上也参悟出这个道理来,这些毒蛇都是他们纵容栽培起来的,不然十四岁的少女如何会步步为营,处处手段。

“爹才知道,你二……那个贱人做了这么多恶事,这几年,苦了你了。爹生气的是,你遇到困难都不找爹援手,孤军奋战……”

当父亲的大概就是这种心理,希望女儿长大的同时,也永远依赖父亲的庇护,寻求他的保护。

女大都不中留,等女儿出嫁了就更加难接收她的求助,所以衾潇更加希望衾嫆遇事第一时间找他。

原来症结在这里。

衾嫆呆了下,而后恍然,不禁哭笑不得起来。

第120章 杀死

容惜双手都被绑着,窝在马车里,无助地用手臂去撞击车壁,可是她的力气就连晃荡马车的作用都起不到。

因为反抗得太激烈,容敬对她最后那点子疼惜也没了,直接命人给她喂了一碗药,叫她不能高声尖叫和剧烈挣扎,被小厮蛮横地捆着手脚押上了马车。

车夫驾着车,一路颠簸,容惜像是一个破娃娃一样在马车内甩来甩去。

她呜呜地叫着,可是和车轮声比起来,她这点声音,完全被压住。

她残害祖母一事也被丫鬟抖露了出来,父亲知道后狠狠地踹了她一脚,甚至是任由着下人给她灌药,粗鲁地押上马车。

素来疼爱的父亲,彻底放弃了她。

护国公府,再也容不下她了。

满盘皆输!

原本她以为的结局却彻底反了过来,非但没有见到衾嫆身败名裂的下场,却是自己遭受了这一切。

她的身子被玷污了,她的名声彻底毁了。

她后悔了,惠王殿下让她来试探衾嫆,她却野心勃勃地想要借机算计衾嫆。

对,惠王殿下交代的,她要去见殿下!

“呜呜——放我,出去——”

当容惜哑着嗓子喊了声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马车夫发出一声闷哼,似是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她心里一咯噔,却是眼睛亮了起来,她想到的是,楚唯派人来救她!

“殿——”

但当一只大手掀开车帘,她看清楚来人的面容时,原本燃起希望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被失望和恐惧取代。

魏赢!

居然是他!

“你,你要,你想做什么?”她脸色惨白如纸,魏赢是衾嫆的人,而这个时候他打晕了马车夫,出现在这里……

衾嫆和她撕破脸彻底决裂为仇了,打死她也不会相信是派人来救她的。

若是换做她自己,对于衾嫆,她恨不能扒了她的皮,折磨她,杀了她以绝后患。

同理,衾嫆怎么会放过她?

她眼里神色变幻,而魏赢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要抓她下来。

她害怕地往后缩,摇着头,“你,你别过来!”

她看到对方手里的剑,吓得花容失色,甚至开始使用楚楚可怜的美人计,仰着秀气的脖子,“求求你,不要杀我……呜……只要你放过我,我,我可以……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说着,她甚至将自己的衣裳蹭下来些,自以为媚眼如丝地冲魏赢娇滴滴地道。

在她看来,自己再怎么也是金枝玉叶,而对方只是个下人,奴才,她好歹是美人,肯放下身段屈身于他,很难不心动。

但她错了,错得离谱。

魏赢非但没有心动,甚至是面带厌恶,皱着眉,冷冰冰地将人给提着,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地将人给拖到了地上。

“你对她做了这么多恶事,还想求饶?”

他手里的剑明晃晃地发着冰冷的光,剑刃指着坐在地上,害怕得浑身颤栗的容惜,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狠意地说道。

容惜身子一震,从对方厌恶和充满狠意的眼神中看到自己弱小的身影。

她忽然明白了。

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

这个男人——

“哈哈哈——”容惜忽然低低地像是恶鬼一样地仰头笑了起来。

“你爱慕衾嫆?哈哈哈,太可笑了——一个奴才,居然肖想着自己的主子!你想杀了我回去向她邀功?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嘴上说着可笑,嘲讽着别人,可容惜的眼里却满是嫉恨。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奴才都偏向衾嫆?

不过是空有一张脸罢了,衾嫆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

容惜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输了,她怎么会输呢?

她只是输在了出身,只是因为衾嫆是嫡女,她被众人喜爱!

而她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魏赢在容惜癫狂开口时,面色变了变,冷着脸,“你可以死了。”

然后手中的剑划破对方纤细的脖子,霎时间鲜血四溅,容惜瞪着眸子,张着嘴,捂着脖子慢慢倒下。

她忽然眼前走马观花般地浮现出前世光景……

她看到她是如何算计衾嫆,看着那个女人一步一步走向绝望和灭亡。

容央死了,护国公府被她毁了,而衾嫆,是她亲自下令折磨的,后来衾嫆一把火烧了端王府……

呵,竟是这样吗?

然后她就似怨气怜地笑了。

原来,原来如此。

不是她没赢过,不过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女人捂着脖子倒地不起,瞳孔瞪得大大的,嘴角挂着不甘和讥讽的笑,眼角湿润,死不瞑目。

魏赢却只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她的尸体提起来,找了个山坡,挖了个坑,将她扔了下去,埋了。

机关算尽的容惜怎会料到,自己非但没能斗得过衾嫆,反而落得个惨烈下场,死了都没有一块墓碑。

葬身荒野。

魏赢将一封衾嫆命人模仿的容惜字迹的书信放到地上的马车夫手里。

大致意思是说她不甘心落发为尼,便逃了,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希望他们放她一条生路。

说到底,衾嫆还是不忍心她舅舅护国公悲痛,便留下这样一封书信,让容敬以为容惜逃了,至少这样,比容敬得知容惜死讯要来得好。

擦拭了下剑上的血污,魏赢做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直接原路返回。

“处理好了。”

当魏赢站在衾嫆面前,一板一眼地复命时,衾嫆手里的茶盏微微晃了下。

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那是两世来无法解开的郁结和仇恨,忽然就消散了些。

原本她是可以慢慢折磨容惜,将她前世所受的苦尽数奉还于对方。

可留着容惜便是祸患,而且折磨那个女人,并不能让衾嫆感到多么痛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不是容惜,永远都不会走上容惜那样的道路。

“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对了你阿母身体可还好?”衾嫆放下茶杯,理了理自己的袖摆,面上已经恢复了冷静平淡,关怀地问了一句。

魏赢替她办事,她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眸光微闪了闪,魏赢似乎眼底有一丝笑意,他淡淡回着,声音却有了温度,“谢谢关心,阿母还好。那我先回去了。”

“嗯。”

第121章 梨园

“你说——人跑了?”

惠王府,楚唯手中的黑色棋子“啪嗒”一声落下,他挑着眉梢,面上微微诧异,但却没有什么起伏。

他派去的人,原本只是奉命问清他交代给容惜的最后一项任务打探得如何了,但却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事情发生后,他知晓了这一切,不禁暗骂自己居然对容惜这个愚蠢的女人抱有期望,以为她会是多么优秀的一枚棋子。

却原来,不过如是。

倒是衾嫆,叫他愈发意外了。

不怕拆穿阴谋的聪明人,就怕这种,按兵不动,等到箭在弦上之际,才反扑过来,将敌人一口咬死的。

够果决,也够狠。

不过,容惜跑了?

他哼了声,未必。

如果他是衾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几次三番想要害自己的敌人,放虎归山,便是养虎为患。

按这次衾嫆那么果决毁掉容惜的手段来看,此女对容惜绝对不会有容忍和姐妹之情尚存,又怎会轻易放过对方?

“不必查了。”

逃了也好,死了也罢,从她不听他命令,擅自行动开始,这枚棋子,就废掉了。

衾嫆倒是个令人诧异的角色,若是能为他所用,绝对是如虎添翼。只是此女性情刚烈,桀骜难驯,怕是很难收为己用。

“那……无色花还找吗,殿下?”

属下的问话打断了楚唯短暂的思考,他闻言冷不丁地看了眼属下,“你说呢?”

不论衾嫆是否暗中为楚漓寻找药引子,也不管楚漓的腿有没有希望痊愈。

既然无色花能够解毒治愈他的腿疾,那么这药引最好就得毁掉,或者——

掌握在他手里。

“啪嗒”,白棋落下,瞬间将黑棋吞并,楚唯看着棋盘上胜负已分的棋局,无声地扯了一边嘴角。

端王府这边。

楚漓忍受着剧痛,手死死地抓着轮椅的扶手,待那阵剧痛过去后,浑身再次湿淋淋的,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且忍耐,只要无色花找到,你这腿便能好。”

沈寄年收了针,拿了帕子拭了拭额头,施针的过程并不轻松,他也是跟着一头细汗。

楚漓虚脱地喘着气,闻言苍白的面上展露一个虚弱又温润的笑容来。

“听天命尽人事,沈大夫不必担心,本王有耐心。”

那么漫长的残废岁月他都忍耐过来了,短短的几月而已,他承受得住。

沈寄年没有说话,他担心的不是楚漓等不等得起等得及的问题,而是担心……

这最后一味药引若是找不到,前功尽弃不说,楚漓的性命也好,他的心里也罢,只怕都极为凶险。

给了一个人希望,却又最后功亏一篑的滋味,那绝对是莫大的打击。

他收了药箱,拱手一礼,出去,望着头顶蔚蓝的天,不禁叹了声。

就看你的了,衾嫆。

楚漓坐在轮椅上。慢慢平复了气息,木槿端着水盆进来给他擦拭。

“镇国公府那边,现下可还好?”楚漓一见木槿,便问起镇国公府的情况。

前几日说是护国公府的二小姐突然得了癫病,咬伤了镇国公夫人,前者被送往庄子上养病,后者似乎受伤极为严重。

可楚漓不傻,好端端的,那容惜和容小莲如何会一个疯一个病?

命木槿去打听,才知内中隐情。

他恨不得立即去镇国公府探望衾嫆,但正值他腿疾需要施针静养的几日,沈寄年和木槿都不肯让他出门,只好干着急地在端王府中等待。

木槿如今对于楚漓对衾嫆过分上心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麻木了。

闻言,老老实实地回答,“主子放心吧,衾大小姐没事,听说明日还赴陆小郡主的约去听戏呢。”

听戏?

“哪里?”

木槿:“梨园新来的戏班子,挺多小姐和公子都去的,据说是陆世子回京特意请了个戏班子,宴请了京中勋贵家的公子和小姐,这郡主应是才回京,没有什么交好的小姐,便邀请了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的大小姐。”

他说着,看了眼沉默的楚漓,“主子要是想的话,明日……”

“不了。”楚漓苦笑,摇摇头,手轻轻落在膝上,宽大的袖子遮掩住自己的双腿,嘴角噙着淡淡的忧郁的笑意,“虽说我是皇子,可未收到请帖便不请自来……”

“主子,江陵王府的请帖。”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书语的声音。

木槿眼睛一亮,“主子,你看,你才说没有请帖,这请帖后脚不就上门来了?!”

楚漓却是蹙了下眉心,唤书语进来,“是江陵王世子给的请帖?”

他和陆荣并无交集,再说了,陆荣和惠王关系交好,给他下请帖,以陆荣的性子,怎么听都觉得古怪。

书语点头又摇头,“来人说……是郡主托世子以世子之名下的请帖。”

郡主……陆倩?

这下,楚漓面色更加古怪了。

若说陆荣给他下请帖奇怪,那么陆倩一个闺秀千金给他下请帖……就更加奇怪了。

“甭管谁的名字,反正衾大小姐也在,主子就不想见她?”木槿一把将书语手中的请帖拿过来,笑嘻嘻开朗地安抚楚漓的忧虑,“自打衾大小姐从淮海回来,病了一场又生辰上遇到恶毒的表姐后母……”

他越说,楚漓唇抿得越紧,最后捏着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抬起,将请帖拿过,“准备下。”

等书语和木槿都出来后,前者一脸的不理解,“你不是很讨厌衾大小姐吗?怎么现在还怂恿主子去赴宴了?。”

木槿敛笑,正经地回道,“主子不能永远窝在这端王府里,既然他的腿有望痊愈,难道你不希望他像个正常的人一样,有喜有怒,赴宴听戏,追求喜欢的姑娘?”

他说着,又道,“等主子好了,就算他想要娶衾大小姐为妻,也不是不可以吧!我是不太喜欢衾大小姐,可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对主子好的女子,且身份容貌都配得上主子。

若是主子开心,做属下的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书语原先因为衾嫆说同情楚漓而心里有几分隔阂,但此时听木槿这话,又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等主子腿好了,衾大小姐还有什么可同情主子的?

他们主子本就是人中龙凤,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来配。

第122章 听戏

衾嫆没想到陆倩会邀请她去听戏,但听闻是陆荣举办的,陆倩除了她还邀请了容央和其他京中比较有分量的贵女,便又明白了。

江陵王需要在京城站稳脚跟,不好明目张胆地结交,自然是要将这差事交给一双儿女。

陆荣这种纨绔子弟,本就爱玩,以他的名以举办听戏宴,最合适不过。而女方这边,陆倩温柔知礼,是标准的闺秀,她的请帖也是很有分量的,毕竟江陵王的地位非同一般。

衾嫆坐在床上,看着琉璃灯,有些出神地想,许久不曾见过楚漓了,也不知他明日会不会去。

她忽然又想到,就算陆荣不会邀请楚漓,陆倩……对楚漓一片情深的陆倩,肯定也会想法子让陆荣给楚漓递请帖。

陆倩很适合楚漓,她一心只有楚漓,又温柔细致,会是个好妻子。

但只要想到那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她就无端地心里一阵烦闷。

衾嫆,难道你还贪恋这个人对你的好不成?

另一方面,她却忍不住想,如果,她说如果,她这次再嫁给楚漓,一定会对他好,两人琴瑟和鸣……

不说多么神仙眷侣,至少可以相敬如宾。

停下来。

衾嫆闭上眼,抬手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将胡思乱想给赶走。

当真是魔障了,居然会想着再嫁给楚漓……

一夜难眠的后果就是,衾嫆次日一早醒来,对着铜镜中,眼下一片青黑的面容,幽幽地叹了一声。

“呀,小姐你这……”春花才进来,见到衾嫆的模样,不禁抬手掩唇惊讶。

无奈地摇了摇头,衾嫆看向秋月,眼里带着几分请求,“秋月啊……多上一层粉遮一下吧,不然这个样子如何能赴宴。”

秋月听了,忍俊不禁,但还是颔首温柔地安抚着衾嫆,“小姐莫要担心,放眼望去,这上京再找不出比小姐姿容更盛的了。”

她说着,开始替衾嫆上妆。

望着镜中一点一点精致精神起来的少女,衾嫆只是哭笑不得小幅度地摇了下头,“太过美丽的面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度”,过了这个度,一半天堂,另一半却是地狱深渊。

前世尝过的苦叫这一世的衾嫆愈发明白这个道理来。

“就按往常赴宴的样子打扮,我只是赴宴,可不是去结仇的。”衾嫆扶了扶鬓间,轻笑着和秋月说道。

秋月被衾嫆这个淡然如水又鲜明清雅的笑迷了下眼,心口微跳,只觉得十四岁生辰一过,小姐这气质容貌更加令人难以移开眼了。

想着也是,世家女聚头免不了一番攀比,小姐这容貌若是打扮得太过,过去就是艳压群芳的,到时候又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京城贵女了。

就连春花都将原本给衾嫆拿的两条襦裙中其中一条较为艳丽雍容的给收了起来,另一条颜色鲜艳却又低调内敛,既不失了镇国公府大小姐的气派,又不会过分惹眼。

衾嫆戴上面纱毡帽,便坐着马车赶去梨园。

她到时,陆倩也才刚到门口,两人不期而遇就在门口打了个照面,皆是微愣之后,相视一笑。

“怎地这么巧,在这里看见妹妹你。”陆倩上前,温柔细腻的嗓音带着几分喜悦,眉眼都挂着笑意,手拉着衾嫆,仿佛看到了自家姐妹一般亲热。

衾嫆其实很不适应陆倩的热情,是的,看起来温柔娇弱的陆倩,对她总是有种奇怪的热情,明明她们只是点头之交……

但因着前世之事以及楚漓的关系,衾嫆对陆倩的感觉很复杂,虽然不讨厌她,但也不希望自己和陆倩过分结交。

这种热情,叫她心里没底,总觉得对方是另有所图,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陆倩所求……

不就是楚漓吗?

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相携进了梨园,路上碰到的小厮都纷纷尊敬行礼问好,陆倩也一路轻颔首,柔声命这些人不必多礼。

至于衾嫆,安安静静,面无表情地被陆倩挽着手走。

梨园的人看到这两位天仙一样的贵女,都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

一个是人间富贵花,美艳动人又自带清冷难以亵玩的气质;另一个则是柔弱令人想要保护的梨花,带着清新高雅以及温柔细腻的美。

衾嫆穿了件月虹长裙,手腕上戴了个碧绿镯子,看起来十分富贵又不显俗气。

陆倩带着衾嫆一路走到了园内,此时台上正在排着戏,厅内只坐了少数人,而男女分开两侧而坐,中间设有一扇屏风以作遮挡。

人还少就好,她看了眼男方那边的位置,眼尖地发现了后排的楚漓。

他似乎来了有一会了,因为他面前桌子上的茶盏没冒热气了,她看到他下意识想打招呼,但声音刚发出一个单音节,就被她咽了回去。

只能干巴巴地看着那边,用眼神无声地和楚漓对话似的。

楚漓觉得有人在看他,便顺着视线回头,一下抓住盯着他看,皱着眉不说话的衾嫆。

面上一喜,眼角眉梢都是温润又喜悦的笑意。

这个笑,叫衾嫆原先杂七杂八的思绪又一下被她自己给推翻了过去。

楚漓笑起来……当真好看啊。

同样有这个想法的,还有一旁自打进来就注意到楚漓,眼睛都没舍得移开一下的陆倩。

她不由自主地绞着手里捏着的帕子,从微微泛白的指尖可以看出来,她有些用力,有些忐忑和紧张。

尤其是当她发现楚漓好像看到她了,还笑了,她刚要扬起唇角想着能不能回应一下,就见身侧的衾嫆伸了手,轻轻朝着楚漓的方向小幅度地摇晃了下。

陆倩面色一僵,她一下子恢复了清醒冷静,从美梦中醒悟过来,楚漓看的人不是她……

而是,她身边的衾嫆。

陆倩面色极为复杂地看看楚漓,又将视线挪回来,眼底微带了几分不甘和委屈地望着衾嫆。

为什么端王殿下要冲衾小姐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熟稔到端王可以毫无戒备地笑得这般温润珍视……

陆倩一下心乱如麻,只觉心头开始抽痛起来。

第123章 试探

木槿对衾嫆有异议,却不敢对楚漓的命令有异议,是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找了马车,将坐垫垫软些。

扶着楚漓上了马车,楚漓靠着车壁,轻咳了一声,玉白的脸上满是思索之色。

没想到江陵王府会给他下请帖,还是陆倩的名义……

楚漓总觉着这当中有什么不对劲,便让书语去查了查。

陆倩请了衾嫆便请,为何还要请自己?

这说不通,不像江陵王府的作风。

摩挲着手中的草蟋蟀,楚漓靠着车垫,不知不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是悠长的,他都快忘记的梦。

白茫茫一片的冷宫里。

消瘦单薄的女子抱着他,手里拿着个木头娃娃,“小漓,你以后长大了会找什么样的姑娘当妻子呢?”

那时候才几岁的小男孩,瘦弱得可怕,看着自己僵硬没有知觉的双腿,道了一声,“孩儿这样子,会有人愿意当孩儿的妻子吗?”

他仰着头,看着温柔又恬静的女人,眼里满是认真和平静的疑问。

似是这个眼神刺痛了她。

女人别过脸去,伸手捂着脸,低低地哭泣起来。

“母妃,母妃,你不哭,孩儿说错话了。”

他伸着小手,笨拙地去拍抚女人的背,表情慌张又无措。

女人见状,忙抹去了面上的泪水,眼底满是哀恸绝望,她抱住他,“我的小漓,我的小漓啊,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的孩子……老天爷,你要惩罚我的背叛,为何不直接降罪在我身上!”

哭完后,女人抱起他,将他放到有些湿冷的床上,让他睡觉,自己却出去了。

他没有睡。

睁着眼,看着头顶结了蜘蛛网的屋顶,看着活跃的蜘蛛,他甚至都有些羡慕。

蜘蛛有腿啊,它爬得真快。

等啊等,女人没有回来。

他不禁开始担忧,母妃去哪了?

他紧张地趴着床,用双手够着床沿,爬到地上,就这么用上半身的力气,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爬到门口。

“母妃,母妃……母妃你在哪?”

小男孩绝望而嘶哑地唤着,他担心,母妃出什么意外。

不多时,门外闹闹哄哄之后,单薄孱弱的女子被两个尖酸的太监丢了进来。

摔倒在冰冷的地上,好在有厚厚的积雪在,才不至于磕伤。

但饶是如此,他却看见女人本就因为帮他做衣裳而伤痕累累的双手,十根手指头都红肿青紫着,像是被人折磨过。

“母妃!”

他试图往门外爬。

女人却抬起头,脸上都是冷汗,白得吓人。

她看见他时,虚弱的眉眼都一瞬肃起来。

“小漓!别过来,乖乖别动,母妃没事。”

说着,艰难地用双手的手掌撑着地面,爬起来,然后朝他跑来。

一把将他抱起来。

那么柔弱的女人,尽管浑身都疼痛,尽管快要抱不动他,却还是抱起他,将他放到了床上。

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猪肘子,递给他。

“小漓,还是热的,吃。”

他看着这个猪肘子,再看着她肿得发紫的十根手指,小脸便立时煞白。

他似是明白了,为何她出去,为何她会受伤。

她去给他偷吃的了。

御膳房那些人根本不管他们母子的死活,又怎会给他们吃的呢?

“母妃……”

他哑哑地喊了一声,如果不是他,母妃应该早就和师父一块走了吧,那个高高瘦瘦的,武功很厉害的男人,说过要带她走的。

他不禁心下内疚,眼眶发红。

女人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小漓,别哭,别替母妃难受。你知道么,你是母妃在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人一旦有了想要守护的宝贝啊,再怎么懦弱柔软的人,都可以变得很强大。”女人伸手用手掌轻轻地抚了下他的发顶,“我们小漓呢,以后长大了,如果有想要守护的人,就要坚强啊,你不坚强,你想保护的那个人怎么能幸福快乐?”

坚强。

“嗯,我知道了。”

“乖,快吃吧,母妃还想看小漓快些长大,这样啊,也好看看能让我们小漓喜欢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

骤然惊醒过来。

楚漓额头沁出冷汗,他抬起袖子拭了拭。

摸了下眼角,有冰冷的泪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母妃了。

母妃……

有要守护的人就要坚强。

这么多年来,孩儿一直谨记着你的教诲,可是孩儿还是太弱了。

“主子,怎么了?”

“没事。到了么?”

“到了。”

楚漓伸手,被书语抱下来,然后木槿将轮椅给他放在马车前,书语将他放到轮椅上。

并对他耳语了几句,楚漓温润的眉眼微微一蹙,“知道了。”

进了梨园。

陆倩已经在那了。

她见到楚漓很是高兴,温婉柔弱地过来给他福了福身。

“郡主多礼了,小王担不起郡主这一礼。”

楚漓不卑不亢,却面色带着淡淡的疏离,如是说着。

陆倩却哪里在意他此时是什么神色啊,她只知道,她给他下了请帖,他便来了!

不禁心下又是激动又是有些小雀跃,同时又担心……

是不是因为是衾嫆也来,他才应邀的。

“殿下,你是皇子,我给你见礼是合乎规制的。”

她雪白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经意讨好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楚漓。

“郡主抬爱,不知小王的位置在哪?”

楚漓无意和她多交谈,便淡淡颔首,询问了一声。

陆倩有些许的失落,觉着他对她还是冷淡了些,但也不好拂了他的话,便指着自己身边不远的位置,小声道,“殿下请上座。”

台子上的戏子已经登台,似马上就要开场。

楚漓却兴致缺缺,面上温和地婉拒了陆倩的邀约。

“孤男寡女,不便坐一处,小王还是坐后面些吧。”

说着,不待陆倩再劝阻,就给了木槿一个眼神,后者立即推着轮椅送他去陆倩后头,不近的位置坐下。

但离陆倩一侧给衾嫆准备的位置却是正后方。

这是楚漓的小心思,木槿都没能察觉。

陆倩咬了咬唇瓣,有些丧气,不过还是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无妨,离她远了,也是离衾嫆远,一样的道理。

想着,她便又出去了。

不能叫衾嫆看到她先到,和楚漓有了交集。

第124章 刁难

衾嫆感觉到陆倩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僵了僵身子,无声叹了口气。

所以不管有没有重来,她和陆倩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理了理袖子,衾嫆神态落落大方地回头,陆倩的视线太过凝结,以至于被回头的衾嫆逮了个正着。

衾嫆只是点了下头,面色如常地牵了牵嘴角,“郡主,我表姐来了,你先坐,我引下她。”

陆倩就没有衾嫆这么好的心态,她察觉自己一时失态,一张小脸红红白白,闻言忙点了点头,“嗯,你去吧。”

说着,又举目朝楚漓的方向看了眼,随后捏着帕子转身入座。

衾嫆没有再看陆倩,而是往外走了些,去找容央。

“哟,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衾大小姐!”她刚走出去几步,外间便有两人一前一后进来。

走在后头的那个一见到她便挂上吊儿郎当不怀好意的笑容。

一双招人的桃花眼里满是风流和恶趣味的笑意。

衾嫆几乎是下意识蹙了下眉。

陆荣。

还有,楚唯。

这两人的关系,还当真是如传闻那般要好。

她规规矩矩福了福身,“惠王,世子。”

音落便带着婢女要越过他们二人。

很显然不愿意和他们多有瓜葛的模样。

楚唯唇角噙着笑,剑眉星目,贵气天成。

只一双眼深邃幽暗,看向衾嫆的眼神带着打探。

陆荣见衾嫆这爱答不理的模样,就不乐意了,伸出手臂横在衾嫆身前,“诶,这才刚来,你走哪去啊?”

先前打听过衾嫆这些年在上京的事儿,自然陆荣也没错过衾嫆对惠王死缠烂打的那档子事,原以为能看出好戏,却见衾嫆冷淡疏离的样子。

啧,难不成还真是磕了下脑袋,幡然醒悟?

衾嫆淡淡地睨了眼跟个无赖似的拦住她去路的陆荣,视线掠过即收,看了眼陆荣身后,眼底和面上都带了真心的笑容,“表姐!”

陆荣被近在咫尺的少女明媚的笑容晃了下眼,不只他,楚唯微微眯了眯眸子。

至少对比之下,她看向他们身后的护国公府大小姐容央的神态是真心欢喜的,而对他们,得体疏离。

容央见到衾嫆,忙加快步伐,看到陆荣手拦着自家小表妹,不禁横眉冷呵,“陆荣,你干什么呢!拦着我表妹做什么!”

如果说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是个娇纵刁蛮的,那么护国公府的大小姐就是集刁钻刻薄、泼辣暴脾气于一身的主了。

她和戚家小公子自幼定了娃娃亲,这在上京贵族圈里不是什么秘密,本就是护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祖母是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容老夫人。

戚大将军和护国公都不是好惹的,所以陆荣从小就怕上京两大恶女——一个是衾嫆,另一个就是容央了。

如今衾嫆是爱理不理,容央……陆荣默默将手放了下来,摸了摸鼻梁,听她那气势汹汹的语气,他就知道,衾嫆是变了,可容央却还是那个泼辣厉害的容央。

容央冷哼了声,拉过衾嫆就塞到自己身后护着,看到楚唯时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

然后防贼一样地防备着陆荣,将自家表妹拉着去女眷所坐的席位就坐。

陆倩听到动静,朝姐妹二人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容央身上,礼貌道了声,“容小姐,久仰。”

容央颔首,“郡主。”

然后看了眼已经先坐在自己右手边,将陆倩旁边位置空下来的衾嫆,后者冲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下。

她眼眸转了转,便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坐下。

将两人中间桌子上盛着芙蓉糕的碟子朝衾嫆那边推了推。

表妹衾嫆最喜欢的点心之一便是这芙蓉糕了。

衾嫆礼尚往来,笑眯眯地将容央喜欢的杏仁酥推给她。

姐妹俩做完这些不禁对视一眼,俱是轻声笑了起来。

还真是默契。

陆倩看似安安静静坐着,目视前方,但其实眼角余光有留意衾嫆,见她和容央相处时笑容都明亮一些,再思及她对自己的态度……

眸子轻晃了下,手里的帕子捏了捏。

她能感觉得出来,衾嫆不大想和她结交,待人接物时的疏离感像是一堵墙,无形中隔绝了和她的来往。

而她自见衾嫆第一眼起,心里就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总归不是喜欢。

“哟,这不是端王吗?居然真来了?”

再说男宾那边,陆荣领着楚唯入座时,不少人起身行礼或恭维的,楚唯贵气又不失涵养地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拘束。

而陆荣却远远地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轮椅上的楚漓,他身边没有其他人跟他坐一块,一来是他的身份到底是个皇子,等闲之辈身份不匹配,二来还是他的身份,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谁愿意和他走近了徒惹麻烦?

他却挑着嘴角,笑得一脸恶意地走过去,声音很大,女眷那边都听见了。

“三皇兄,陆世子。”楚漓面色淡淡的,整个人如同他今日的着装一般,低调温和,带着几分文弱的书卷气。

楚唯只轻恩了声,虽没有刁难,但这态度便可以看出,两兄弟是真的一点都不亲近的。

不过也对,惠王众星捧月,才不愿意同端王为伍。

陆荣抱着手臂,拿脚踹了下楚漓的轮椅轮子,大大咧咧地笑着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端王殿下虽说行动不便,但也能勉强走几步来着——怎么现在靠这么个玩意儿?

诶,哪个不长眼的,不知道端王殿下自带椅子,不需要再备座椅吗?还摆一张放这,安的什么心?”

他声音大,面上大大咧咧,说出的话却宛如刀子,专门朝着楚漓的痛处扎。

一旁的木槿气得眼角发红,“世子您——”

“哈哈哈——”

而旁边子弟们笑作一团,楚漓是整个皇室唯一一位,这些哪怕不算多么高官子弟的子弟可以嘲笑的对象了,而楚唯没有替楚漓说话,众人又有意巴结他,再加上陆荣无法无天,他设的宴……

是以,不管是真是假,几乎所有公子哥都哄笑起来。

“你们欺人太甚!”

木槿红着眼捏着拳头。

“你个狗奴才敢在本世子面前吆喝?”陆荣抬脚从轮椅的轮子上移开,便要朝木槿踹去。

“慢着!”

第125章 出头

楚漓眯了下眸子,对于众人的嘲笑讥讽,他好似不在意一般,只那双温润的眸子却冷了下来。

“世子刚回京便想闹事么?”他声音很轻,却落地有声般的砸在人耳中,微抬头,哪怕对方站着,他却面上带着几分皇子该有的威仪,“本王的侍从冒犯世子,世子便想打人,可方才世子对着本王多有冒犯——是不是本王也可以命人打你?”

“楚漓你好大的胆子!”

“陆荣,别冲动。”

陆荣气得便要挥拳头,被楚唯低声提醒了声,他只冷静了一瞬,便又按捺不住暴脾气。

“不过是不受宠的废物罢了,端王还真当自己是威风凛凛的王爷不成?今日,这狗奴才,本世子还真就要动了!”

男眷这边动静太大,女眷那边听闻了,有几个贵女小声嬉笑着,“这端王也真是不自量力了,都这样了还敢来赴宴?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可不是嘛!端王这个废物,连给惠王殿下提鞋都不够,这上京谁瞧得起他这样有个那样的母妃还被皇上厌弃又瘸了的废物王爷呢!”

陆倩脸白了白,但她只是一名弱女子,不好抛头露面的,只急红了眼命丫鬟去拦着点她那个糊涂兄长。

“都给我闭嘴!”衾嫆脸色铁青,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直接端着手中还温热的茶水,朝着那两个高声讥笑的贵女泼去。

出手利落干净,丝毫不慌。

那两名贵女是楚唯一党某个官员的女儿,以及林琪。

两人骤然被泼了一脸热茶,又惊又怒,尖叫声一下子盖过了男眷那边的吵闹声,楚漓还没来得及开口,陆荣伸出的脚也还没落下,就听见这尖叫声,还以为怎么了。

就听见——

“衾嫆,你疯了!你敢拿热茶泼我们!”

嘶,男子们不禁倒吸凉气,又是衾嫆!这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可真是虎啊!

“下次,再叫我听见你们妄加非议皇子,我不止泼茶,我还撕烂你们嘴!”

少女本该娇娇的脆脆的声音却听起来格外瘆人,里头冷飕飕的寒意,叫陆荣的脚只轻轻落下。

木槿被踹倒在地上。

“木槿——”

楚漓抿紧了唇线,手紧紧握着轮椅扶手,指骨发白,他冷了眸子,却对上楚唯一双试探的,冷漠诡谲的眸子。

“啪——”

这时,一枚钗子直直朝着陆荣射来,擦过他头顶,将他发冠给打落。

他还来不及得意,就见自己被人暗算,暴跳如雷,“谁,哪个孙子敢暗算本世子!”

“我。”

衾嫆从屏风后走出,她的容貌叫一众少年郎君吸气,眼睛里满是惊艳,可这美人却面赛寒霜,眼里如冰,眼底却又带着几分火焰。

陆荣注意到她发间本该是一对的钗子,的确少了一支,就和刚刚打落他发冠,飞到柱子上那一支一模一样。

他登时脸色青了青,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换上一脸的调笑,“哟,衾大小姐,你怎么发这么大火?怎么,我刚听着,你好像是要替端王出头不成?”

容央见衾嫆一个女孩家直奔男眷那边,并且有要干架的架势,吓得忙跟上,生怕她吃亏。

却见她这个表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明晃晃地在手中转了一圈,笑了声,这一声笑既魅又冷,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着陆荣,“没什么,单纯的,看你陆荣不爽罢了。也不是第一天了。”

她说这话时,匕首出鞘,寒凉的光芒,锋利的匕刃。

啧,不少公子哥不禁摇头叹息,这么美的小姑娘,怎么不是泼茶就是打人,太粗鲁了。

陆荣听衾嫆当众放这样的话,不禁面色变了变,他冷了脸,“衾嫆,这儿没你的事,念在你一个女孩家不懂事,本世子不和你计较,回你的席位上去。”

衾嫆却看了眼春花,后者机灵地去扶着木槿起来,后者眼睛红了下,有被气的也有感动的,这个时候衾大小姐居然当众替他们主子出头……

楚漓却眸子微垂,眼睫轻颤了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荣,仗势欺人你这些年倒是学得不错——既然你喜欢打架,不如,跟我打一场,怎么样?”

衾嫆将匕首收回鞘中,唇角勾了勾,漂亮的眸子里泠泠的带着几分诡谲的光芒。

楚唯手掩在袖中,轻轻握了下拳又松开。

他看向衾嫆的眼神从打探已经到了几乎断定的怀疑了。

她在帮楚漓。

这回毫不掩饰。

有趣,真是有趣。

他这个五弟,窝囊得连一个奴才都护不住,只会沉默不吭声,关键时候还要一个小姑娘出面解围。

楚唯忽然觉得,这样或许更能羞辱楚漓那可能所剩不多的自尊心了。

便乐得看戏,一言不发。

陆荣是个头脑简单的,他被衾嫆挑衅,咬咬牙,嗤笑。“就凭你?省省吧,衾嫆,我不打女人,你别以为又和小时候一样,打不过我就回去找你爹哭鼻子!”

他这话叫身后一干狐朋狗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是啊,衾小姐这么漂亮,要是伤着脸了,回头哭都没地方哭去哦!”

“世子啊,你可得怜香惜玉点啊,这衾小姐身份高贵,容貌倾城,别和小美人计较嘛。”

陆荣讥笑,看了眼身后不做声的楚漓,再看着面前勇敢貌美的衾嫆,不禁道,“我说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啊,这么个废物,还需要你来出头,你看看,这会儿他连一句话都不肯为你说……”

“住嘴!你到底比不必!”衾嫆忽然心里一咯噔,她虽然不太了解楚漓,但她知道自己强出头,陆荣更加讥讽起他来,这样对他心里……

她几乎是一下子眼里泛过一丝红光,手中匕首出鞘,她越上前,手中匕首直接指着陆荣的咽喉。

红唇一启一合,“端王是我棋艺上的师父,侮辱他,就是侮辱我衾嫆!陆荣,今天你想比也得比,不想比——还得比!”

被一个女子拿匕首指着命门,陆荣气得脸都红了,瞪着衾嫆,咬牙切齿,“好啊,比就比!输了你就给我跪下赔不是!”

“衾小姐,不要答应!”

楚漓忽然抬头,脸色刷得白了,他看着衾嫆,温柔的眼里满是哀痛和自我厌弃,喉头哽涩,摇摇头。

衾嫆看向他时,唇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安抚的笑容。

“殿下,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说着,她看向陆荣,“好啊,如果你输了——”

她故意停顿,陆荣果真上当,梗着脖子瞪着眼,“如果我输了,我给他磕头赔不是!”

他才不会输!

衾嫆收起匕首,满意地笑了,“好,一言为定!惠王作证!”

第126章 比试

“衾嫆,你别冲动!”容央根本插不上话,等她能插上嘴时,衾嫆已经和陆荣打了赌。

她忙拉了拉衾嫆的袖子,指着她这一身华丽的裙衫,“你这样子和他比什么比?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这一年来,衾嫆越来越像个文静大方的世家小姐,也就让容央愈发想要保护她,却忘了这个表妹打小就是将陆荣欺负得怀恨在心这么多年的小霸王。

更忘了,衾嫆不做没把握的事。

“你别担心,我出门都会让春花她们多带一套便服的。”很适合打斗用,这话衾嫆只心里道。

容央扶额,“我担心的是衣服的问题吗!”

“呵,那担心什么,一个陆荣罢了,来两个都不够我练手。”衾嫆捏了捏手掌,嗤了声,眉眼俱是对陆荣的不屑,随后却咳了声,对容央低声道,“表姐,端王是我师父,他性子温吞良善,一会我比试去了,你能替我看着点吗?”

衾嫆甚少要容央帮她做什么,对上她一双期盼和信赖的眸子,容央叹气,点头。

却没有再拦她,只是冲陆荣瞪了眼,“你要敢伤了我表妹,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荣被彪悍的容央唬了下,不是怕她,而是想到了另一个人,戚顾北,那可是个混世魔王……

他摆摆手,“点到为止,我不会下狠手的。”

衾嫆扯了下嘴角,这会陆荣还轻敌,一会等着吧,她可是会下狠手的。

谁叫他当众羞辱楚漓呢。

找死。

衾嫆出门没带秋月,带的春花和夏蝉,春花见衾嫆要比试,一点也不担心,忙出去上马车给衾嫆拿衣裳。

她家小姐最近跟着几个厉害的江湖大侠习武,可厉害了!

小姐肯定能赢!

一炷香后。

两人来到梨园一处空地,周围贵女和公子哥们都围了一圈,激动兴奋地想看这两人的比试。

林琪换了身衣服回来,冷着脸,眼眸恨恨地瞪着场地中的衾嫆,暗恨地诅咒着,最好是将这张令人厌恨的脸给划花了才好!

楚唯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方,衾嫆先斩后奏,让他作证,就是叫他也蹚进来这趟浑水了。

而且如果她赢了,他还不得不公正地宣布,不然当着这么多人面便是损了他惠王的名声。但这样一来,陆荣这傻小子,肯定心生几分不满。

他眯着眼,看向站在那,淡定冷静的少女,心生一股冷怨来——

不受控又聪明的女子,不如除去。

他收回视线,看向另一侧,被他请上来的楚漓,“五弟,教一下棋艺便能得镇国公府大小姐的青睐回护,还真是小瞧你了。”

楚漓手放在轮椅上,一双眼紧紧地望着场中的衾嫆,里头都是担忧。

对于楚唯的冷嘲,他只抿着唇,淡淡地回道,“比不得三皇兄,不论什么事都能置身事外,尽在掌控中。”

楚唯闻言呵呵笑了声,收回视线,也看向那两人。

衾嫆似乎察觉到视线,她看过来,却是丝毫没有停留地从楚唯身上,视线转向一旁的楚漓,冲他笑了下,两颊边的梨涡陷了陷。

楚漓不禁流露出一个温和安定的笑来,那惶惶不安那隐忍不能发的情绪都一下化作云烟。

他相信她,她说能赢,就能赢。

同时,心底有暖流淌过,她当众维护他,为了他去和陆荣比试打赌,就为了给他出气。

她这么好,好到他恨不能立刻站起来,拥抱她,强大起来,成为她张扬肆意的保护伞。

她本该如此,不必当什么规矩的大家闺秀,想生气就生气,不喜欢谁就表现出来,爱憎分明,自由明媚。

楚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衾嫆,心中的念头如野草疯狂生长。

“开始吧!”

因为两人身份都尊贵,比试规定说只能点到为止,所以武器都是木剑。

衾嫆掂了掂手里的木剑,试了试手感,黑眸看向对面漫不经心的陆荣,出剑,喝了一声。

陆荣咧嘴笑,站那不动,明晃晃的瞧不起衾嫆。

而他的瞧不起,衾嫆只唇角上扬,手中的剑飞快朝他肩胛刺去。

她出手飞快,身形轻软灵活,给人一种舞剑的感觉,是了,先前她在皇宫的宴会上就舞了一次剑。

众人不禁摇头,真是年少无知,冲动任性啊,舞剑能和真的比武相提并论吗?这些花架子哪里能和陆荣这种从小跟着教习师父学武的儿郎比?

陆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衾嫆的木剑刺过来时,他甚至为了耍威风,徒手打算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木剑,给她来一个下马威。

哪知,手刚握上剑刃,对方便忽然使了更大的劲儿,衾嫆手腕一转,剑身在陆荣手掌中转了一圈,他吃痛地松了手,身子往后一退。

再摊开手心,便发现手掌心一道血痕,甚至破皮了,开始往外流着血珠。

他咬牙,怒目瞪着衾嫆,这下有点认真对待起来了。

衾嫆不为这一下沾沾自喜,她依旧是主动攻击的那一方,且丝毫不减速,身形轻妙,剑尖刺中陆荣的肩头,毫不留情地一划,一块布料划破,落地。

“嘶——”

人群一下轰动起来,都被这样反转的一幕弄得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呢!

这个衾嫆还真有几下!

一来就这么狠!

“天,我隔老远都替世子手疼啊,那衾大小姐出手也太狠了点,哪里像外表似的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啊!”

“这……我怎么觉着世子要输呢?”

“不可能,肯定是世子让她,毕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身份又不简单,世子怜香惜玉之情,可以理解。”

“也对,世子肯定赢的!”

陆荣看了眼自己肩上破了一块的衣裳,眯着眼,再看衾嫆就不一样了。

他嘴角咧了下,笑得很阴狠,“衾嫆,我还真小瞧你了,你是故意和我比的吧!”

“少废话!”

衾嫆冷哼一声,对陆荣的眼神和凶猛的招数都不放在眼里,冷静得可怕,她甚至专门朝着陆荣的要害部位刺。

一场下来,陆荣冷汗都出来了。

这个歹毒的女人!

第127章 得罪

“你输了。”

几个回合后,衾嫆手中的木剑,直指着陆荣心脏处,毋庸置疑,如果现在她手里的不是木剑,陆荣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

陆荣额角冒出冷汗,几个回合下来,他身上被衾嫆用木剑刺中了好几处,痛得他龇牙咧嘴。

再看面前意气风发,拿剑指着自己的少女,陆荣咬了咬牙,反应过来后,便是深深的不甘和愤恨。

他输了,居然输给了衾嫆!

陆荣难以置信地丢了手里的木剑,喉头滚动,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怎么可能呢?

“哗——”

人群沸腾了,一个个都震惊无比地看着衾嫆,她手里的剑收回,转了个身,朝着台上的楚唯拱手,高声,“惠王,臣女赢了。”

她眉眼飞扬的自信让人无法忽视,此时的衾嫆就像是会发光一样耀眼。

楚唯眸色深了深。

起身,语气平静无波地宣布着,“比试结果——衾小姐,胜。”

他声音一落下,容央便拍手叫好。

在场的就她一个人真心为衾嫆比试胜了而高兴喝彩,其他人莫不是觑着陆荣难看的脸色,唏嘘。

当然也有内心其实看笑话看热闹的纨绔子弟,但陆荣身份摆在那,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衾嫆几步跑到台子下,朝楚漓拱手笑道,“端王殿下,在棋艺上我比不过你,不过今天我给你长脸了!”

她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小女儿家赢了比试的骄傲,让楚漓不禁莞尔。

心里暖暖的,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哪哪都极好。

“衾小姐很厉害。”

温润和煦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柔情和珍视。

楚唯弹了弹自己的袖子,看了眼二人,不知为何觉得分外刺眼,“比试已结束,散了吧。”

“慢着。”衾嫆闻言立即收了笑,扬声,“既然比试胜负已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世子,你还记得你和我的赌注吧!”

陆荣脸色铁青,握着拳转过身,红着眼眶瞪着衾嫆,“你别太过分!”

“有何过分?端王是皇胄,你跪得惠王却跪不得端王?这又是何意?”衾嫆说着,冷笑一声,“不想跪也行,你向端王赔不是!现在,马上!”

陆荣咬牙,跪他是肯定不会跪的,但是当众打赌输了,不履行的话,他以后更难在上京立足。

艰难地走到了楚漓跟前,陆荣抱拳,“端王,多有得罪!”

楚漓不希望衾嫆因为为他出头而得罪陆荣,便淡淡地应了声,“无妨。”

陆荣的确是记恨上衾嫆了,但他一回头,就对上衾嫆明媚漂亮的笑脸。

“陆荣,你不会输了就记仇吧?告状然后背地里给我穿小鞋?”她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走得近了,压低声音。

身上袅袅香气让陆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他摸了摸鼻子,别开眼,不去看衾嫆这张很容易让人原谅她一切过分所作所为的脸。

“我——我才不会!你想多了,愿赌服输!”

衾嫆要的便是对方这句话,得到满意的答案,她便退开些距离,去找容央了。

她原本也没打算让陆荣当众朝楚漓下跪赔不是,不过是以退为进,既让陆荣觉得自己输不起又让他给楚漓赔了不是。

这样一来,她就不担心以后陆荣会找楚漓茬了,也不担心他会不会报复自己——

说实话,陆荣那个脑子,算计不了她。

比试完了,戏也开场了。

衾嫆又换回大家闺秀的襦裙,回到席位。

陆倩隔着一个容央,不好说什么,但衾嫆敏锐地察觉到她心不在焉,看了自己这边好几眼。

微微叹了口气,等容央中途去了趟茅房,她便见陆倩果然忍不住,挪到了容央的位子上,抿着唇开口了,“衾小姐,上次你说你和端王殿下并不熟识……”

微微停顿,意思就是,你骗人了。

衾嫆在出面替楚漓出气时,就料定了陆倩要问,她本就不打算和陆倩结交多好,只是说这一世不拦着陆倩对楚漓好,甚至说……她挺希望陆倩可以嫁给楚漓,照顾他。

她眼眸微含着浅笑,面上也并不紧张,“是不熟识,但端王曾教过我一段时日的棋艺,所以算半个师父也是真的。今日世子玩笑开大了,我一时没忍住得罪了,还望郡主莫要因此记在心上。”

她说着,微颔首,不卑不亢。

实际上,她确是有这个资本,陆倩虽是江陵王之女,可衾嫆也是镇国公衾潇的掌上明珠,且背后还有一个护国公府,这两个国公府世代辅佐楚氏皇帝,德高望重,和江陵王这个只是得宠于当今皇帝的新贵来比,底子还是要厚些。

背靠两国公府,衾嫆就算是横着走,也无所顾忌,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她那般横行无忌的原因之一,都是背后有人护着宠着。

陆倩心中能不芥蒂?

答案是否定的。

且不说陆荣是她兄长,衾嫆明面上算是她请来的“关系好的贵女”,她这般做便是叫陆倩觉得是与自己为难,哪里能心中无芥蒂?

更莫说,衾嫆替的是楚漓出头,陆倩心系楚漓,对于他身边出现的女子本就会留意些,更别提衾嫆这样家世过硬,容貌出众的女子了。

她心思百转千回,脸色忽白忽红的,最后只微微弯了弯唇,淡淡地说了声,“衾小姐言重了。本就是家兄无状,与你无关的。”

衾嫆心中微叹了一声,看来还是得罪了陆倩。

接下来陆倩便没有再找衾嫆说话了,直接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容央回来后,衾嫆便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丝毫不为陆倩的态度转变和冷淡所动。

见状,陆倩手中的帕子捏得更紧了。

她猜得果真没错,虽说她心底并不多真心想和衾嫆结交,但对方,显然更是,都表现出来了。

知道是一回事,但看衾嫆这般无所谓的态度,陆倩还是觉得心中郁气,她不说是公主那般被簇拥捧着,但郡主这个身份,还是成为许多人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

对方如此……

吐出一口气来,陆倩视线不由朝楚漓的方向看去,也不知,端王会否因为兄长的缘故,对她……

想到此,陆倩面色更加低落了,掩着帕子,面色变了变,轻抚了抚心口。

第128章 心意

“衾小姐,能麻烦你一件事吗?”戏散场,衾嫆和容央结伴而行,没走出戏园就听见身后陆倩柔柔的细声响起。

容央疑惑地看了看陆倩,又看了看衾嫆,后者冲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先去马车里等我吧。”

然后她转身,“郡主请讲。”

衾嫆实在不明白,陆倩刚刚那个态度,她以为对方是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才对,但又说要“麻烦”她。

麻烦什么?

陆倩看了眼四周,没有旁人,又挥了挥,示意婢女退后几步,再看着衾嫆,瞄了眼衾嫆身后的春花和夏蝉。

“你们也去马车里等我吧。”衾嫆觉得陆倩事多,但还是很有耐心,对春花和夏蝉吩咐着。

二人福了福身,再转身出去。

等四周都没人能听到两人对话,衾嫆便道,“郡主可以说了。”

陆倩抿着粉唇,面上有些羞赧,咬了咬唇后,才似鼓起勇气,看着衾嫆细声细气地道,“你,你能帮我约下端王殿下吗?”

楚漓还没走,陆倩好不容易将这张请帖递出去,没想到兄长陆荣会这么对楚漓,她想解释,和他好好说说话。

衾嫆愣了下,抿着唇线,没有说话。

陆倩很紧张,忙道,“我,我就是想替家兄道歉……”

这点倒是衾嫆想到了的。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太谢谢你了。”陆倩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笑得很是干净和柔和,“那辛苦衾小姐你跑一趟,我,我就在那间偏院。”

陆倩像是怕衾嫆会拒绝一般,忙提着裙子,有些害羞又有些紧张地朝着偏院小碎步而去。

说实话衾嫆的确不愿意自己跑这一趟的。

她可以替陆倩牵下线,但这种将她当挡箭牌和跑腿的感觉,她不喜欢。

至于更深的原因,衾嫆不愿意去想。

她看了眼戏院,又看了眼陆倩走远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回走。

正好和被推着轮椅慢慢出来的楚漓碰面。

楚漓看到衾嫆,立马扬起温柔表面之上更加温情和暖的笑容。

“衾小姐。”

“殿下。”

衾嫆对上笑容温暖和煦的楚漓,一下话噎在了喉间。

她望着对方温润的眉眼,很是纠结和犹豫。

她以为的为楚漓好,对楚漓来说,真的好吗?

可陆倩的确是良配,就算不是楚漓想要的王妃,但衾嫆知道,陆倩比陆荣更得江陵王夫妇喜爱,与她打好关系,对楚漓只好不坏。

她承认这种功利的想法很自私,但她不希望楚漓再孤立无援,腹背受敌了。

“殿下……你在这刚好,偏院,郡主她……有话要和殿下说。”

衾嫆尽力叫自己笑得自然而淡然,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她尽职尽责地将陆倩托付的话转达给楚漓。

但是她没有发现,楚漓在看到她只身转身过来时那双一直璀亮和温润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唇边的笑微微凝了下,他依旧笑着,却好似没有了温情。

“她让你来的?”

衾嫆没有发现楚漓笑容的微妙变化,呆呆地点了点头。

楚漓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紧了下,然后嘴角上扬了扬,微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叫他放在心头不敢挂在嘴边的少女。

“那你希望我去吗?”

希望他去吗?

衾嫆没想到楚漓会这么问,但她对上他就没有思考能力,潜意识是不希望的,但她沉沉点了下头。

“郡主想替陆荣道歉……”

“不必说了,劳烦你传话,我现在过去。”楚漓轻声打断她,面上仍是淡淡的看似温润的笑,却令衾嫆深深蹙起了眉尖。

她忽略心头愈发浓厚的不愉快和憋闷,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来,“那我先回去了。木槿,照顾好你家王爷。”

木槿抿抿唇,感情复杂地望着衾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能点点头。

这个衾大小姐,莫非是移情别恋了?

竟然主动将主子往别人那里推?

木槿小心翼翼地低头看了眼楚漓,后者却只是淡淡地收敛了笑意,收回看向少女背影的视线,“走吧。”

陆倩听到轮椅声时,手里的帕子不禁搅得更紧了。

她紧张地拍了拍心口,和婢女吩咐了一声,让她们从偏门先出去。

她想单独和楚漓说说话。

楚漓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又客气地唤了声,“江陵郡主。”

陆倩手中的帕子紧了紧,她以自己认为最好看的模样,浅浅笑着望着楚漓,一双眼睛像是小鹿一般带着几分害羞,几分慌几分懵懂。

但楚漓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不冷淡,却也不亲近。

“端王殿下。”陆倩一双眼睛泛着水光,脸很红,抿着粉唇,说道,“我,我替家兄今日鲁莽冲撞之举向殿下道歉。”

说着,她福了一身,神情真挚,言语也诚恳。

带着浓浓的歉意。

楚漓笑容不变,温和地回了神,“郡主不必感到歉意,本王不介怀于心。”

闻言,陆倩稍稍松口气,她便是担心楚漓记恨兄长陆荣,若是如此……

便不大好办了。

“殿下宽厚仁善,陆倩替家兄感激不尽。”

“郡主言重。”楚漓有些心不在焉,面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忍不住还是开口主动询问,“郡主还有别的事么?”

若是无事,他便先走。

陆倩听明白他这层意思,不由脸更红了红。

她咬了咬唇,手中帕子已经被她手指绞得变了形状,半晌,她才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殿下还记得幼时,曾与我一起玩耍过么?”

她骤然提起这么一茬,楚漓有些怔愣。

似是想了想,他摇了摇头,“不好意思……”

陆倩得到了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她脸上的红尽数褪去,白了白脸色,抿着唇,声音都有点颤,还是勇敢地说了句,“没关系,很多年前的事了,殿下不记得很正常……只是我一直记得,以后我也会记得。还望殿下知晓,若有任何陆倩帮得上忙的地方,务必……告知我。”

楚漓眼底干干净净,没有喜没有悲,只淡淡地回了声,“郡主一番好意,本王心领了。再会。”

说完,木槿推着轮椅,送他出去。

留下陆倩,脸色青青白白一片,捂着心口,眼里晃着泪珠。

他这是……

委婉拒绝她的心意么?

明明她表达得已经有些明显了,她不信他听不出。

为什么……

第129章 珍馐

楚漓出来时,却发现门口一角熟悉的裙裾,他不禁眉梢微扬,侧过脸,就看到衾嫆拘谨不自在地背着手在身后,抿着唇,鞋尖踢着地上的石子。

他有些诧异,而后,见她这般不自在又绷着脸装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忍不住弯了弯唇。

“你没走。”

他声音都不自觉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和说不出的愉悦。

熟知他的木槿微不可闻地叹了声,这和刚刚对江陵郡主的客气疏离截然相反啊……

差别太大了。

衾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天色尚早,不急。”

只字不提为什么要在梨园门口耗着。

楚漓却觉得这一面的衾嫆,好似只有他看得到一般,内心都是暖的,和软的。

“那……现在呢?”

他看着小姑娘手背在身后,一副苦恼又故作镇定的模样,面容和煦温柔,轻声问。

衾嫆抿了抿唇,“自然是要……”

“衾小姐,听说珍馐楼有新菜品和糕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结伴而行去看看?”

楚漓抿了下唇角,抬头,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一个带着几分淡定而诚恳的笑,眼眸含着期许,道。

他话音一落,衾嫆就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表情看起来有些懵。

就连木槿都惊讶地看着自家主子,他看着主子总是默默无闻,背后注视着衾小姐的样子,都替他急。

怎么这一下子像是开窍了般,主动开口邀请衾小姐吃饭?他一边惊讶一边却又暗暗替他激动开心!

容央的马车早就走了,衾嫆看了眼自己的马车和婢女,又看了眼坐在轮椅上,浅笑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楚漓,几乎是没过脑子的,就点头同意了。

春花和秋月对视一眼,没有吭声,默默跟上去。

到了珍馐楼,门口赶去品尝新品菜的人就络绎不绝。

不过木槿只是和店小二说了句什么,掌柜便亲自出来迎接,将他们请上了二楼雅间。

衾嫆有些好奇,却没有问,等她坐下,楚漓主动替她解惑,“闲来无事开了几间铺子,珍馐楼算是我名下的产业。”

衾嫆:“!!!!!!”

什么?

她前世都不知道珍馐楼背后的老板到底是谁,反正就是东西很好吃……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是楚漓名下的产业。

木槿给春花和夏蝉使了眼色,示意她们和他一道出去。

等几人走后,春花不禁纳闷,问木槿,“我们出来了,谁侍候主子们用膳?”

木槿:“……”

愣了下后,有些尴尬,他只想着给两位主子单独相处的空间,却忘了这茬了。

但衾嫆却没什么不好适应的,她虽是千金小姐,但自己用膳也不是没有过。

还没上菜的空档,她很兴奋,忍不住还是问楚漓,“你这么厉害呀,我一直觉得珍馐楼的老板很厉害,不仅东西好吃,还不畏强权,都不给达官显贵特权优待的。”

她说着,眼睛都亮晶晶的,望着楚漓,里头有几分惊讶之后的崇拜之情。

衾嫆心里甚至在想,楚漓说这是他名下之一,那么他还有什么铺子是她不知道的?

难怪上辈子楚漓哪怕不受重视,但从未缺过吃穿,她这会想到自己曾经参加的宴会,管家总是会及时送来华丽的衣服首饰……

现在想想,如果单纯只是个不受待见又低调不作为的皇子,怎么可能日子还能过得和普通皇子差不多?

很久后衾嫆才恍然明白,原来,她以为足够了解的人,还只是冰山一角般。

“你喜欢,你以后可以直接来雅间。”楚漓看着衾嫆,浅笑,面上温柔而淡然,并没有多骄傲,但眼里是真的有因为衾嫆的崇拜眼神而氤氲的几分喜悦。

是的,她的一句肯定,便能给他带来这般喜悦。

衾嫆闻言,怔了下之后,脸上微赧,不知从何时起,对着楚漓这张专注看着自己,温润包容的脸,心跳会不正常,脸上也会发热。

感觉整个人都不能像最初那般,抱着愧疚和弥补的心,像一个外人一般的相处。

她将视线看向一旁的花瓶,躲避对方的视线,笑着故作自然地应着,“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楚漓颔首,“同我,你永不必客气。”

这话,叫衾嫆心口猛地一窒,她觉着楚漓的话,怎么听起来……

但端着菜上来的店小二打破了室内的暧昧氛围。

衾嫆忙将注意放到了新菜品和点心上。

漂亮得像是一朵海棠花的豆沙糕,还有透明得像是水晶一样的糕点,衾嫆指着这糕点,乌黑漂亮的眼睛直直地好奇地看向楚漓。

“这是什么点心,如此晶莹剔透。”

太漂亮了!

了解衾嫆的人都知道,她很喜欢漂亮精致的点心,好看又好吃的点心往往她怎么吃都不会觉得腻。

见她眼睛亮晶晶地,手指着糕点一副“马上告诉我然后我就要吃掉它啦”的表情,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若非生了一张漂亮娇艳的脸,看起来就还是个小孩子。

“这是山药糕。”

上面还撒了一层桂花,看起来既好看,闻起来又很香。

衾嫆耸了耸鼻子,一下子就被提起了食欲。

楚漓不禁轻轻笑了一声,“菜都上了,用吧。”

看出她馋了,贴心地说了这话。

衾嫆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山药糕,吃了一口后,双眼都弯了起来。

“软糯清脆,好吃!”

被她这真诚漂亮的眼睛吸引住,楚漓不禁灵光一闪,“听掌柜说,这道点心还没取名字,不如你给它取一个?”

取名?

衾嫆看着晶莹剔透的糕点,一时为难,想了下,才羞赧地说,“水晶糕?”

“好名字,就水晶糕。”

楚漓却点头,直接定下了这个名字。

衾嫆咳了声,“我就随口……”

“你取的,便是最好的。”楚漓拿起筷子,淡淡一笑,回答。

可就算是她随口一说的,都非同一般。

“这是珍馐楼的梨花酿,你尝尝。”楚漓亲自给衾嫆倒了一小盏梨花酿,然后给自己满上,温润的眉眼就似这梨花的香气般,干净,澄澈。

雅间只有他们两人,衾嫆放松地举起酒盏。

第130章 醉话

衾嫆酒量不好,了解她的人都知道。

所以当楚漓看到衾嫆敬自己三杯后,自己贪杯起来,伸手就要阻拦。

眼眸愕然地看着已经小脸绯红一片的少女,“你不能再喝了。”

珍馐楼的梨花酿甜甜的,初时只尝到了甜甜酸酸的味道,衾嫆一时没忍住,就多喝了几杯,等到后面,酒后劲上来了,她脸蛋通红,眼神都开始迷离,整个人带了几分醉态。

忽然,她抓住眼前伸出来的大手,被抓住的人身子一震,一时有些怔愣无措。

“别晃,晃得我眼睛好晕呀。”衾嫆嘟囔了句,然后觉得自己抓住的东西温温凉凉的很舒服,忍不住将通红温烫的脸贴上去。

手上传来女子脸上细腻光滑的触感,楚漓烫得手都抖了抖,却没法抽回。

也不愿意抽回。

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却在眼前真真切切发生了,他喜欢的姑娘,握着他的手,柔软的脸蛋贴着他的手背,亲昵地蹭着。

可是,她喝醉了。

只是她的无心之举。

楚漓眼里有喜又更多的是几分浓郁的哀。

他轻轻勾了勾手指,抿着唇,喉头一片苦涩,小手指刮了下,那可爱的琼鼻。

随后飞快将手收回。

“楚漓……不要死,唔,你不要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忽然,少女死死地抱着他的手,眼泪滚烫,顺着紧闭的眸子往下掉,砸在他手背上,烫在他心头上。

听着少女醉酒的呢喃,楚漓浑身一僵,随后却是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动地笑了下,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

少女嚯地又睁开了眼睛,清凌凌一片,望着他,楚漓面色一白,以为衾嫆醒了,微微启唇想要解释什么。

却见少女忽然顺着桌沿,朝他扑来,手抱着他的脖子,在他浑身僵硬不知所措时,她低低地像是小兽一般哭噎起来。

“楚漓,楚漓,别死啊,你别死——我错了,我不该错信楚唯……是我,呜呜,是我害了你……

该死的是我,是我害死你……呜呜呜,楚漓你不要喝,不要喝那杯酒……好大的火,好大的火呀,我好疼啊楚漓,你在哪……

不要烧我,不要烧我,我好疼……”

少女颠三倒四的话语,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楚漓没有心思在风花雪月上,而是眸子一缩,随即颤了颤。

什么叫错信楚唯,害死了他?

那杯酒?

大火?

但他没多想,只是觉得奇怪,随即却又无奈地想,小姑娘喝多了,迷糊了,做了噩梦或者产生了幻觉,才会胡言乱语。

他轻轻拍抚着扑在怀里的少女的后背,鼻息间都是她身上好闻的馨香,他面颊微红,咳了声,轻柔地安抚道——

“别怕,我不会死的。姣姣别怕,火也不会烧你的,我在,我在。”

他轻轻的,一声又一声,很有耐心地安抚着怀中弓着身子,背脊僵着,浑身像是小刺猬似的少女,心里一片怜惜和柔软。

男子温柔的声音像是照亮黑暗里的那一束光,又暖又亮,衾嫆浑浑噩噩中,听到熟悉的声音,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他有些消瘦的肩上。

“我会弥补你……我错了,这一辈子,我衾嫆都会保护楚漓——你的腿会好起来,楚唯和李贵妃也不能再欺负你,就算是皇上也不可以……”

少女近乎于嘀咕的声音,声音极轻但语调却急,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恳切和执念。

这一辈子,我衾嫆都会保护楚漓……

此时的楚漓完全没有注意到衾嫆醉话的前半句,一颗心都像是在糖水中浸泡过一般,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傻瓜。

“傻姑娘,该是我保护你。”楚漓轻轻将手从对方背上移开,在半空中犹豫踌躇了一瞬后,最终还是落在了她黑亮的发上,轻轻抚了下。

心里无边无际的狂喜开始蔓延,他以为的一厢情愿和不见天日的心意,没想到有一天,会得到这般宛如老天馈赠的回应。

他从来没有期盼过太多,从不敢奢望他心里的这轮月亮这颗明珠回头照向他,她只需要在他身前,他注视着她的背影,便足够被照射和温暖到。

却不曾想到,有那么一天,她会酒后吐真言,原来她心里那般在意他的性命,那般想要保护他,治好他的腿。

甚至于,她将楚唯,放在了她的对立边。

曾经,楚漓深深羡慕甚至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嫉妒着楚唯,不是因为父皇的宠爱,不是因为朝臣的拥戴,更不是他是最佳的皇储人选,而是因为,那样众星捧月什么都不缺的楚唯,拥有了他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那抹温暖。

衾嫆心悦于楚唯,这个认知,叫楚漓心生悲戚和嫉妒。

可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远远地当个看客。

他枯坐在端王府的后院,看着他院前的海棠树,想着她策马扬鞭的笑靥,想着她鲜衣怒马的娇艳,只能是想着。

他这一双腿,他这样的处境,就连付诸于口的资格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了。

楚漓微微看了眼自己被衾嫆压着,似有些麻有些疼的腿,面上的狂喜掩饰不住,紧紧地,终于勇敢一次地抱住怀中馨软的少女。

“姣姣。”

“恩?”

衾嫆对自己的小名很敏感,晕乎乎地靠着楚漓的肩,像是小动物似的奇怪地应了一声。

是谁在叫她?

爹爹?

外祖母?

舅舅?

那又是谁?

“姣姣,我的腿会好起来的,到那时……”

“你的腿!对,你的腿一定能好起来!”衾嫆耳朵一动,听到“腿”这个字,激动地从人怀中爬起来,双手却搭在对方的肩上,笑得一脸娇憨和骄傲地晃着脑袋,“我,我告诉你——

我,我很快就,很快就能找到……找到无色花了……哼哼,等我找到了药引,让,让人治好,治好你的腿……

我就,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打了个酒嗝,蹙着眉一脸难受的样子。

殊不知,眼前的男人面色忽青忽白,而后却是又惊又喜,怜惜和感激地抱住了她。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第131章 心动

“诶呀你弄疼我了!”衾嫆挣扎着,耍起了酒疯,但手脚软绵,只轻轻地捶打了几下楚漓的肩,看起来更像是小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什么你我……放开我……”

听不懂楚漓说什么,衾嫆醉醺醺地挣扎着,动作却像是挠痒痒似的,楚漓忽然身子一僵,他不可思议地低了头,看向大腿 根部……

怎么会……

随即他既羞又喜地咽了咽喉头,刚要松开衾嫆,外间听见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的木槿和春花推开门,木槿在前头,当他看见两人暧昧的姿势,自家主子霸道强势的强抱的动作后。

他深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气呵成地立马带着震惊转身,将门反手关上,也挡住春花和夏蝉的视线,叫两人都没瞧见里头此时发生的一幕。

他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不敢置信!

主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他前头还担心主子这闷闷的性格,优柔寡断,踌躇不前的性子,等他想通了,人衾小姐都要定亲了。

但现在看来,是他错怪主子了!

刮目相看啊!

楚漓知道木槿刚刚那个眼神就是误会了什么,但衾嫆这会儿醉着,他不好将人都给叫进来,要是她醒来,定是会羞恼生气的。

她一向好颜面,这事,最好是当做没发生过比较好。

他已经得到了他意料之外,和想要的答案,更是多了惊喜,自己知道就好。

想着,楚漓轻轻在衾嫆某一处点了下,原本还乱动挣扎的少女身子微微软了下来,倒在他怀中。

他轻轻将她翻过身,脸朝上躺在自己怀里,手拨开她面颊上凌乱的头发,眼底一片温柔。

小机灵鬼,原来是你一直在默默给我送药,找药。

姣姣,对不起,我太懦弱无用,竟是让你小小年纪,替我做了这许多事。

乖乖睡一觉吧,不要担心什么药引,你只管当你鲜衣怒马的衾家大小姐,什么苦都不要吃,什么委屈都不要受。

楚漓收回手,微微抬头,目视前方,那双一向温润平静的眸子里,忽然就多了什么东西。

冷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有幽冷的火焰在一点一点,占据那双本无欲无求的眼睛。

衾嫆醒来时,发现在自己闺房的床上。

她懵懵地坐起,一起身就发现头疼欲裂。

按着脑袋,吸着气,她甩了甩脑袋,只觉得自己跟失了记忆一般,完全不记得怎么好端端的从梨园出来后,没有印象就回到了自己的海棠苑了……

不对,她记得好像,好像是和楚漓一起去了珍馐楼,吃了点心,然后……喝了一壶梨花酿。

对,梨花酿!

衾嫆脑海里乍现一抹光亮,但是太快,又抓不住,她潜意识里觉着,自己喝醉后的那段记忆非常关键和重要。

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禁苦恼地皱起眉。

她该不会趁着喝醉,冒犯楚漓了吧?

但是她更担心的是,怀揣着重生这么大的秘密的她,会不会喝醉后,当着楚漓的面说了什么荒诞的醉话来。

“嘶——春花,春花。”

她头疼得紧,无暇去回想,也实在是想不起来,只好唤了声春花。

春花听到里头的传唤,立即端着醒酒汤进来,“小姐,您可算醒了,头疼吧?快,喝了这汤就好了。”

衾嫆伸手,接过,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春花的神情,咳了声,故作镇定淡然地问,“春花,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姐喝醉了,是端王唤奴婢进去,我和夏蝉扶着您上马车回来的。”

春花手里拿着托盘,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看来,没有出什么糗。

但衾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我喝醉时,有没有……就是,有没有说什么胡话,或者是,做,做了什么不得体之事?”

说到这,春花就支支吾吾地看着衾嫆,有些犯难了。

因为当时小姐好像喊了一声什么,她没听清就想进去,但端王身边伺候的那个叫木槿的却将门关上拦着不让她进,说是王爷和小姐在密谈不方便……

她还纳闷,有什么好密谈的,孤男寡女的,就算她们守在外边,也不合适啊。

但衾嫆没有出声,端王的腿又……春花便没有自作主张,只侯在外边。

后来端王传唤了一声,正人君子地坐在那,指了下靠着桌子喝醉了睡着的小姐,让她们将她带回去。

所以,春花自己也不知道,期间衾嫆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但她回想了下端王那张温润浅笑的脸,没有任何恼怒和古怪之色,便对衾嫆说道,“应该是没有的,奴婢进去时,小姐就趴桌上睡着了,端王殿下坐在小姐对面,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小姐醉酒闹过的样子……”

应该?

衾嫆心里咯噔,但听到春花后面的话,微微松口气,暂时是将这事给放下了。

她还真怕在楚漓面前丢人现眼,出糗来着。

“好了,你出去吧,我头还有点疼,想再躺会。”衾嫆勉强喝了半碗醒酒汤,擦了擦嘴角,将碗放在小桌子上,又掀开锦被,躺了回去。

她一向喝不得酒,用不了几杯下去就醉,在皇宫都是事先吃了醒酒药,再意思意思地喝着果酒。

没承想那梨花酿,喝着那么甜,后劲儿却如此厉害,烈得她居然当着楚漓的面就喝醉了。

想到自己喝着喝着,就趴在桌上睡着的情形……

衾嫆羞恼地拉了拉锦被,捂住脸,羞燥不已。

太丢人了啊。

这样就够丢人了。

也不知楚漓会如何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轻浮没点大家闺秀的稳重知礼?

衾嫆心里乱糟糟的,虽然头还疼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披了件外衫下了地,她走到琉璃六角宫灯前,手轻轻拨弄着灯,看着随着手指的拨动而转动的六幅画,眼前被晕黄漂亮的光照射的,有些迷离和闪烁。

漂亮的眼睛里带了几分迷茫来,她看着这精致华美的灯,上面的人物像是鲜活地在动一般。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楚漓伏案作画的模样……

要命,衾嫆你在想什么?

莫非魔怔了不是?

甩了下脑袋,衾嫆忙转身,回到床上,将被子蒙头,闭上眼,心里静静念了几句才叫自己乱跳的心安定下来。

第132章 鹦鹉

“你是说,亲眼看到他们一同进了珍馐楼?”

江陵王府内,陆倩手一抖,眼前的玉兰花就被她不慎剪坏了。

她秀气的眉深深隆起来,将剪子放一旁搁置,看了眼残碎的玉兰花,抿紧的唇毫无血色。

婢女硬着头皮,犹豫了下,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倩眸子微微颤了下,然后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对婢女吩咐道,“你下去吧。”

说着,重新拿起剪子,神色无常地修剪着剩下的花。

婢女看了眼她的侧颜,确定她没什么事后,福了福身,退下了。

“妹妹,妹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陆荣一路嚷嚷地从门外到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笼子,另一只手手持着折扇,朝着行礼的婢女挥了挥,压根不给通传的机会,人就到了小花厅内。

陆倩被婢女扶着,打了珠帘出来,文文静静地望着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兄长。

目光淡淡地落在他用黑布遮掩的笼子上,没有什么兴致地轻声道,“这是什么?”

笼子里发出翅膀扑棱扑棱的声音,陆倩胆子小,立马被吓了一跳,往婢女身后退了退。

“你提出去——”她柔柔弱弱的嗓音尖细了起来,蹙着眉心,指着陆荣手里的笼子,面色苍白地说着。

见她胆子这么小,一脸的嫌弃和戒备,陆荣有些受伤和没意思,撇了撇嘴角,将黑布掀开,原来笼子里是一只羽毛翠绿的鹦鹉。

“好吧,你不喜欢我就提回去了。”

本意是哄妹妹开心的,却不料对方胆子小,一只鹦鹉也能吓得她花容失色。

见是一只鹦鹉,陆倩面色稍霁,微微松了口气,看着陆荣也重新挤出来一个温吞的笑容,“兄长,谢谢,不过倩儿胆子小,兄长还是送别人吧。”

她不喜欢小动物,陆荣想起来,这个妹妹小的时候,因为被一只猫窜出来吓到,发了一夜的烧,然后母妃生气之下要将那猫给扔出去。

但他喜欢小动物,忍不住偷偷跑出去想要将小猫藏起来,免得父王母妃一气之下将小猫打死……却不想,他去的时候,小猫已经奄奄一息,而妹妹身边的嬷嬷手里还染着血,转身离去时,躲在墙角落的他看到了。

他当时吓到了,甚至回去浑浑噩噩做了噩梦,醒来后就哭着问母妃,小猫无心的,为什么母妃要让嬷嬷弄死它。

母妃照顾妹妹心力憔悴,听见他哭闹,生气地打了他就走。

这原本不过是小时候一段小插曲,陆荣摇摇头,将那点子失落给挥走。

“好吧好吧,没事,又不是人人都像衾嫆那种疯丫头,小时候徒手抓蛇吓我……”陆荣将黑布重新给遮上,唤来小厮,正打算让小厮提回自己屋里,就听见自家妹妹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

“衾小姐?”陆倩眸光闪烁,苍白小巧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温软羡慕的表情来,“她不仅人生得美,胆量也大……我挺喜欢她的,兄长以后莫要再和衾小姐作对行么?”

陆荣一脸憋屈地瞪着眼,“什么叫我跟她作对啊?不是,你怎么帮衾嫆说话了?妹妹,你是好女孩,可别跟那个坏丫头学!”

提起衾嫆,陆荣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炸毛。

陆倩面上温温婉婉地笑着,不争辩也不认同。

“兄长,衾小姐其实人很好,是你对人有偏见。”

陆荣懒得和这个柔弱又善良的妹妹争辩衾嫆是好还是坏,反正那坏丫头从小到大都和他不对付,想他对她改观,不可能的。

婢女端了药进来,陆荣便不打扰陆倩喝药,就要提着鹦鹉离开。

陆倩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兄长,鹦鹉挺漂亮的,还是送我吧。”

陆荣一听,回头忙嬉皮笑脸,“对吧对吧,我从集市上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的,特意拿来给你解闷的!”

听说陆倩要收下,陆荣开心不已。

陆倩笑着点头,却指了指自己的婢女,让她提到屋里头。

然后送陆荣出去。

陆荣出去时,恰好看见一名婢女在清理一堆碾碎了的玉兰花,不禁停顿了下。

“这花怎么回事?”他好奇地问。

婢女手里的扫帚一顿,忙慌里慌张地给陆荣行礼,“世,世世子,回世子,是是奴婢不小心,没打理好这花……”

陆荣“哦”了声,看了眼一地狼藉,看这破败的花原本应该是开得正好的,这形状一看就是剪子剪的……

他眼睛转了下,然后就和没事人一样地摇着折扇,走了。

镇国公府。

衾嫆坐在榻上,面前是一盘棋,她手里捏着棋子,微微咬着红唇蹙着眉头,似在思考如何走下一步。

她在练习和自己对弈。

只是……

秋月端着茶进来,粗粗扫了眼棋局,嘴角轻扯了下,有些想笑,但对上衾嫆闻声抬眸看来的目光,又稳重地将茶盏放池芫手边。

“小姐,请用差。”

衾嫆轻轻将棋子放回棋盒中,手撑着下巴看着惨不忍睹的棋局。

不禁丧气地叹了声,问秋月,“秋月啊,你说你家小姐这棋艺怎么就不见长呢?”

秋月闻言却是笑了笑,温声宽慰着,“小姐的棋艺受端王殿下指点后,明显有精进的,怎么会不见长呢?”

她见衾嫆一副不以为然不相信的模样,便又道,“小姐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国公爷都说了,小姐武艺精进不少,就连书画也比从前好太多,至于这棋,急不得。”

其实她不明白大小姐生得如此国色天香,又有着这样显赫的家世,哪里需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从前她们担心小姐不学无术,可现在小姐聪明勇敢,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一样耀眼,也不需要学这些普通闺秀学的东西了。

听秋月这么说,衾嫆便松口气,但心里还是想将棋艺拉上来,楚漓棋艺太高,她可不想对不上半盏茶的功夫就输了。

“小姐小姐,快看看这是什么?!”这时候春花提着个笼子,欢快地进来。

衾嫆挑眉,被她声音吸引,看见她手里提着一只鸟笼。

“鹦鹉?哪来的?”

“江陵王世子送来的!”

什么?

第133章 亲事

江陵王世子——陆荣?

衾嫆面部表情有些微妙地盯着春花手里的鸟笼,咳了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检查下这只鹦鹉有没有问题吧。”

说着,她端起一旁没那么烫的茶,轻轻抿了口。

春花想起陆荣那张暴躁纨绔的脸,忍不住哆嗦下,忙点头,“还是小姐英明,那——如果没问题要怎么处理啊?”

看了眼颜色漂亮的鹦鹉,衾嫆微歪着脑袋,“没问题也放了吧,陆世子送来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话落,抬手轻轻拍了拍桌案,“秋月,过来陪我下一盘吧!”

她笑眯眯的模样让秋月完全没法拒绝,浅浅微笑着在榻上另一侧坐下——

衾嫆在房中规矩都给废了,春花和秋月都是陪着她长大的婢女,前世又忠心护主,衾嫆对她们自然会格外亲昵和看重。

春花见衾嫆对这羽毛漂亮的鹦鹉毫无兴致,琢磨着估计还是这送礼的人的原因在,再想想陆世子和小姐结了仇怨,突然送礼上门,也说不过去,便按衾嫆说的,也不检查鹦鹉有没有问题了,直接拿出去,放飞。

江陵王府。

江陵王妃用过晚膳后来小女儿房中叙话,她来时,陆倩正坐靠在床上,屋里有地龙,所以很暖和。

婢女上前,替江陵王妃将外面的披风取下,挂在架子上。

“母妃来了。”陆倩放下手中的诗书,乖巧温软地开口。

江陵王妃上前去,待手上回暖了才敢去握陆倩的手,发现陆倩的手比她的还凉一些,忙唤了自己身边的嬷嬷拿汤婆子。

目光爱怜地凝望着陆倩微微泛白的脸色,声音温柔地关心着,“这么晚了怎么还看书呢?当心熬着眼睛。好孩子,你叫母妃来可是有什么事?”

嬷嬷很快就将汤婆子拿来了,江陵王妃立马接过塞到陆倩手里,将锦被替她往上拉了拉。

她的无微不至叫陆倩眼眸微微划过一丝暗芒,她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轻声地说着,“孩儿没这么娇气,母妃别担心——请母亲来,其实就是想聊聊兄长的事。”

她说着,目光看向自己房中的婢女,“你们先下去吧。”

“是。”

江陵王妃微微朝自己带来的几名婢女摆了下手。

然后她的婢女也一并退下,只留了江陵王妃身边的心腹嬷嬷在跟前伺候。

一听说是和陆荣有关,江陵王妃下意识蹙眉,对这个不省心的长子很是头疼。

“你哥哥?他又闯什么祸了?”

在江陵王妃这,长子游手好闲又爱闯祸,小女儿温柔乖巧体弱多病,两个人如果能将优势分一分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最头疼的就是长子捅破天的闯祸本事,最心疼烦忧的便是小女儿这病弱的身子骨。若是儿子能有女儿一半的懂事乖巧,女儿能有儿子三分健朗的体魄……

陆倩已经习惯了母妃提起兄长时明明嫌弃但眼神却充满笑意的模样,不像她,母妃对着她,永远都是小心翼翼呵护备至,从未说过重话,眼神却总是忧愁和怜惜。

仿佛她随时会撒手人寰一般。

陆倩微微垂了下眼睫,再抬头面上仍旧是顺从文静的模样,她柔声道,“兄长只是有些孩子气,其实本性不坏……母妃,女儿已经及笄,可兄长这婚事……总搁置也不是个办法。”

她说这话时苍白的面色微微泛起几分羞涩的红晕,眼眸闪了闪,看起来有了几分女儿家心事的娇羞明媚来。

江陵王妃眉头一跳,似乎也是意识到小女儿今年十五了,因为体弱的缘故,所以她和王爷迟迟没有替她择夫婿,但十五岁的女儿家了,寻常女子差不多成亲的年纪,总拖着也不是办法。再看女儿这羞赧模样,江陵王妃不禁心头一动——

“倩儿,你和母妃说,是不是……相中了京中哪家公子?”

她问这话时,眼睛紧紧地盯着陆倩的脸看,生怕错过女儿面部神情的变化。

按照之前江陵王妃的计划,是想着给女儿相一门不太高的婚事,这样一来,王府的势力可以庇护她。但江陵王却有野心,他想女儿嫁进天家,并且看中的女婿是人中龙凤的惠王楚唯。

可若是女儿自己心有所属,做母亲的,尤其是江陵王妃心疼女儿自幼病弱,格外疼惜些,当然是想着让她开心要紧。毕竟陆倩是患有心疾的,不能生气不能悲伤。

陆倩手轻轻攒紧了手中的汤婆子,轻咬了下唇,一双柔弱盈盈的眸子看着江陵王妃,“母妃……女儿和您说兄长的事呢,怎么扯到女儿身上了。”

这个反应,江陵王妃心里便有数了。

知道她脸皮薄,也没有再追问,顺着她的话接着道,“好好好,母妃不说了。你哥哥的婚事,母妃也愁啊,他都多大人了,还整日里和那些个狐朋狗友出去斗蛐蛐喝花酒……咳,家世匹配的人家吧,看你哥哥这性子又三缄其口,小门小户的吧太小家子气,配不上咱们王府的身份……”

提起这事,江陵王妃便叹气,头疼。

陆倩闻言,眸光轻闪了闪,文静地笑了下,“母妃……其实女儿心里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江陵王妃一听,忙眼睛一亮,对哦,女儿回京城这么久了,对京城中的闺秀也有了一定的熟悉,问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说说看,是哪家小姐?”

陆倩唇角轻扬了下,“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衾嫆。”

镇国公府……衾嫆……

江陵王妃微微想了下,终于在脑海里找到了一张出众的相貌与这个名字相衬。

样貌是顶尖儿的,但是——

“倩儿,这……衾嫆打小和你哥不对付,先前又传闻她……”

虽说家世样貌都甚是匹配,可先前都传这衾嫆刁蛮跋扈,礼仪欠缺,还痴迷惠王,丢尽了女儿家颜面。

这样的女子,怎能嫁进来呢?

陆倩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她微微一笑,便道,“母妃有所不知……先前毕竟她年纪小,小姑娘嘛,多少有点不懂事,但女儿和她相处下来发现,她并非传闻那般——

倒是挺懂礼数,才貌也不错。女儿和她投缘,且母妃不是担心兄长喜欢在外胡来吗?这衾小姐性子泼辣,和兄长有幼时情谊,又制得住兄长……倒是有几分欢喜冤家的缘分在。若是母妃怕她跋扈,待她嫁进来了,该立的规矩立好,有您盯着,想来她也不敢欺负兄长。”

不得不说,陆倩这一套说辞下来,江陵王妃再想那衾嫆,都满意了不少。

微微点了点头,她拍了拍陆倩的手背,“这事母妃回头再和你父王商量下,你啊,安心养身体,外头天凉,最近就别出门了。”

陆倩乖巧点头,眼里多了几分高兴。

江陵王妃见状,心里便将这事给记下了,难得有人制得住长子,且还得小女儿喜欢的,可以考虑下这个镇国公府的嫡女了。

第134章 上门

衾嫆听说府上来了客人,衾老夫人唤她前去时,还有些纳闷。

衾老夫人的客人,她去做什么?

但还是换了身得体的衣裳,披了件防风的披风,前去大厅。

当看到江陵王妃时,衾嫆微眯了下眼角,步子顿了顿。

她来做什么?

前世江陵王妃因为陆倩之死,对她是百般刁难,甚至在她出门路上,直接提着剑要杀了她,几次三番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地指摘她,羞辱她。

说实话,她对陆倩虽有几分亏欠之心,但不代表她好欺负,前世江陵王夫妇对她的诸多苛责刁难,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重活一世,哪怕是见着尚还和善亲切的江陵王妃的面貌,衾嫆也难以对其生出亲近来。

微抿了下唇,她迎着江陵王妃的打量审视,仪态得体地行至衾老夫人跟前,微微朝江陵王妃福身见礼,向衾老夫人请安。

“乖孩子,来祖母身边坐。”衾老夫人望向衾嫆的眼神都带着慈爱祥和,这叫衾嫆不禁心里打鼓,祖母忽然这么慈祥……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了。

勿要怪她小人之心,而是经验使然。

江陵王妃打量衾嫆,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后,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衾老夫人微微浑浊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她的神情和眼神,自然是没有漏掉她的满意之举。

捧着的茶盏放下,她笑得愈发和煦起来,“嫆姐儿啊,这位是江陵王妃,小时候她和江陵王带世子来过咱们府上,你还记得吧?”

不明白自家祖母要表达什么,衾嫆只乖巧地点了下头,表示记得。

她一点头,那厢江陵王妃便顺着杆子,自来熟似的上前,拉起衾嫆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她过分貌美的脸上移开,似微蹙了下眉心,而后落在她挺翘的臀上时,又满意地笑开了。

“这难怪说女大十八变,瞧瞧,这我离开上京时才多大点的小团子,如今都长成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嫆姐儿啊,听说你与我们倩儿相处得不错,她啊性子太内向文静,你得了空,可以常去王府上和她作伴说说话啊……”

被江陵王妃的“热情熟稔”弄得头皮都有些麻的衾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虚无,微微抽回了手,假意摸了下鬓间齐整的钗子,故作不大好意思地垂了眼眸。

起身福了福身,不卑不亢,不亲不冷地回了句,“多谢王妃谬赞,衾嫆省得。”

江陵王妃看了眼自己的手,面上微僵,方才衾嫆抽手的动作虽掩饰了,但她都笑脸迎人,主动示好,这小姑娘不冷不热的,倒叫她觉得面上无光,有些落了面子。

回到上京被吹捧奉承讨好惯了的江陵王妃,自然是受不了衾嫆这副淡淡的态度,坐了回去,开始和衾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衾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问她话了,才一板一眼地答一句,其余时候,眼都不抬一下,如老僧入定了般老实。

是以,当江陵王妃兴致缺缺地离开后,原本还喜悦和善的衾老夫人一下子拉下了脸,剜了一眼坐在她手边老实巴交的孙女。

忍不住便低声数落道,“你平日里不挺能言善道,巧言令色的么?怎么今天忽然哑巴了,方才王妃问你话,你那什么反应?我教你的那些礼仪你都给忘到哪里去——”

“祖母消消气。”衾嫆面不改色地听着训,还很心平气和地递了茶盏给气得提了一口气的衾老夫人,笑眯眯地化解着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这不还有祖母在,孙女乖乖一旁听着便是,哪里轮得到孙女能言善道啊不是?”

不想和老太太发生口角嫌隙,衾嫆起身,意思意思地给衾老夫人抚了抚后背顺气,随即却是眼眸闪烁,微不可闻地试探起被她这一顺气,有气也憋没了的衾老夫人。

“祖母,这江陵王妃回来这么久,也没见她来过,今日……不知是为了何事,孙女只是担心她有什么目的,才小心谨慎,不敢多言的。”

衾嫆这么一说,衾老夫人却是自己想到了另一茬——

之前容小莲的事,估摸着是让这个本来就跋扈不善同长辈打交道的孙女更加存有戒备了,难怪方才闷葫芦似的,原来是担心这个。

她不禁笑骂了一句,“真是小人之心。江陵王妃来,当然是好事,大好事。”

大好事?

和她有什么干系,衾嫆心中嘀咕,面上却装作好奇和不解地继续试探道,“是什么好事,叫祖母如此开怀,不如也说给孙女听听?”

衾老夫人近来,看着孙女一天天大了,也到了议亲年纪了,有些事不得不注意和准备了。便一心想修复和衾嫆之间的祖孙关系,但碍于面子,又苦于衾嫆这性子叫她无从下手,才迟迟没有进展。

但此时,衾嫆难得乖巧顺从一回,又给她捏肩顺气的,还会说两句讨喜的话,她便一边享受衾嫆给她捏肩,眯着眼笑,一边语气缓慢拖长地说着,“你也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你说除了你的亲事,还能有什么好事?”

谁家女孩家到了这个年纪不开始相看夫家,偏偏她家这个成天神神秘秘,见不着人又太有主见,老太太一心想将孙女高嫁出去,现在现成的世子妃的位置,她自然是心动了。

但听懂她意思的衾嫆却忽然收了手,面色沉了下来,咬了咬唇,声线冷淡了些。

“祖母,什么亲事?对象是谁?”

她咬了咬牙,江陵王妃上门来和老太太提亲事?是老太太自己想攀高枝儿想多了,还是对方传达了什么?

不管是哪一方的问题,这江陵王妃除了陆荣这一个儿子,好像也没什么侄子外甥的,难不成还是给陆荣相看世子妃不成?

“你傻不傻?王妃亲自上门探口风提名想见你,自然是替她唯一的儿子,江陵王府世子说亲事,不然你以为是谁?”

还真是陆荣?!

开什么玩笑!

第135章 中意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开玩笑!”衾老夫人听见衾嫆因为震惊脱口而出的话,皱了下眉头,严肃地说着。

继而看向一脸郁色的衾嫆,“你是觉着江陵王世子的身份匹配不上你不成?你可知,江陵王府的威望不比亲王差——”

衾嫆担心再给老太太这么说下去,她离出嫁都不远了,于是她从老太太身后绕到了她跟前,面带几分微笑地轻声说出自己的见解。

“祖母,您有所不知……孙女自幼与陆世子不合,这梁子结下了已久,陆世子刚回来那会……有意刁蛮孙女,孙女性子又过于要强,这一来二去的便将人给得罪狠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孙女这个臭脾气,若是和陆世子……以后只怕是会将王府都闹得鸡飞狗跳,到那时,轻了给镇国公府丢脸,这重则是开罪王府啊。”

反正在衾老夫人眼中,她就是个上蹿下跳,拿着马鞭揍人,顽劣不训的野丫头。衾嫆不介意再抹黑下自己的形象,只要老太太不瞎掺和她的婚事。

果然,衾嫆这话一说出来,衾老夫人脸色就变了样,她对衾嫆闯祸的本领是丝毫不怀疑的。

老夫人对其他的还好,一听她说她和陆世子有仇,臭脾气会开罪王府后,她嘴唇翕了翕,好半天才憋闷地斥她一句,“真是——不思进取!”

衾嫆却难得地对她的斥责也笑着接受,看老太太这脸色语气,她就知道,就算江陵王妃有意,多半这边老夫人也要斟酌一下,至少不会不问问她和父亲的意思就擅作主张。

她也没法主张。

从衾老夫人院子离去后,衾嫆面上的笑意便沉了下去。

“小姐,你怎么了?”春花在一旁看到她的神情,不禁担忧。

衾嫆微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面容微肃,“我爹这会可在府上?”

春花点头,“今天国公爷休沐。”

衾嫆闻言微微颔首,抬步去找她爹衾潇了。

祖母虽然固执己见,但父亲的话还是会听取的。

陆荣和她?怎么可能。

他恨不得掐死她才是,衾嫆忽然想起来那只说是陆荣送来的鹦鹉,不禁怀疑,会不会是江陵王妃借他名义送来的?

不管是谁送的,衾嫆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纪普遍都开始议亲、定亲了。像今天这样的情形以后只会多不会少,她不可能次次都事后劝说祖母三思……

而且倘若祖母那边松了口,她一个做小辈的,于情于理都无法去改变什么,尽管她多半还是要和老太太意见相悖。

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想着将她嫁到皇室、王室中去,眼高手低……可衾嫆自己是不愿意的,前世她受尽了苦楚,再来一次,她的婚事一定要她自己做主,谁都不能干涉主导。

她想通便和衾潇直言不讳,坦然了自己不想嫁什么皇室贵胄,且陆荣等一干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她也是看不上的。

希望衾潇可以劝说衾老夫人,不要什么人上门提亲都考虑,得问过她愿不愿意。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衾嫆这般倒是离经叛道了,衾潇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江陵王仗着受宠,天天用鼻孔看人,他那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日里不是斗蛐蛐就是喝花酒,和上京几个混小子花天酒地,游手好闲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他女婿娶他的掌上明珠呢?

衾潇坚定地答应了衾嫆,女儿年幼没了娘亲,婚事上如果她没有主见,他才该担心。

不过——

“姣姣,你是不是……看中谁了?”衾潇打量着女儿漂亮的脸,斟酌着语气,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酸溜溜,“爹没别的意思哈,就是关心下你,如果你真有中意的,就告诉爹……不管是谁,爹都做主!”

他话是这么说,面上却一副“你敢说出名字我就打断他腿”的表情,衾嫆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

“爹你胡说什么啊,我哪有什么中意之人?我巴不得你替我将提亲的都赶出去,让我永远留在国公府,当你的宝贝女儿呢!”

衾嫆俏皮地说着,衾潇却又不赞同地狂摇头,“不成不成,就算爹舍不得,也不能让你一辈子不出嫁啊!”

哪有女孩家到了年纪不出嫁的?他忙摆手,反正是养大的漂亮闺女嫁出去吧他舍不得,不嫁出去吧他不忍心。

“之前……惠王他……”衾潇忽然心里一咯噔,打量着衾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莫不是他伤了你心,所以你现在谁也不肯嫁了?”

见他大有如果衾嫆点头他立马去找楚唯拼命或者是逼他娶她的架势,衾嫆微微一愣神后便迅速摇头。

“爹你说什么呢!我对惠王,早就没那心思了,从前年纪小眼神不好,现如今我长大了,分清了也看清了。惠王是人中龙却非良配,绝对不是女儿中意之人。”

哭笑不得地解释着,衾嫆有些想笑,一开始她们不是聊的陆荣的问题吗?怎么突然绕到了楚唯身上?

“那你——难不成,真是看上端王了?”衾潇点头,他看衾嫆说起楚唯的模样也不像是情窦初开少女该有的冷静和嫌恶,便稍放下心来,但转念他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影,然后他瞪大眼,走到衾嫆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衾嫆的眼睛,怪声问道。

楚漓……

不知为何,衾潇提起楚漓,衾嫆就迟疑地站在那没吭声,双目微微失神,脑海里回想的是那人温润的面容,和煦的浅笑,还有永远包容温暖的双眼。

她的沉默,却叫衾潇变了脸色。

心里已经开始暗叫不好了——

完了完了,姣姣真看上了端王?

怎么就看中了那个瘸腿小子呢?

端王也不错,至少为人温善谦逊,可是……他腿有疾啊!

“姣姣啊,咱就不能找个双腿健全的么……”衾潇想着,便不过脑子地说出口来。

他的这句话却叫发呆的衾嫆一下冷了脸色,她严肃地看着衾潇,“端王很好,即使他的腿不良于行,可他为人善良温润,对女儿也好……爹你怎么能嫌弃人的腿疾呢?如果可以,他难道不想站起来吗?!”

第136章 花期

衾嫆突然激动的这番反应,叫衾潇愣了愣,而后便是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还说不中意呢!看看,这胳膊肘这么快就往外了,他这个爹真的是一把辛酸泪,女儿好不容易和他亲起来,这才两年不到,就要成别家的了……

越想越心酸的镇国公,幽幽地叹气,看着说完后似乎自个儿都愣住了的衾嫆,摇头无奈。

“傻丫头,你都这么回护于他,比惠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还跟我说你不中意?”

虽说他很是不赞同姣姣同端王有什么。但他更反对她与惠王来往——就他对这几个皇子的了解,惠王美名在外芝兰玉树不少人想嫁,成王狭隘自私自利非良配,端王……就是出身和腿不好,但在这几个适龄皇胄中,人品、气度都可以说是拔尖的。

惠王心思目的不纯,他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哪怕外界传得再仁德,他也没法信。

加上李贵妃和她背后的母族野心勃勃,他的姣姣若是成为了惠王妃,那以后的日子该多难熬。

可……

“爹,您多虑了……女儿不过是见端王良善孤苦,多帮衬下罢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衾嫆面色忽红忽青忽白的,内心既震撼又惊诧,最后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匆匆朝衾潇福了福身,道。

看着女儿难得慌乱匆忙的背影,衾潇无奈地叹了一声。

衾嫆手中的帕子被她攥得紧紧的,变了形,她咬着爆满的唇,眼眸缩了缩。

抬起手,她按了按心口处,有些疼,有些酸,还有些甜。

可是不应该……

怎么可能呢……

“娇小姐,无色花有下落了!”

衾嫆的思绪被殷老二的话给打断,她一下子忘了先前的烦躁、不敢相信以及慌乱。

“真的?在哪里?我们立马去!”无色花!有了无色花,楚漓的腿就可以痊愈了!

衾嫆喜出望外,几乎是要立即去让人牵马过来的劲头。

殷老二忙抖了抖自己蝙蝠衣的袖子,“诶诶诶别急别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衾嫆瞪他,她怎么能不急,怎么做得到稍安勿躁?

被她的眼神瞪得心里毛毛的,殷老二忙解释着说道,“娇小姐你听我说——这无色花下落是有了,但怎么去取还得合计合计,傍晚我喊我的兄弟们过来一趟,对,我顺道将神医掳过来……不是,接过来,届时再定也不迟。”

听殷老二这么讲,衾嫆便微微沉了下心思,大致知道了这最后一味药引依旧很难寻到,甚至会更难。

殷老二的话没有什么不对之处,所以她颔首表示了赞同,“行,就按你说的。”

傍晚时分。

衾嫆在上京某茶楼的雅间。

刚坐下没多久,窗户从外面被撞开,殷老二的蝙蝠衣包裹了一个人,然后他落地,那人也被他提着稳稳当当地放好。

露出一张满面寒霜的清冷面容。

衾嫆:“……”

她没想到殷老二说的“接”人是这么个粗鲁的接法。

她凝着沈寄年冷冰冰结了霜的脸,瞪了眼做事毛手毛脚的殷老二,然后咳了声,起身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

“沈大夫,唐突了,请坐。”

“哼。”

沈寄年没好脸色地坐下,微微冷睨了眼后知后觉有些心虚的殷老二。

他将眸光看向对面愈发容貌艳丽过人的少女,静等衾嫆的下文。

衾嫆开门见山,“端王的腿,近来可好?”

沈寄年拿出雪白的帕子,擦拭了下面前的茶盏,用滚烫的茶水过了一遍茶盏,倒掉,再倒入半盏茶,放自己面前。

轻抬了抬袖子,“尚好。如今他的腿有感知能力,不过——勉强亦不能站起来太久。”

“什么?”衾嫆忽然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沈寄年,神情激动,“他可以站起来了?”

在沈寄年看来,只要楚漓的腿疾没有完全痊愈,醉美人的毒没清除干净,都不算什么值得令人展颜的好消息。

可他看着激动难掩喜悦之色的衾嫆,不由得沉默了。

“不过是暂时,若无色花不能及时服用,他的腿将永远好不起来。”

端起面前的茶,沈寄年微微垂眸眨了下眼睫,淡淡地说。

衾嫆忽然背过身去,她抬了下手,飞快抹了下眼角,眼眸中水光潋滟,夹带着激动喜悦。

最后化作坚定和冷静。

她转过身来时,面容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

“殷老二说,无色花在沧澜雪山之上,你给我些时间,我安排下,就前往。”

衾嫆对楚漓的病太上心,以至于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不愿委托于人。

沈寄年却摇头,“我研究过医经,无色花生长于严寒险境中,十年开一次花,在大雪降临之际,才会绽放。花期极短,摘下后,十二个时辰内若不服用,便失去药效。”

他说着,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看向因为他的话而面色沉了下来,眼眸黯淡下来的衾嫆。

语气有几分凉薄的淡定,“需以特殊的琉璃器皿盛之——也就是说,这当中环环相扣,只要有一环出了问题,药引就成了一株废花。”

“这劳什子花这么娇气麻烦?!”殷老二率先表示惊讶,“生长环境如此恶劣,从沧澜雪山到京城,来去就算不眠不休日夜兼程也要一天一夜——除非将人也抬过去,不然怎么可能在十二个时辰内,将药引带到?”

他的话叫众人跟着面色沉重。

“有何不可?”沈寄年却哼笑一声,“既然是治病,将病人带去便是。距离雪季还有一月,这期间,足够安排了。”

他说着,看向衾嫆,“我相信,如果你去说的话,端王是乐意之至。”

他没有告诉衾嫆的是,楚漓有旁敲侧击过他,有关无色花的下落……

想来,要么是对方知道药引之事,要么就是知道了衾嫆暗中替他寻找药引……

不管哪种原因,他既知道无色花可以治愈他的腿疾,就很好解决了。

带着楚漓一起去?

衾嫆捏紧了帕子,心口跳了一下,眉头轻轻蹙了下,可是她要怎么跟楚漓说呢?

第137章 站起

衾嫆没来得及做准备如何劝说楚漓和她一起前往沧澜雪山,因为——

一年一度的狩猎大赛忽然开始了。

且这次,地点恰好定在了沧澜雪山附近的山脚下,那里就有一处猛兽环伺的山林。

“大小姐,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次狩猎,端王也需要参与,而大小姐你是镇国公之女,也可同行。”殷老大拍手开心地对衾嫆道。

衾嫆却微微蹙了下眉心,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

她心里不踏实,前世这个时候狩猎大赛还没定下来,且她记得最后是定在皇家猎场的,怎么变成了沧澜雪山附近了?

且不说沧澜雪山离得远,那里不似皇家猎场那般,井然有序,很多猛兽凶悍无比,这明显要比皇家猎场危险多了。

皇上优柔寡断的,怎么愿意去那里?

最主要的是——太巧合了。

“大哥,别高兴的太早,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殷老四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弩箭,一双细长的眼里闪烁着精明冷然的幽光。

他从窗台跃下,走到衾嫆跟前,善意地提醒着,“衾小姐,咱们才打探到无色花的下落,打算启程寻药,怎么就这么巧了,皇帝下旨说去雪山附近围猎?”

殷老四的话,衾嫆点头表示深以为然,非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前世她清楚记得的,这次围猎地点,绝非是雪山附近。

就算她重生后,很多事的轨迹发生了改变,但这件却变得无迹可寻。

她没有掺和,狩猎一事却变更了。

究竟是老天也在帮她,还是——

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不管怎样,衾嫆直觉不妙。狩猎大赛上,人多眼杂,她要想偷偷溜出去寻无色花而不被人发现,着实困难。

衾嫆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甭管是天意还是人为,反正都是要去找药引的,明着去暗着去都得去,怕什么?”殷老二挠挠头,洒落地说着。

衾嫆闻言难得觉得殷老二说话有点道理了,她点头,看向几兄弟,“除了老五继续留下来保护枫哥儿,其余人这次都跟我一起去。对了,老大,你联系春花的表哥,我心里不踏实,告诉他我多加一倍的银子,让他找些武功高强的朋友与我们同行。”

财大气粗这几个字,安在衾嫆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殷老二不禁拍拍胸脯,“娇小姐,这差事交给我,我不求加一倍,你看着给点,我保证完成得好好的!”

殷老三摇摇头,一向寡言的他都忍不住嫌弃殷老二了,“二哥,虽说我们为财而来,你这见钱眼开也未免太没有义气。”

衾嫆对他们几个非常阔绰,且给的任务也不是从前他们接的那种刀口舔血的活。

被殷老三数落的殷老二又挠挠头,咳嗽一声,有些心虚,“那,那我不要赏金,我一会就去办!”

被他突然表现的义气逗笑,衾嫆掩唇微微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行了,这事就托给老二你去办了,至于报酬,不会少了你的。”

“得嘞!”殷老二闻言笑眯眯,一甩衣袖,人就飞走了。

衾嫆看着他来去无影的身影,露出几分羡慕的眼神来,什么时候她要是能有殷老二一半的轻功功底,就好了。

……

端王府。

施完了针后,沈寄年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拿起帕子轻擦了擦额角的汗。

转身收拾自己的医药箱。

然后,转过身,凝视楚漓虚白的脸色,目光下移,定格在他一双腿上。

“殿下可以试着起来走一下。”

他眯着眼,像是审视自己的作品一般,“虽说现在还没有拿到最后一味药引,但我的金针替你封住了最后一点毒,换句话说——

暂时性的,你可以站起来。”

他强调了下“暂时性”这三个字。

楚漓却喜出望外,自打他这双腿废了后,他极少露出这样的喜色之情。

木槿和书语都赶进来,想要去扶他,却被沈寄年一记眼神制止了。

“我自己来。”

楚漓喉头滚动,他抿着唇,虚白的脸上满是坚定,他扶着轮椅两只扶手,试图撑着轮椅站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不再是麻木的无感的,那种疼痛酸胀还有发热的感觉,叫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丝毫因为这样不适带来的烦忧都没有。

起初,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起来,腿刚使上力,人便支撑不住地再一次倒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他浑身都虚脱,满头大汗淋漓起来。

木槿和书语看得不住心疼,前者更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帮他。

却被书语紧紧地按住,冲他摇头示意不要。

楚漓便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去试。

到最后,他双脚疼得他眼睛发晕,双手手掌心因为紧紧按着轮椅扶手而发红,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可楚漓没有放弃。

他额头大滴大滴的汗顺着脸颊滑入衣襟中,楚漓咬着牙,唇都被咬破了,却还是没有松开双手的力道。

直到手臂都累得发抖抽筋了,他双腿使劲一蹬地,终于,身体主动离开了轮椅。

第一次,没有轮椅的束缚,楚漓真真正正靠自己的双腿,站了起来。

只是,腿忽然一麻,没能支撑多久,人就摔倒在地。

“主子!”

木槿推开书语,直接冲过去,便要去扶楚漓。

楚漓咬着牙,脸色发白,浑身都是汗,眼睛都有些发红,推开木槿伸出的手,“不必,我自己起来。”

能够站起来的那一瞬,楚漓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有成就过,摔倒很疼,他却没有感觉一般。

双手撑着地,手掌心都磨破了,他似无所觉般,用膝盖轻轻顶着地面,手掌撑着地,凭借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

尽管只是短暂地站起来,可也叫木槿和书语露出喜悦和流下泪水。

窗外,让殷老二带自己过来见证这一幕的衾嫆,抬手捂住嘴,泪水无声顺着眼眶流下。

可眼眸里满是欢欣和感动。

太好了,终于,终于,楚漓可以站起来了。

楚漓,总有一天,你会完完整整站起来,会走,会跑,甚至能飞。

第138章 媒婆

“本王能站起来了!”

楚漓脸上的汗水打湿了衣襟,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光,他看了眼面不改色但眼底有浅笑的沈寄年,再看向抱着喜极而泣的木槿和书语,面容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喜上眉梢。

窗外,衾嫆捂着嘴巴,朝殷老二比划了个手势,让对方赶紧带她离开王府。

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声来。

殷老二提着衾嫆,就跟提着小娃娃似的,一路飞回镇国公府,将人放到海棠苑,衾嫆的闺房外,便闪人了。

衾嫆进了屋,没有点灯,让春花和秋月出去,她躺床上,抬手抹了下脸,摸到一手的泪水。

太好了。

这一世,外祖母身体在转好,枫哥儿茁壮成长,容小莲和容惜都得到了报应下了地狱——

楚漓,楚漓终于可以站起来。

楚漓,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惨死,不仅要站起来,我要楚唯都不能伤害你。

将锦被往上拉了拉,衾嫆闭上眼,心里的目标愈发坚定起来。

次日。

“小姐,小姐,听说有媒人上门,替你和江陵王府的陆世子说亲呢!”

衾嫆肿着一双眼,坐在梳妆镜前,闻言,手中的钗子“啪嗒”从手中掉落。

“当真?”这怎么可能!

春花喘着气,也是一脸的惊异未定,“我,我刚经过厨房,听,听小翠说的,她刚奉茶听见媒人和老夫人说起的……”

衾嫆脸色沉凝了下来。

她那日虽然陈清利害,但她对祖母……是真的不信任。

祖母觉得江陵王府地位高崇,如果她嫁过去,就是为国公府争光。

如果江陵王府那边真的上门说亲,她估摸着,祖母应下来的可能性极大。

“啪——”衾嫆拍了下桌子,唇抿得紧紧的,眼眸里有几分冷幽幽的火光。

江陵王府到底想干什么!

偏偏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来,她无暇顾及他们,他们却盯上她了?

“春花,你去给江陵郡主递帖子,就说我约她梨园听曲。”

衾嫆拾起地上的钗子,觉得应该找陆倩问问情况。

春花应了声是,然后下去。

“秋月,我爹今天什么时候回?”衾嫆坐立难安,这媒人偏偏在她爹不在府上的时候来……

秋月摇头,“管家说今天国公爷要很晚才会回府……”

“是么……”衾嫆将钗子扔进妆奁中,起身,“媒人这会应该还没走吧。”

见衾嫆径自取了佩剑,秋月不禁凝了眉头,觉得不妙地道,“还没……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随后她又摇头,自我否定了,小姐如今长大了,按理说不会胡来的。

“不做什么,聊聊罢了。”衾嫆手腕转了一圈,把玩着自己的佩剑,然后冲秋月露出一个明媚却没温度的好看笑容。

“聊聊”这个词,一下就给了秋月不好的预感了。

“小姐!不可啊,这是江陵王府派来的媒人,要是得罪了……且不说老夫人会生气,江陵王府也会开罪的。”秋月谨慎,理智地劝着衾嫆。

衾嫆扯了扯唇角,“放心吧,我有分寸。”

媒婆没有得到准信却也从衾老夫人松动的神情中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笑着被送出了厅门。

迎面却立即吓得尖叫一声。

只见一柄剑朝她直直飞过来,定在了她身后的柱子上。

“衾嫆!你做什么呢!”衾老夫人也被这突然飞到她右手边柱子上晃荡几下发出嗡嗡鸣声的剑吓了一跳。

当看到手里还拿着剑鞘,朝着她们走来的少女时,眸子狠狠地瞪着她,憋着火气呵斥了一声。

衾嫆提着裙子,噔噔噔往台阶上走,路过一脸惊吓的媒人时,还好心似的拍了拍对方,“抱歉,手没拿稳,剑就飞了出去。”

她笑得明媚娇艳,当真是媒人见过最好看的小姑娘了。可是一想到刚刚一把剑从她面前飞过,媒人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僵硬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大小姐真是……英姿飒爽……”

一副实在是找不到词来奉承的样子,哪家姑娘这么胆大,在院子里舞刀弄剑的,还差点削了媒人?

“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别恼,孙女这不是最近新学了几招,原本想过来卖弄下,讨祖母欢心的,没想到一个手滑,剑飞出去了。”

她用欢快的语调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话,衾老夫人微抽了抽眼角,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当着媒人的面做出有损她国公府嫡出大小姐风范颜面的事来的衾嫆。

胸口起伏几下,然后她有些担心地看向面如土色的媒人,堆着笑脸,“这孩子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媒人僵硬地扯了扯面皮子,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顺着衾老夫人的话接着道,“呵呵呵,挺好的,大小姐英姿飒爽的,怪可爱的……”

衾嫆:“……”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的很厉害了。

如果媒人不一边抖着肩膀一边这么夸的话,衾嫆差点就信了。

哦,英姿飒爽这个词,听腻了。

衾老夫人见状,面色都沉了沉,拽了把衾嫆,伸手就掐了她手臂一下。

“哎祖母——我今天表现很好了!要不我给你翻几个跟头,或者驯马你看?”衾嫆机灵地躲了一下,怪叫一声,故意揣明白装糊涂地眨着眼,对衾老夫人高声讨巧地说道。

衾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上自己的拐杖揍她。

媒人顾不得旁的,便匆匆说了声告辞,离去了。

衾嫆眯了眯眼,直接拔下柱子上钉着的佩剑,脚尖一点,便当着衾老夫人的面翻墙跃走。

衾老夫人气得两眼一翻,扶着嬷嬷的手臂,低声骂道,“孽障,这个孽障!”

被衾嫆气得要晕过去。

“快走快走!”媒婆带着自己的跟班匆匆地走到巷子口附近。

从天落下一道靓丽的身影,她一顿,往后退,看清来人后,脸色难看地挤了个笑。

“衾小姐……这又是做什么?”

“吭哧——”

衾嫆单手剑出鞘,剑刃锋利泛着冷芒,她挑着眉梢,在媒婆惊悚的表情中,淡淡地说道——

“我这人脾气不好,你回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最好清楚。我不想嫁去江陵王府,你发挥你这张巧嘴,打消那边的念头。否则,我的剑不会每次都避开你的脑袋呢。”

说完,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媒婆的肩,像是只恶作剧一般,又飞走了。

留下媒婆一屁股坐地上,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第139章 拒绝

梨园。

“衾小姐。”

“见过郡主。”

衾嫆微微含笑地请了陆倩入座。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衾嫆找了个空档,状似无意地问道,“郡主近来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陆倩温婉地颔首,然后眸光一闪,“说起来,家母对衾小姐印象很好,有意……与镇国公府结亲呢。”

陆倩忽然这么开门见山地直白,衾嫆嘴角轻扯,笑意微微隐没了下去。

她一双会说话的,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倨傲的眸子看向陆倩,淡淡的笑不达眼底,“郡主说笑了,这结亲从何说起?难不成王妃是觉着我与陆世子?”

听衾嫆这半认真半玩笑的口吻,陆倩手中帕子轻轻一捏,有些紧张了。

她想到媒婆转述的话,再联想衾嫆找她的意图……便明白了过来。

眸子微微一黯,陆倩苍白的小脸微微抬起,一双柔弱盈盈的眸子投向衾嫆,“家兄如今到了成亲年纪。衾小姐又是名门闺秀,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如何使不得?难道说——衾小姐看不上家兄?”

她说着,嘴角似笑非笑,眼睛里划过一丝暗芒。

叫人听不出她是人真的还是开玩笑的口吻。

但衾嫆知道,陆倩定不会因为几次见面就对自己推心置腹,更比不上陆荣在她那的分量。

于是她索性直言不讳,“郡主说笑,世子妃的位置,衾嫆不敢妄想,只是世子与我性子实在合不来,郡主也是知晓的,世子并不待见我,若真让我们……岂不是一对怨偶?”

衾嫆这般直接不给颜面的回绝,叫陆倩面上一讪,眼睛里飞快划过一丝暗色。

她拧着手中的帕子,似半晌才决定问出自己想问的,“你不喜欢我兄长,可是因为你已心有所属?”

她直勾勾地望着衾嫆,眼里是不容逃避拒绝的神色。

仿佛衾嫆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她便不罢休一般。

衾嫆心中苦笑,果然,不管过去几世,她和陆倩不仅是注定做不了朋友,还有种天然的敌对的立场伏线,好似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她抿了下唇角,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模糊的又熟悉的身影人脸来,她面色变了变,随即摇头。

怎么会呢。

她苦嘲地笑一声,然后看着陆倩,眼底清凌凌冷傲一片,“不管衾嫆心中是否有所属,我与世子,都不合适。郡主,你我相识一场,本不该如此说,但我希望郡主看在你我交情份上,回去替我好好劝劝王妃……衾嫆,配不上江陵王府。”

陆倩手中的帕子被她捏得有些变形,她隐去眼底的异色,抬起苍白的脸,看向衾嫆,依旧是温柔安静的模样,说话也温软,“我明白了,只不过……衾小姐,有些话,还是你亲自同兄长说明为好。”

说着,她起身,在衾嫆疑惑不解的神色中,转身,带着侍女离去。

衾嫆随即起身,但她只来得及唤了一声“郡主”便对上一张气得铁青发抖的俊脸。

陆荣?

他怎么也在?

衾嫆挑了下眉,面色微微僵了一瞬后便镇定自若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陆荣听到了多少,但看他这个脸色,想必是又误会了什么。

“衾嫆——”陆荣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喷着火,他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手捏着拳头,死死地瞪着眼前明艳绝丽的少女,质问的话说出来不由都带了几分愤懑不甘,“我哪里配不上你了?本世子还没嫌弃你,你就先嫌弃我?”

衾嫆对陆荣,真没什么好感,也不存在恶意。说实在的,这位世子爷和她自幼便不对付,两人见面便眼红,她听说江陵王妃有意提亲时,第一反应便是荒谬至极。

她和陆荣要是结为夫妻,往后江陵王府可真的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微一福身,她镇定冷静地解释着,“世子误会了,非是世子配不上臣女,而是臣女配不上世子的身份。世子风流倜傥,不缺女子喜爱,衾嫆不过粗鄙的野丫头,实在不敢高攀江陵王府。”

说着,她便微微错开身,打算离去。

陆荣在也好,至少和他说清楚了,这位小爷心高气傲又一直看不惯自己,定然不需要陆倩转达什么,陆荣自己便将这桩乌龙给解决了。

“你站住!”陆荣听了衾嫆的解释,怒火稍消,甚至可以说,被对方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他见衾嫆说完便要走,不禁转身出言叫住她。

衾嫆站定,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询问,“世子还有何指教?”

“你很有自知之明,本世子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勉为其难的你可以配上我了。”陆荣大言不惭地说着,“如果你改掉动不动冲撞我的毛病,我可以接受你。”

异想天开的陆荣甚至开始构想,婚后他继续厮混他的,甚至说斗蛐蛐遛马时还能带上衾嫆,她小时候便是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想必能和他还有那帮子朋友玩到一块去。

再说了,她别的没有,这张脸是上京中,他见过最好的颜色。带出去也倍有面子。

这么想着,陆世子觉着,这个妻子的人选也还不错。

衾嫆要是知道自己故意自贬的解释给了这位世子这么多想象空间,一定后悔不已了。

她沉了沉呼吸,告诉自己,你现在不是从前了,别被不相干的人挑起脾气来。

“世子说笑了。你我性子不和,还是别互相折腾了。这满上京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世子妃一位,想必很多人抢破头。”

“所以你的意思——这群人里不包括你了?”陆荣脸色一瞬沉了下来了,他怒目瞪着少女娉婷的背影,咬着牙,问。

衾嫆转过身,再次福身一礼,然后不卑不亢,冷淡疏离地笑了下,“是。”

说完,这次是头也不回地便走。

“衾嫆!”好,好得很!

陆荣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起来。

“郡主,您看……”

目送马车远去,陆倩从拐角处出来,看了眼厅内的方向,然后唇角轻勾。

“回去吧。”

第140章 明了

酒肆。

“别喝了,哎哟我的世子爷啊,别喝了。”

“滚开!小爷想喝就喝,用不着狗奴才你管!”

楚唯蹙了下眉心,看了眼被烂醉如泥的陆荣推到帘子这边的小厮,后者见是他,忙跪下行礼,眼里都是看到了救星的喜色。

“殿下,殿下快去劝劝世子吧!”

“怎么回事?”

楚唯走近,嗅到一股浓重的酒气,眉心拧得更深了,问小厮。

小厮苦着脸,“世子爷今日,出去见了下镇国公府的衾小姐,然后便闷闷不乐,发了一通脾气后便开始醺酒了……”

衾小姐?

衾嫆。

陆荣去见她做什么?

楚唯微微眯起眸子,清贵的面上浮过一丝探究,旋即抬手,示意小厮退出去,然后对着自己的侍卫吩咐道,“让她们先出去。”

这个江陵王府的陆世子,喝酒还要叫一群伶人载歌载舞弹唱的。

楚唯不喜胭脂水粉味,侍卫立即将闹哄哄的莺莺燕燕给赶了出去,屋内混合的味道并不好闻,楚唯拿出一方帕子,在侍卫用干净的巾子擦过的凳子上落座,用帕子轻轻抚了下鼻尖。

“陆荣,别喝了。”

他淡淡地启唇,声音清冷矜贵,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命令口吻。

陆荣正劲儿头上呢,抱着酒坛子,两颊晕红地灌着酒。

“你谁呀——别,别管我,我,我就要,就要喝!”

见他喝得都快烂醉如泥了,还在那逞能,楚唯本能地拧着眉头想走,但还是耐着性子,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和衾……衾嫆怎么回事?”

见一面就能气成这样?

显然,陆荣这样子可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借酒消愁。

一听到这个名字,哪怕烂醉中的人也炸毛了,陆荣瞪着眼,指着楚唯的方向,大着舌头呵斥,“别提她!不许,本世子——不许你提这个人!这个,这个恶女,她,她凭什么瞧不上……凭什么瞧不上本世子啊……

我还没嫌她刁蛮毒辣,她倒先嫌弃我了——我,我们江陵王府上门说亲,那,那是,那是抬举她!抬举,对,就是抬举她!她,她不不感恩戴德罢了,还,还敢拒绝?”

陆荣说着说着,鼻音加重了,“过分,太过分了!她凭什么呀,就算她爹,她爹厉害……她舅舅厉害……她,她长得美,她,她也不能看不上我呀……”

酒鬼断断续续,罗里吧嗦的一堆,叫楚唯听出了大致事情经过和结果。

江陵王府想要和镇国公府结亲,却被衾嫆拒绝了。

呵,她倒是能耐了,先前对他死缠烂打,后来他以为她的疏离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却没想到她还真是说断就断了妄想。

如今,更是将陆荣这样的花丛高手为她黯然神伤,借酒消愁。江陵王府主动说亲,她却拒绝了。

有些意思了,她看不上陆荣,也不心悦他,难不成她心气高到要当父皇的妃子不成?

自觉这个念头过了,楚唯冷嘲的嘴角收起,眸子里迸发出一抹冷光。

不,还有一个人。

近来和衾嫆来往似是密切。

楚漓。

他那个被打入谷底,沦为废物笑话的五弟啊,怎么就那么讨厌呢,到现在还像死不了的小强,怎么弄都死不了。

眯着眼,楚唯嗓音带着几分低沉的蛊惑味道,“陆荣,你是不是喜欢衾嫆?”

喜欢衾嫆?

抱着酒坛子的陆荣愣愣地抬起头,双眼迷蒙地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像,有些呆傻,半晌,他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应道,“喜欢?是喜欢的……可她,她不喜欢我……”

是了,陆荣为什么那么喜欢和衾嫆作对,从小便作对?因为陆世子不知如何喜欢一个人,他只知道这么做,就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就可以在她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可时日长了,他脾气不好,她脾气也不温柔,两人便成了仇人一样的关系。

陆荣得知母亲要给他寻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也就是衾嫆为妻时,他只是象征性地抵触了几句后便跑了。

是的,跑了。

因为他听到自己扑通扑通飞快的心跳声,他意识到自己是高兴的。

比惊讶更多的,是高兴期待的。

他想,她脾气那么不好,京城里贵公子没几个受得了,他受得了。他从小就输给她,总是被她骗得团团转,让他上树掏马蜂窝他便掏,让他去泥潭里捉泥鳅他便捉。

她怎么捉弄他,他再生气,还是回头和她一道玩耍。

可如今,她不捉弄他了,她变聪明了,变得像个女孩子家了,却也变得……冷漠疏离了。

陆荣想,他更喜欢从前那个骄纵跋扈,爱笑爱闹的野丫头。

现在这个,只会冷冰冰地拒绝他,伤他心。

陆荣一个大老爷们为了一个女子,抱着酒坛子又哭又吐的,最后楚唯黑着脸,心思百转千回地离开了。

没想到,陆荣竟是看上那丫头,还中毒不浅。

他摩挲着自己手里的明珠,眼底明明灭灭一片。

楚唯在考虑,要不要帮陆荣,还是——

来个反向釜底抽薪。

先静观其变好了。

与此同时,衾嫆坐在床上,手中的书没有翻动过,她一想到陆荣白日里瞪红着眼,既愤怒又委屈不甘地质问她的模样,就心里一阵烦闷。

她总觉着,陆荣对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的心思?

不然,他那个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她将书“啪”一下合上,不禁叹了一声。

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想到陆倩,再想到自己离开梨园时,还没有离开的陆倩的马车,以及拐角处那一抹熟悉的惹眼白色的裙裾。

不禁抿了下唇线,将书放置一旁。

她不明白,陆倩在这件事中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江陵王妃对她并不了解,没道理忽然要和镇国公府结亲,更别说陆荣那个性子,不可能是他主动要娶她……

再加上明明她只约了陆倩,陆荣却出现在梨园,衾嫆很难不叫自己去想,这件事是不是陆倩一手促成的。

那么,为什么呢?

她并不觉得陆倩是因为喜欢她,想让她做嫂子这么做……

那就只能是——

因为楚漓?

第141章 争取

“主子,主子,坏消息和好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木槿忽然冲进来,正扶着桌沿练习走路的楚漓险些身形一个不稳又摔回去。

他好脾气地睨了冒冒失失的木槿一眼,淡笑着道,“卖什么关子,说吧。”

“那属下先说坏消息——主子,你这几日闷在屋子里练习走路。外头都乱了套了,江陵王府的陆世子和衾小姐险些就说上亲事了!江陵王妃找了媒婆上门说亲——”

“扑通——”楚漓笑容僵在脸上,腿一个不稳,便跪坐在地上,腿上传来的剧痛叫他额角冷汗流下。

他咬着牙,在木槿惊惶自责的目光中,扶着自己的轮椅艰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陆荣要娶她?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木槿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忙解释着,“主子您别急,别担心别担心,事情没您想的那么严重……这江陵王府是派了人去说亲,可,可镇国公府那边没答应啊,听说是衾小姐亲口拒绝的,随后镇国公也回绝了。”

她……拒绝了。

楚漓面上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叫木槿有些愧疚,早知道他就先说好消息了。

都怪他这个笨脑子!

“主子,您就放心,依属下看,衾小姐心里,定然是有您的,等您腿好了,咱们啊,就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去,衾小姐如今十四岁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咱们啊,越早定下越好。”

木槿操心地替楚漓盘算着,如今他已经将衾嫆当做未来主母对待了,容不得别人觊觎。

而楚漓却因为木槿的话,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不能正常行走的双腿,唇一下失去了血色。

是啊,她十四了,寻常女儿家这个年纪,要么已经成亲了,要么也定亲了。她是高门之女,家里头定是要好好替她挑选的,但就凭她的身份和容貌,必定是上京儿郎家争抢的妻子人选。

可他……

可现在的他如何配得上这么好的她呢?

就凭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份?

还是这双缺了最后一味药引便无法痊愈的瘸腿?

越想,越觉得心里沉沉凉凉。

“主子,你若真担心……是不是也该为了衾小姐,争取你该争取的东西了?”木槿一改风风火火的面貌,严肃冷静地开口,眼底是一片黑亮的坚定。

争取他该争取的东西……

楚漓抿着唇,手指死死地抓紧了桌沿,他坐回轮椅上, 长长地沉默下来。

半边脸隐入暗色中,显得有些萧条和孤寂。

“主子,你明明可以,你明知可以的。”木槿似是知道楚漓听得懂自己要说什么,便点到为止。

“你出去吧。本王,想静一静。”楚漓微微别过脸,低声对木槿说着,等身后传来门合上的声音,他拿出袖中的草蟋蟀,眸子微微泛红。

“本该属于我的,不应是不去争,便是我的么?”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苦楚的自嘲,手轻轻摩挲着看起来愈发破旧的草蟋蟀,眸子轻轻闭上。

母妃,你曾说过,只求我活着,不让我争,不许我抢。

可如今,我身边的人却说,争取本该属于我的那些东西。

可什么,才是本该属于我,又为何不属于我了?

这一夜,注定了,是楚漓不眠不安的一夜。

惠王府。

“安排好了?”

“是。”

“恩,手脚干净点。”

“是!”

“啪嗒——”楚唯手中的棋子落下,他看了眼成败已定的棋局,嚯地呵了一声,月色寒凉,他眸子里镀上了一层清冷的月辉,“五弟啊五弟,这么多年过去,本王,依旧是无法对你放松戒备呢……

怎么办,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你,绝望痛苦的表情了。”

楚唯扯开一个凉薄冷淡的笑,忽然眼前一闪过衾嫆那张艳色无双的脸来,微眯了下眸子,唇角勾了勾。

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挡他的道路。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衾嫆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坐起来,她一身冷汗,撑着床沿,叫了声。

春花在耳房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她这一声惊叫,忙冲进来,慌慌张张地点了灯,“怎么了,小姐?”

衾嫆看着一旁闪烁着光芒的六角宫灯,回想起梦里滔天的火海,楚漓冰冷的尸体,还有楚唯登基,容惜无情害死她家人的画面,一帧帧一幕幕,那般清晰在目。

她摸了下脸,一片汗湿,不禁抿了抿唇,“无事,做了个噩梦。”

自从替楚漓寻药以来,衾嫆已经许久不曾做这个梦了,可今夜,忽然又梦到了前世那一幕,叫她一时心悸,再无睡意。

吩咐春花给她倒了杯水,点了几盏灯照得屋子通明了后,衾嫆索性起身披了件衣裳,坐在桌案前,开始抄写心经,以求一个安定。

这一抄,便是坐到了次日清晨,春花早就忍不住困意靠着椅子睡着了,她醒来时发现身上还盖着一件外衫,正是衾嫆的。

慌忙起来,却见衾嫆已经穿戴好了在院子里舞剑,且看起来比平日里出手凌厉混乱几分。

她揉了揉眼睛,不禁目露几分担忧,总觉得,小姐有心事一般。

衾嫆这种不安的情绪,直到听说皇帝宣召端王进宫,后来皇帝赏赐了不少宝贝给端王府,并给了端王一个简单的差事,达到了顶点。

皇帝前世今生何时对楚漓好过?

忽然间开始重用亲昵起来,她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禁忍不住去找她爹打探消息。

“哦,据说是惠王举荐的,说是城内近来发生了几桩命案,还有贵族少女失踪,事情隐隐有些不对,牵扯到了神秘的江湖组织,陛下为此事烦忧无解……便秘密宣召了惠王及爹爹几位老臣,说是等围猎回来后,这件案子必须要水落石出……毕竟,已经涉及到了朝中某大臣之女,不是小案件了。”

楚唯举荐的楚漓?

他怎么可能有好心?

“那,端王答应了?”衾嫆不禁心急,楚唯不安好心楚漓没道理不知道吧,这样的烫手山芋,能不接就不接才对……

“是啊,端王答应了。”

衾嫆一下呆住,扶额叹息,这个傻子!

怎么往别人的圈套里钻呢!

第142章 不同

“是啊,端王答应了。”

衾嫆一下呆住,扶额叹息,这个傻子!

怎么往别人的圈套里钻呢!

她的紧张落在衾潇眼里,就成了女儿痴迷端王的证明了。

衾潇咽下心里一把辛酸泪,碍于上回他说了两句楚漓的不好,被衾嫆狠狠地反驳了一通后……他就是有什么不满的,也给憋着了。

没办法,天大地大,闺女最大。

“爹,你能想想法子,和陛下说——对,就说端王体弱,处事温柔,不适合这样严峻的案子……”

衾嫆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帕子,一时有些关心则乱了。

衾潇却认真地想了下,才看着她,摇摇头,饭,“姣姣啊,听爹一句话,端王身在皇家,那有些事他就必须得去面对,如你这般事事都希望他躲在人后……和懦夫又有什么区别?想必他也不愿意你看低了他。”

他这一席话,让衾嫆顿住,她轻轻眨了眨眸子,似是第一次想到爹说的这个问题。

没有人能明白,她对于楚漓的那份小心翼翼的维护和珍视,她也知道她的过分关心,很容易让人误会……

可前世他护她,纵容她,最后还因她而死。

这注定是她偿还弥补不了的亏欠和恩情。

哪怕把命赔给他,她都是愿意的。

所以她重生以来,总是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将他保护在身后,却忘了,他是楚漓,是端王,是哪怕被命运被亲人所弃,依然有一身傲骨不愿被同情的楚漓。

他的温厚良善不争并非是懦弱的证明,只是本性善良罢了。

“好,我明白了,谢谢爹。”衾嫆只觉得衾潇这段话犹如醍醐灌顶,她暗暗下定决心,既然他接了这份苦差事,不管牛鬼蛇神的,她跟他一起!

明着不能就暗着来!

衾潇看着女儿斗志满满的表情,不禁暗自着急:我怎么瞧着你不像是明白了而像是想更岔了的样子呢?

“诶我说姣姣啊——过几日可就要去围猎了,你骑装都备好了吗,没备好找管家嬷嬷们赶紧准备去。”

他是又当爹又当娘起来了,衾嫆好笑地摇摇头,“知道啦知道啦,爹你可真啰嗦。”

好在皇上让楚漓围猎回来后再接手这个案子,否则,衾嫆还真要急了。

只希望围猎这三日,能将无色花取来给楚漓解了余毒,让他双腿重新站立起来。

“他同意了?”楚唯手里轻轻晃着酒盏,眉梢微微挑了下,嘴角轻轻往上扬了扬,“哼,不自量力。”

他这么说着,眼底却流露出几分冷然的暗芒。

三日后,皇上带着王公大臣们前往围猎目的地进军。

为保存体力,衾嫆还是选择坐马车,上了车看会书便躺下来睡觉。

“诶,听说江陵王府的郡主也来了,路上就因为她体弱受不住马车颠簸,停下来好几回了,这又是吐又是晕,太医前前后后看了几次……”

“那又能怎么办?谁叫人家是陛下跟前红人的江陵王的爱女呢!陛下都没说什么,咱们啊,也少说点吧。”

“我这不是……这不是觉得老是停停走走的,太耽搁了嘛!”

两个婢女的对话叫迷迷糊糊睡着的衾嫆没了睡意,悠悠转醒。

陆倩也来了?

她微微坐起来,抬手掀开车帘一角,好巧不巧的,就看见端王府和江陵王府陆倩的马车并排而停着,而陆倩被两名婢女搀扶着虚弱地下了马车。

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里的帕子被风一吹,落到了端王府马车夫位置旁。

“呀,郡主您的帕子!”婢女惊讶地呼了一声,衾嫆看见陆倩眼角飞快掠过的一抹愉色。

然后她提着裙裾,福了福身冲马车内的人温声道,“端王殿下,陆倩不慎将帕子遗落车前……可否劳烦殿下的人替陆倩拿回来?”

“咔嚓——”

“哎小姐您怎么把这摆件给捏断了!”

衾嫆听到春花这一声惊诧,才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摆件,得,被她一个不小心,捏得断成两截。

她微微错愕,面上僵了下,随后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一旁的篓子里。

手撩开车帘,她眯着眸子看向那边。

只见木槿客客气气地取了帕子,交还给了陆倩的婢女。

“郡主身子弱,还是不要见风的好。”

楚漓温润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衾嫆一下就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了,原来他的温柔,对普通的不相识的人,也同样给予。

这个认知让衾嫆咬了咬唇,眸子黯了下来。

她盯着那边,果然陆倩面色微微红,秋水一般的眸子垂了垂,“殿下也是……”

“如果郡主能早些好起来,队伍也可以早点出发,本王觉着腿也会舒服些。郡主身子弱,赶紧回车上去吧,别受着凉了。”

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客套又……有那么一丢丢让陆倩觉得尴尬的刻薄?

衾嫆抿着唇角,眼睁睁见陆倩一张才有了红晕的脸蛋儿瞬间僵硬,白了又白,最后咬了咬唇,得体地福了福身,几乎是落荒而逃似的转身回了马车。

她自己都没发现,看到听到这里,她那点子不悦,都没了不说,嘴角都止不住上扬。

春花见状,不禁摇头叹气,“哎呀呀,咱们的小姐啊,前一刻还因为殿下和郡主温声细语而黑着一张脸,气得是连新得的漂亮摆件都给捏成两节了……现在嘛,看到殿下不仅没有给郡主好颜色,还委婉表达因为郡主咱们才会被耽搁行程……看看看看,小姐你的嘴啊都快翘天上去咯!”

她说着,又促狭地补了一句,“还说没意思,我才不信呢!小姐就糊弄糊弄您自个儿吧!”

衾嫆闻言,一张脸又红又青,忙放下了车帘,气得抬手作势要打春花。

同时啐了她一下,“你这丫头,嘴里吐不出好话来,我几时——几时了!你,你休要胡说,再胡说,我就把你卖了!”

她红着一张娇艳的脸,说这个话,一点威信都没有,春花假模假样地躲在一脸无奈的秋月身后,笑嘻嘻地讨饶。

第143章 法子

不知是不是楚漓那番话刺激到了这趟出行最大阻力的陆倩,反正接下来的一日里,这位金娇玉贵的郡主再没因为身子弱,身边伺候的去请示皇帝,而使车队停下休息的情况。

衾嫆听春花说起,不由嘴角往上扬了扬,只一瞬,却还是被有心想试探她反应的春花给瞥见了。

她不由得小声嘀咕,“小姐这幸灾乐祸的表情,更说不清了。”

还说对端王殿下没意思呢,见人和郡主说话就拉下来脸,结果听见端王温柔地将了郡主一军后,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春花的嘀咕叫衾嫆听见,她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但或是因为脸上红晕太没有威慑力,春花吐了吐舌头,躲到秋月身侧。

“你再瞎说,我可真将你卖了啊!”衾嫆佯怒,吓唬春花道。

春花躲在秋月身后,冲衾嫆笑笑,“我才不信呢,要是把奴婢卖了,小姐以后啊,都没人逗你开心了。小姐才不会呢。”

衾嫆:“……”这妮子还会恃宠而骄反过来威胁主子了?

但她也只是闹着玩地唬唬对方,没真的生气。

至于为什么没生气,她有些迷茫地叹了一声。

她担心,被春花说中了。

“小姐,到了。”

衾嫆一跃就轻轻松松下了马车,坐了一两日的马车,她只觉浑身筋骨都需要好好疏通放松下。

取了自己的鞭子,衾嫆别在腰间,看着眼前空旷的猎场场地,不禁心里盘算着怎么赶往雪山上取无色花才好。

“喂,衾嫆,你明天参加围猎吗?”她正发着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声音。

她回头,有些狐疑地看着陆荣,距离上次她拒绝他,也过了一阵了,再见他,发现这人好像颓废了不少,看着瘦了点,眼里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小霸王的气质。

微微往后退半步,她疏离地道,“我一介女郎,自然是留守营帐。围猎的事,还是你们男儿去的好。”

她话这么说着,陆荣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看了眼她腰间的鞭子,嗤笑一声,“你这疯丫头,装什么文静淑女?你和我比试时的本事,参加围猎拔头筹都够了。”

衾嫆微微蹙了下眉心,像是不明白他找她说半天就说这个是何意。

“陆世子,我的本事如何性子如何,和我参不参加围猎无关吧?这些就都不牢你挂心了,告辞。”

她得体地福了福身,然后带着婢女便要走。

陆荣好不容易盯着她下了马车,过来和她说说话的,哪知才说了两句,这人就冷冰冰干巴巴地搪塞一句回来还要走?

混账惯了,自是不一朝一夕改过来。陆荣拧着眉头道,“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急着走?”

他声音大了些,一下就引起其他下了马车的贵胄官眷的注意力。

“那不是陆世子么?怎么和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看起来很好的样子?”一名华服少年指着二人问自己的同伴。

“呵,什么看起来很好?我怎么瞧着咱们这世子爷好像是吃了闭门羹啊,衾大小姐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恰好听见这话的成王,阴鸷的眉眼微微一凛,冷笑了一声。

目光下意识朝自己的一对兄弟看去。

惠王楚唯下了马车,闲庭闲步似的朝场地而去,看起来目不斜视,只脚步在经过议论的两公子哥身边时,微微慢了一步。

尽管只是一步,还是叫有心的成王看了去,他嘴角一扬,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地眸光亮了亮。

至于端王楚漓,他目光温和地望向衾嫆的方向,成王嗤了一声,深以为自己这个五弟的心思,看起来简单,实则也不简单了。

有趣有趣。

“殿下何故发笑?”成王身边的一名姬妾柔柔地询问。

成王把玩着姬妾白皙的柔荑,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博得美人羞红脸一笑,他却只是若有深意地回了句。

“无事,只是忽然觉着这一趟围猎,应当非常有趣罢了。”

说完,他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再说衾嫆,理都不理陆荣,直接奔向她爹衾潇了。

一看到镇国公衾潇,陆荣就发怵了,原先还紧跟着的步伐立即一转,硬生生拐了个方向,朝着楚唯去了。

“殿下。”陆荣耷拉着,垂头丧气地找楚唯诉苦。

楚唯一袭月白华服,看起来目下无尘,不染是非的样子,清贵的眉眼微微一挑。

却没有问,或许说他知道陆荣这个性子,一定会自己说出来。

果然,陆荣闷闷地继续说着,“衾嫆太不识好歹了,我都主动示好了,她却压根不肯理我!”

楚唯走进自己的帐篷,伸手从侍从手里接过自己的佩剑,把玩了下,闻言只是淡淡地开口,“既是不肯理你,你何故还纠缠。”

他轻妙淡写的口吻叫陆荣一下皱起眉头不爽了,“话不能这么讲吧殿下!我都这么难受了,你不替我出出主意,反倒说风凉话……不对,我记得,先前疯丫头那么喜欢你,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讨她喜欢?”

楚唯手一顿,将剑搁桌上,眉梢一拧,讨她喜欢?

呵,他楚唯还从未讨过女子喜欢。

“这本王就帮不了你了。”

“哎,我方才邀请她参加围猎,按照以往,不需要我邀请,她这个性子肯定也坐不住,可谁知,她居然说她是女郎自当留守?”陆荣一甩袖子坐下,纳闷地叹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楚唯手指曲起,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深了深,“你是说,她不打算参与围猎,而是留守营帐?”

陆荣不觉得有什么,点头,“是啊,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半晌,楚唯才意味不明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世子,本王觉着,像衾大小姐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你若真想求娶,我这倒有个法子……”

陆荣一听,楚唯出的主意?

立马喜上眉梢,看向楚唯,双眼放光地追问,“快,什么法子,快说。”

楚唯将茶盏放回去,唇角勾了勾,附耳启唇。

第144章 挑衅

衾嫆让婢女拿出自己明日要用的骑装,仔细瞧了瞧,然后将一些小瓶子小罐子见缝插针地塞进去,将短匕首塞进靴子里。

一旁的春花瞧见了,不禁瞠目结舌,“小姐,你带这么多,不怕身上重不好走啊。”

就连秋月都被衾嫆这架势给唬住,一时无言。

衾嫆自己掂量掂量了下骑装的分量,唔,的确怪沉的。

“不妨事,不算重。”说着,她脚一崴,抱着骑装朝软垫子摔去。

这一跤摔的,她抬不起脸来。

好丢人。

春花:“……”

秋月:“……”

两人一头雾水怔愣不已,随即反应过来了,憋着笑意,忙上前扶衾嫆起来。

“咳——”衾嫆故作镇定没事人一样地拍了拍衣裳,然后拧着眉头将骑装扔到毯子上,“这地面忒不平了。”

春花和秋月面面相觑,脸都憋红了,但还是点头如捣蒜,“嗯,就是就是。”

配合小姐的面子,假装看不见地面有多平好了。

虽然出了糗,但衾嫆上辈子马虎惯了,以至于如今,事事都小心为上,能带的,她都给带上了。

不能带的,便搁下。

“小姐,你的计划成不成啊?万一——奴婢是说万一……”秋月蹙着眉心,还是不大放心地开口道。

衾嫆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眉眼间都是自信坚定,“放心吧,明日且等着瞧吧。”

次日一早。

皇帝在高台上命太监高声宣了一段场面话,无外乎就是鼓励大家都参与围猎,拔得头筹的,有赏。

衾嫆好巧不巧,坐在陆荣正对面,对方握着拳,眼眸死死地盯着她这个方向。

衾嫆蹙起眉梢,轻抚了下裙子的袖摆,侧眸便对上一身骑装很是威风凛凛的林琪。

林琪好生安分了一阵子,先前和容惜闹僵后没怎么闹过衾嫆,听闻是家中管教开始严了,没精力兴风作浪了。

这次围猎,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林琪,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出风头又灭人风头的好机会呢?

京城中,衾嫆的骑射在贵女中名列前茅,而林琪嘛,武功不会,但骑射也学过,是以,她一直不服衾嫆担了骑射一绝的名头。

总想着一较高下。

现在,便是好时机。

“哟,衾大小姐不是最擅骑射么,怎么,今儿这么好的机会,倒藏起来不肯露两手了?”林琪眼角余光扫向对面上方的楚唯,有心当着他的面羞辱衾嫆,便扬了些声音。

衾嫆眼眸一晃,如果林琪看得到的话一定会觉着见鬼——

她居然眼神里带了几分激动之外的,赞许。

衾嫆轻轻理了理鬓发,昨晚她便有意让人向林琪透露,她这次身子不大舒坦,不想参与围猎,怕丢人现眼输给林琪。

这话叫林琪听到了,哪里还坐得住?

这不,真是她打哪,这林琪就替她去哪。衾嫆想,如果不是对方性情实在是太糟糕,都想结交下了。

果然,林琪的话引起对面楚唯的注意力,也包括贵女这边的陆倩。

“林小姐,你想参加便参加,不必拉上我吧?”衾嫆故作脸色有几分难看地看着林琪,咬了咬贝齿,道。

她这副模样,更加证实了林琪心里的想法,不禁喜上眉梢,她咳了声,收住自己面上的窃喜,奚落一声,道,“呵,衾大小姐这是不敢应战?我倒是有心想和你比试比试一番呢,怎么办,你这么不给颜面,那我就去请陛下出面好了。”

近来林琪父兄很得皇帝宠信,一时间朝堂上风光无两。

衾嫆似是想到这茬一般,咬了咬唇,瞪了一眼林琪,“林琪,你别太过分!”

见衾嫆吃瘪,林琪更高兴了,摸了摸自己的弓箭,笑容一晃,十分恶劣欠揍的样子,“怎么,你应战么?”

一旁的陆倩柔弱的声音响起,“林小姐,就别强人所难了,衾小姐看起来似是真不便……”

“郡主别被她给骗了,她就会耍小心机博取殿下们的同情了,无人时可跋扈嚣张了!”林琪对陆倩还是好脸色迎上的,抹黑衾嫆也是敢当面的。

容央气得要拿杯盏砸林琪,却被衾嫆拦下。

至于陆倩,眸光闪烁,不知是不是林琪那句“殿下们”叫她沉默了下来。

“林小姐,既然要比,就等我换一身骑装过来,再同你,好好比一比!”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对面的男眷,一群公子哥们指着对面,只觉这场围猎要精彩了。

“既是女儿家的比试,不如,就在另一片小一些的场地去比吧,那的猎物也不似这边的凶悍危险。”容央拉住衾嫆的袖子,再看向其他人,说道。

林琪挑眉,她有心在楚唯面前耍威风,但一听说这边的凶悍危险,她又有些发怵,想了下,还是决定安全起见,大不了,等回来时清点过猎物,再当众给衾嫆下马威和难堪也不迟。

事情看起来,衾嫆被动地被林琪挑衅不得不参与围猎,又因为是女儿家的比试,安全起见,才选用了隔壁安全些的场地林子。

但楚唯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眯着眼,看了眼衾嫆的帐篷方向,还是心里有些狐疑,便对手下道,“盯紧了。”

别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才好。

再看了眼旁边的陆荣,楚唯低声道,“世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如你当回护花使者,陪同她们?”

陆荣闻言,却是拧着眉别扭地道,“那怎么行?一群娘们,我过去岂不是闹笑话?到时候父王又要骂我混账了——不成不成,我要跟殿下你一道狩猎去的。”

说着,颇为可惜地看着去换骑装的衾嫆的空位置,叹息一声,“哎,欲擒故纵啊,我看,还是先不理这丫头好了,等她回头思念我得紧了,就知道巴巴地上来求我看她一眼了。”

楚唯:“……”他真有那么一瞬想打开陆荣的脑袋瞧瞧,里面到底塞了些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还不自知的盟友?

无奈,楚唯深呼吸一下,又对手下耳语几声,而后再也不想看陆荣一眼地别过了头。

第145章 坠崖

“衾嫆,咱们就比谁猎的猎物多谁就胜,如何?”林琪摸着自己手里锋利的羽箭,挑着眉梢,冲衾嫆得意地笑了,“敢不敢和我比?”

虽然林琪不会武功,但在上京贵族女子中,她的骑射却是数一数二的,一直被衾嫆压一头,又因为惠王楚唯的缘故,林琪对衾嫆总是存着攀比之心,想着一较高低,在楚唯面前出出风头。

正中下怀。

衾嫆眯着眸子,从仆从手里拿过弓箭,箭篓背在身上,脚尖点地一跃而起,潇洒利落地便坐在了马背上。

半点都看不出身子不适的样子。

林琪暗恨地咬了咬牙,瞪着衾嫆,瞥了眼一侧跟她说衾嫆身子不适似是来了癸水无法狩猎的婢女,后者发怵地往后躲了躲。

“回头再收拾你!”林琪勒紧了缰绳,剜了婢女一眼。

然后,她一扬鞭,“衾嫆,我们林子里见!”

说着,便纵马率先进了林子。

“诶,小姐啊,林小姐这不是耍无赖吗!”春花见林琪故意抢先一步进了林子,皱着脸很是愤愤地在林琪后头大声道。

好丫头。

衾嫆眸子里飞快划过一丝笑意,摸了下春花的脑袋,然后故意板着脸,“哼,那也不见得你家小姐我会输给她。”

说完,也策马,带着两个侍卫和几个家丁进了林子。

留下容央带着春花秋月回营帐那头等候。

林琪留意着后头马蹄声,与此同时,已经搭弓射箭,率先射中了一只兔子。

仆从立马溜须拍马叫好道,“好!小姐真厉害,开弓便无虚射!”

“不愧是小姐!这兔子都比一般的肥硕些!”

林琪骄傲地仰起了下巴,冲衾嫆挑着唇角笑道,“衾嫆,怎么还不出手?是不是怕瞄不准猎物,在我面前丢脸啊?”

“呵,一只兔子罢了,也就林小姐当做战利品了——”衾嫆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从身后箭篓中抽出一根羽箭,再双腿夹紧马肚子,搭弓射箭,“咻”地一声,朝着丛林微微一动的地方射去。

“呀,是一头鹿!”侍卫和仆从立即上前,扒开丛林,将一头被射中肚子饿鹿抬上马车。

“大小姐真厉害啊!”

“开弓就是一头鹿!”

相比之下,林琪再看自己射中的那头鹿,不禁脸色气得铁青一片,感觉自己面上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羞辱到想找个洞钻进去。

“小姐,这兔子还……”奴仆看了眼衾嫆那边的鹿,又看了看自己提着的兔子,犹豫地问林琪。

“没用的东西,别挡我的眼!”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林琪就爆了,直接一马鞭子朝着奴仆头上甩去。

“唰——”

衾嫆眼睛一眯,立即甩出自己的长鞭,将林琪的鞭子给拦下,一卷,将林琪的鞭子卷着扔出去,挂在了枯枝上。

本来就是因为衾嫆,她还阻拦,林琪立马发难了——

“衾嫆,我管教我的奴仆,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干涉!”

衾嫆抚着自己的鞭子,笑得轻慢,“你太吵了,比不过就拿仆人出气,这是什么道理?”

“谁说我比不过你?”林琪脸色铁青,咬着唇瞪着衾嫆,“你走着瞧!这才是开始,我接下来可就认真了!驾!”

说完,林琪便策马往林子深处跑了。

衾嫆看了眼唯一的小道,忽然就笑了。

只是一瞬,便收起,侧眸看了眼身后的灌木丛,微微眯了眯眼眸,随后轻喝一声,策马追上林琪。

灌木丛里,几个黑衣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后为首之人道,“继续跟着,切忌打草惊蛇。”

“是!”

……

衾嫆跟着林琪,见林琪射一箭,她才慢悠悠随后拉弓射一箭,甚至还和她抢起了猎物。

一次还好,接二连三之后,林琪就是傻子也知道衾嫆挑衅她了。

狠狠地勒紧了缰绳,指着她射偏了,却被衾嫆射中了腿的羚羊,“衾嫆,这是我先看上的猎物!你讲不讲规矩!”

“规矩?你自己射不中,还不许我射中了?”衾嫆拍了拍手,让仆从将猎物搬上车。

林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又要拿鞭子朝衾嫆挥,但后者只淡淡地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我要是你的话,就想清楚后果了才决定下不下手。”

说着,她微微一抬手,长鞭一甩,在地上惊起一层层灰尘,呛了林琪一脸。

林琪用披风挡了下,但还是弄了个灰头土脸,她登时脸上无光,觉得受到了羞辱。

偏偏她不会武功,完全打不过衾嫆!

该死的!

林琪本就是个刁蛮又不讲道理的大小姐,这厢衾嫆当众给了她难堪,她自然是要出了恶气才肯罢休的。

于是,她想也不想,直接拿了一根箭,朝着衾嫆的小腿射去。

竟是要暗箭伤人!

一旁的奴仆和侍卫吓得忙出声阻止,“林小姐(小姐)万万不可!”

“大小姐小心!”这边,衾嫆才掉转了马头,就听见自己的奴仆惊呼声。

她侧过脸,看着死死地握着弓箭,被她激怒的林琪,丝毫没有被人用箭指着的恐惧感来,反而把玩着马鞭,悠悠地让马儿往前走了几步。

看了眼前面的断崖,眼里流露出几分暗芒来。

很好。

要的就是林琪这一箭了。

“林琪,你有胆子便射,若是你敢伤我一根毫毛,我爹不会放过你们家的!”

衾嫆拿家世来压林琪,这又戳中对方痛脚了。

林琪怒红了眼,咬着粉唇,想着人若是真给她射伤了,回头就是皇上也会责难她。

但她就是要给衾嫆一个教训看看,不能这么便宜了她!

又是,她的箭往下偏了偏,抿着唇,冷笑一声,“哼,别以为我不敢!”

“咻——”一下,手中箭矢脱离弓弦,直直朝着衾嫆的马儿射去。

衾嫆故作白了脸,“你——”

“大小姐小心前面是断崖!”

马儿的嘶鸣声和仆从的惊呼声乱做了一团,衾嫆被马儿甩出去,身子直直往后面的断崖飞去,她甩出鞭子“试图”勾住面前的树干,却没能勾住。

然后,身子直直坠落断崖。

“大小姐!”

第146章 兄弟

变相陡生,侍卫们一时都慌了神,跑在最前面的侍卫手伸出去却只抓住衾嫆裙子一角的布帛,眼睁睁看着她坠落断崖。

林琪也没料到好巧不巧,衾嫆就被马甩那么远,恰好坠落断崖之下。

她吓得从马上掉下来,慌不择路地拽着一个丫鬟,“不,不是我,我,我只是想教训下她的……”

丫鬟眼里流露出几分惊慌恐惧来,小姐平日里再怎么肆意妄为就算了,就算是打死个奴仆也没什么,可这,这人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这可是闯下了弥天大祸了!

一群人都乱了套了,楚唯派去监视衾嫆的几人交换了下眼神,最后决定回头去复命。

此时,断崖下,衾嫆鞭子勾着树枝,身子慢慢往下落,最后一跃,跳到了石板上。

断崖下并非是万丈深渊,就在几十丈之下,便有块凸出来的石板。

这点,衾嫆一早便派殷老二几人查探过。

故意激怒林琪,引她来这边小林子狩猎,然后引着她到了断崖前,便开始引诱她对她进行攻击。

这一箭射的刚刚好,她竭力往后一跃,便能坠落山崖。

“大小姐。”殷老二和殷老四已经在石板旁的山洞等候多时了,见衾嫆下来,上前。

衾嫆将鞭子别在腰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二人笑道,“走吧。”

他们等人一走,便可以顺着山洞另一侧,去寻苍雪山上的无色花了。

“大小姐,沈神医和端王似是兵分两路,从另一头上山,估摸着这会已经领先我们了。”殷老二接过殷老四手里的铁钩子,对衾嫆说着。

衾嫆闻言,微微点头,“希望他们不要打草惊蛇,惠王和成王,不是好糊弄之辈。”

就连她,都需要这般费尽心思才能逃离众人视线去寻找无色花,更莫说被楚唯和楚旸盯着的楚漓了。

“什么?”楚唯闻言,手中茶盏放下,面色微凝了拧。“你确定亲眼所见,她坠落山崖了?”

暗卫点头,“属下亲眼所见,是林小姐射中了衾大小姐的马,使她被马甩出去,坠落断崖之下。如今,侍卫奴仆们都应该已经汇报给皇上和镇国公了……”

楚唯听罢,沉吟一声,“知道了,先下去吧。”

抬了抬手,示意暗卫下去。

衾嫆坠崖的消息,没一会便传遍了猎场。

衾潇当场急火攻心险些晕过去,提剑便要杀了哭哭啼啼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林琪。

林琪吓得往她爹后面躲,衾潇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两父女都给活剥了。

还是皇帝下令,衾潇才罢手。

“还不快去找!务必将人救回来!”

皇帝见这边一团糟,扫了他的兴致,一脸怒容,随即下令派人去救人。

走在路上,衾嫆有些沉默,殷老二便走到她面前,试探地问她,“娇小姐,是不是担心你爹啊?”

衾嫆点点头,轻嗯了声,“没办法,无色花一事不能告诉他,否则一定会走漏风声的。”

只希望早点寻到无色花,可以早点回去,免得叫爹他们几个担心。

衾嫆沉了沉眉头,脚步加快了些。

与此同时,楚漓的营帐内。

“坠下断崖?”楚漓手一颤,茶水溅出,袖子湿了一截。

面色凝了下来。

“没想到她所说的法子竟这般冒险!胡来,简直就是胡来!”楚漓一拍轮椅,难得面上有了几分薄怒,说出斥责的话来。

木槿听得却忍不住替衾嫆说话了,“主子也莫要怪衾小姐了,她也是为了替主子寻那药引子……等无色花寻到,主子你就可以彻底痊愈了!”

这样想来,这衾小姐待主子还真是一片情深了,能够为了主子冒险到这个地步,从前还真是错怪了她。

楚漓却抿着唇,依旧不赞同,“我好不容易摆脱三哥、四哥的眼线,将沈大夫和书语送走,原不用她再冒险掺和进来……

哪想到……”

沈寄年和他说衾嫆也要参与寻无色花行列中时,只当她是要派那几个手下去,哪知,她居然假借同林琪狩猎比试为由,做出假坠断崖这么冒险的事,去寻药引子。

看了眼自己尚不能良于行的双腿,眸子暗淡下来。

如果不是他这双腿没好,不能站立,也不至于只能在营帐内干着急等待,而不能亲自去寻药引。现如今还叫她一个姑娘家跑去雪山找药引。

“木槿,传我手令,派人去保护她。”

木槿一听,下意识喜上眉梢了,“主子,您的意思是……”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去吧。”楚漓闭上眼,似是做了什么巨大的心理建设后,终下定了决心,呼吸微沉,道。

“是!”木槿立马高高兴兴地拿了楚漓的手令去传命令了。

“端王殿下,我家殿下有请。”木槿刚走没多久,营帐外,便传来一道声音,楚漓听出,是楚唯身边的手下。

楚唯?

楚漓眉梢微凛,转着轮椅到了营帐外,病弱地掩唇咳了一声,面上一派温润淡定,“不知三皇兄何事相请?”

侍从淡淡地不见恭敬地回着,“殿下过去便知道了。”

言下之意并不打算告诉楚漓,强行来请人过去。

到底为了什么请他过去,楚漓微微转念一想,便知道了。

“带路吧。”

楚唯的营帐里,楚旸不请自来,已经坐下开始喝茶了,听到门外侍从通传说楚漓也来了,不禁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声。

“原来三哥请了五弟过来。怪不得不愿意四弟我过来喝茶了……”他说着,把玩着碟子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微蹙了下眉,嫌弃太甜,又给扔了回去。

楚唯端坐于上,对于楚旸的话避而不听,只对着门外仆从道,“请端王进来。”

仆从要替楚漓推轮椅,后者却抢先抬手,“本王自己来。”

不让人碰他的轮椅,自己扶着轮椅扶手进了营帐。

看到里间二人都在时,他面色淡然,温润自若地向二人问了一声好,随后才自然地问起楚唯,“不知三皇兄请我来,所为何事?”

“自家兄弟也也好久没聚过了,五弟,不介意一起喝喝茶下下棋吧?”

第147章 风雪

自家兄弟,喝茶,下棋……

呵。

楚旸率先笑了一声,只是他一向是这么个阴阳怪气的调调,楚唯心下虽不喜,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置之。

眼角余光始终没有错过楚漓面上表情一丝一毫。

只可惜,楚漓面不改色,扶着轮椅到了二人身边,温良恭谦地说着,“多谢三皇兄美意,正巧臣弟待在营帐无趣,同二位兄长叙叙旧也是好的。”

“咦,说起来,今年三哥没参加狩猎,倒是稀奇呵。”楚旸手捻起一缕发,眼角眉梢皆透露着一股算计嘲讽的意味,似不经意似的提起。

楚唯面色如常,淡淡地启唇,“四弟不也是?往年你与我可是不相上下地角逐,今年倒是不见四弟如往年那般积极了。”

只字不提自己,反问了一把楚旸。

“呵呵呵,年年都是如此,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和三哥喝喝茶。对了,五弟,听说镇国公府那位衾大小姐被林尚书之女打落断崖,你可有听说?”

“什么?”楚漓面色一白,手扶着轮椅,“竟有此事?父皇知晓了吗?可有派人去救她?”

他这番表现叫人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本来,楚唯和楚旸都怀疑楚漓对衾嫆有心思,现在这么看来,果然八九不离十了。

楚唯是眯着眼,细想这里头会不会还有什么阴谋。

楚旸却是吊着眼,笑得有几分深意,“衾小姐国色天姿,这样美的美人儿,也难怪了,五弟一向淡泊出尘,居然也会为一个姑娘如此心焦慌神,失了仪态。”

他说这话时,眼睛却看向了楚唯,“只是先前这位衾小姐似是中意的三哥,不想一个小姑娘,竟是惹得咱们皇室几位子弟都为之倾倒?不过要我说,三哥才是那个厉害的,手指头都不必动,就有两位貌美的贵女为你打得头破血流,这不,林小姐一气之下,就将衾小姐给打落断崖,现在生死不明……啧啧,真是可怜,又可怕啊。”

“四弟,如今衾小姐下落不明,你还有心思在这说风凉话?”楚唯面色微凉的,斜睨一眼楚旸,语气微沉地道。

楚漓完全表现出来一副一心扑在衾嫆坠崖下落不明的消息上,压根没有听进去二人的对话的模样,这叫楚唯微微疑惑。

衾嫆坠崖一事,看来果然是巧合。

看楚漓这担心焦急的样子,不似作伪。

“三皇兄,四皇兄,莫要取笑当弟弟的,我,我教过衾小姐一阵子棋艺,算是她半个师父,如今她有难下落不明,我无法坐视不理……今日这茶和棋,只能等到改日再约了,我先过去找父皇和镇国公……”

楚漓扶着轮椅便要出去。

他的话却点醒了楚唯和楚旸,是啊,这时候衾嫆出事了,两国公府定是手忙脚乱,衾嫆的父亲和舅舅都是朝廷重臣,这会若是他们在营帐内作乐享受被知,届时二人定会心存芥蒂。

如今楚唯和楚旸斗法,都在竭尽心思地拉拢朝中大臣,想着,便同时都将主意打定,楚唯也就懒得管楚漓了,衾嫆出事,楚漓又孤立无援的,无色花应是耽搁下来了。

“五弟说得对,我这就去见国公,帮他一起寻衾小姐的下落。”楚唯立即起身,面带忧容地说着,便出了营帐。

楚旸不甘落后,立马跟上,“我也去!”

剩下本该最积极的楚漓,慢悠悠地扶着轮椅,在二人后头出了营帐。

他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流光。

……

衾嫆一行人徒步上了雪山,到了半山腰,便感受到了雪山的寒凉,好在她事先有所准备,穿得厚实,还带了沈寄年给的御寒的药丸。

递给殷老二殷老四一人一粒,自己也服下一粒,这才面色如常地继续前进。

“不行啊,雪太大了,娇小姐,我们先停下等雪小些了再走吧!”

殷老二眯着眼抬手挡着迎面吹来的风雪,吐出嘴里的雪渣滓,不禁回头,高声冲同样艰难行进的衾嫆说着。

衾嫆高声回了句,“不行,不能再耽搁了,天黑之前若不能找到无色花,我担心派来找我的人马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就算暴风雪再严峻,她也要将无色花找到!

殷老二闻言,自知是劝不了衾嫆了,便和殷老四一阵,在前头开路,替她挡着点风雪。

衾嫆脸上都是冰凉凉的雪花,触及温凉的脸蛋便融作雪水,她不厌其烦地用帕子拭去又拭去,免得打湿了衣襟。

三人好不容易才到山顶脚下。

别说衾嫆了,就是殷家两兄弟两个大老爷们都觉得浑身疲累,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所以当衾嫆软软地坐在石头上,面色发白地喘息时,两人直接席地而坐,也跟着喘气休息。

“我们稍作休息,一炷香后立即上顶峰。”衾嫆见殷老四拿出火折子开始生火,她看了眼天色,好在风雪已经停了些,只是日暮西山,她所剩下的时辰不多了,便对二人催促着说道。

殷老二闻言,头疼地摆摆手,“诶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救人心切嘛!为了你的情郎,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跑这疙瘩受罪来,也真是吃饱了撑着了……”

他嘀嘀咕咕地说着,就被衾嫆瞪了眼,殷老四用拾来的柴火敲了他一下,“少说两句吧你,快帮忙生火。”

殷老二乖乖照做,嘴巴撇了下,朝衾嫆的方向觑了眼。

衾嫆从袖子里拿出绢布包着的干粮,一路上都是风雪,干粮早就冷了,她将干粮分给两兄弟,自己就着硬邦邦冷冰冰的干粮,咬了几口,草草填了下肚子。

也不知道,爹他们这会怎么样了,衾嫆食难下咽地想着,幽幽叹了口气。

希望他老人家不要太担心,也希望春花和秋月照她说的,等没人的时候,再暗示着宽抚他一下吧。

“大小姐,是沈神医!”三人烤火取暖后,便处理了地上的痕迹,准备继续出发了。

走到顶峰入口下,却瞧见沈寄年和楚漓身边的书语结伴同行,也到了顶峰的入口。

第148章 成药

“天色就要黑了,小道窄,衾小姐,你随我上去,让他们在这留守。”

沈寄年淡淡地说着,单手至于身后,另一只手拿出一枚药丸递给衾嫆。

“这是什么?”衾嫆接过,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问。

“保存体力,御寒。”

沈寄年话不多,说完,便率先上了小道往顶峰陡壁行去。

衾嫆闻言,看了眼殷老二几人,“你们在这等候,若有风吹草动,就吹响哨子提醒我们。”

然后,紧随沈寄年后头上小道。

小道陡峭,衾嫆一边走一边时时刻刻盯着脚下的石头,手扶着岩壁尽量快步上前。

“小心些。”

天色黑了,衾嫆看不大清,一脚踩着石头,就滑了一跤,险些摔下去,幸亏沈寄年虽顾着往上行,却还脑后长了眼睛,及时伸出手扶了衾嫆一把。

“多谢。”

衾嫆看了眼沈寄年扶着她手臂上的手,轻轻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道了声谢。

随后走路愈发小心。

沈寄年微低眸瞧了眼自己的手,随即收回,负在身后,背上背着药篓,别看他不会武,走这陡峭山路,却比衾嫆看着还轻巧。

“沈大夫是经常上山采药么?我瞧你对山路很是熟悉。”衾嫆觉着这小道上又黑又静,寒风又刮得脸上微疼,便找了个话题聊。

沈寄年目不斜视,偶尔用手里采药用的小铲子抵着峭壁做依撑,闻言淡淡地回了声,“恩。”

他寡淡不语,衾嫆就是有心找话聊也聊不下去,只悻悻地闭了嘴。

哪知,在她以为对方是不想和她说话时,便听沈寄年淡漠的声音平稳地响起,“越是陡峭崎岖,越是藏着珍贵的草药。尤其是解毒的花草。”

他一打开话匣子,衾嫆便也不尴尬了,顺着这话接着问,“那你总是一人上山?”

沈寄年没有回答,便是默认的意思。

“这太危险了,我会武尚且觉着凶险,沈大夫……定是很辛苦的。”

这话倒不是衾嫆没话找话聊,医者父母心,尽管沈寄年性情古怪冷漠,但他所救之人也不少,年少闻名江湖,所医之人都是绝症或奇毒患者,采药定然都是这样陡峭崎岖之地。

听起来便觉着凶险万分了。

这份医心着实叫她钦佩,就算只是为了钻研医术,也值得敬佩。

沈寄年沉默片刻,脚步微微顿住。

似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清淡的语调,却有温度的语句。

这么多年,所见之人无不是称赞他医术独步天下,说他年轻有为的。巴结奉承,挖苦恼怒,不枚胜举。

却是第一次,有人问他,采药辛不辛苦,上山的苦如何凶险。

虽听得出她并非出自关心,却也叫沈寄年冷冰冰的心微微触动了下。

“你放心。”

“恩?”

衾嫆正扶着峭壁往上慢慢挪,忽然听到沈寄年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愣了下,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我会治好他。”

沈寄年淡漠的声音响起,随后,也到了目的地。

转过身,还伸出自己的袖子,主动想拉一把衾嫆。

衾嫆看了眼,抓住他袖子一角,借了点力,脚尖一点,便轻巧地落到了平地上。

“有劳。”

她心里虽觉着对方似是误解了她关心一问是为了巴结讨好让他治疗楚漓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却并没有解释。

原本便是因为要给楚漓驱毒才会有交集的,他这么回,也没什么不对的。

沈寄年微挑了下眉梢,至于衾嫆这句“有劳”是回的他前面那三个字还是道谢他伸手之劳,他只抿了下唇角,便抛之脑后。

他们在一块大石头上,顶峰很小,稍有不慎便会踩空掉下万丈深渊。

衾嫆微微提着心,有些晕眩。

反观一旁的沈寄年,面色如常,淡然地蹲下,用小铲子在石头缝里轻轻拨着什么。

“找到了。”

他难得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兴奋激动,语调都扬了扬。

手颤着,放下了小铲子,手指着石头缝里一株很小的,普通的透明色调的小花,转过头对因为处于高峰之上,有些紧张地绷紧身体的衾嫆,道。

找到了?!

“真的吗!”衾嫆面上一喜,不禁忘却了自己所处之地,往前一步,在沈寄年身边蹲下,定睛寻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便见一朵透明的,大约只有她一根手指那么大小的普通小花,在石头缝和积雪中,迎着寒风背靠巨石,傲立积雪中,坚韧地生长着。

它看起来非常普通,却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

衾嫆眼里不禁带了几分泪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目睹沈寄年小心翼翼地用小铲子将积雪铲走些,露出无色花的根茎,随后连根拔起。

立马放进他事先准备好的竹筒子中。

“咻——”

就在二人高兴之时,衾嫆看见一缕红色信号弹发射半空,当看到这颜色时,她面色一变。

“不好,定是惠王的人!”

这是她给殷老二几人的信号弹,若是红色,便为示警,也就是通知有敌人情况紧急。

她来这大雪山上采药,所谓的敌人,除了楚唯的人,还会有谁?

好不容易甩开他的人,没想到这人如此阴魂不散。

不能叫他知道她拿到了无色花,不然若是被他们给夺去,楚漓的腿便没救了。

“沈大夫,将无色花交给我!”衾嫆咬咬牙,伸手,朝沈寄年低声紧张道。

沈寄年拧眉,“这花取下便必须今早做成药服下——罢了,你等我一下。”

山下渐传来打斗声,衾嫆急得额角虚汗,但见沈寄年抿着唇,临危不乱地蹲着,将竹筒取下来,拿出无色花,再用一方帕子,将花叶碾碎,随即咬了一下自己一只食指,滴了一滴血在碾碎的花泥中。

然后用帕子将花泥包紧,从背篓里找出一个小一号的竹筒,塞进去。

再在衾嫆惊异的眸光中,递给她。

衾嫆目光落在沈寄年那流着血的左手食指上,眼里闪着异色,满是不解。

“将这个拿给端王,直接服下便可。事后我再向你解释,快从那边走。”

“那你呢?”衾嫆接过竹筒,听着下方的厮打声,不禁皱起眉来。

沈寄年哼了声,似是笑了下,看了眼山腰那边,淡淡地道——

“放心,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第149章 追兵

“放心,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得了沈寄年胸有成竹的这一句保证,衾嫆看了眼山腰上的火光,眸子明明灭灭,随即咬咬牙,狠心转过头,“多加小心,保重!”

然后转身便飞快寻着另一条路下山。

这药必须尽快给楚漓服下!

抱着这个决心,她丝毫不顾路黑又滑,抱紧竹筒飞快往下冲。

期间脚扭了下,她拧了拧眉头,到底是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

“啊——”

山路崎岖坎坷,她一不下心慌不择路,直直摔在了草丛里,双手却下意识抓紧了竹筒,半边身子都挂在悬崖外。

她惊叫了一声,眼角微红泛着湿润,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

偏生这时,峰顶传来悉索的人脚步声,她露在外的手腕被石头磕破,她顾不得这些,忙抓紧了一根树藤,将凌空的半边腿往回挪。

随后一蹬腿,一咬牙,手腕磨破了皮,眼泪都飙了出来,她一手死死地护着竹筒,另一只手拽紧了树藤,爬了回去。

刚坐定,她便赶忙站起来,拖着微微泛痛的腿,抱着竹筒脚下生风似的。

身后传来的追赶声,由远及近,她喘着气,在黑夜中,不断滑倒几回,次次疼得她落泪,但次次她都急忙爬起来,丝毫不敢停歇。

她跑得快,身后追兵似是被她给甩开了。

“啊——别碰我——”

只是回头看了眼,衾嫆脚下险些又踩着石头,一只手伸过来,抓了下她的袖子,她吓得哑声尖叫了一下,转过头一张泪眼斑驳的小脸上满是惊惧和凶狠地看向来人。

“别怕,是我。”

衾嫆泪珠儿还挂在眼睫上,却傻了。

眼前的人,居然是楚漓。

居然是站立行走的楚漓。

她不敢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闭了闭眼再睁开,不禁吃惊地张了张嘴,“你,你的腿……”

惨白月光下,衾嫆衣裳破了些,还脏兮兮的,双手抱着个竹筒,发髻歪歪扭扭的,眼睛红红的还挂着泪珠。

看起来,糟透了。

见她如斯狼狈,楚漓不禁又心疼又有一丝好笑,但目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时,立即凝住了。

“你受伤了?”

衾嫆身后追兵的声音又近了,她忙惊惶地抓着楚漓的手臂,“别别管这些了,快,快离开这,我们……我们快跑。”

她喘着气,语不成调,带着几分沙哑几分忐忑地对他道。

且不管楚漓的腿如何,且更不管她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当务之急应是怎么甩开这些追兵,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躲一躲。

“无事,跟我来。”

楚漓见她如此害怕,也知后面追赶她的是何人了,便一把拉住她,脚不是很稳但竭力做到了快步地拉着她往山下一方向跑去。

衾嫆有些怔怔地望着自己被楚漓拉着的手,看着带着她往前跑的男人,一时呆呆的出了神。

心跳漏了一拍。

楚漓的腿不良于行,乍一能行走本就艰难,此时却强行带着衾嫆跑路,不用衾嫆去多想,她光是听着他沉闷的呼吸喘息声,就知道他此时不大好了。

“那,那有个山洞,我们躲一躲!”衾嫆忽然眼睛一亮,看见了一个山洞,也管不了其他的了,直接反过来抓着楚漓的手,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拖地带他走。

温软的小手有些黏糊糊的,不知是沾了血还是汗,亦或者是两者皆有。

楚漓手臂僵硬,只迟疑了那么一下,便被衾嫆扶着走了。

他腿疼得骨头似又要碎了一般,咬着牙,没有反驳。

两人走到山洞前,衾嫆伸手拨开山洞前乱糟糟的藤蔓和草,手被尖利的草割了下,她轻吸了声气,抿着唇忍着疼带着楚漓一道弓着身子,进了山洞里边。

这里头漆黑一片,她忙掏出火折子,但楚漓却按住了她的手背,低声道,“别点,他们追来了。”

闻言,衾嫆连忙将火折子攥手里头,往山洞里头又走了走。

山洞潮湿,但好在冬日雪山没有什么猛兽毒蛇,两人靠着山洞岩壁,敛声屏气。

“这边!人呢?怎么不见了?快找!一定跑不远!”

“找不到。”

“没发现。”

“这里也没有!”

“混账东西,怎么就让她给跑了?那么多人还追不上一个姑娘家!走,她一定跑不远,咱们下山去追!”

山洞外传来追兵嘈杂的声音,衾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紧紧地贴着石壁,直到听到那群人走远了……

她才松了口气,这骤然绷紧了的神经一松下来,人便双腿一软地朝前栽去。

“当心!”楚漓伸出手,及时地拉住了她胳膊,将她牢牢地扶住。

衾嫆手心一片濡湿,几乎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被楚漓那么一拉,她身子便被拉了回去。

手轻轻抵着对方的胸膛,才避免了直接脸对脸地撞上。

“扑通扑通——”

黑暗里,四目相对。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乱了分寸。

“你心跳声好响——”

衾嫆喉头咽了咽,故作镇定地开了句玩笑,别过脸,好在夜色能遮掩脸上所有羞意。

他身上有淡淡的松竹清香气,萦绕在她周围,像是无形中包裹她的一张网。

一张她无法逃脱,好像也不愿逃脱的温柔网。

“你还好么?”楚漓只淡淡咳了声,也不戳破衾嫆同样跳的很快很响的心跳声,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愉悦温柔的弧度,低声询问着。

衾嫆这才想起来,立马弹开了些,“火折子。”

她要,楚漓便伸手递过去。

火折子一亮,衾嫆这才看清,楚漓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还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一惊,低头一看,果然,他的双腿都在颤抖,膝盖微微弯曲着。

“你的腿是不是疼?”衾嫆忙顾不得男女什么授受不亲了,直接扶着楚漓顺着石壁坐下去。

抬手便要掀他的裤脚。

“衾……”

“别动,让我看看。”

衾嫆抿着唇,抬头,一双眼红通通的,带着倔强,含着心疼。

让人看了,根本无法拒绝。

“我只……怕吓着你。”

楚漓听见自己微微泛苦的声音说着。

“我不怕。”

衾嫆笃定地望着他,她只怕她救不了他,其他的,什么都不怕。

第150章 升温

“无色花,最后一味药……”衾嫆说着,将竹筒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扑面而来,“沈大夫说了,汁液口服,花泥用来敷在膝盖上……”

“我自己来吧。”楚漓见她手腕上血肉模糊的,“还是先给你包扎下伤……”

“哎呀你能不能听我的!”衾嫆越是心急越是不顺,扯了半天才将竹筒里手绢包裹的花泥拿出来。见楚漓这个时候不分事情轻重缓急,忙打断他,凶巴巴地将装了药汁的竹筒递给他,然后动作小心轻柔地卷起他的裤腿。

打算替他敷药。

楚漓垂眸,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认真严肃的小姑娘,只觉得胸口一阵温柔柔软。

仰头,他面不改色地将竹筒里的药汁咽下。

冰凉的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甜腻味的药汁顺着喉咙流入胃中。

衾嫆小心地又拿出一方帕子,将花泥平分放在两方帕子上。

然后两只手,轻轻将帕子倒扣,花泥贴着楚漓那泛着诡异紫黑色的膝盖关节处。

“嘶——”

楚漓腿猛地一颤,似是痛苦极了,手死死地攥紧,咬紧了牙口,额角的汗凝结成珠滚落到衣襟上。

冰凉凉的花泥似是在敷到楚漓膝盖上时便开始燃烧了一般,衾嫆手心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听到他压抑的声音,衾嫆抬眸,担忧地望着他,“还好吗?是不是很痛?”

无色花生长在极寒的冰雪之地,触到他膝盖却是如此滚烫灼烧。

他这般能忍的人,定是痛极了,才会发出这一声痛苦的呻吟来。

“没……没事……”

楚漓声音都带着几分压抑克制,唯恐泄露了一丝痛苦声音。

“若是觉得痛,就喊出来吧。这里没外人。”衾嫆抿了抿唇,火折子被她插入石壁中,照耀出楚漓苍白汗湿的脸来。

松开手,衾嫆拿了帕子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汗,蹙着眉心,满是担忧心疼。

楚漓痛得全身都发抖,他微微阖着的眸子睁开一丝缝隙,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那张美艳又温柔的面孔。

心神一触动。

抬起一只手,握住她替他轻轻擦拭汗的手,将人往怀里一带。

用微凉的怀抱抱紧这柔软的身子。

衾嫆一怔,刚动了下。

“别动……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楚漓嘴里有股血腥味,断断续续虚弱地说着,嘴角溢出一丝血花。

衾嫆闻言,放松了身体,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触及之下,衣裳尽是冷冷的汗湿感。

这个人,这个人……竟隐忍至此。

肩膀上蓦地一重,衾嫆一僵,微微松开了楚漓,便见他已经晕了过去,脑袋靠在她肩头上。

面上虚弱毫无血色,带着一股倦怠。

痛极了,方力竭而晕。

她没有松开,任由他这么靠着自己,眸光里明明暗暗,划过一丝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两个人就这么也挺好。

她护着他,他纵着她。

重来一次,可以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安然地过一世。

可念头刚起,就被她自嘲地掐断。

且不说她配不上他……

就是前世,若非是圣旨,他恐怕也不会愿意娶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到底,他心里对她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等等。

衾嫆电光火石间,面色变了变。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她不知不觉中,居然贪图他对她有男女之情么?

真是贪婪。

衾嫆将晕过去的楚漓扶着靠着石壁而坐,然后看了眼外边,确定安全无人后,不敢走远,只在山洞附近捡了些柴火,然后折返回了山洞,生了火。

她又去旁边弄了点干净的积雪放入竹筒中,等融化了后,放在火上烤了烤,待水温合适了,她用在雪地里用雪水洗过的帕子蘸了温水,一点一点地,有些笨拙却很小心地替楚漓擦拭脸、脖子、手和脚。

两世为人,她一直都是娇宠长大,从未伺候过别人。但这个人是楚漓,她便甘之如饴,没有丝毫怨言。

她不敢将花泥取下来,也不知要敷多久才能好,便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楚漓裸露在外的腿。

他的腿常年不站立行走,有轻微的变形,但平日里袍子掩盖是看不出来的。

此时裤腿卷起,露出似是被毒素爬满了双腿,通体青紫的双腿,衾嫆乍一看心惊,随后只剩满满的心痛难受。

手轻轻触了下他的腿,衾嫆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她无声地落着泪,心里酸涩难耐。

垂着头掉眼泪的衾嫆,忽然感觉头顶有一只大手在轻轻抚着她的头。

似在安抚。

“别哭。”

衾嫆抬起头来,便对上楚漓一双温润的眸子,他虚弱的面上绽开一个温柔安抚的笑。

声音柔和,面容温润如玉。

“你醒了?”

她眼睛红红的,看着像一只小兔子似的。

楚漓抬手,用手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语气温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恩,多亏你,我现在好多了。”

他说着,伸手接过衾嫆手中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衾嫆手腕上已经干了的血渍,眉心拧得打了结,似是比自己还要疼一些。

衾嫆疼得下意识抽了抽手,却被楚漓温润有力的手扣着动弹不得,只能轻轻吸着气,任由楚漓给她将一双手上的血渍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带了金创药?”楚漓欲给她包扎,却见衾嫆从袖口翻翻找找,便挑了下眉梢,柔声询问。

衾嫆闻言展颜,“真聪明!我啊,知道路上不会太太平,身上就装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呢。”

她笑着一双凤目微弯,里面潋滟水光。

楚漓轻笑了声,接过金创药,亲自替她倒了药粉,然后用手绢包扎上。

看着她一双漂亮纤纤小手包扎的模样,他轻凝了下眉头,“回头我回王府给你捎一瓶玉肌膏,就不会留疤了。”

衾嫆笑得浑不在意,“留不留疤不要紧,你的腿好点没?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她这么一转话锋,楚漓这才看向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腿,不知为何……

脸上一阵红,羞燥不已。

第151章 心悦

楚漓脸色的变化,衾嫆自然是看到了,随后便反应过来……

她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红脸,别过脸背过身去。

“你……你自己能……”能穿上裤子的吧。

后面的话太难以启齿,她咳了声,脸上烧得一路红到了耳后。

“能的。”

楚漓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尴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氛围。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楚漓温柔的嗓音轻轻响起,“好了。”

说着,衾嫆回头,便见楚漓已经站立起来。

他站起来了!

她脸上又惊又喜,又想哭又带笑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爱。

“你,你的腿,真的好了?”

楚漓轻轻点头,随后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是实话一般,站起来走动了几圈,他走得不太自然,但几圈下来后,步伐看起来和寻常人已经无异了。

衾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了。

两世了,她总算看到他好好的,好好的站起来,像寻常人一样走路,以后还会奔跑,甚至如果好好练功,也许能飞……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喜极而泣,抬手擦了擦脸,却怎么也抹不完决堤的眼泪。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两辈子的愿望,终于得偿。

太好了……

“这是喜事,哭什么?”楚漓有些慌了,没见过衾嫆哭成这样过,走过来,缓缓蹲在她身前。

终于如愿以偿地伸手,清醒时,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

“呜……楚漓,楚漓,你可以站起来了……太好了呀……”衾嫆肿着一双眸子,一时激动,便拽着楚漓的袖子,眼泪像不要钱的珠子一样一直掉,但那份喜悦却清晰地传达给了楚漓。

能够站起来,楚漓何尝不高兴?但见衾嫆这般,他觉得站起来,总算有了意义。

不为自己,只为了她,也值得。

“先前便可以了,这次出来服了沈大夫给的暂压制毒性让我能恢复半日行有能力的药后,我就出来寻你了……衾……姣姣,我可以这么唤你么?”

楚漓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衾嫆一下放下了重生以后所有的防备自矜,迷糊地点头。

难怪他之前可以走路。原来是为了寻她……

“我能站起来,都是你的功劳。我知,这些时日都是你在替我辛苦寻药,还偷偷送珍贵的药材去端王府……”楚漓说着,见衾嫆一震,似是被揭穿的羞赧尴尬,他轻轻笑了一声,忍不住,忍不住便伸手将她抱了抱,“我想这样抱着你,很久了。”

衾嫆听着身边之人呢喃温柔之语,不禁眸子瞪大,忘了啜泣,傻了。

他……他说什么?

“我心悦你,姣姣,我心悦于你。”

楚漓低柔地在衾嫆耳边说着,随后眸光涣散了下。

又晕了过去。

衾嫆:“楚漓,楚漓?楚漓!你怎么了……”

她方沉浸在他的告白里身心震惊,便被他突然的昏厥吓住,她忙摇了摇楚漓的身子,却触到他滚烫的额头。

天,怎么这么烫!

衾嫆烫得手一缩,望着两颊不正常晕红的楚漓,她不禁面色凝重,眸光沉了沉。

……

衾嫆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火,用自己的披风给靠着墙壁烤着火昏迷中的楚漓盖住身体,时不时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汗。

楚漓的脉象很乱,一直在发烧,昏迷中皱着眉,似是被梦魇住了。

衾嫆看着这样的楚漓,心里满是担忧惊慌,眸子看向山洞外,微微深了深。

她放了一个求救信号弹,殷老二几个应该会在赶来的路上。

只希望他们可以再快点,楚漓现在的状况不太好,她怕再多耽搁一刻,便危险一分。

“姣姣……”

衾嫆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火堆,不知为何,重来一世,一开始她十分畏惧火,前世被活生生烧死的那种痛苦,直到如今,她都无法忘却,午夜梦回里都会被惊醒。

但楚漓在身边,她镇定冷静地望着眼前的火堆,冷静地加着柴火,面容一派冷凝。

听到楚漓唤她名字,衾嫆愣了愣,面色微喜,“你醒……”

只是一回头,脸上的笑意便僵住。

原来,楚漓没有醒,只是在梦呓念了声她的名字罢了。

衾嫆忧郁地垂下了眼睫,伸手体贴地替他将披风往上拢了拢,触及他滚烫的脖子时,手缩了缩。

轻叹了声,将他脸颊边的发丝捋到了耳后。

望着这张玉白温润的面容,露出几分深思来。

他方才说,他心悦于她。

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如果不是他昏迷,她真不知道她会如何回应他这番话。

其实,她这一路想了许久,醒来后她念着想着补偿他,后来借学下棋的由头和他接触,一起品茗一起下棋一起看字画……

她本想撮合他与陆倩,却发现她很是在意陆倩与他会有什么干系,看他们在一处,她心中便酸涩苦痛。

春花和秋月她们总以为她是心悦他,可她却始终死守着这颗心,不愿交出来。

可感情总是这般,她如何藏如何压都无法掩饰自己的真是情感。

她喜欢他的。

她知道,她是喜欢他的。

由愧疚生出的怜惜转为不知不觉相处之后的爱慕。

这份爱慕,被她死死地压在心底深处,却仿佛是野草一般,被风一吹,便疯狂滋长。

她总以为,楚漓待她并无男女之情,却不料,他对她亦是有情意在的。

“楚漓……如果你想,我便嫁你……这一世,我一定会好好弥补……”

“有火光,人在这!”

衾嫆手轻抚了下楚漓的面颊,话音还未落下,外边就响起殷老二的大嗓门叫嚷。

她面上一喜,立马起身跑出去。

“殷老二,殷老二,我们在这呢!”

她出去时,没看到的是,一直皱着眉头昏迷呓语的人,眼睫颤了颤,眸子微微睁开……

殷老二看见衾嫆灰头土脸地从山洞里钻出来,着实愣了一愣。

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他身后的书语便慌忙地冲了进去,寻找楚漓的身影。

“主子!主子——”

第152章 处置

楚漓被书语带走,衾嫆随殷老二几人下山。

恰好碰到搜救她的侍卫,她佯装是摔下山崖,抓着树枝一路迷路到这的样子,被晕乎乎的侍卫们带回猎场。

见她除了看起来狼狈了点,但衣裳还算整洁,殷老二几人又赶在侍卫发现衾嫆之前先藏匿起来,所以明面上衾嫆还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但她知道,楚唯那边,她是没办法糊弄了。

那人极为聪明,她出现在雪山脚下,楚漓如今又痊愈……

稍微一转转脑筋,他便能想通是怎么一回事。

只能说衾嫆利用了林琪这善妒冲动的弱点,又刷开了难缠的陆荣,才能如此顺理成章地拿到药引。

她一边走着,一边面色却并不轻松。

她很是担心楚漓的情况。

看到她平安回来,春花和秋月不禁提着的两颗心给放了回去,衾潇和容央还有衾嫆舅舅三人皆是被蒙在鼓里的,见她回来了,又哭又笑地,叫衾嫆愧疚感一时尤甚。

“爹,舅舅,容央……对不起。”她咬了咬唇,对着三人便是躬身欠了欠身。

三人皆是一脸的心疼,忙扶她,衾潇更是拍着大腿又心疼又气,“傻孩子,这是那天杀的林琪害得你,你和我们说什么对不起?”

“是啊,姣姣才是受害者。”

“衾嫆啊,你没受伤吧?”

舅舅和容央一前一后关切着,衾嫆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们,不禁红着眼眶摇头。

“我很好,没事的。”

“看你手,这还叫没事?”容央却是死死地瞪着她手腕上打了结包扎伤口的手帕,红唇紧抿,眼眸喷火,“我这就将林琪揍一顿!”

敢将她表妹欺负成这样,她也要林琪同样的地方双倍偿还!

衾嫆忙反手拉住了冲动的容央,无奈地笑劝着,“容央,别去,这事本就是她理亏,我反正也没事,就算要料理她,圣上还在,咱们不宜出面。”

衾潇和容央倒是脾性相近,都想着替衾嫆讨回公道来,但容敬却是老谋深算,沉得住气的。

他满意地看了眼明显成熟稳重多了的外甥女,眼里精光闪烁,露出一个狐狸似的笑来。

“姣姣说得对。现下,我们越是隐忍不滋事,那林琪受到的处置才越大。”

圣上虽昏庸,却也不是个愚傻的,林琪公然挑事将堂堂国公之女打落悬崖,此等行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发生了,皇上一个喜好面子威严的人,哪里能忍?

而衾嫆这个受害者虽回来了,但她却不闹事趁机报复,这样,皇上一看,便高下立见,且心里头觉着若是不秉公处置,还会叫两位国公心生齿寒不满。

果然,当晚,皇上便派了自己身边的大监,给衾嫆送了一堆又一堆的补品赏赐,以安抚“受了不小惊吓正卧床养病”的衾嫆。

与此同时,林尚书携林琪被皇帝召见,皇上当着一帐篷的妃嫔宫女太监的面,便顺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砸向了林尚书。

直叫林尚书脑门上砸破了一个窟窿,汨汨地流着血,吓得一旁一下午到整夜都忐忑不安的林琪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她不叫还好,这一出声,皇上愈发觉得她粗鄙不登大堂。

气得便指着遭殃了的林尚书破口大骂,“瞧瞧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天子脚下就敢行凶,心思如此歹毒卑劣,可见你这个当爹的上行也不端!亏得朕近来宠信你,不曾想你做出这等糊涂事!

纵女行凶,谋害朝廷一等大臣之女,你这个尚书也别做了,直接滚!还有你,恶毒卑劣,朕看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模样没那衾嫆好便罢了,怎得心思行径更是云泥之别?”

皇帝一通说,将两父女吓得忙磕头认错求饶,挨骂挨打都是小事,这丢官事大。

林尚书涕泗横流,这会儿心里恨不得将这孽女给塞回她娘肚子里。

林琪心里是又怕又悔又恨,她怕的是帝王之怒,悔的是自己怎么就一时气昏了头将人给打下了山崖,恨的是皇上当众羞辱她不说还这般将她同衾嫆对比,更是叫她一片心伤痕累累。

衾嫆,又是衾嫆,为什么处处她都要比不上她!

“滚出去,都给朕滚回上京,回府上闭门思过去。以后朕不想在任何宴会上看到你女儿,否则,你连朝都不必上了。”

皇帝本来是寻着围猎的由头出来散心,顺便带几个貌美的宫女妃嫔出来寻欢,哪知第一天就被林尚书父女俩给搅没了。

当下火气便十分暴,将两人赶出去后,他又抿着唇将楚唯给叫了进来。

楚唯被传召时,便知自己还是被林琪的事给连累了。

林尚书近来和他走得近,林琪又爱慕他,不知是谁传的,说是林琪爱慕他所以才嫉恨衾嫆,想除之后快。

“儿臣见过父皇。”

楚唯进来时,皇帝已经将一干不相关的宫人屏退,只留下了李贵妃,以及身边一名貌美的妃嫔。

他眯着一双浑浊的眸子,打量这个自己颇为得意和宠爱的三子,气已经消了大半。

但还是沉着脸,低声道,“白天的事你也知道了,说起来,还因你而起……”

“儿臣听说了,不想林小姐会做出如此糊涂事。”听出皇帝未尽之意,楚唯恭顺地立着,恭敬温顺地开口。

语气里满是不解和惋惜。

皇帝没说话,下意识伸手,一旁的李贵妃眼睛微晃,便聪慧地将自己面前还未动过的茶盏递过去。

侧眸看了眼端庄秀丽的李贵妃,皇帝眼里多了一丝柔和。

说起来,这个儿子不仅优秀,就是他母妃,这么多年了,宫里头再找不出比她更温婉体贴,蕙质兰心的可心人儿了。

于是,怒气又消了小半。

“父皇唤你来也不是为了迁怒你的。”皇帝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眉梢稍霁,淡声抬头,“你是朕膝下最优秀的儿子,如今也到了娶妃的年纪……朕看今日之祸,根源在于你的婚事未定,不如,趁这次围猎,在参选的一众贵女中,让你母妃挑选挑选?”

皇帝话音一落,李贵妃神色未变,只手轻轻在袖子里握了握,至于楚唯,神色微微一动,脑海里却是电光火石似的闪过一张艳丽冷清的脸。

飞快即逝。

第153章 选妃

选妃。

楚唯听出重点来,面色微微一怔之后,便从容地拱手恭顺道,“儿臣但听父皇、母妃安排。”

皇帝觑了楚唯一眼,似是试探又似是简单的父子间问话,“唯儿啊,你也大了,心里就没有中意的哪家姑娘?”

他这话一问,身侧李贵妃,捏着帕子,轻拭了拭嘴角,笑容温婉柔和地看向下方的楚唯。

楚唯自是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恭顺地笑了下,“儿臣心系父皇身体,父皇交代的差事,心思……不在这上头,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都听父皇和母妃的。”

皇帝闻言爽朗地笑了开来,挥了挥袖子,面带几分温和来,“你这孩子……爱妃啊,既然皇儿都这么说了,选妃的事,你来操持下。”

前头还在勃然大怒,下一瞬便面露几分愉悦,皇帝带着身边千娇百媚的美人离开。

剩下母子二人后,李贵妃脸上温婉贤淑的表情一瞬阴霾了下来。

她目光冷淡地从皇帝身边那美人身上移开,看向自己赖以为傲的儿子。

“皇儿。”李贵妃一身华服,美而端,雍容华贵,她起身,长长的华服裙摆在毯子上拖曳。

“母妃。”楚唯温声聆听接下来李贵妃要说的教诲。

李贵妃抚了抚自己鬓角的钗环,语气轻幽,“选妃一事,你怎么看?”

“儿臣都听母妃的。”楚唯面色依旧淡然无波,李贵妃问,他便答。

李贵妃听了却眼角眉梢真切地露出了几分笑来,走上前,伸手轻轻地替楚唯理了理衣襟,语气温柔。

“好孩子,母妃定会为你择一位名门望族,将来能辅佐你的贤良淑德的王妃。”她说着,又像是试探又像是无意间想起来提起似的道,“那衾嫆不好掌控,她身后的镇国公愚钝顽固,不可;原先林尚书之女,母妃见她对你一片心意,也有过念头,但今日看来,她实在蠢笨不可及,好在……

江陵王爱女陆倩倒是个不错的,模样可人,家世匹配,重要的是——她背后的江陵王府带来的利益……”

见楚唯听到这三人名字时,都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知子莫若母,李贵妃在说起衾嫆时,敏锐地发现楚唯眸光里,闪过了什么。

不论是什么,就这点,李贵妃心里已经明镜儿似的,将衾嫆这个本来马马虎虎的人选,彻底划掉。

楚唯听出李贵妃意思,拱手,微微牵动唇角,恭顺温润,“但听母妃做主。”

“儿臣还有些事,就不打搅母妃了,儿臣告退。”

目送楚唯芝兰玉树的背影离去,李贵妃面上的柔和隐了下去。

低声将自己贴身宫女唤进来。

“娘娘。”

“方才殿下出去时,脸色如何?”李贵妃面色矜冷,淡淡地问自己的心腹。

宫女神色如常,似已习惯,很快便回道,“回娘娘,殿下神色正常,瞧着与往日无异。”

与往日无异?

李贵妃微挑了眉梢,回到座位上,“希望他当真心里如面上一般无二,明白本宫的苦心为好。”

宫女顺着这话立即道,“殿下最是孝顺懂事,娘娘别担心了。”

“但愿如此。”李贵妃伸手,轻轻将茶盏杯盖拿起,又放下,叹了一声。

……

“怎么样?楚——端王还好吗?”春花小步子走得飞快又无声地掀了帘子进来,衾嫆见她进来,立即从榻上起身,上前几步,看了眼门外,随后压低了声音,问。

春花脸色有些凝重,摇头,“小姐,木槿那边……说端王殿下他……一直昏迷,发着烧,嘴里迷迷糊糊地好像在念着什么,情况有些不大好。”

不大好……

衾嫆眉心狠狠拧了拧,咬着红唇,面色沉了沉。

一只手握拳锤了下自己另一只手心,“沈大夫呢?还没回来?”

沈寄年替她引开了追兵,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她光顾着担心楚漓,险些就忘了。

“没,但殷家兄弟已经去找了,还没消息。”春花还是摇头,神色有些恹恹的。

衾嫆咬了咬贝齿,眸光浮浮沉沉,随后定定地道,“无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现如今只能等了。

楚漓这个状况不能请太医,否则一定会暴露。

在他情况还没稳定之前,都不能让楚唯等人注意到他。

“春花,你去——”衾嫆抿着唇,眸光一闪后,咬了咬牙,对着春花耳语一番,吩咐着。

春花瞪大眼,“可,可是……”

衾嫆却望着她,目光笃定,“没有可是,你去做就是了。”

“那……好吧。”春花无可奈何地应了声,然后出去了。

“端王没出去过?”楚唯回到自己的营帐内,脸色不是很好看,拂袖问自己的侍从。

侍从低声回道,“回禀殿下,属下一直派人在端王营帐外守着,期间并没有看到端王的轮椅出来过。”

楚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言,面色稍霁,但过了一会,却又抿着唇,眉心微蹙。

“轮椅……”他手指按在杯壁上,脑海飞快琢磨了一圈——狩猎、坠崖、雪山……

雪山!

“衾嫆是在何处被发现的。”楚唯眸子一睁,抬头,冷声问。

侍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道,“衾小姐所坠之山崖,恰好在雪山附近,听寻回衾小姐的侍卫汇报说,是在雪山山腰下寻到的。”

雪山,山崖,山腰。

无色花。

果然如此,原来如此!

“去,命人搜查营帐,就说……就说有刺客。”楚唯眯着眼,冷笑了声,“嘭”地一下,将茶盏重重放置桌案上。

忽然下了命令。

侍从怔了一下,随即应声是。

楚唯起身,掀了营帐帘子,直接朝衾嫆的营帐去。

“衾小姐可在?”他的侍从替他询问门口候着的婢女。

秋月见侍从身后之人是楚唯,面色微微肃了些,恭恭敬敬又一板一眼地道,“回禀惠王殿下,小姐已经歇下了。”

“哦,是么?”楚唯忽然抬手推开侍从,面上挂着笑,却令人不寒而栗,目光凛然,“方才本王瞧见一道黑影逃窜此地,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例行搜查一番比较稳妥……”

第154章 搜查

楚唯骤然高声说的话让秋月眉头微微凝看下,面色肃穆,躬身恭恭敬敬又无比刻板地道,“劳烦惠王殿下挂牵了,我家小姐夜里受了惊吓才服了药睡下……周围又都是士兵把守,哪里会有刺客,里头可还有两个贴身婢女伺候着呢。”

她说着,旁边的卫兵也拢了过来,大有不肯让其通过之意。

楚唯眸光微微一冷,“本王捉拿刺客,例行公事,你若是阻拦,本王便可怀疑这刺客与你有关——”

“王爷明察,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家小姐喝了那助安神的药,才得以安睡,若王爷执意要查,奴婢……”

秋月立即跪下,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垂着头一副卑微柔弱却不敢违抗主子命令的模样。

见此,楚唯愈发肯定,里头有猫腻。

就在他抬脚,打算硬闯时,身后传来一道隐忍着不满的雄浑男音。

“惠王!你这是想做什么!”

闻讯赶来的衾潇,衣裳都没穿好,头发也乱着,便匆匆赶过来。

他赶在楚唯挥开秋月前,明晃晃往秋月面前一站,与楚唯站到了对立面。

面色肃穆冷寂,“惠王这是想作何?老臣的女儿才受过惊吓,此时还不容易睡下,殿下这是要再惊吓一次她不成?”

因着之前衾嫆痴缠楚唯,被上京人诟病嘲笑,衾潇怎会对楚唯没点怨怼之气?都是男人,如果真的不喜欢,早点拒绝,别这么吊着,为什么吊着?答案衾潇心中有数。

所以他才更加看不惯楚唯这份做派。现如今好难得他闺女清醒了,不缠着这么个心机深沉的皇子了。他却反过来招惹他家嫆姐儿,岂不叫他生气?

“镇国公误会了,本王只不过是担心衾小姐安危——捉拿刺客罢了。”楚唯没想到会惊动衾潇,他一来,这事情便没那么简单了,不由心里生出几分烦闷来。

但面上还算客气地对衾潇解释着。

衾潇闻言就哼笑了。“殿下,您这般大张旗鼓的,若真有刺客这会儿我女儿还有命活吗?殿下别忘了,你是外男,若是深夜擅闯女子营帐,传出去,老臣的女儿还如何存活立足?”

他越说越顺溜,将楚唯都怼得无法反驳,他又一口气接着道,“既然殿下觉得刺客可能藏在里头,那老臣亲自进去查看,这总可以?若殿下连老臣都不信,那老臣只能是先去请示下陛下,看这合不合规矩了再说了。”

楚唯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可收场。

这个老匹夫竟是丝毫不给他颜面,宁愿撕破脸皮了,也不肯虚与委蛇下。

他想过,就算拉拢不了这个老顽固,也至少不得罪他,叫他好投向他那两个弟弟的阵营——

像衾潇这样的老顽固,不得罪都能被他气的够呛,若是得罪了,指不定会怎么咬着他不放。

“国公……”他刚露出一个温雅又和煦的笑,想打个圆场,便听见身后李贵妃的声音响起。

“镇国公好大的排场,叫本宫都觉得发怵了。”李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背,身后跟着八名宫人,面若瑰容,华贵端庄,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着,眉眼都是母仪之风。

然而,只是肖似,到底只是个贵妃。

衾潇抿了抿唇角,恭敬地跟着一干人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母妃,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楚唯走上前,孝顺恭谦地朝李贵妃行礼问安,随后温声关心道。

李贵妃淡淡看了他一眼,似是责备他贸然行动一般。

随即对着衾潇,优雅又淡然地说着,“国公爱女心切,本宫理解,既然如此,你们都是男子都有不便,这外边如此吵闹,里头衾小姐还能安睡,叫本宫也担心。不如,本宫亲自进去瞧瞧?”

楚唯要搜查衾嫆的营帐,怎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还会落下话柄,但若是李贵妃来了,那么衾潇都不能说什么。

衾潇面色微微紧了紧,他看向一旁的秋月,后者面露几分凝重,他心便咯噔,沉了下。

旋即,他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里头情况未明,且娘娘是金枝玉叶之躯,老臣怎敢让娘娘冒险——老臣的这个女儿无状,也恐会冲撞了娘娘。”

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了。

李贵妃微微勾了下唇角,上前一步,“本宫身为贵妃,这点胆量和容忍还是有的。翡翠。”

她唤了声,她身边的一名宫女,便立即挥开浑身僵硬绷直的秋月,然后掀开帘子一角,让李贵妃进去。

秋月下意识上前,紧张地揪着手心,却被衾潇伸出一只手拦住,他面色沉沉无声地冲她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

李贵妃一进去,便见一名婢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行礼。

她美目微眯,扫了眼昏暗的四周,“掌灯。”

春花立即乖乖照做。

待灯亮起,营帐内瞬间明亮如昼。

榻上被窝鼓着,却瞧不清脑袋,李贵妃脚步放轻,嘴角笑意微深了几分,往前。

“贵妃娘娘恕罪,小姐她……她喝了安神的药后,便睡下了,这药性有些厉害,奴婢方才听见外间的声音,便试图唤醒小姐,但……但小姐还是睡着。”

她说着,垂着头,有些瑟缩。

李贵妃却是眸光晃了晃,上下扫了眼春花,随后直接走到榻前。

“这孩子看来是真的受着惊吓了,本宫就瞧一眼,确认她睡得安稳了,也好出去同殿下和国公知会一声。”

说着,她身边的翡翠,直接站在春花面前,大有不会给她机会起来捣乱的意思。

李贵妃上前,微微弯身,手伸向床被,眯着美目,手往下拉了拉被子。

下一瞬,她却微怔,只见被子里,衾嫆美艳的小脸上是苍白又安然的神色,正呼吸均匀地酣睡。

她捏紧了被子一角,面上的笑意短暂僵硬后又重新悬挂于面上,将被子往上一拉,替衾嫆盖好,又轻轻拍了拍被面。

“看来是虚惊一场,衾小姐无事。翡翠,我们走。”

李贵妃步态依旧优雅从容,只是在错开春花时,看了眼她脚上有些松松垮垮的绣鞋,美目里闪过一丝锐利。

她一走,春花便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呼出一口气来,才觉自己浑身冷汗。

第155章 终身

李贵妃带着楚唯一行人离去,衾潇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摸了一把额头,都是汗。

他瞪了眼秋月,“好好照顾小姐,别再乱跑。”

看透不说透,只叮嘱了秋月,然后无奈地看了眼营帐内,摆摆手,很是无奈地背着手回自己的营帐继续呼呼大睡。

“母妃,里头可有旁人?衾嫆可在里头?”楚唯扶着李贵妃的手臂,待走远了些,才压低声音,询问。

李贵妃面上笑意有几分森冷,“就一个婢女,她在榻上躺着。”

闻言,楚唯抿了下薄唇,眉梢打了结,“果真睡着?”

外间那么大动静,居然没醒……

他觉得着实怪异。

李贵妃冷笑一声,面上皆是看穿一切的漠然,“雕虫小技,本宫只是不拆穿罢了。”

她这么一提,楚唯便眉梢微挑,知道事情果然不是看似那样。

“那婢女的鞋袜都未穿好,被窝里也无暖意,那位小姐的头发虽是故意弄乱,但忘了取下一支钗子便躺下……”翡翠替楚唯解惑,有些轻嘲讽刺地说着,“这样的把戏,也就糊弄下愚钝之人,娘娘慧眼如炬,怎么可能被蒙混过去。”

她说着,躬身朝李贵妃福了福身,退回她一侧,扶着李贵妃的手臂。

楚唯闻言,面露几分深沉,所以这么晚了,她还出去过?

是去哪了?

身上不还带着伤?明知多事之秋,还敢跑出去,要么是去找那个江湖大夫,要么……

便是去找那个人。

想到这种可能,楚唯眼神愈发幽暗冷凝下来。

见他沉默许久都不开口,李贵妃忽然停下了脚步,端详审视地望着他,“此女如今心机颇深,比当初不知聪明厉害多少,好在此女不在本宫替你选妃之列,日后,绝对是个祸患。”

她说这话时,面色冷冰冰的,了解她的楚唯心中微微一咯噔,便知衾嫆这是被母妃给记上了。

他的沉默继续发酵,李贵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抬手轻轻理了理楚唯的衣裳,笑容又回到了脸上,“皇儿,回去早些歇息吧。母妃乏了,也回去了。”

“恭送母妃。”

楚唯拱手,恭顺地恭送李贵妃远去。

李贵妃在转身后,面上那点子温柔笑意便尽数褪了个干净,她冷着眉眼,眼神冰凉。

“娘娘……”翡翠察觉到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蓦地紧了紧,低声关切地询问了一声。

“翡翠,你说,衾嫆美么?”李贵妃手微微松了些力道,话锋一转,轻声问了句。

宫女翡翠微微怔愣了下,才谨慎答,“若论容貌来,的确是个千娇百媚明艳不可方物的妙人儿。”

“是啊,本宫方才离得近,瞧见那张脸,都会晃神。更莫说男子见了。”李贵妃闻言,不怒反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抬手轻轻扶了扶鬓间珠花。

她的语气叫翡翠不由打了个哆嗦,低声询问,“娘娘,需要奴婢……”

“不,小狐狸尾巴既然露出来了,就等她露出全部面目了,再拔下她的皮,才好看。”李贵妃抬起一根手指,神秘又笑容阴冷地抵着唇,道。

“殿下……”楚唯站在那,直到李贵妃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也还是没动作,身后的侍从不禁出声提醒了下,“该回去了。”

楚唯眸子里浮浮沉沉,好半晌,才无声叹了一口气,抿着薄唇,面色不大愉地转身离去。

……

“小姐,方才可吓死我了!”与此同时,衾嫆的营帐内,春花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对衾嫆说着。

衾嫆下了床,身上的外衫被她塞到了被子里侧,她披上外衫,踩着鞋子,坐在床边,面色微沉。

当她视线看向春花的鞋袜时,不由叹气,“想必李贵妃那么精明的人,我们的伎俩已经被她识破了。”

她方才出去,偷偷拿了很多药去楚漓营帐,见他躺着发烧,迷迷糊糊的说着听不清的梦话,她才洗了帕子替他擦了额头的汗。

书语便急忙进来告知她,楚唯带着一帮人往她的营帐赶了。

她不得不立马放下手里的帕子,换上了守卫的衣裳,赶紧从楚漓的营帐出去,回自己营帐。

赶在楚唯到时,从后门冲进营帐,才来得及将守卫的衣裳给换下扔床底下,就听见李贵妃的声音,她忙钻进被子里。

先前就安排了春花替她挡一挡,是以当楚唯要闯入时,春花立马脱了鞋袜上了床,哪知父亲才打发了楚唯,那个李贵妃又掺和了进来。

还如此不好对付。

“那,小姐,那怎么办?李贵妃会不会揭发咱们,陷害小姐你?”春花低头看了眼自己歪歪扭扭的鞋子,总觉得是自己的错,便急红了眼,“都是奴婢不好,不够谨慎小心,连累小姐……”

“不,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太心切,乱了阵脚。况且,就算你不露马脚,我也好不到哪去。”

衾嫆苦笑摇头,抬手摸了下自己鬓间一支忘了取下的钗子,眉心拧了拧,取下紧紧握在手心里,眸色沉了沉。

“她是不会揭发咱们的,但更糟,李贵妃这人,从来都是玩阴的,背后捅刀子,加上一个诡谲多谋的楚唯,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了。”

想到这,衾嫆就叹气,她还没确定楚漓完全脱险,如今又被李贵妃给盯上,加上个楚唯,她现在是腹背受敌,招架不来。

但她想通了,左不过已经确认心意了,她就是喜欢上楚漓了,对方也说过心悦她,如今她和楚漓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是要共患难,共进退的。

她忽然站起,“我想好了,我这就去见父亲。”

春花被她忽然的动作吓一跳,“小姐,这么晚了,人都才走,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衾嫆却迅速开始换衣裳鞋子,重新簪发。

“不,十万火急,必须立刻马上,现在就去。”

说着,取了披风戴上帽子,风风火火往外。

春花一头雾水,“小姐,什么大事啊!”

“你家小姐我的终身大事!”

春花:“!!!!!!”

什么,终身大事!

第156章 表明

“什么?”

衾嫆一晚上给了衾潇太多冲击,他有种自己闺女又活回去的错觉,甚至更甚……

不然这一晚上的,才回来又溜出去不知干什么了,现在主动跑过来找他,却是和他说,让他替她做主?

做婚事的主?!

“谁?你说你,什么?要嫁谁?”衾潇薅起额头一簇头发,双眼瞪得跟牛眼那么大。

衾潇觉得自己可能年纪大了,耳朵都不好使了,有些幻听。

衾嫆咳了声,面上有些红,心里有些后悔,怎么就那么急性子呢?她都重生一世了,居然还会这么不稳重……

但人都来了,话也放出去了,她便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道,“爹爹没有听错,女儿,想要嫁端王——端王楚漓。”

端王,端王楚漓!

衾潇倒吸一口凉气,一口气长长地提起来,久久都没吐出来。

“你等等,你让我缓缓,我现在有点乱,你让我冷静一会!”

衾嫆:“……爹,是我要嫁,又不是你要嫁,你冷静什么紧张什么?”

她爹不会是被她吓着了吧……

“你住嘴!”衾潇气得跳脚,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要抓出几根白头发下来,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气恼地瞪着衾嫆,“你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将嫁人挂在嘴边,知不知羞!”

衾嫆被亲爹训了一顿,乖乖先闭了嘴,然后等衾潇背着手在原地走来走去,走了几圈后,她才转了转眼珠子,笑了声,“爹,您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我想把你关起来,省得你一会冒险一会又整幺蛾子!”衾潇没好气地坐下,拍了下桌子,想怒,对着衾嫆娇艳含笑的小脸,他又发不出脾气来,只得闷声闷气地哼着道。

室内烛火“扑哧”一声,烛心闪了下。

衾嫆好半天,才面色郑重严肃地朝着衾潇跪下,背挺得笔直,“爹,女儿如今十四,马上便到及笄之年,祖母和外祖母都在替女儿寻亲事……可女儿的婚事,想女儿自己做主。像什么薛家的表哥,还有那个陆世子,都不是女儿喜欢的……”

“呸呸呸,住嘴住嘴,你一个女娃娃,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知不知羞知不知羞的你!”

衾潇疯狂摇着头,一脸的羞怒,这个臭丫头,说话真是越说越不知羞!

“可是爹,薛家表哥府里有好几房通房,女儿过去和一群姨娘争宠?”

衾嫆说着,抬起袖子掩面,小声假哭。

衾潇本来还好,知她在假哭,但忽然听见这话,寻思过来后,一脸怒容,“什么?你外祖母怎么想的,让你嫁那薛家的小子?开玩笑,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的穷酸小子,有那么多通房还妄图娶我女儿?想得美!”

“呜呜,外祖母也是后来知道的,她也很生气呀,可是爹爹,外祖母那边的娘家人一个个的,都寻思着打女儿的主意……好在外祖母疼我,打发了。可,可这陆世子,他是祖母满意的人选,又是如日中天的江陵王的嫡长子,就是爹爹想拒,届时他们强娶……

嘤嘤嘤,女儿也是无法的呀!”

衾嫆先搬出个薛家表哥,叫衾潇对她这糟心的婚事重视了几分,又提及更令衾潇不满的陆荣,这下好了,衾潇原本对十四岁大的女儿就急着寻夫婿感到又气又恼,现在全然被衾嫆牵着鼻子走了。

他拍了一掌桌子,“薛家不是好东西,那陆荣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整日里不是跟那群公子哥斗蛐蛐混迹酒肆,便是逛花楼——那样的纨绔子弟,怎堪匹配我家姣姣?”

又开始吹嘘了,衾嫆听得久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至少证明,她爹这是着急上心了。

“可你也不能嫁端王啊!”衾潇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好端端这么漂亮懂事的闺女,不是被饿狼盯上就是自己看上了不靠谱的?

端王脾性不错,人品看着也好,可,可就是一身子的病,还双腿不能行,这女儿嫁过去不就是吃苦为奴为婢伺候的吗!不成,不成!

“爹,端王的腿,已经快好了,他可以站起来的。女儿心中属意于他,旁人,女儿都不愿嫁。”

腿好了?

衾潇眼睛一睁,满脸不解,“好了?什么时候?怎么好的?我怎么不知道?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连串的问题,叫衾嫆都有些懵了,咳了声,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寻思了一下,才斟酌着回答。

“爹,实不相瞒……先前女儿围猎并非是不小心掉入悬崖……而是,而是替端王寻得最后一味药引,刚刚,刚刚女儿不在营帐内,也是为了去探望他的病情。”

衾嫆跪得笔直,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地补充道,“女儿也不是有意隐瞒爹爹,而是事情复杂凶险,若打草惊蛇……引来惠王和贵妃猜忌,恐连累了爹。”

衾潇听了这一番话,消化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神。

“你,你这孩子!这么危险的事,一个姑娘家,你,你怎么敢!”他气得拍手跺脚,但又心疼衾嫆为了楚漓弄得一身是伤回来,还费尽心机,就为了救治他的双腿。

衾嫆跪着默默听训。

衾潇心疼女儿,再是生气,还是上前扶她起来。

“傻丫头啊,你这还没嫁过去便如此待他,值得吗?这皇家深似海,他又处那样的位置,你,你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白眼冷落,如是嫁去端王府……你可知,你要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衾嫆听着衾潇字字句句肺腑关切,不由心生愧对,她握住衾潇的手,眼中晃过泪意。

“爹,女儿知道,都知道,值得,只要是端王,女儿做什么都值得。很多事,女儿不能解释清楚,但女儿向爹保证,就算女儿嫁到了端王府,也不会受委屈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也不会亏待女儿……”

衾嫆提到楚漓时,面上才有了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怯和甜蜜,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见她这般模样,衾潇不由得想起亡故的发妻,这模样神态,是何等的相似啊。

好半天,他才反手握住衾嫆的手,叹了一口气,“好,好,只要是姣姣想要的,爹爹,什么都答应你。”

第157章 求旨

衾嫆得到这话,立马喜笑颜开,感动地抱住衾潇,“果然这世上爹爹最疼我了!谢谢爹爹!”

被她这么一撒娇,衾潇心都给化了,立马打消了先前的顾虑担忧,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背,“姣姣放心,爹爹既然愿意替你做这个主,往后啊,就算你出嫁了,爹还是会护着你,只要有爹在,谁都别想欺负了你!包括惠王和贵妃。”

衾嫆闻言,感动得眼眸泪光闪烁,抱紧了衾潇,鼻子酸了酸,“恩,女儿知道,女儿一定不惹事,不给爹添麻烦。女儿会保护好自己。”

这个夜晚,父女俩促膝长谈,直到天将明,衾嫆再偷偷回了自己的营帐。

而衾潇,也怕夜长梦多,便一大早梳洗换了衣服,去皇帝的营帐请安。

“什么?”

大清早起来还有些迷迷糊糊晕晕沉沉的皇帝,闻言猛地站了起来。

他浑浊的眸子瞪着,好半天才抖着嘴皮子,蹙着眉心,道,“你想求一道……你嫡长女与那……端王的赐婚圣旨?”

皇帝觉得自己大概是没醒,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昏头了不是?

“今早陆荣那小子才找朕来说起过,说是想求娶你家千金,你这后脚便来求赐婚的圣旨,主动要嫁女去端王府?”

好端端的江陵王府不嫁,嫁一个身患残疾不受宠的病秧子端王?

这衾潇一把年纪了,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不成?

皇帝的话才落下,衾潇那因为一夜没睡而不济的精神头立马来了,他眉毛一竖,“陆世子来过了?”

皇帝点头,眼神打探起这位镇国公,大手放在椅子上,轻轻拍了拍椅背。

“他说对你家长女衾嫆一见倾心,想要求娶为世子妃,找朕来求要一道圣旨……不过朕还没应下,打算问问江陵王夫妇和你的意见。”哪里想到,衾潇人是来了,却是谈的另一桩婚事。

不过他心里却开始考量了,原本陆荣来求娶衾嫆,他没多想,就当是小辈长大了,也知道儿女情长了,他也就随口下一道旨意,全了陆荣这小子的念想便是。

可如今衾潇过来,说要将女儿嫁去端王府,他才恍然想到了更深一层。

江陵王是他拜把子的兄弟,当初助他登基夺位,他也一直信任这位异性王,但他身为帝王,不得不权衡利弊。

宠臣权臣势力太高的话,到底是存在威胁。

镇国公衾潇与护国公两府,因为衾嫆生母而结缘已深,素闻容敬也很宠爱这个外甥女,若是她嫁去江陵王府……岂不是两国公府与江陵王府成了姻亲关系,这样可不大妙啊。

相反这端王,是他最不受宠的儿子,又病弱身患残疾,这样的皇子,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可能日后继位。

若是镇国公府之女嫁过去,再怎么也顶多是照拂下不受宠的端王,让他日子不那么如履薄冰,但不可能助他旁的。

这么想,这衾嫆低嫁或是嫁给他不受待见的皇子,是最稳妥的。

“皇上,老臣这女儿性子最是急躁和顽劣,哪里能嫁去江陵王府啊,端王品性温和,有容人之量……嘿嘿,老臣啊,没别的心思,就想女儿嫁一个温和包容的好夫婿。”

衾潇这么说,皇帝心里舒服不少,是啊,江陵王府那个陆荣也是个混世魔王,加上衾嫆这个曾经的混世魔女,这往后可是闹腾得很。

但他面上还装模作样地哼了声,虎着脸,“这话也不能这么说,端王好歹是皇子,你这女儿的脾气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不能欺负了朕的儿子。”

他说着,将手里的奏折往桌上轻轻一搁。

衾潇闻言,面色一怵,立马正经地拱手回,“是,老臣定会好好管教家中长女,日后做个贤良淑德的端王妃。”

“恩,行了,去吧。这圣旨啊,等回京了,朕便给你拟一道,等你家女儿及笄之后啊,选个良辰吉日,再将婚期给定下来。”

皇帝一锤定音,丝毫没有想过要问问楚漓的意思,或者说,在他这,楚漓的身份本就连镇国公都比不上。

他不过是还能用的棋子,用来联姻也不错了。

“多谢皇上,老臣谢主隆恩!”这圣旨呢先要了,等及笄还有一年,正好,他还嫌闺女在家待得不够。

这一桩婚事谈下来,君臣二人都分外满意。

衾潇回去将好消息告诉了衾嫆,后者却忽然问,“可是爹,你们没有问过端王么?”

虽说楚漓说了心悦她,但她这么主动地要嫁……昨夜他病着昏睡中,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这事呢。

问端王?

衾潇笑容一收,像是才想起来这茬,随后却拍了下大腿,“这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赐婚,娶的又是你这么美丽可爱的姑娘,端王做梦都得笑醒呢,还能有不同意之意?”

这话说得也没错,衾嫆却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若是楚漓不愿意娶她怎么办啊?

送走衾潇后,春花过来回禀衾嫆,说是楚漓已经醒了,殷老二也顺利将沈寄年带了回来。

“太好了,我这就去探望他。”衾嫆闻言,便高高兴兴地打扮了一番,趁着人少时,出去,然后前往楚漓的营帐。

“主子,您好歹吃点吧,自打您醒来后便一声不吭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木槿端着一碗粥,蹲在榻前,苦口婆心地劝着楚漓用饭。

可楚漓就是一声不吭,安静地别过头,望向一侧,手里紧紧握着一只草蟋蟀。

神色落寞孤寂,面容苍白如玉。

“要不然,让衾小姐过来吧?”木槿眼眸转了转,机灵地道。

楚漓手中一紧,将草蟋蟀握紧于手心中。

哑着嗓音,“出去。”

“主子……哎,那木槿先出去,一会给您端药过来。”木槿见劝解无效,便恹恹地端着粥出了营帐。

一出去便碰上恰好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的衾嫆,面上一喜,刚要行礼问安,就见衾嫆无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默默接过了他手中的托盘,自己一人进了营帐。

“说了不吃,出去。”

楚漓听见脚步声去而复返,不由心中更加烦闷。

“是我。”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熟悉而又叫楚漓浑身一震。

第158章 拒绝

楚漓背脊僵硬,默默将手心里的草蟋蟀藏进枕头下。

“殿下,为什么不肯用膳?”衾嫆已经走到榻前,将托盘放下,端着碗,柔声道,“你刚醒,喝些粥,养养胃吧。”

见他没有动静,也不肯说话,衾嫆不由疑惑,往前探了探身子。

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色,楚漓却忽然回头,两人面朝面,两张脸近在咫尺,近到呼吸可闻。

两人同时眸子一震,衾嫆美目轻眨了下,屏息。

楚漓一双温润的眸子不知为何,莫名里头少了几分惯有的温柔华光,而是黑漆漆的,一片深邃,若古井般幽深。

他眼里闪过太多复杂的,叫衾嫆看不懂又捕捉不全的东西。

两人静默了一会,谁都没有动作,谁也没有开口。

好半晌,还是楚漓先动,他身子往后退了退,避开了衾嫆。

“衾……小姐。”

衾嫆觉得楚漓有些古怪,但还是将粥递过去,“要不……我,喂你吧。”

她说这话时,面上躁得慌,眼神闪烁着,心口跳得飞快。

“不必了。我自己来。”楚漓闻言,瞳孔缩了缩,接过了碗,慢条斯理地垂着头,一勺一勺地开始用粥。

衾嫆见他眉清目秀,越看呢,心中越是喜欢。

她手托着下巴,忽然开口——

衾嫆:“殿下,商量个事。”

楚漓:恩?

衾嫆:“都说我仗美行凶,听闻你是佛陀转世——要不你收了我呗!”

楚漓:“怎么收?”

衾嫆:“你娶我。”

楚漓:……

咣当一下,勺子落在碗里,碗摔在被子上,粥都洒了出来。

衾嫆:“好吧,或者我嫁你也行啊。”

室内久久的静默,叫气氛一瞬变得暧昧又诡异。

一时头脑发热,脱口而出的衾嫆也意识到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蹭”地站起来,忙背过身去,咳了声,抬起手,以帕子掩饰自己面上的红晕和窘迫。

“我……你在山洞里说,心……心悦我……我想,反正是要嫁人的,而我也愿意照顾你……不如……”

衾嫆这人,活了两世改不了的还是一个嘴硬高傲的毛病,她梗着脖子,背着楚漓,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着。

却不知,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她原本要表达的那个意思。

什么仗美行凶,佛陀转世,还收不收,娶不娶嫁不嫁的?

尤其是最后这段解释,楚漓手紧紧地攥着被子一角,眸底一闪而过漆黑和浓重的哀色。

好半晌,他才开口,嗓音低哑得厉害,“我有些乏,衾小姐,你先回去吧。”

衾嫆闻言,面色一震,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抿着唇,望着坐在床上,神色莫辩的楚漓。

“你,你就只想说这个?”

他,他难不成,不想娶她?

衾嫆面色一瞬惨白了下来,看着颇有些受打击和可怜。

楚漓不忍地别过视线,喉头艰难地咽了咽。

“衾小姐,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好了。”衾嫆忽然紧紧地握着双手,眼睛红了一圈,吸了吸鼻子,生怕对方开口说出拒绝的话,让她难堪和难受,忙打断他的话头,“我先回去了……殿下好好休息,臣女告退。”

说着,她立即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她都主动到这个份上了,他却……他却只给她一句他累了,让她先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

她配不上他是吗?还是山洞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这个认知叫跑出去的衾嫆脚步一仓促,险些在营帐外摔一跤,脚一崴,春花眼明手快上前扶一把。

“小姐,你怎么了?”她瞪着眸子,有些懵,方才进去还好好的,怎么出来就红着眼?

“是不是端王欺负你了?”她见衾嫆抿着唇红着眼眶不说话,不禁担忧。

衾嫆却死死地捏着帕子,咬着唇,嗓音含着哭腔,“别给我提他!”

果然是端王殿下欺负了小姐!

春花瞪着眼珠子,闭了嘴,心里却惊奇,端王那样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人,怎会?

“我讨厌死他了!”

衾嫆掩面,甩开春花的手,一瘸一拐地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那带着委屈的哭声,叫端着药笑眯眯的走过来的木槿听见了,不禁傻眼了。

这,这衾小姐怎么哭着跑出来了?

不对,衾小姐刚刚说讨厌死谁了?

不会是他们主子吧!

木槿一拍脑门,觉得自己大概真相了,也发现事情不妙了,立马掀了帘子进去。

将药放一旁,他立马指着门口的方向,对垂着首神色黯然的楚漓道,“主子主子,属下方才见,见衾小姐哭着跑出去的……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出去。”

楚漓咳了声,嗓音沉了沉,低低地对木槿斥了声。

他突然发作,叫木槿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主子……可,可衾小姐瞧着很是伤心……”

他不提还好,一提,楚漓直接冷着声音,再度呵了一句,“出去!”

木槿被少见动怒发作的楚漓吓了一跳,忙退出去。

楚漓像是被戳破的灯笼,慢慢萎靡下来。他手从枕头下拿出草蟋蟀,放在双手手心中。

低下头,轻轻地用脸颊触碰它。

“我该拿你怎么办……姣姣。”

他低哑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悲哀和藏不住的深情。

衾嫆回到营帐中,便伏在桌上,脸埋在手臂里开始伤心落泪。

她哭是无声的,眼泪打湿了手臂上的衣裳,滚烫变得冰凉。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都是,楚漓温柔的,得体的,克制的,关切的神情。

也有他沉默后,那伤人的拒绝。

是他先说的,

——我心悦你。

可为什么,楚漓,你醒来后就不作数了呢?

衾嫆委屈地哭了会,哭到后来累了,啜泣着,身子颤了颤,掩面就这么靠着桌子睡着。

守在一旁的春花和秋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自打小姐摔着头,醒来后,她们一年多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是伤到心了吧,才会这般委屈和难过。

第159章 宴席

次日,衾嫆早早起来,婢女见她一张娇艳的脸上满是憔悴和几分说不出的低落之色,春花和秋月只能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地替她梳妆打扮,期间春花试过讲些玩笑话逗趣衾嫆,但皆无果,衾嫆最多只是牵了牵嘴角,面上始终没有笑意。

春花嘴皮子都磨破了,之后只好无奈地拉着秋月出去。

“这可怎么办?我看小姐这情形委实让人担忧……也不知这端王殿下到底说了什么将小姐气哭成这样……”

秋月闻言,眉心微微蹙了下,心里却是有了寻思,该不会是端王殿下拒绝了她们小姐?

她想到这点,不禁心里一怵,感到不可置信,她家小姐待端王殿下这般好,怎么可能他会拒绝小姐……

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通,小姐缘何会从端王那回来后,哭成那般模样。

“先去准备着吧,稍晚陛下设宴,可不能失了体统规矩。”秋月轻叹了一声,对春花道。

屋内,衾嫆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视线有些模糊,她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

或许,一开始她就自作多情想错了,楚漓那般温润如玉的人,对她稍客气温和些,她便当作是情分……可这世上,情分如此难得,她前世对不起他,竟是还奢望这一世,得到他的心。

衾嫆啊衾嫆,那一句心悦你,或许不过是他病糊涂了。

胸口细细密密的疼起来,衾嫆心头酸涩难耐,鼻尖也跟着酸了酸,她微微眨了眨眸子,抬头,将酸涩的泪意给逼了回去。

她给自己眼下补了点粉,随后便起身,抖了抖宽大的袖子。

皇帝设宴款待狩猎的大臣将军们,随行的女眷也一并参加,衾嫆跟着满面春风笑容的衾潇入座后,眼前忽然落下一道瘦长的身影。

她一抬头,就对上陆荣憔悴而愤怒的脸,她微微怔了下,礼貌地颔首打了声招呼,话音还没落全,就听见陆荣压抑着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不想嫁我!”

她骤然开口,将一旁刚坐稳的衾潇也吓了一跳,后者立马拍了下桌子,但他瞅见其他人的目光,由理了理衣裳坐下,咳了声,“混账,你说什么话!”

他看了看周围,再度压低声音,指着周围,“这什么场合,这话传出去你还要不要我女儿做人了!”

衾嫆只是淡淡地仰视着陆荣,语调平缓声线冷淡,“世子,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无端诘问我婚姻大事,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些?”

她昨日才被人拒婚,今日却被陆荣堵着追问为何不肯嫁他。

衾嫆心中苦笑,这世间或许都是这般循环往复,楚漓不肯娶她,她不肯嫁陆荣,痴男怨女何其多,她觉得陆荣可笑无理取闹,但如今看来,她在楚漓心中,何尝不是一厢情愿,强人所难?

衾嫆的话叫陆荣噎住,他翕了翕嘴角,好半天,气势弱下去,有些沮丧地问着,“可我是真喜欢你,只要你嫁给我,我保证以后好好对你!”

“陆荣!”陆荣的声音不大,但是好巧不巧的,他身后,轮椅声传来,木槿推着楚漓的轮椅,主仆二人恰好听见了陆荣大胆炙热的表白,脸色各异。

衾嫆恼怒地呵斥了一声,别过脸,既不想看到陆荣,也不想和楚漓打照面。

小姑娘别过脸,背影倔强,楚漓手指轻轻收拢,微微垂了下眼睫,面容看不出情绪来,眉眼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他喉头哽涩了下,默默对一脸着急愤怒的木槿道,“走吧。”

木槿忙压低声音焦急地对楚漓说着,“可是主子……”

“走。”楚漓低声斥脸一个字,然后自己扶着轮椅,开始往前走。

木槿望着自家殿下的背影,不禁抿着唇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感觉一夜过去,主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寡言多了不说,从前最多是忧郁些,如今却是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瞧着也淡漠许多。

但木槿不敢违抗楚漓的命令,上前一步,扶着轮椅,眼神却忍不住往回看。

陆荣还是不肯走,衾潇怕来来往往的人看了会说闲话,二话不说,指着陆荣前头的位置,“陆世子,你再不走,老夫就要去状告给陛下,告你个毁坏大臣之女名节之罪了!”

“镇国公不必动怒,我这就带兄长走。”

陆倩穿着雪白的貂裘,带着四名婢女,走来,听到衾潇震怒的声音,也只是礼貌地福了福身,温婉娴静地带着几分浅笑开口。

对着柔弱的陆倩,衾潇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虎着脸,只甩甩手,“那就劳烦郡主了。”

陆倩笑笑,视线掠过衾嫆时,眼里多了一分什么,随后拉了拉陆荣的袖子,后者憋屈地挣了下。

却听陆倩柔柔地道,“哥哥,父王和母妃看着呢。”

只一句,陆荣身子微僵,抿了抿唇角,一言不发地跟着陆倩走了。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楚唯轻轻拢了下宽袖,视线带着审视地扫向看起来柔弱娴静的陆倩,后者在经过楚漓面前时,脚步微微顿了顿,欠了欠身,面上笑意深了几分,“端王殿下,身子可还好?”

楚漓只礼貌地颔首,声音平平,“一切都好,谢郡主挂怀。”

说着,便别过头,对木槿道,“本王有些口渴,再倒杯新茶。”

这么一来,便没了陆倩说话的空当,她嘴角动了动,随后压下,抿着粉白的唇,楚楚动人的眼神望了一眼楚漓,然后不着痕迹地拉着陆荣走开。

楚唯见此,不由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视线落在状似真的口渴,和仆从说话的楚漓身上,眸光暗了暗。

“真是好戏。”他将衾嫆等人的交锋尽收眼底,端起手边的酒盏,浅浅地饮了一口,眼里不明的光划过。

“三哥一人饮酒,好雅兴啊?怎么也不和弟弟我对饮几杯?”这时,楚炀走来,面上挂着逢人便有三分的笑,华服广袖,在楚唯身旁坐下,扬声道。

楚唯只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四弟说笑了,一会宴会开始,当是可以痛快畅饮的,这会儿不合时宜。”

他说着,放下酒盏,安静高雅地端坐于座位上,不再多置一词。

楚炀闻言,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容,“兄长教训的是,臣弟待会儿再好好同兄长痛饮几杯!”

说完,他眼里阴鸷闪过一瞬暗芒,随后又调笑着和旁边的宫女说笑。

“你是哪个宫的?长得真水灵,本王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他生得俊美,又爱笑,说起调情的话来,小宫女们根本招架不住。

宫女立马红着脸,一边替他添着酒水,一边羞怯地回答楚炀的问题。

楚唯瞧见楚炀和宫女这模样,蹙了下眉稍,只觉得嫌恶,便彻底别过脸。

楚炀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冷芒。

不管什么宴席,皇家这几位,永远都明争暗斗不得消停。

楚漓抬手,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住嘴角那冷峭的笑意。

第160章 双喜

“诸位爱卿,今儿天气好,昨儿你们猎的猎物也多,不如今儿朕趁这好时节,赐赐婚。”

众人刚坐定,宴席开始,皇帝便摸着胡子笑了几声,眼神扫视了一圈下方的人,然后开口。

他一开口,众人都静默了一瞬。

陛下要赐婚?

众人扫视了一圈场内年轻适婚才俊公子与世家小姐,还真不少,上至皇子、世子、郡主、公侯之女,下至官吏之子女……一个个模样拎出来都是顶尖的,才情也出类拔萃,这婚事,估摸着只能从家世上来匹配了。

家中无适婚子女兄弟姊妹的,便一心看热闹,凑凑喜气了。

衾潇笑眯眯地抚了抚下巴,看了眼一旁心不在焉没听皇帝说话的衾嫆,不禁轻轻在桌案下,拉了拉衾嫆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姣姣啊,皇上说话呢,你这孩子怎么走神了呢?”

被衾潇拉了下,回过神道衾嫆,怔了下,有些呆惑地望着他,还不待她反应,上方忽然就传来皇帝平地一声雷的口谕——

“朕膝下端王,如今也是弱冠之年,昨日,朕同镇国公聊过,觉着与他嫡长女颇为匹配登对。故此,朕便替二人赐婚,择吉日良辰完婚!”

衾嫆忽然惊起,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那边坐在轮椅上,闻言没有多震惊更无多喜悦的楚漓,一双美目暗了暗。

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就听见场上陆荣惊骇不愿相信的嘶哑之声,“皇上,臣不同意!”

他站起来,由于太猛没站稳,错手就将手边的酒盏打落在地,衣袖上沾了酒水他也不顾不得,只晃晃两步走到正中,眼睛有些红,望着皇帝有几分委屈和隐忍怒气地说着,“为什么是端王……”

“臭小子,你在做什么,给我回来,回来!”陆荣的父王见他突然抽疯,脸都青了,忙压着嗓音,冲他河池着。

陆荣就是红着眼看着皇帝。

场中一下就有些喧哗交谈之声来。

“看来陆世子这是……也瞧上镇国公家掌上明珠了。”

“可不是嘛,你们瞧瞧,刚刚陛下一开口,在场的好几家都变了脸色呢,不说这衾小姐的家世和背后的势力多惹人眼红,单单她这张脸啊,放眼整个上京,都找不出比这个更盛的了,年轻郎君哪个不贪图几分皮相美色的,这样家世好容貌一绝的,要是老夫再年轻个十几载啊,也会心动哟。”

“哈哈老哥哥你这话也就和我说说,可千万别叫镇国公听见了,他啊,护女心切,听不得半个字他宝贝女儿的不是。”

坐在角落的两位大臣以宽袖掩着嘴,两人窃窃私语。

衾嫆一个头两个大,陆荣骤然闹事,皇帝也是面色冷了下,但看了眼一旁立马起身拉住陆荣,向着他告罪的江陵王,脸色稍霁。

“你这小子,不是端王还能是谁?又说孩子话了。不过,端王上头两个兄长也还未曾娶正室王妃,皇子们年纪也到了,贵妃啊,你不是还说看中了江陵王家的小女儿,要给咱们的惠王求赐婚么?”

见陆荣挑事,皇帝索性提及楚唯和陆倩的这桩事来,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贵妃的手背,笑着问道。

得到皇帝暗示的李贵妃,微微笑着应着,“是啊,臣妾前日还同江陵王妃提及过呢,说是咱们惠王与倩儿这孩子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也实属绝配了。”

“是不是呀,王妃?”她笑容温婉,看向下方被点到名字惴惴不安的江陵王妃,目光定定。

江陵王妃硬着头皮起身,欠了欠身,忙恭敬又含笑地回着,“承蒙贵妃不弃,小女体弱娇气,能嫁给惠王,是陛下和贵妃的恩赐……”

她话一落,一旁在楚漓和衾嫆被许婚之时就面色骤变的陆倩,一下子面容惨白一片,捂着心口,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眼前黑了黑,她在婢女搀扶下,站起来,“回禀陛下,娘娘,小女……小女体弱多病,恐难以担任惠王妃的位子……怕无福……”

江陵王妃闻言,回头瞪了她一眼,无声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多一句话。陆倩立即抿着唇低下了头,眼角都红了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过于热闹,甚至谈得上混乱了。

好端端的陛下居然将明艳不可方物的镇国公嫡长女许配给残疾不受宠的端王,这已经不够众人寻味的了。忽然,江陵王世子出来搅和,陛下顺着他的出面,开始给惠王和江陵王府的郡主赐婚了?

陛下这是,忽然一下子想要将皇家几个皇子的婚事都给定下了不成?

“好了好了,好孩子别自谦了,朕瞧着你温婉贤淑,与朕这个温润谦逊的惠王倒也相配,正好,那就两桩婚事一起下旨,婚期嘛,你们自己商量商量。”

皇帝是个贪图省事的,他怕麻烦,见镇国公衾潇眼睛都急得快成斗鸡眼了,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原本是答应给他家女儿许婚的,咳了声,拉回正题。

但他看了眼沉默的楚漓和衾嫆,不由眯了眯眸子,视线扫向楚漓,“端王,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不说话,怎么,你对朕的旨意可有异议啊?”

他敲打着自己的椅子,目光里闪烁过一丝精芒。

楚唯拿着酒盏,像是看戏似的,望着这些人,对于自己的婚事,本就心中有数,也就不在意了,嘴角噙笑,看不出他什么情绪。

被皇帝盯上,并且试探,楚漓只是扶着轮椅来到场中,恭顺温谦地开口,“儿臣不敢,多谢父皇美意,儿臣铭感五内。”

他温润的嗓音,平缓的语气,听着很是舒服,皇帝本就是挑挑刺,见他识大体听话,便满意了。

“那,衾家丫头,你可有异议?”

皇帝转头,便问另一个沉默不语的当事人,语气缓和不少。

对着衾嫆这样娇艳多丽的少女,又是重臣之女,说话可比对楚漓这个亲儿子还好上许多了。

衾嫆手持平行礼,跪拜,抿着唇,顶着众人的目光,“臣女但听陛下旨意,一切由陛下做主……”

心中却苦涩愧疚地想,楚漓,我若不答应,当众便是给了你难堪,而皇上也不会轻饶你。陆倩与楚唯结亲,日后便是如虎添翼,而我与你成婚,我爹我舅舅必定会对你照拂诸多。

就算你怨我,此事已经无回头路,只好抱歉。

“行了,都没异议,依朕看啊,就都定下来吧。双喜临门,来,诸位爱卿都与朕同饮几杯,好好庆祝一番!”

众人将心里的想法藏住,面上都带着喜庆之色,配合地举杯说着喜庆话。

“陛下圣明!恭喜陛下,恭喜惠王、端王……”

第161章 反对

“衾小姐,请慢!”

宴席一散,衾嫆便没什么情绪地起身,打算回自己的营帐。

却被陆倩叫住。

衾嫆脚步顿住,心里微微一提,转过身来,欠了欠身,“郡主。请问有什么事么?”

陆倩被两名婢女搀扶着,面色苍白娇怜,唇微微咬了咬,眼圈有些酸涩,似事极力才扬起的一个浅笑,“恭喜你……得嫁端王殿下。”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虽然看起来楚楚可怜,但却莫名让衾嫆觉得不舒服——

仿佛是自己抢了她的东西一样。

衾嫆于是嘴角上翘了个捉摸不定的弧度,回道,“同喜,也恭喜郡主。惠王人中龙凤,满上京闺阁少女钦慕的对象,郡主好福气。”

说完,也不理会陆倩一下子更苍白的脸色,直接带着婢女走了。

她和陆倩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相处方式,目的都不纯的人,本就做不了朋友。更莫说,陆倩一心念着楚漓,现如今她却成了准端王妃,陆倩心里能不记恨才怪了。

再说了,楚唯和楚漓不和,他们的王妃自然也无法和平相处。早晚都要闹掰的关系,早一点反而更省事。

衾嫆一点被赐婚的喜悦都没有,反倒是一脸愁容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不远处,楚漓坐在轮椅上,一双眸子幽深地望着衾嫆窈窕的身影进了营帐,目光深邃一望无际。

“主子,陛下赐婚这么好的事,你怎么看着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啊?”木槿在后头,觑着楚漓的神色,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问道。

这主子也真是的,先前那么喜欢人衾大小姐,现在怎么突然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态,陛下难得英明一回,赐婚给他们,他怎么非但不喜还这么冷淡?

高兴?

楚漓微微抿了下唇,摊开手心,那只草蟋蟀,在他成日的摩挲下,已经旧得快要散架,他都不敢怎么去摸它,唯恐它破损。

可有些东西,你越是想留住它,越是留不住。

越握紧的东西,越容易从指缝中溜走。

人也一样。

“走吧。”

姣姣,那么多条路,你偏偏要朝我走,选了最难最黑的那一条。

陛下赐婚的消息,从猎场传到了上京,京城的百姓津津乐道。

王公贵族也感到意外,这镇国公不说如日中天,那也是世代袭爵的,他就这么一个闺女,怎么就舍得嫁给一个不受宠又残废的皇子?

但是这毕竟是圣意,大家疑惑归疑惑,却不敢多议论揣测,毕竟圣心难断。

倒是衾嫆一回去,就被容老夫人找了。

“乖孩子,这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怎么听你舅舅说,是你爹属意的?”容老夫人看着和自己小女儿模样有六分相似的外孙女,爱怜地抚着她的手背,关心地问着。

旁边容央竖着耳朵等着听衾嫆的想法——赐婚圣旨一下,她便风风火火地要找衾嫆询问此事了,但衾嫆当时心情不佳,没有见她,再然后就直接回来了,又一下子给耽搁了。

见两双眼睛都紧张关怀地望着自己,衾嫆心里暖暖的,握着外祖母的手,语气软了软,“外祖母,是爹爹替孙女去求的旨意……”

祖孙俩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很是不解,容央还好,她先前就觉得衾嫆对楚漓不太一样,但容老夫人却是不知道这情况的。

她不由狐疑,“傻孩子,你,你糊涂,你爹怎么也跟着糊涂呢!姣姣啊,端王府就是个火坑,你若嫁过去,以后可比在国公府的日子要难得多了!”

端王不受宠,一直备受皇家几位皇子排挤,宗世瞧不起。他又双腿不利于行……这连正常男儿都算不上,更别说他如履薄冰的处境了。

要是她的外孙女嫁过去了,那就是和端王绑在一块了,想要脱身都难。

这要跟着受多少白眼奚落啊!

容老夫人想着,眼睛都红了,她握着衾嫆的手,眼里急得都带了泪意。

衾嫆被她带得有些动容,但她眼眸温柔地望着容老夫人,语气却坚定而无畏地说着,“外祖母,您别担心。姣姣自己选的夫婿,那定是最好的。端王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她也不会让他再受委屈。

她说着,又冲容老夫人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补了一句,“再说了,您外孙女这么厉害的性子,谁敢欺负我?还白眼奚落我?也不怕我一剑削了他?”

这话一出,容央就先忍俊不禁,她捂着嘴,帮衬着衾嫆安抚起来老太太,“是啊,祖母您就宽心吧!衾嫆这丫头啊,不欺负人就不错了,孙女看那端王模样品行都是极佳,比起那道貌岸然的惠王不止强上多少呢!”

她口无遮拦,容老夫人忙瞪她一眼,“胡说什么,惠王也是你可以编排的?”

她知道容央是为了安抚她,但心里还是宽慰不少。

容老夫人不怕衾嫆是被迫要嫁,若是外孙女不愿意,她穿上她的诰命服带上先夫的牌位,去皇宫面圣,求陛下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就怕是外孙女自己甘之如饴。

容老夫人总觉得小女儿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可怜两个孩子自小没了娘,便总是多心疼些。

外孙女想要的,她便给。

如今,她说她想嫁,那她便替她张罗筹备来年的婚事。

“姣姣啊,不要怕,外祖母永远护着你,你大胆地争取你想要的,谁都不能欺负了外祖母的宝贝!”

容老夫人爱怜地拍拍衾嫆的手背,道。

衾嫆感动得热泪盈眶,忙不住地点头,抱着暖融融的外祖母,像个小孩子一样亲昵地蹭着容老夫人。

真好,不管她做什么,外祖母还在她身边,还这么支持她,真好啊。

与容老夫人相反,镇国公府这边,衾嫆的亲祖母衾老夫人一听说她们国公府嫡女被赐婚给了既不受宠又残废还没强大的母家支撑的端王楚漓后……

气得让婆子赶紧将衾潇给叫到她院子,一通训。

“糊涂东西!你看看你,怎么能让嫆姐儿嫁给端王……那个端王呢!”

衾老夫人气得拿蛇头拐杖锤衾潇,脸色憋红。

第162章 节外

“咣当——”

陆倩刚走进陆荣的院子,就听到他房中传出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

她看了眼院子门外侯着的小厮,面上温婉地笑了笑,“都下去吧。”

小厮踌躇了下,但是在陆倩温和却并不柔弱的目光注视下,他忙应了声是,然后退下了。

“你们去外头守着。”将小厮支开了不说,陆倩还屏退了自己的左右。

等院子里静悄悄了,里头陆荣不爽的声音传来,“阿德!阿德?阿德你个狗东西死去哪了!”

“兄长。”

陆倩提着裙裾,温婉优雅地朝陆荣走来,随意地扫了眼地上的狼藉。

面上笑容不减。

“你来做什么?”

陆荣见是陆倩,微微敛了几分怒容,但面上神色依旧难看得很,只撇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问。

“兄长自打赐婚圣旨下来后,便将自个儿关在这院子里头,也不怕憋坏了?”

陆倩轻轻柔柔地说着,然后绕过面前的碎瓷器片,施施然地在离陆荣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她语调轻柔温婉,可面上带着浅浅弧度的笑,说不出是在担心还是在奚落。

陆荣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有些陌生。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妹妹体弱多病碰不得,王府上上下下无不将她当个瓷器娃娃似的呵护着。

记得有一回,他看她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担心她一个人闷坏了不好玩,就抱着她去雪地里玩。

结果她着了寒,高烧不下,浑浑噩噩地病了一个多月才醒来。自此,身子骨就更差了。

他当时还小,并非故意,但是全家人都觉得他是混账,险些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父王拿鞭子抽他,就连一向宠他的母妃也没有阻拦,只是捏着帕子默默落泪,说,“荣哥儿你太让娘失望了……你怎么能怎么能欺负妹妹……”

是的,从小到大,他不管是好意还是无心,总是办坏事。久了,妹妹看他的眼神透露着一股害怕和戒备,他便不再寻她开心了,便开始出去混。

他不敢靠近,更不敢带她出去玩。心里既愧疚,更是怕。

她太弱了。

久而久之,他们兄妹俩看起来和睦,但一点都不亲。

他对着妹妹是小心谨慎,妹妹对着他,有些疏离客气。

“我没事,就是懒得出去。”陆荣看了眼自己弄的一地狼藉,当着陆倩的面时,他到底还是收敛了的。

可陆倩显然不是要听这个。

她手轻轻抚过自己宽袖上的绣花,嗓音柔柔的轻轻的,一如她给人的感觉那样,温软柔和娴静柔弱。

“我知道,兄长心里烦忧什么。兄长想要娶衾家小姐,却又被圣上一道圣旨……不过,兄长,这婚事,既还未成,那一切都有可能的。”

她嗓音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让陆荣不由得拧眉诧异地望着她。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居然会从他这个乖乖巧巧柔柔弱弱的妹妹嘴里说出来……

“你疯了!这种话你怎么……”

“我没疯,我只是怕兄长疯。”陆倩起身,笑容温婉,笑起来真的像是关心陆荣这个兄长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留下阴影一般。

陆荣忽然就沉默了,他看着陆倩文静的脸,好一会,才扯了扯嘴角,眼眸幽深,“你有什么法子……”

陆倩闻言,唇角牵起,笑容深了深。

……

“阿姐,阿姐,你好久没带枫儿出去玩了!”夏蝉正在给衾枫洗脸,他看到门口的衾嫆,立马眼睛一亮,小手推开夏蝉手里的帕子,“蹬蹬蹬”地从小板凳上跳下来。

伸手便朝着衾嫆索要抱抱,软软的童音说着。

衾嫆心都跟着软得一塌糊涂,蹲下、身子张开手臂,抱住了小小的一团。

刚想将他抱起来,就有些无奈地苦笑着道,“枫哥儿,你胖了呀。”

说着,点了点衾枫的小鼻子,伸手捏了捏他有些肉肉的脸。

衾枫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能接受似的鼓起了小胖脸。

像个小福娃似的可爱。

“没有没有,才没有胖。”

他拧着个小眉头,仰着头盯着衾嫆笑眯眯的脸,然后黑溜溜的大眼睛眨着,“是姐姐瘦了抱不动,不是枫哥儿胖了。”

小家伙年纪小小的,还很在意自己的外形。

衾嫆好笑,又轻轻捏了捏弟弟肉嘟嘟的小脸,摸了摸他的发旋儿,“不是说好久没出去玩了么?走,姐姐带你去珍馐楼吃饭,买糖人你。”

衾枫一听这话,立马眼睛亮起来了,拍拍小手叫好道,“好耶好耶,出去玩,吃饭卖糖人!”

一旁的夏蝉,老实巴交地皱着眉劝了一句,“大小姐,少爷他不能多吃糖的……当心牙啊。”

衾枫听到这个,马上就扁嘴,回头不高兴地冲夏蝉说,“夏蝉姐姐,我就吃一回,就一回嘛。”

然后他又扭过头,抱着衾嫆的大腿,撒娇地摇了摇她,“姐姐,你自己说的,要给我买糖。”

被小家伙这央求的小可怜模样弄得哭笑不得,然后浅笑着对夏蝉说,“没事,我不会给他吃太多的,你这么不放心,跟着一块去吧。”

听她这么说,夏蝉和衾枫都松口气,衾枫更是高兴地将脸埋在衾嫆腿上,笑着欢呼了一声。

于是,开开心心的姐弟俩带上两个护卫四名婢女出去,一路上开始给衾枫买买买。

“姐姐,要那个,我要那个大老虎的糖人——”

才拿了一块白酥糖的衾枫,忽然看到前面卖糖人的小摊子,一下就将手里的酥糖放夏蝉的手里了。

奔向那个糖人的摊子。

衾嫆见他说跑就跑了,担心他摔着或者撞到人,忙提着裙裾跟在后头。

“慢点啊枫哥儿!”

“呜好疼啊——”

衾枫一下子就撞到了人,他捂着额头就往后仰,眼见着就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被一只大手拉住了小胳膊。

“枫哥儿!”

衾嫆见衾枫撞到了人,眸子一瞪,脚步都快了些,然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拉住了她弟弟的胳膊,旁边还有两个拿着刀的护卫,忽然就亮出了刀。

她吓得声音都拔尖了几分,伸手去要抓衾枫的腰将他抢回来。

“衾嫆?”

第163章 生枝

听到这声音,衾嫆几乎是本能地身子一僵。

“惠王殿下,舍弟不小心冲撞还望见谅,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抓着衾枫胳膊的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惠王楚唯。

楚唯被一个孩子撞了下,看见他那张脸后,手下意识扶了一把,哪知一旁的侍卫警惕戒备心极强,飞快就亮出了刀剑。

还刚好就被衾嫆给误会了。

衾嫆将衾枫抱在怀里,蹲着身子,抬眸冷冷地看了眼亮出刀剑吓得衾枫小身子一缩一缩的两名侍卫。

眼里都是冷光狠意。

楚唯一眼便知道这是个护犊子的,本就强势,若欺负了她弟弟,只怕是会被她彻底记恨上。

不知为何,从去年开始,这丫头便开始对他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他查过,她暗中小动作也不少,却最后都指向一条让他匪夷所思的线索——

为了楚漓。

她取醉美人的解药药引,不就是为了楚漓的腿?

时至今日,他派出去的人都说楚漓的腿仍就不利于行,看样子像是没有被治好。

楚唯却不信。

“衾小姐,你不必紧张,本王并未有要伤害令弟的意思。”

他说着,淡淡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侍卫,让他们收回了刀剑。

“姐姐,我怕……”

衾枫扯了扯衾嫆的衣角,小声地说着。

然后他有些害怕又好奇地躲在衾嫆身后,眼睛瞅着楚唯,眼里澄澈干净。

衾嫆轻轻摸了下衾枫的脑袋,轻轻安抚着他,“不怕,枫哥儿,一会咱们就回家。”

她一对着衾枫就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温柔又耐心。

是楚唯所不曾见过的样子。

他看向衾枫,对上他的视线,小家伙忙眨着大眼睛往衾嫆身后藏。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看向楚唯。

“姐姐,他长得像端王哥哥……”衾枫童言童语,却叫楚唯眯起了眼睛,“端王哥哥”?

果然是熟稔啊。

衾嫆忙轻轻捂了下衾枫的嘴,没什么脾气地瞪了眼小家伙。

——让你多嘴。

然后牵着衾枫的手,对着楚唯福了福身,“惠王殿下,时辰不早,臣女先带舍弟去用饭了,告退。”

“等等。”楚唯却出声拦住了她,他温雅浅笑,“既然相遇便是缘,既是本王惊到了令弟,自然该请你们吃顿便饭。”

“不必……”衾嫆一听说要和楚唯一道用饭,脸色都变了变,想也没想便开口拒绝。

她看到楚唯就心里不舒服,还一同用饭?她对着他怕是一点胃口都没的。

似是早就知道衾嫆会拒绝一般,楚唯走到小摊前,伸手,拿了一支老虎的糖人,他身后的侍从立马拿了银两付钱。

而他却走上前一步,对衾嫆戒备往后退的动作也不介怀,只笑意噙在嘴边深了深,“你叫枫哥儿是吧?想不想要,呐,给你。”

他微微弯身,伸手,将糖人递向衾枫,面上笑意温雅清贵。

看着很是温和的模样。

衾嫆抿了下嘴角,搞不懂这个楚唯到底想做什么,忽然对她们献殷勤?

衾枫见着自己想要的大老虎糖人,眼睛亮了亮,下意识要伸手去拿。

但他人小鬼大,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对这个大哥哥的不喜欢,他便拉了拉衾嫆的袖摆。

“姐姐,你给我买……”

衾嫆不禁嘴角扬了起来,她转过头,赞许地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笑容都柔和不少。

“真乖,姐姐给你买。”

然后,她转回头,对着楚唯礼貌地福身,“惠王殿下,实在不好意思,舍弟还小怕生,多谢殿下的美意。老板,再给我一串……”

“不好意思小姐,这,只剩下这一串了,今天的糖人都卖完了……”小贩有些发怵为难地回着。

衾嫆:“那便改日再买吧。”

她抿了下唇线,面上有那么一丝尴尬和懊恼,牵着衾枫,便要走。

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赌气。

楚唯眉梢轻挑,将手里的糖人转了转,轻笑了声,“衾小姐不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王对你没有恶意,反倒是你,对本王存有敌意。”

他话音落,衾嫆脚步顿住,背脊挺得笔直,没有牵衾枫的那只手不自觉掩在袖中握了握。

楚唯很聪明,衾嫆知道,自己这点斤两是没法蒙骗他太久的。

比如她怎么掩藏都无法掩藏她对他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对他的仇恨和敌意。

“殿下多虑了,臣女如今已许配了婚事,自是要避嫌的。”

衾嫆微微转过身,面容笑意清浅温和,不带一丝情绪,得体得很。

楚唯只是笑,眼角冷意潜藏,倒是提醒了他,她和楚漓有婚约了如今。

“既如此,也罢。”

他说罢,将手里的糖人扔给了侍从,转身,拂袖而走。

笼络不住的便弃之,或者,毁之。

衾嫆啊衾嫆,本王对你才有些改观,你怎么就非要和我作对,投向敌人的怀抱阵营呢?

目送楚唯离开的背影,衾嫆面上的笑意褪去个干净,愁容袭来。

“姐姐,我的糖人……”衾枫看着楚唯走远,眼睛一直不离那侍从手里的糖人,扁着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小家伙先前知道当着外人面不能说,但等人走了,他就委屈巴巴起来了。

衾嫆有些无奈,蹲着身子,摸了下他的小脸,笑容温和带着安抚之意,“好枫哥儿,姐姐先带你去珍馐楼喝甜甜的米酒,吃香香糯糯的米糕好不好啊?”

老虎糖人没有,就只好用别的好吃的来哄小家伙了。

衾枫眼巴巴地望着已经远去的楚唯一行人,还是有些不舍得糖人,但却懂事地点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去吧。”

见他这么乖,衾嫆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一会啊,枫哥儿想吃什么,姐姐呀都给你买。”

“好诶!”

衾嫆带着衾枫去珍馐楼,走到门口,衾枫忽然松开了衾嫆的手,不一会,他手里拿着糖人回到回头下一跳的衾嫆身边。

“姐姐,那个哥哥,给我的!”

衾嫆远眺,却只看见一个身影飞快窜走,她眯了下眸子,低头看向衾枫手里那串糖人,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楚唯,你到底想做什么?

接近讨好?

这招未免太可笑了些。

我早就不是那个衾嫆了。

但她心里却不安,节外生枝的事情,她并不希望再发生。

第164章 暴露

“小姐。”

衾嫆正在修剪盆景里的春兰,如今寒冬已过,初春早兰开了,她前世坐不住不肯静下心来学的东西,这次都认认真真地学了一遍。

春花这时走过来。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问,“东西送去了吗?”

春花应,“按照小姐吩咐的,都送去了,是书语护卫亲自收下的。”

衾嫆眉梢微抬,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可有说什么?殿下他一切都好么?”

将剪子递给秋月,衾嫆抖了抖微微挽上去的袖子,接过秋月递过来的帕子净手,神情有些紧张地望着春花,等待她的后文。

春花有些为难地挠挠头,然后声音细了些,“书语冷冰冰的话也不多,我没问出什么来,哦,不过他说了,殿下无碍。”

还是她追问了半天才得到的四个字回应呢,春花心中腹诽着。

书语可不像木槿,别看木槿平时阴阳怪气的但是如果问他的话,一定会多说几个字,透露点殿下详细的近况给她。可偏偏是书语,一个木头脑袋冰疙瘩,问什么都是冷淡淡的不回,真可气!

等她们小姐嫁过去了,她一定要逮着他教训一回。

衾嫆见春花这模样便也知道怎么回事,嘴角牵了牵,勉强笑了下。

“那就好。”

“好什么呀!”春花一屁股坐石阶上,捶了捶跑路跑得酸痛的腿,瘪瘪嘴替衾嫆不平,“端王殿下也不知突然着了什么魔了,小姐你花了那么多精力寻来的替他调理身子的药材补品,他就派个人随意打发了,也太无情了点……明明之前还……”

“春花,你少说两句。”

秋月见她越说越激动,再打量了眼衾嫆微微黯下来的脸色,忙低斥一声,朝她使眼色。

被秋月一斥,春花才想起来自己一时激动又乱说话了,忙捂了嘴。

欲言又止地看着对着盆景出神发呆的衾嫆。

“没事,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衾嫆转过身来,扯了下嘴角,语气温和。

“那春花服侍小姐休息……”春花立马站起来,走到衾嫆身边,扶着她的手臂,想讨她欢心。

衾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松开她的手,转过身,“不用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然后自己进了屋,关上了门。

留下春花和秋月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春花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着秋月,有些心虚和担心。

秋月无奈地叹气,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呀,平日里机灵得很,怎么到这种时候就犯糊涂呢。”

春花既愧疚又委屈地扁了扁嘴,小声辩驳了句,“我这不是想不通嘛,端王殿下这转变也太让人心寒了,再怎么说小姐也是他的恩人,替他治好了双腿……他这分明就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薄情寡幸!”

见她又开始越说越激动,秋月忙拽着她往外走,“你少说两句吧,还嫌小姐心里不够乱吗!主子们如何,做奴婢的怎可妄议!再过大半年,小姐便要嫁过去,你这么心存怨怼的,当心落人把柄,到时候还是给咱们小姐添麻烦。”

被她这么一警醒,春花忙闭嘴,点点头,用眼神表达:我知道了,我不敢了。

……

“主子,衾小姐命人送的补品,属下给您放这了?”

木槿将书语拿过来的补品放一旁桌案上,觑着楚漓的神色,道。

楚漓坐在轮椅上,面前是棋盘,他与自己左右相博弈,面色淡淡的,听到“衾小姐”三个字时,那张温润淡容才有了几分变化。

“知道了,下去吧。”

木槿忍不住便问,“主子,自打你腿好了后,既不对外公布也不出门,甚至对未婚妻如此……冷漠,属下如今是越来越不懂您了。”

“你不必懂,下去。”

楚漓抬手,执子,落子。

木槿被这话堵得噎住,抿了抿唇,转身下去了。

门口就碰到沈寄年。

沈寄年微微错身,才不教木槿碰到自己衣衫,提着药箱进了门。

“殿下。”

他淡淡地称呼了一声后,便例行公事地号脉、施针。

“殿下虽如今解了毒,但余毒仍未清,需坚持服药调理。”沈寄年收回手,用帕子拭手,面无表情口吻清冷地说着,“不宜动气,更不宜——强行运功习武。”

他说着,视线看向楚漓,“先前在下只是怀疑,如今,倒是确定了,殿下幼时学过武,被高人输过二十年内力,本只是替你续命之法,待毒解后却可以助殿下习武。”

“沈大夫不愧是神医,什么都瞒不过你。”楚漓看了眼棋盘上势均力敌的棋局,面上不慌不忙,并无紧张和心虚,夸赞道。

他这份从容不乱,让沈寄年微微眉梢挑了下,“不敢当。”

说完,便收拾了自己的药箱,“清理余毒的药方在下已交给殿下的人,既然殿下如今腿疾已好,在下便告辞了。”

沈寄年打算离开。

楚漓面色微微一敛笑,站起来,慢悠悠地一步一步看着有几分生硬却已经可以不靠他人扶便可行动地朝着沈寄年走来。

“沈大夫,我需要像你这样有能耐之人,不知可否——”

他语气和缓,有招安之意。

“不可。”

但沈寄年却是直接冷淡拒绝,打断了他的后文。

“我救你,不过是因为和衾嫆做了一场交易。我只是山野大夫,和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

沈寄年清高冷傲,说完便头也不转就走。

楚漓却只是摇了摇头,眼里没有什么失望,嘴角扯了扯。

“还是没变啊……”

忽然,他眸子一睁,身子凌空而起,避开了快如闪电的一拳。

待他落定,双腿不可抑制地疼了疼,他眉头紧锁,直直往后退。

“什么人?”

书语持剑过来,护在楚漓身前,冷着脸,与面前身穿黑色斗篷看不清脸的黑衣人对峙。

“呵,毫无进步——”

黑衣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呵笑,低哑地说了句。

楚漓却忽然眸子瞪大,按住了书语的手。

“书语,住手。”

然后他走上前,神情有些激动,“是您……”

第165章 喜欢

衾嫆正在房间里习字,殷老二忽然敲窗户。

她走到窗户前,将窗户打开。

殷老二一脸焦急,对衾嫆急急忙忙,“那个,娇小姐啊,我们几兄弟的老家那出了点麻烦,我们兄弟几个要先回去处理一下,想先给你告个假。”

见他这急急忙忙的样子,就是不说衾嫆也猜事情很严峻,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殷家几个兄弟帮了她不少忙,如今楚漓的腿也好了,容小莲和容惜又死了。

她想了下,春花的表哥给她弄的那几个江湖人武功比一般的护院要高得多,应该够了。

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你们路上小心,有什么需要的就和阿荣(春花表哥)说。”

殷老二见她这么好说话,不由得松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歉意又感激地道,“多谢啊娇小姐,等我们几个处理完立马赶回来,放心,绝对赶得上在你出嫁前回来保护你安危!”

“行了,少啰嗦,快走吧。”

衾嫆白他一眼,脸颊微微红了下,咳嗽一声,催促道。

殷老二这才披风一扬。人转瞬便消失在夜幕中。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衾嫆到底是用习惯了殷家几兄弟,他们武功高,又各怀绝技,骤然失去五个得力的高手,她心里不踏实。

便叫来春花,“春花,叫阿荣加派人手,务必保护阖府安危,外祖母和表姐那边也多加注意。”

她的谨慎叫春花也跟着紧张一些,后者忙点头应下,然后去找她表哥阿荣了。

看着窗外的夜色,衾嫆抿着唇,眉心是解不开的愁苦,心中叹息一声,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是为何。

但愿只是她想多了吧。

衾嫆没想到,又过了两日,陛下忽然下旨,说是派了御医替楚漓把脉,发现他的腿可以痊愈,这个消息一出后,满城都惊讶。

更有甚,有人戏称镇国公府大小姐有旺夫之相,这一赐婚,就将端王殿下多年不能痊愈的腿疾给治好了。

衾嫆急得快上火了,她知道楚漓的病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好转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宫里给知道了。

这李贵妃和楚唯知道了,还能放过楚漓?

不行。她要去找楚漓问下情况。

衾嫆说去就去,换上小厮的衣服,从王府后门进去。

被陌生的护卫拦住了去路。

衾嫆面色一滞,随后报出自己的身份。

“我是殿下的未婚妻,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我来探望殿下。”

这些护卫藏得竟如此之好,她刚刚进门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衾嫆心里有些狐疑,留了个心眼。

听她自报家门,护卫有些将信将疑的,但仔细瞧了眼她的容貌,又觉得这么好看的脸,担得起上京第一美人了,那应该就是殿下的未婚妻没错才是。

犹豫中,书语来了。

他手握着剑,看到作小厮装扮的衾嫆,有些惊讶,随即立刻行礼,“不知是小姐来了,这些人新来的不认得小姐,还望恕罪。”

衾嫆没工夫恕不恕罪的,她见书语来了。心里就不那么紧张了。

从容地对着书语道。“我要见他。”

她一个人来,做好了不见到他绝不罢休的准备。

书语为难,但还是转过身,回去禀报给楚漓。

在后院艰难地尝试弯腿,小跳的楚漓,听书语说衾嫆来了,这次没有说令人心寒的话,更没有避之不见。

“请她去华厅。”

衾嫆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见到了楚漓,有些意外,被下人引到花厅里坐下,也不好奇打量四周了,就坐着,眼睛直直地看向门口方向。

没一会,楚漓换了身衣服,推着轮椅过来了。

衾嫆看到熟悉的轮椅时,下意识眉心蹙了蹙,眼神热切关心地望着楚漓的腿。

“殿下,你的腿……”

她才开口,楚漓便浅浅笑着回应,“无碍,只是做做样子。”

花厅是楚漓召见重要客人的一处大厅,书语在门口守着,没有眼线在。

衾嫆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殿下,陛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可有说你什么?李贵妃和楚唯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听着自持冷静的小姑娘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一样,飞快地问了好几个,楚漓眼神柔和了些。

只是他的眼神如今总是蒙着一层阴霾,叫人看得有些心惊。

“没事,迟早要知道,只不过我将这一切提前了。”

他说着,又像是似有所思一般,斟酌了下用词,才道,“父皇本就不喜欢我,若他知道我腿快好了却不告诉他,只怕是要罚我。

还不如像现在这般,将一切挑明了,就说我的腿是可以痊愈的,但被我重金收买的御医就会对父皇说,我这条腿有得救。”

说着,楚漓敛去眼底笑,看向衾嫆时,眼里多了些哀色忧伤。

“厨子新做的一道樱花饼,你要尝尝吗?”

他声线温润柔和,听起来格外舒服,衾嫆愣了愣,点头。

好像前世,他们便是这样,她每次生气时,他都会搜罗或者让厨房给她做她爱吃的,吃了后,她便会乖巧些许。

当下人将樱花饼端上来后,衾嫆拿了一块,放在自己手帕里,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吃东西的小模样有些可爱,楚漓忍不住,就看得入迷了。

“好吃么?好吃就再吃点,还有很多。”待衾嫆吃完了一块,寻思过来自己来的目的,都被 楚漓给打岔了,忙放下手里的饼。

“不急着吃。我有话要问你。”

“你下去吧。”楚漓见她忽然面色严谨起来,便抬抬手,示意木槿下去。

目光看向衾嫆,温和地静待她的下文。

衾嫆走到楚漓身前,想了想,蹲下。

仰视着楚漓,她抿抿唇,难得地这张脸上有了几分天真执拗。

“楚漓,你是不是,有点点喜欢我的?”

“……”

楚漓没说话,或者说,听到衾嫆如此直接就问,他有些愣。

衾嫆却像是泄了气一样,低下头,所以错过了楚漓张嘴就要开口回答的瞬间。

她自嘲地笑了声,“我闹着玩的,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但该死的,真难过啊。

楚漓,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第166章 误会

“为什么?”

楚漓想伸手,摸一下衾嫆的发,但手刚伸出,便克制地收回了。

衾嫆茫然,“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你吃好了么?”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衾嫆抿着唇,“好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小心提防楚唯,这个人心机深沉,且对你怀有敌意……”

“我知道。”

又是楚唯。

楚漓眼眸黯了下,飞快划过一丝衾嫆看不懂的黑色郁气。

他温声打断了衾嫆的话,“不早了,回去吧,要是让人看到,对你影响不好。”

他的打断,叫衾嫆愣了下,随后咬咬唇,她起身,语气带了几分赌气,“好,那臣女不打扰殿下了,殿下好好休养,告辞。”

楚漓一下便听出来衾嫆是生气了,尽管她想表现得不明显。

“衾嫆。”

他忽然叫住转过身要走的衾嫆,语气郑重。

“不要对我好。我很危险,嫁给我,对你有害无利。若你想,这门婚事便还有转圜余地。”

真奇怪,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也像是真的为她好。

可衾嫆,鼻子酸了下,眼眸一红,心里像是被谁刺了一刀一样难受。

她微微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背影挺直倔强,“楚漓,嫁你也是嫁,嫁惠王,嫁陆荣都是嫁,于我衾嫆,都一样。我不过选了一个,对自己更轻松的人选罢了。

你不必苦恼,若你心有所属,大可接进门来,若你是想给对方正妻名分,我也可以考虑向陛下回绝这门婚事。除此之外,圣旨已下,婚事已定,你我婚后大可如从前那般,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霸道自私,对方都这样说了,她还死乞白赖。

何必呢。

衾嫆你上一世被楚唯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够么?

这一世又要栽在楚漓手上才肯甘心?

老天给你一次机会,不是叫你重蹈覆辙了。

罢了,君若无情我便休,既然她想给她的心,他不要,那就收回。

说着,她又摆正了心思,转过身来时,面上已无波澜,“臣女告退。”

她说得决绝,走得绝情。

毫无留恋,无所顾忌。

楚漓心神都跟着震了震,跌坐回轮椅上,面上一派黯然神伤。

木槿进来,不禁叹气,“主子,您为何要这么说?您分明就是喜欢衾小姐的,又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属下瞧着衾小姐待您也是有情有义的……”

但主子这般推拒,像衾小姐那样的脾性,一时半会定然是不会原谅主子了。

只怕是两人这番误会,很难解开了。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一个闷声闷气,一个口出伤人……

楚漓抬手揉了揉眉心,闻声只苦笑道,“你不明白,她对我,不过是愧疚……”

何来的情。

他要的,也不是她这番小心翼翼之下,惶惶恐恐的好。

是他太贪心了吧,明知不可能,还是要这么强人所难地试探。

木槿搞不懂这两人,明明他看着衾小姐如今是真将主子放心上放眼里了,都那么不辞辛苦和危险地去替主子寻药救治双腿了,怎么可能没有情意?

愧疚?有什么愧疚可言的?

主子也是,不知病好了后又钻什么牛角尖,非要这么别扭。

“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又静静……

木槿无奈摇头,劝解无效,下去了。

衾嫆出了端王府的门,魏赢在外头候着。

他掀开马车车帘,“小姐,请。”

衾嫆拉了拉斗笠的帽檐,但微风轻轻一吹动,她眼角红红的样子,还是叫魏赢瞧见了。

他手微微顿了顿,薄唇轻抿,“小姐,无事吧?”

衾嫆身子微微僵着,闻言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无事,回去吧。”

魏赢眼眸暗下来,没有说什么,驾着马车往镇国公府的方向前行。

车内,春花递了一个暖炉给衾嫆,后者心不在焉地捧着。

“小姐,你……和端王殿下聊得怎么样?”春花盯着衾嫆,见她还戴着斗笠,心中有些惴惴然,不由试问。

衾嫆闭上眸子,“还行。”

但听她这语气,春花不由心里叹气,这两人怎么搞的,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反而比从前更生分了。

车外,魏赢听着里头短短的交流声,面无表情,但握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你确定?”

此时江陵王府,陆倩的院内。

一名瘦小的年轻女子蒙着面,嗓音低沉沙哑,“小人亲眼所见,衾嫆从王府后门出来的。”

陆倩手里的帕子微微一紧,面上挂着几分虚无的笑意,温声摆摆手,“下去吧。”

“是。”

“等等。”

陆倩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忽然叫住了这名女子,语气飘忽了几分玩味深意,“听说你有个弟弟?”

女子背脊一僵,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跪下,心里有些发怵,谨慎地回着,“是。”

“多大了。”

陆倩将镯子从手腕上褪下,品了下镯子上繁复的花纹,状似不经意地问着。

女子额角有冷汗,低低恭敬地回着,“回禀郡主,六岁了。”

“六岁。”陆倩像是走神似的重复着,然后嘴角噙着温婉娴静的笑意,眸子轻轻眨了下,“想来你们关系很好?”

她忽然这么关心自己的弟弟,女子头皮发麻,觉得不妙,紧张地磕磕绊绊,回话,“还,还行……不怎么,不怎么亲。”

“紧张什么,我就是问问,又不会吃了你们。”陆倩似好脾气地笑了声,柔弱可人的面上带着几分小女孩的俏皮,眨了下眸子。

“看你这紧张的样子,看来是很亲昵了。”

“郡主,小人……小人对您忠心耿耿……”女子却忽然对着陆倩磕头,像是怕陆倩要对自己弟弟下手,冷汗涔涔。

陆倩笑意敛住,将镯子往一旁桌上一放,“啪”地一声。

“别紧张,我只是确认下,是不是有弟弟的人,都能为了自己的弟弟,豁出性命罢了。”

她说着,又重新温温柔柔地笑了,“你起来吧。本郡主犯不着对一个孩童怎么样的。”

她这么说了,女子才战战兢兢地起来,“是,小人无状,郡主恕罪。”

陆倩摆摆手,让她下去。

“有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办,办好了,以后就自由了。”

女子抬眸,有些不敢置信,随后忙拱手,很是激动,“郡主请吩咐。”

陆倩眸子眯起,一手撑着下巴,眼底笑意冷冽。

第167章 选布

衾嫆最近跟着女红师傅学刺绣,马马虎虎可以绣一些荷包、帕子了,又得了女红师傅的夸奖,不由得心里有了点兴趣,家里的布料不够了,她便带着婢女亲自去布庄采办。

摸了下料子,她一眼相中了布庄中一匹深蓝色的绸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楚漓前世在一次宴会上穿过的深蓝华服,他总是穿浅青色或者忧郁的深紫色衣裳,那是少有的穿了一身华贵的蓝色袍子……

她想了下,便对老板说,“就要这匹,还要那匹。”

她又指着一匹玄色的布料,打算改天给她爹衾潇做一身衣裳,当然,就她现在的手艺,做衣裳还很勉强。

但不妨碍她对女红产生兴趣的这股热乎劲。

老板乐呵呵地拍着马屁,“小姐好眼光啊,这都是咱们布庄新到的货,上乘的咧!”

衾嫆闻言没什么表情,只挑挑拣拣,然后看了眼自己几名婢女,“你们自己选选,随便挑,看中了买回去自己也做身新衣裳。”

她向来对待自己人出手阔绰,春花和夏蝉比较直接,立马欢呼一声去挑选了,秋月有些含蓄不好意思,但衾嫆轻轻推了她一下,她便也开始挑选。

她心细,还不忘给衾嫆挑最好的布料,打算回去给她做新裙子。

衾嫆看了眼外边抱着一把剑,站门口像尊门神一样的魏赢,忍不住对他也道,“魏赢,你也挑一匹吧,回头让秋月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她的话,叫背对着她警惕严肃地观察着来来往往人的魏赢背脊一僵,然后有些不大自然地转过身来。

他嘴角动了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衾嫆淡淡含笑大方的面容,咳了声,眼神闪躲了下,看向别处。

“不不用了,我用不着。”

尽管他对衾嫆的态度与最初天差地别,但衾嫆默许下,他也几乎不自称“小人”、“属下”,衾嫆倒是挺欣赏他这种出身市井却从未折腰放下尊严的这股劲。

但极少见魏赢这么拘束的模样,衾嫆前几日因为楚漓的态度很是闷闷不乐,但她到底是重活一辈子的人,很快便调整了心态。

此时更是忍不住逗趣起魏赢来。

“你还不好意思了?难不成,嫌弃我们秋月女红不行,想要——我给你做一身不成?”

她本是打趣的话,但魏赢不知怎地,吓得变了脸色,秋月听到自己名字也下意识看过来,便见魏赢面色慌张地单膝跪下。

“魏赢不敢。小姐莫要打趣魏赢了……一介粗人而已,谢小姐好意……”

衾嫆笑意微微敛了些,摸了摸鬓间的发钗,有些无奈地摇头,“你起来,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不必紧张。秋月,你替魏赢选一匹吧,对了,给他阿母也选几匹送去。”

她说着,又转过身相看其他布料。

魏赢却面色惊讶地抬头,没想到衾嫆不仅给他选,还要送阿母?

他轻动了动唇角,最后一声不吭,只望着衾嫆姣好的背影微微出了下神。

秋月眼眸晃了下,随手拿了一匹黑色的布料走到门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挡住了衾嫆的身影,她将布料展示给魏赢看。

“魏大哥,你瞧,这匹如何?”

“秋月姑娘做主便好。”

魏赢收回视线,胡乱地看了眼,点点头。

秋月微微眯了下眸子,又将手上另一匹布料放在前,“这匹呢?”

“都行。”

魏赢敷衍地说着,然后背过身去,守在门口继续保护衾嫆安危。

秋月目光落在自己放在前头的这匹——绯色的布料上,再看魏赢时,眼里有些复杂。

“秋月,过来看看这个做荷包怎么样?”

衾嫆慢悠悠地挑着布料,唤了一声杵在门口的秋月,后者收回视线,抱着布匹转身,面上挂着温婉的笑,“是。”

“老板,都包起来。”

待选好了布料,衾嫆让春花付了银两,老板叫店小二将布匹都包好,再交给春花夏蝉和秋月。

“我来拿吧。”

魏赢转身,见春花几人抱着布匹,下意识伸手。

“不必了,魏大哥保护小姐就好。”

春花刚要张口说好,却听秋月抢在先,温温和和地回拒。

手忙收回了些,春花便不吭声了。

魏赢手放在剑上,总觉得秋月的话有些莫名,他只淡淡扫了眼,秋月却已收回了视线,正和衾嫆说着话。

他想,大概是想多了,便不再多言。

衾嫆带着婢女和侍卫闲逛,忽然前面有吵闹声传来,百姓围了个圈,有男子粗犷的谩骂声,有女子低哑的哭声。

她蹙了下眉,脚步顿了下,正寻思着要不要让魏赢上前看看,就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姑娘一瘸一拐地推开了围观的百姓,摇摇晃晃地直直朝着衾嫆一行人过来。

后面的大汉赤膊凶悍地追赶她,这女子脸上脏兮兮的,眼神透露着恐惧慌张,朝衾嫆奔来。

魏赢想也不想便挡在了衾嫆面前,手中的剑出鞘,拦住了这陌生女子的去路。

“站住,什么人?”

女子害怕地一下跪在魏赢面前,眼神却看向魏赢身后,婢女簇拥面色淡定自若的衾嫆,满是哀求地求救着,“大爷,这位小姐,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她双手作揖,朝着衾嫆不住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了,春花不忍地捂嘴叫了声。

后头的壮汉几步追上了,手提着这女子,像是提着一只小鸡仔似的轻松,手对着女子的脸便是几个耳刮子。

“臭娘们,还敢跑?你卖身葬父,收了我的银两就是大爷我的媳妇了,还想跑哪去?”

“不不不,求求你们别听他的,救我啊——他,他要将我卖到勾栏去……”

女子干哑的声音透露着一股绝望和害怕。

她面如死色,眼里只剩下衾嫆这一株稻草。

那大汉将她的脸打肿了,嘴边都是血渍,她看起来也憔悴狼狈得很。

春花忍不住拉了拉衾嫆的袖子,小声地央求着,“小姐……她看起来好可怜,咱们要不……”

第168章 收留

“小姐……她看起来好可怜,咱们要不……”

衾嫆忽然想起,春花幼时与亲人走散,若非运气好碰到娘亲,将她带回家中,她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要么冻死在雪地里,要么便和眼前这个看着很是可怜的姑娘一般,任人鱼肉。

她叹了声,“魏赢。”

魏赢听到她这声叹息,便知她是做不到见死不救,想当初他不也是被她好心救的么?

只是心里有些不大舒服,那种,她当初救自己的心态和这会儿为了婢女一句话,无奈还是管了闲事的心态是不是一样的?

这种别扭叫他对上大汉时,面色愈发冷凝,他扬了扬手里的剑,“将人放下,滚。”

大汉一早就瞧见这群人后头站了个蒙了面纱的娇小姐,不好得罪,但也有些垂涎地多看了几眼。

现在一听,这娇小姐的仆人要救人?

立马不依了。“这是我买来的媳妇,这位小姐,你不好管别人的家务事吧!”

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对这大汉的行径表示不齿,却又不敢出头。

衾嫆不喜欢这大汉赤裸裸的眼神,还没开口,却见魏赢忽然手一抬,剑直接划上大汉提着女子的那只手腕上,一道血痕乍现,大汉捂着伤口吃痛地松了手,女子坠在地上。

春花忙将东西递给了夏蝉,上前去扶。“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你,你是哪家的仆人,这么嚣张!”大汉疼得脸都青了,指着魏赢,咬牙切齿。

衾嫆忽而眯了眯眸子。

没有作声。

魏赢也不打算和这人废话,衾嫆朝夏蝉伸手,后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拿了钱袋子递给衾嫆。

拿了一小锭银子,衾嫆丢给大汉,“你不是说,这是你买来的么,这些,总够我替她赎身了。”

“那是镇国公府的标志,你还不赶紧谢了走人,你看看那些护卫!”

大汉身后有个贼眉鼠眼的,立马拉了拉大汉的衣服,低声说着。

镇国公府,这可了不得,谁不知道镇国公府就一位小姐,那早些年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厉害人物。

大汉后怕起来,忙捡了银子,趔趄着往后退,“够了够了,这人是小姐的了,小人告退了……”

衾嫆淡淡地撇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将夏蝉递过来的钱袋子倒了倒,银两递给春花,钱袋子收回递给夏蝉。

“姑娘,拿着钱去前面的药铺治完伤就回家去吧。”

春花接过银子,往女子手里塞。

女子一双脏兮兮的手捧着银子,眼中含泪,忙推开了春花,朝着衾嫆磕头。

“谢谢小姐救命之恩,谢小姐救命之恩!小姐,求,求求你行行好,救人救到底,收留贱婢吧……唔,小的会洗衣服会做饭,可以给小姐做牛做马……求小姐收留……”

女子哭得嗓子更哑了,春花瞧着,眉头拧着,很是为难,想要帮却又觉得不合规矩。

秋月冷静地对女子说,“我家小姐已经给了你足够的银两,拿着这些钱够你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了,为何还要纠缠?”

她的话,叫春花又站回衾嫆身后,觉得有些道理,她只是热心但不傻,国公府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要是放进去一个不安分的,就得不偿失了。

女子哭着,头抵着地,“小姐,救救我,救救我吧……我,呜呜,我要是就这么回去,我娘……我娘会卖了我,我还是还是得去给那种人做婆娘,去,去勾栏院被迫接客……”

她声音沙哑不大好听,但衾嫆打量了下,脸洗干净了也是一张清秀的面貌。

思忖了下,她还没说什么,夏蝉低声有些老实地提议着,“小姐,该回去了。奴婢瞧这女子着实可怜,要不让护卫查一查底细,若是底子干净,让管家训练训练,当个粗使丫鬟也可以啊。”

她说着,春花眼睛亮了亮,点头如捣蒜,“是啊,小姐你瞧春花夏蝉秋月,咱们府里也缺一个冬字辈的不是?”

被两个婢女你一句我一句的求情给绕晕了,衾嫆受得住春花求情讨饶,但对着老实忠心的夏蝉,想到上一世这丫头拼死护主的举动……心里那点愧疚就占了上风。

她打量了眼跪在地上低低哭泣的女子,无奈地抬了抬手,“行了行了,阿大,你将她带去前面的医馆给她治伤,然后查查,若是良籍,符合条件,就签了契交给管家吧。”

天色不早,她答应晚上要陪枫哥儿一同用晚膳的,衾嫆不想在街上引起过多注目,便速战速决地决定了。

秋月无奈地瞪了眼春花和秋月,没什么脾气地说着,“你们啊,也不知这女子底细干不干净,就这么囫囵地央求小姐收了。”

“这……”春花和夏蝉一被秋月说教,就面面相觑。

秋月摇头,却没有多提。“算了,你们就仗着小姐宠爱,继续作罢。”

说完,抱着布匹,追上衾嫆的步伐,扶着她上了马车。

魏赢收了剑,眯着眸子望着地上蜷缩着,哑着嗓子一声声说着“谢谢小姐救命之恩”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转身,充当衾嫆的马车夫。

叫做阿大的护卫,得了衾嫆的吩咐,便扶着一身是伤的女子起来,“还能不能走?”

女子身子僵了僵,拂开阿大的手,哑着声儿唯唯诺诺地说了句,“可以走的,谢谢护卫大哥……”

然后跟在护卫后头,去了医馆。

衾嫆带着一行人回了国公府,陪衾枫用了晚膳又玩耍了一会,便乏了,洗漱一番,上床安寝。

至于自己救了个可怜的陌生姑娘这事,被她很快忘在脑后。

直到管家过了小半月,领着一名瘦削却结实的丫头到她的海棠苑,请示她该如何安置这丫头时,衾嫆才想起来这茬。

她彼时穿着绯色的裙子,手里拿了个团扇,掩着面仰靠在树下的藤椅上晒太阳,闻言将团扇从面上撤开。

“抬起头来。”

她懒洋洋的嗓音说着。

瘦削却瞧着并不病弱的婢子穿着粗使丫头的裙子,闻言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

衾嫆瞧了眼,浓眉黑眼的,看着面相不差。

只是说不出的古怪来。

想了半会,才想起来,哦,这丫头见着自己也太冷静了些。

她想着,不由眯了下眼角。

“你叫什么名字。”

第169章 冬草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散漫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

婢女忙垂下头,嗓音沙哑,“回小姐,奴婢,奴婢青草……”

“青草?”

衾嫆念着这名字,不知为何这么随意普通的名字,青草听到这样的好嗓音念出来,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像是动听的曲儿般。

她头垂得更低,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

衾嫆微微起身,懒洋洋地拢了拢外衫,“以后——就叫冬草吧,听管家说你适应得不错,做事也灵活,就留在我院里,先做个打扫院子的丫头,你可愿意?”

她话音落下,青草,不,现在改名叫冬草了,冬草一把跪下,语气里总算有了几分激动的颤音,“奴婢,冬草,谢小姐赐名,只要能侍奉小姐,冬草做什么都愿意……”

秋月蹙了下眉梢,虽说只是安排在外院做打扫的丫头,但小姐这么些年也没见她有过加一个“冬”字辈的婢女的意思,怎么忽然,还没细问,就收了一个冬草放在自己院里?

不过春花和夏蝉一个天真烂漫一个老实巴交,都很高兴,春花更是嘴甜地朝衾嫆讨赏赐起来,“小姐,这春夏秋冬都凑齐了,以后院子更热闹了,这可是奴婢想的好主意呢,小姐可要赏赐下?”

她没大没小的样子,管家也不说她,冬草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眼看四方,便明白这个叫春花的在小姐心里地位不一般。

果然,衾嫆对她的无状一点也不意外,习以为常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没有火气地斥责一句。“你这守财奴,又想拐骗你家小姐的赏钱。这么敛财,莫不是在攒嫁妆了?”

她一打趣,院里都笑了起来,就连秋月也抿着唇好笑。

“哎呀小姐,您,您胡说什么呢……”

只有冬草,老老实实地立在那,背微微躬着,安静得没有一点存在感。

衾嫆眼角余光扫过去,又自然地收回,没有说什么。

“姐姐,姐姐放纸鸢去呀!”

正说笑着,衾枫一个小团子似的,窜到了衾嫆跟前,仰着肉肉的小脸,肉呼呼的小手去拉衾嫆的手,童音童趣地说着。

冬草听到这道童音,才微微抬了下眸子,打量地看了眼衾嫆跟前锦绣团簇的华服小公子。

眼里划过一丝异样。

衾嫆被衾枫闹着,也没了晒太阳偷懒的兴致,起身,“好好好,姐姐陪你放纸鸢去。那枫哥儿答应姐姐,放完了纸鸢,就和先生识字去好不好?”

她轻声缓语,对待小孩子极有耐性,冬草杵在原地,见没人吩咐也没人反对,就自发地跟在春花和夏蝉身后,一行人朝前院去。

衾枫近来越来越贪玩,但他虚岁也快五岁了,衾嫆怕自己出嫁后没人管着这孩子,便请了先生,自己督促,给他启蒙。

聪明倒是聪明,就是先生说小少爷年纪小总是贪玩,静不下心来,课堂上总是开小差走神,叫先生很是费脑筋。

不敢找衾潇告状,便将这状告到了衾嫆面前了。

衾嫆疼爱弟弟,怜他前世才几岁便惨死,这一世依旧没有娘亲照料,便对他格外疼惜。

但疼惜归疼惜,该学的她一点都不会马虎了他。她希望弟弟最好是能文武双全,至少有个保命的本事和做学问的资历。

于是,她一边带衾枫放纸鸢,一边不忘传输要好学的理念。

等衾枫玩累了。她便蹲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双手轻轻放在衾枫小肩膀上。

眼里满是柔和宠溺,“枫哥儿啊,你看你想玩纸鸢,姐姐陪你了,那一会你午觉醒了后,能不能去先生那识字呢?”

一听说要识字,枫哥儿漂亮的小脸蛋就垮了下来,他皱着两道小眉毛,讨饶地拉着衾嫆的衣裳,软软地说着,“阿姐,枫哥儿不想学,可不可以不识字啊……先生讲的,不好玩,枫哥儿听不懂,很困呢。”

小家伙年纪不大,倒是知道这招对衾嫆管用了。

衾嫆微微别过脸,斜睨着他,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声音却依旧温柔,“枫哥儿,你刚刚玩纸鸢前可不是这么答应阿姐的。你是男子汉,怎么可以反悔呢?答应阿姐的话要做到呢。”

“可是……阿姐,为什么要学识字啊?我想像爹爹一样,耍大刀,特威风,将来长大了,我可以保护阿姐,对付坏人呢!”

衾枫比划了几下,提起耍大刀就眉飞色舞起来,精神不少,嘴边咧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他的童言童语逗乐了一干婢女,衾嫆却鼻头有些酸,眨了眨眼睫,喉头酸涩咽下。

微微吸口气,才佯装不高兴地说着。“那枫哥儿不识字的话,将来别人要是欺负姐姐,你都不会写状子呢——还有啊,等姐姐走后……枫哥儿想念姐姐了,不识字的话,都不能给姐姐写信呢。”

小小的衾枫闻言,疑惑不解,但听到后面,他忙抓着衾嫆的衣襟,眼里蓄满了泪,吸着鼻子就要哭,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不要,不要姐姐走,姐姐为什么要走……呜呜呜,姐姐不可以走,我不让你走……”

他还小,不懂女子成人后是要出嫁的,府里都当他小不懂事便也不怎么顾忌,但他其实心里都清楚,姐姐好像不能一直留在府里,留在他身边。

所以他才越来越黏衾嫆,总是想她陪他一起玩。

他不想识字,这样姐姐就会说他,他想习武,姐姐就会给他请魏赢哥哥教他蹲马步……

但小家伙好像明白了,姐姐想要他识字、学武,就算他耍赖,姐姐也是要离开他的。

衾嫆抱着忽然嚎啕哭起来的衾枫,有些心疼,她不住地拍抚着他的背,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枫哥儿啊,如果可以,姐姐哪也不去。但姐姐怕不能一直好好保护你,所以,你要自己长大,变强。

春花几人看到这副场景,不由背过身去抹眼泪,很是动容。

冬草眼眸泠泠地目睹着姐弟情深的画面,眼里明明暗暗,闪烁过什么,飞快隐没不见。

第170章 嫁妆

“冬草表现如何?”

衾嫆坐在屋内绣花,看了眼自己屋内忙活的春花和秋月,不由得无意间似的提了句。

乍一听到“冬草”这个名字,春花还有些陌生怔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是谁,恍然地摸了下脑门,笑嘻嘻地道,“她呀,可认真干活了,什么粗活累活都抢着做,也不爱说话,就老老实实埋头苦干,是个能吃苦的,我看啊,也是个可栽培的。”

秋月替衾嫆整理床褥,闻言却中肯地说,“冬草这人,手脚是勤快,但不吭声不吭气的,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叫人摸不太透。”

她比较谨慎,一向便是如此,衾嫆闻言淡淡地“恩”了声,看似没有什么兴趣再问,但眸子却轻轻眯了下。

可能是她多心了,总觉得,这个冬草出现得过于巧合,而她的表现也太好了些。

太冷静和老实挑不出什么错来,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但她又没什么证据,只凭借自己的直觉便判断一个丫鬟,也不公平。

便只将这事放心上,等春花出去后,她才小声地交代了秋月,盯着点,有什么异常便回来禀报给她。

至于为什么不和春花讲,这自然是有她的考量。

春花太容易同情人了,对着身世可怜的冬草,她总是以对方可怜忍不住同情和帮衬多一些为主,判断上便有失客观。

虽然她机灵应变能力强,但秋月谨慎又稳重,有她盯着,总是叫衾嫆心里安生些。

衾嫆被衾老夫人叫去时,还有些懵。

自打她的婚事被定下来后,老太太为此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都不传唤她了。

她还以为至少要等到快出嫁了,祖母才会理她。

“孙女给祖母请安。”

衾嫆带着婢女,给坐在上方的衾老太太请安。

衾老太太瞧了她一眼,目光从她愈发出众的脸蛋再到她出挑的身材,最后,落在她那双明亮璀璨的眼睛上。

眼里是惊艳和失望并存。

惊艳的是这孩子出落得比她母亲年轻时候还要美貌三分,可这份惊艳建立在许配了那样一门婚事上,便叫她更加失望。

“你应该知道,祖母找你来是问什么。”

衾老夫人微微摩挲着手腕上的珠子,眸子半眯着,打量着衾嫆。

衾嫆垂首乖巧地应道,“想必是因为孙女的婚事,叫祖母忧心了。”

她模样乖巧温顺,可衾老夫人是记得这个丫头的厉害的,想当初,那容惜和容小莲都是被她给收拾的。

所以她并没有因衾嫆乖巧的态度就放松下来,只是淡淡地叹了声,“说实话,你这门婚事是你糊涂父亲替你求来的,但祖母还不傻,如果不是经过你同意或者……劝说,他是不会擅作主张的。”

这也是衾老夫人生这么久的气不想理睬衾嫆的原因,她那个儿子最是孝顺,再怎么混账糊涂也不会越过自己的意思就擅作主张。

除非是这个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的丫头。

衾嫆没有吭声,静待老太太下文。

果然,老太太下一句便是,“我有诰命在身,若你反悔,明日,祖母便亲自去宫里替你将这门婚事回绝了。”

回绝婚事?

衾嫆眉头一动,心下一晃,一闪而过的是楚漓那突然之间变得漠然的脸。

咬了咬唇。

身后春花和秋月不禁着急,小姐为什么犹豫没说话?

难不成真的想反悔?

却在短暂的沉寂后,听见她跪下,坚定决断的回答——

“回祖母,孙女不反悔。”

圣旨已下,婚事既定,她衾嫆这辈子,就嫁定了楚漓,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

她也可以不喜欢他!

衾老夫人像是料到又像是气到,捶了捶胸口,咳嗽几声,瞪着衾嫆,手指了指她。

“你,你,你呀你呀——”

满面的无奈和失望。

但衾嫆就是跪得笔直,没有一丝忏悔的样子。

衾老夫人良久,才吁出一口气来,摇摇头,“我就知道,你这性子脾气,像极了你爹……哎,既如此,随我来吧。”

她慢吞吞起身,杵着蛇头拐杖,背影显得有几分佝偻。

自打容小莲那件事出了后,衾老夫人虽然还是那副古怪脾气,但深入简出,倒是收敛了不少倔强性子。

衾嫆不解地跟上。

只见衾老夫人拿了一个红木盒子出来,将盒子放到桌上,打开。

“当年你娘嫁进来的陪嫁,还有我给你留的嫁妆,都在这了。你也不小了,可以接管了。”

衾老夫人说着,将装了地契、首饰的盒子推到了衾嫆面前,语重心长地说着。

“要是换一个夫婿,这些倒也不必,但你这个未来夫婿……处境一言难尽,你一个弱女子,还是留些钱财傍身,到时候嫁过去也不至于太委屈。”

她语气有些生硬,听得出来对衾嫆,衾老夫人很不擅长表达关心,祖孙俩相处也很是僵硬。

但她鲜少的重视,却叫衾嫆有那么一瞬的触动。

上一世直到死,她都觉得祖母是不爱自己的,是的了,上一世祖母怪她害了镇国公府……

祖母觉得镇国公府将她养这么大,她的婚事应该是对国公府有利而不是让国公府帮衬她未来的夫家。

一开始她真的很伤心于祖母的势利态度,但此时想想,虽然目的可能不是很让她接受,但老人家的出发点也未尝不是好的。

但凡是家中有女儿、孙女的,谁不希望嫁个好人家?

她看着眼前这沉甸甸的红盒子,不禁眼眶有些热,原来祖母也有给她专门准备嫁妆的。

甚至将母亲的陪嫁也拿出来了,并没有打算独吞。这对于有些抠的祖母来讲,应该已经是能做到的最极致的对待嫁的孙女的关切了吧。

“祖母……谢谢您。”

她将红木盒子盖上,抱着盒子起身,又对着衾老夫人欠了欠身,这次情真意切地红了红眼,微微笑着,“您放心,父亲将我养这么大,我绝对不会给国公府添麻烦的,不管嫁去哪,我只会给家里增光,不会拖后腿。”

这是她能给衾老夫人最好的回复。

也是给她自己的。

第171章 爆发

“枫哥儿,枫哥儿,枫哥儿人呢?”

衾嫆提着点心,来了枫院,正院却没见着衾枫。

她眉尖微蹙,唤了声“夏蝉”,夏蝉从小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茶点,见到衾嫆,忙上前。

“小姐,怎么了?”

衾嫆:“枫哥儿呢,去哪了?”

夏蝉疑惑,“刚还看到少爷在这玩呢……”

一听她这话,衾嫆忙脚步快了起来,推开主屋的门,没找着,她又去了耳房,还是没看到,她脚步动作越来越快,手里的点心都快被她甩掉了。

“小姐,小姐你别慌,魏大哥跟着少爷,不会有什么事的。”

春花见衾嫆喘着气面色焦急的模样,忙宽抚地说道。

对,对还有魏赢。

“魏赢,魏赢!”

衾嫆拔高音量,喊魏赢的名字,她忽然这么紧张和恐慌,叫婢女们都跟着紧张起来。

她的声音引来魏赢,他手里还拿着一柄没削好的小木剑,闻声便赶来了。

“怎么了?”

他望着衾嫆慌张微白的脸,有些不解。

衾嫆看着他,却是更慌了,“枫哥儿呢?他人呢?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她极少露出这样凌厉而诘问的面目来,眼角微红,红唇抿得死死的,浑身都紧绷着,像是竖起所有刺的刺猬一般。

魏赢微微一怔,不知为何,见她这般锐利的样子,心头会有些难受。

“我……枫哥儿想要小木剑,我替他削……他现在在小书房练字。”

小书房练字……

衾嫆闻言,面色一缓,而后提着裙子,立马奔向后院的小书房。

“枫哥儿!”

她的嗓子有些哑,因为过于激动,这一声都有些破音。

一推开书房门,正乖乖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手颤巍巍握着毛笔,两条小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的衾枫,听到动静,眨着大葡萄似的眼睛,疑惑不解地望向门口。

“阿姐?”

他有些懵懂,但看着衾嫆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由得疑惑,将手中的毛笔递出去,一旁的婢女恭恭敬敬地接过放好,又对着衾嫆欠了欠身。

衾嫆几步化作一步,跑到衾枫跟前,看到安然无恙的弟弟,她眼睛一晃,险些掉下泪来,但她强忍着。

眼神变得锐利严酷几分,微微扫了眼一旁候着的眼生的婢女,微一思绪才认出这是之前闹市上被她救了的冬草。

见她能在衾枫跟前这般自然地侍奉了,她不由眼神一暗。

“姐姐找你半天你怎么不出来?不是说好了让魏赢哥哥跟着你,寸步不离的吗!”

衾嫆话音落,所有人都愣住了。

魏赢和春花、夏蝉在后头,乍一听衾嫆对着衾枫厉声呵斥,都很吃惊。

在他们印象里,衾嫆这一年来,脾气收敛了许多,几乎很少动怒——除了维护亲人。

而对着衾枫可以说得上是百依百顺了,当眼珠子来护着都不为过,就算衾枫闯祸了她也是温柔地讲道理……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又紧张又冷厉地呵斥衾枫。

别说其他人,就连小小的衾枫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照阿姐说得好好学写字了,阿姐没有表扬他,却好像在生他的气?

“阿姐……我,我让魏哥哥帮我做小木剑去了,他叫枫哥儿听姐姐的话,如果枫哥儿写完今天的字……他就给我小木剑做奖励……”

衾枫有些慌,微微往后,躲到了冬草身后,他看着红着眼睛,有些陌生的衾嫆,不禁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小声断断续续地解释起来。

他的童音稚语叫衾嫆面色微微僵了下。

她看了眼桌上的字帖,抿了下唇。

语气却还是有些生硬,“夏蝉,魏赢,我让你们跟着少爷寸步不离,你们就是这么完成我的命令的吗!”

她见弟弟短短几日,就和新来的丫鬟如此娴熟,躲在丫鬟身后,都不肯出来和她撒娇。

衾嫆心里魔怔了一般,她先呵斥了夏蝉和魏赢,夏蝉老实,吓得一下跪下,不懂好好地小姐为什么发火,但她还是老实认错。

“对不起小姐,奴婢疏忽,求小姐恕罪!”

“我的失职,你别生气。”魏赢没跪,但垂了下眸子,声音低沉。

冬草微微闪了闪眼眸,安抚地拍了拍衾枫的手背。

衾嫆觉得刺眼,她想起上一世她死后,灵魂飘荡在上京城中,飘回国公府,看到衾枫残破的尸骨的画面……

她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冬草,我记得你是我院里的扫地丫头,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擅离职守,跑来枫院的!”

衾嫆看着冬草,眼里冷厉威严,语气冷淡。

冬草忙跪下,这一跪膝盖磕地上的声音不小,叫衾枫听得都不由捂住耳朵,他有些害怕地望着衾嫆。

这是衾枫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姐姐,露出害怕这样的神色来。

而这样的眼神,就像是一柄冰刀,刺中衾嫆的心口。

她微微失神后退趔趄了半步,春花眼见立马上前扶了一把。

“奴婢该死,小姐息怒……”冬草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木讷沉闷,一看便是个不会说话的老实人性格。

但衾嫆却不信任这样陌生的丫鬟,更不放心将这样的人放在自己的弟弟身边。

殷老大几兄弟回了老家,至今未归,衾嫆很不安,只能花更多的银两,去寻求更多厉害的高手来保护她们姐弟还有护国公府那边的安危。

可这些人还在来的路上,衾嫆很不放心,她总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甚至晚上都不能安睡了,好不容易从对楚漓的那股难受劲中缓过来些,便又出了今天这事……

不,她很清楚,这并非偶然,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一个心病,她重生以来,以为一年的时间足够自己缓解那股前世绝望的、悲痛的、恐怖的压抑情绪,但越是压抑越是沉积。

到最后,总会有一天爆发出来。

今天的事,不过是长久不安后,一个导火索罢了。

“小姐,这事……不能怪冬草,是管家说之前伺候枫哥儿的奶娘告假回家,就一个夏蝉怕照料不周……管家问过奴婢,说,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奴婢思前想后,冬草手脚麻利又很有耐心,比奴婢还会照顾枫少爷,奴婢便擅作主张……将她暂时拨过来,小姐恕罪!”

春花忽然跪下,声音一点一点细下来。

第172章 反常

衾嫆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双手微微握成拳,掩在袖中。

她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眼前的婢女,有些心累。

“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春花吓一跳,这是她记事以来,衾嫆第一次这般冷漠严厉地呵斥她。

她忙伏身额头贴地,不敢多言。

衾嫆按了按眉心,“罢了,都起来吧。”

她说着,转身看了眼跪的笔直的冬草,“你跟我回海棠苑,枫院这边不用你忙活。”

“为什么呀姐姐?”衾枫却有些不舍地拉着冬草的袖子,“枫哥儿喜欢冬草,她做的草蟋蟀可好了,比姐姐做得还好玩……”

衾枫软软的童音,却叫衾嫆脸色拉下来,她抿着唇,“姐姐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这才几日,这个冬草,看着不作声不吭气的,却已经笼络了春花和夏蝉不说,还能这么快就得到枫哥儿的信任和喜欢……

“我听姐姐的话,可能不能留下冬草啊?”

衾枫懵懂天真地望着衾嫆,有些害怕衾嫆生气,所以声音很小。

衾嫆抿着唇一时五味杂陈,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弟弟为了个姑且还算陌生人的丫鬟和自己辩解的样子,叫她心里很难受,她咬了咬唇,最后泄气地甩了下袖子。

“随你吧。”

这个冬草,她一定要查!

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叫魏赢微微暗了暗眼眸,他回头,冷淡的目光射向老老实实跪着的冬草身上。

对方依旧维持着跪的姿态,动也不动。

他眸光闪了闪,没有说什么,抬步跟上衾嫆。

春花和夏蝉面面相觑,既疑惑又有些委屈。

小姐好像是生她们气了。

衾嫆走出枫院,一路上脚步飞快,面色青白。

她走到湖边,湖边的风吹动着她绯色的裙衫,给她的背影平添了几分萧瑟孤寂来。

魏赢就站在不远处,怕打搅她,又担心地抿了下唇线。

衾嫆望着湖面上倒映的自己的脸,抬手,轻轻放在一边脸上。

她看到自己慌张的愤懑的表情,觉得很讽刺,衾嫆啊衾嫆,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你怎么能这么容易被激起负面情绪,还这么不冷静?

“魏赢。”衾嫆平复了下心绪,回头便见树下站着的像是一棵松一样挺拔的魏赢,她愣了下,随后挤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来,“你怎么跟过来了?”

她又恢复了那个冷静的端庄大方的镇国公府大小姐的模样。

魏赢眸子暗了下,声音低沉醇厚,“不放心。”

所以跟过来。

衾嫆听懂他意思,心里微一暖,同时又给自己做了心理建树:你看,不会重蹈覆辙的,这不,前世不屑一顾冷漠威严的魏统领,这一世他不是楚唯的人,也没有冷眼旁观她的难处。

他成为她的马车夫,衾枫的护卫,是她信任的人。

一切都会改变的。

“魏赢,我不信任冬草,我觉得她可疑。所以我不能让她和枫哥儿单独相处,如果可以,我请求你,好好替我看顾枫哥儿,寸步都不要离开他。”

衾嫆说的是请求,不是命令。

她福身,对着魏赢,诚意十足地请求道。

魏赢手伸出,想拦她的动作,衾嫆已经站直,他便收回,语气郑重地回着衾嫆,“我会的,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她说她不信任冬草,却叫他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的弟弟,魏赢心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他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些。

她信任他,将最疼爱的弟弟交给他看顾。

这个认知,叫魏赢的表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随即他也理解了为什么衾嫆之前会那么慌张生气,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太在乎衾枫这个弟弟,情急之下才会那般。

衾嫆信任魏赢是因为他前世便是个知恩图报且还算正直可靠之人,既然她救了他的性命,还替他阿母寻了最好的郎中,他定会为了还这恩情,对她的请求格外上心些。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衾嫆便牵起唇角,算是有那么点阴霾被驱除的味道,淡淡笑了一下。

“魏赢,等过一阵子,我给你寻个好差事吧。”

衾嫆一开始虽然打的是截胡楚唯的主意,但这么久了,她交代的任务还有保护她这方面,魏赢做得都非常好,他知恩图报,她也不想埋没了这个人才。

他这双手可是上阵杀敌过的,而不是一直待在小院子里雕刻木头,或者替她驾驶马车用的。

等殷家几兄弟回来,她便替魏赢找找门路,让他从武从军。

她是好意,但魏赢却觉得晴天霹雳,他往前一步,身子僵硬,手都捏了捏握成拳,喉头滚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问:

“我是哪做得不好么?”

衾嫆闻言,不由好笑,,忙解释,“你别误会,你做得很好,就因为你做得好,我才不能让你一直埋没在这院子里当个普通的护卫。你武功好,警觉性强,轻功又跟着殷老二练过如今更是出色……我想你可以试试从军,没准能混出个头衔来。”

她没有告诉魏赢,她表姐容央的未婚夫是戚小将军戚顾北,她可以替魏赢去找未来表姐夫说说情,替魏赢在军中谋一个出路。

当然,她不是没有私心,如果魏赢也去了军中,将来大有作为了,便会成为她和楚漓有力的臂膀。

魏赢抿着唇,默默后退一步,低着头,莫名看起来有些低沉,他闷闷地回了一声:“再说吧。”

他其实想说,留在镇国公府便是他如今最想做的事,什么头衔和功名利禄,他不在乎。

可他想到她是高贵的镇国公府大小姐,未来的端王妃,她身份尊贵,眼界长远,或许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不思进取的贩夫走卒。

“我去看枫哥儿。”

他对衾嫆微微拱了下手,然后转身就走,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衾嫆微微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世的魏赢看着比前世要好说话不少,但这心思依旧难猜。

刚刚她以为他会高兴的,就算不表露出来,那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又一个心思叫她看不透的男人。

第173章 美玉

“怎么样了。”

“衾嫆对奴婢很是防备,奴婢……没有机会下手。”

“呵,没用的东西,别想拖,想想你的家人,你就有机会下手了。”

“……是。”

……

“冬草,你买个东西怎么去那么久啊?”春花提着一篮子点心回来布庄,见冬草拿了一块布料从二楼下来,不禁问。

冬草木讷地抱着布,低头闷闷地回答着,“我不会选……又怕店家坑小姐的钱,就,就一直挑,挑了半天,也不知道对不对。春花姐姐你替我看看,是不是这块料子?”

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春花便忍不住安慰她,“这有什么,你下次啊直接报小姐的名号,这家铺子是小姐名下的,怎么会坑小姐的钱呢!”

觉得她有些傻乎乎的,春花不由得给她解释着,“像是这家铺子还有前头那家首饰铺子,都是小姐的产业,你呀以后来就只需要登记一下就行。”

冬草点头,像是一一记下的样子。

临走前,抬头看了眼对面茶楼二楼的方向,抿了下唇,眼神黯了黯,然后低着头紧跟在春花身后。

二楼茶楼雅间。

“出来吧,都听到了?”温温柔柔的嗓音响起,一只漂亮的手端起茶盏,轻轻摇晃着,皓腕往上,陆倩那张温婉秀雅的面上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帘子后走出来一人,穿着斗篷,遮了脸,垂着眸子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神秘,瘦瘦长长的,乍一看男女莫辨。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人开口,嗓音微哑,像是刻意压着一般。

“做什么?做你想做的,我不过是帮你找了个好下手的机会罢了。”陆倩手把玩着茶盏,却并没有喝一口的意思,白皙的指尖轻轻捏着杯壁。

“我明白了,呵。”

来人讽刺地笑了声,转身,便出了门。

待人走了,陆倩便将杯盏放下,嘴角勾了勾,眼眸里一片冷霜凝结。

“姣姣啊,你帮爹看看这块玉怎么样?”衾潇叫衾嫆过去正厅用膳,用完午膳他专门将她叫去,然后神秘兮兮地将一块无暇美玉拿出来,献宝一样地拿给衾嫆。

衾嫆接过,对着阳光,微微举起来,端详了一番,然后有些狐疑地看向衾潇,“爹不是最不喜这些个玉石珠宝吗?怎么今日……”

不是她大惊小怪,衾潇喜欢舞刀弄枪,对这些玉石珠宝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太懂成色质地。

所以基本上不会主动去买,就怕买错了闹出笑话来。

“嘿,还不是那江陵王,怂恿了陛下举办什么玉石鉴赏会,陛下最近什么都听江陵王的,将这么个破会全权让江陵王来弄——这老东西和我不和,知道我不会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故意让朝中所有大臣都参与进来……

他有陛下的口谕,你爹我又不能抗旨不尊吧。只能硬着头皮参加了,他让我们每个人拿块玉去参加,谁的玉最好,谁就胜了。原本吧我就意思意思,但他非要提什么想和我比试比试,也看看我们是不是慧眼识珠之辈……”

衾潇咕噜噜地说着,气得脸色涨红,继续滔滔不绝,“哎!他还说什么陛下也想看我看玉的眼光怎么样……这不就是胡扯,故意拿皇上来压我!”

大致上明白怎么回事,衾嫆蹙了下眉头,这江陵王近来寻事挑衅,她明白怎么回事,但是……

不对呀,江陵王准女婿是惠王楚唯,他应该帮着楚唯去设计针对成王才对,就算她爹是楚漓的未来岳丈,也不该苗头指向她爹才是。

这点让衾嫆百思不得其解,暗自在心里留了个底。

江陵王也真是太心急了,为了刁难人想到玉石鉴赏会这么一个不着调的馊主意……

“爹你也别想太多了,没多大事,这块玉是好玉,拿去参赛是没问题的……嗯不过呢,你想胜的话还是普通了点。”

将玉还给衾潇,衾嫆轻声细语地说着,“要不这样,这块玉你就留着,我替你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美玉,你看怎么样?”

衾潇闻言自然是松口气,将玉直接给衾嫆,“成,那就辛苦闺女了,这玉给你,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衾嫆将玉收好,转身前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立马将玉拿出来,再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爹,等等!”

被她忽然叫住,衾潇又折返回来,问,“怎么了?”

“这玉你是从哪来的?”衾嫆指着手中的玉,正色严谨地询问道。

见她这么紧张,衾潇不由得摸了摸胡子,“嗨这有什么,就下朝后跟几位朝臣一道去的集市,新来了个卖玉石珠宝的商人,我们各自选了一样两样的回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集市,朝臣,玉石商……

“没什么,就好奇哪里买的,有没有很贵。”她嘴角微微抿着,打了个马虎眼。

衾潇没有怀疑,便说了句,“嗯就西城那边的集市。等有空啊,爹带你去玩。”

说完便先走了,衾嫆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直到衾潇走远了,她脸上的笑意才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不由得眉头紧蹙,立即喊了春花和秋月,“备马车。”

“小姐要去哪?”春花不解她为何这么急。

衾嫆捏着玉,手有些抖地将玉放袖子里妥善保管,面色凝重,“端王府。”

端王府???

春花和秋月皆是一脸怔愣,按照衾嫆现在的性子,前不久和端王……哭着回来后,她几乎不怎么提及端王了,怎么这才几天就又和好了?

难道又回到了之前对惠王那种……死缠烂打的热乎劲?

秋月却转了下脑筋,“小姐可是有急事找端王相商?”

衾嫆见二人神情便知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耐着性子解释道,“恩,有要事,不是你们以为的儿女情长,放心吧。”

“那奴婢这就去备车!”春花闻言立马福身,转身就去了。

衾嫆微微捏了下自己的袖口,眸子里一片浮沉。

但愿只是她大惊小怪,想多了才好。

第174章 旧物

“主子,衾小姐来了!”

木槿一路小跑到了后院花园,楚漓正练习轻功,但每次刚要飞,腿便疼得受不住,黑衣人每每都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接住他,避免他摔着。

听木槿的通传声,楚漓刚站稳便微微趔趄了下,扶着黑衣人手臂的手微微颤了下。

黑衣人收回手,看了眼楚漓,眼底有微微的打量。

“那我先回避。”他冲楚漓说着。

楚漓“嗯”了声,待腿能站稳了,才走向木槿,淡淡地吩咐着,“请她去华厅,准备茶点。”

木槿一一应下,他觑了眼楚漓的脸色,不禁抿嘴偷乐,“主子明明就很喜欢衾小姐嘛,上次不欢而散后,属下就没怎么见主子笑了,刚刚……主子听说衾小姐来了,第一反应眼睛都亮了。”

主子最近太沉闷了,木槿听说衾嫆来,可高兴了,只要衾小姐在,主子怎么都会开心点。

楚漓闻言,没有说话,只脚步平缓,尽量看起来自然地往前走。

如今在府上自己绝对地盘上,他都会练习更稳健地走路,像今天这样尝试轻功也不是第一次了。

尽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主子,华厅在这边。”楚漓脚步加快了些,却是朝着和木槿相反的方向,木槿发现了,忙扭过头提醒他。

楚漓咳嗽了声,微微抖了抖袖子,“我去换身衣裳。”

刚习武还差点滚地上,身上又是汗又是灰的。

见他这般尴尬,木槿不禁了然地憋笑,看主子这窘迫模样,只怕是不止换身衣裳这么简单。

实际上,楚漓沐浴更衣,还重新束发,身上佩了个香囊,才紧赶慢赶地朝华厅走去。

衾嫆已经用了一盏茶了,她耐心不错地坐着,丫鬟端上新茶,她便看着冒着热气的茶微微发呆。

但微微握着掩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急切和紧张。

“小姐,这端王殿下是不是不想见你啊……怎么让你等这么久?”春花不由小声嘟囔了句。

木槿立在门口张望楚漓要经过的那条路的方向,耳聪目明,听见春花的抱怨声,立马回头,笑眯眯地替楚漓解释起来——

“衾小姐千万别误会,殿下他只是方才摔了下,衣裳弄脏了,怕唐突了小姐,才回屋换衣裳去了。绝对没有怠慢的意思!”

他着急解释的样子,让春花和秋月都忍不住低头轻笑了声。

衾嫆微微扯了扯唇角,大方温和地说着,“不妨事,我能等。”

从前木槿对她可是厌恶得很的,现如今却对她笑吟吟的不说,还替他主子圆场。

反观那人前后态度的转变,衾嫆不禁内心唏嘘,倒还真是世事无常,人心莫测。

楚漓到了门口就听见衾嫆没什么脾气的这句,有些懊恼自己耽误了时辰,但面上不显,他是被书语推着轮椅进来的,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引起厅内众人的注意。

衾嫆看过来,扫了眼对方优雅得体的服饰,然后起身,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见过殿下。”

得体却又让人觉得疏离。

楚漓眸子微微暗淡了些,书语推着他到了大厅正中,“可是有什么急事?”

他知道她的性子,在他这闹了不愉快,定然到现在心中还记挂着他的不是,突然过来,一定是有要紧事。

衾嫆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他是不是觉得她每次来都是有事烦他?

这个念头才出来就被她可笑地挥去。

“我有要紧事需要殿下帮忙,能不能让其他人先下去?”

她说着,也看了眼自己的两名婢女。

楚漓抬手,颔首,示意木槿和书语下去。

待她们都下去,衾嫆才从袖中拿出那块玉,递给他看。

乍一看是一块白皙无暇的玉,没多特别。

他微微摩挲着这块玉,有些迟疑地抬眸看着衾嫆,“你是怀疑什么?”

衾嫆便将衾潇和这块玉的来历讲给他听。

“起初我只觉得这玉成色质地尚可,算是不错的羊脂玉,但过于白皙反而不是上乘……只是,我忽然想起,上京里羊脂玉是极难买到的玉品,这块玉……瞧着不像是上京流行的反而像是……”

她抿着唇,眸子沉沉,眉心微微拧起。

看她表情如此凝重,楚漓捏着玉,对着阳光端详了一番后,面色微微一变。

“这……是前朝之物!”

他忽然将玉放下,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走到桌边,急急拿了一壶清酒,往玉上一泼。

酒香弥漫,玉被酒水泼洒浸过全身后,变得晶莹剔透,渐渐地,在玉一端的角落里,显现出一个极小的像刻上去的“康”字。

康……

衾嫆忽然就跌坐回座椅中,她眼眸飞快闪烁,手不由得捏成拳,指甲嵌入手心中。

“果然,果然是前朝旧物!康是前朝皇姓,传说百年前康氏皇族有一位公主手艺了得,自幼喜爱雕琢玉石,生平最爱的便是和田玉……

她喜欢将成色质地中等的羊脂玉雕成看似上上乘的美玉,自视甚高的她又想将这些她的作品流传到集市上,但又不想自降身份……便用特殊的手艺,在每块玉石一角刻下只能以清酒浇灌、炭火烤烧才能显现出的一个康字。”

衾嫆说着,面色越来越冷和凝重,“前朝覆灭了几百年了,这些旧物早就该不知所踪了,当今皇上曾颁过圣旨,不许任何人持有前朝赃物……若是叫皇上知道此玉的来历,不止我爹,整个镇国公府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灭门的惨剧中!”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惨白一片,低着头,像是魔怔了一般,摇着头,耳环顺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为什么,不,不会的……不会再……”

为什么前世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难道她改变过命运的轨迹,上天就要以另一种惩罚的方式来覆灭他们?

不,她不信命!

更不信老天的惩罚!

“姣姣,你别怕,别担心,没事的……”楚漓见她忽然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小脸血色尽失,不禁跟着心疼,眉心微微一蹙,伸手覆在衾嫆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拍抚着,声音温柔地安抚她。

“还有我在,不会有事。”

第175章 相处

楚漓温柔的宽慰,叫衾嫆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他递过来的手,她慌乱地握住他温润宽厚的大手,像是抓住了希望和安定的温暖。

“这件事一定不是巧合!”

怎么会那么巧,她爹会于那么多玉石中就选中了前朝旧物?

这样灭顶之灾的祸患忽然降临她爹头上?

江陵王要刁难她爹不是一日两日了,忽然提出举办一个赏玉石大会也是笃定了她爹不会挑选这些东西,她以为只是为了让她爹出洋相的,可现在——

现在却牵扯出了这样的祸事,她很难不去怀疑,这一开始就是对方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想要她爹掉进他们的圈套,扳倒镇国公府的势力。

楚漓眸子微凝,视线落在衾嫆白皙如玉握着自己手的玉手上,没有松开,因为他看见她眼里那极少再展露人前的惊惶无措。

很难得的,他希望她可以有这个年岁该有的这种慌张、兴奋之类的情绪,但很多话,他都无从说起,也不能对她言。

或许,姣姣心中对他还带着怨气,还埋怨着他……

“别担心,既然你已经发现了这旧物,销毁了便是,至于幕后之人——”

楚漓将这块玉放到衾嫆另一只手手心中,眸子微眯,语气凉了些,“你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衾嫆握着玉,听着他这话,忽然就觉得自己内心安定了不少,来的路上她设想过很多,并非是没有法子,只是她就是突然地,很想问问他,听听他怎么说。

而事实上,他说的也正是她想的,明明这么默契,可为什么,眼前这个楚漓,忽然叫衾嫆发现,好像真的很不一样了。

那个温和得不带烟火气的楚漓,好像涅槃重生了一般。

可是重生……

她好笑地摇去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她的重生已经够怪力乱神了,这世上如何会有第二个,这般古怪之人呢。

“那……你可有法子找到和这块一模一样的玉?”衾嫆握着这块玉石,手指收拢,眉心微微蹙了下,压低声音正色询问着。

楚漓想了下,而后唇角微微牵起一抹弧度,温和轻缓地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交给我便是。我替你找能工巧匠。”

衾嫆闻言,心便放下来,将玉石重新塞回楚漓手中,“那你一定要找个靠谱的,最好是盯着他做,我怕走漏了风声……毕竟这玉石是前朝旧物,若是被发现了,你也难逃其咎。”

她放心地将玉石交到楚漓手上,动作没有一丝含糊犹豫。

楚漓不禁反问她,“你怎么就信任我不会告密给父皇呢?”

衾嫆再次反问他,“你会么?”

她的眼睛澄澈,带着全然的相信,叫人无法忽视。

楚漓便微微无奈笑着,“毕竟告密的话,兴许父皇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些。”

“不,你不是这种人,你不会。”衾嫆却坚定地摇头,紧紧地望着楚漓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着,“如果你想,你早就有法子讨好皇上,获得圣宠了。”

一直不受待见,不也是有他一直云淡风轻什么都不肯争取,不肯讨好的缘故么。

被她的话弄得有些想笑,楚漓抽回覆在衾嫆手背上的手,轻轻曲起手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淡淡笑了一下后,方才将玉石放回袖中,仰头看了眼衾嫆。

“想不想下棋?”

他看似询问,但眼底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了解的宠溺。

她有多讨厌下棋,他最是了解了。

果然,一听说下棋,衾嫆就捉襟见肘似的,揉了揉脑袋,抿着红唇迟疑了下,但她还是点了下头,“也可。”

她许久没下,又生疏了,说起来楚漓是她棋艺上的师父……可她这手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

在他面前,就更是班门弄斧了。

两人居然要在后院下棋,这可叫两边的侍从都觉得稀奇了。

木槿是高兴啊,两人总算冰释前嫌了!

春花和秋月是愁的,这端王殿下怎么反复无常的,一会好一会坏的……这小姐会不会被他吃得死死的,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但实际上,等他们看到二人下棋时的相处模式后,就都放了心了。

原因……

算了,她们小姐哪里像是个会吃亏的主哦。

衾嫆执黑先行,一开始她都是随意地落子,但当她发现楚漓每一步看似走得随意轻飘飘的,但几步一个小陷阱,十几步一个局后,她就开始踌躇了。

“我就,我就反悔一次,一次行不行?”

又一次,落子了,衾嫆却立马又激动地反悔了,她急得双手冲楚漓摆着,甚至是带着撒娇成分地双手冲他拱了拱,央求着道。

楚漓无奈摇头,叹了声,哭笑不得,“落子无悔,这点你还真是屡教不改呢。”

虽然话这么说着,但语气全然没有一点怒气的意思。

他收回手,指着棋盘,对她笑道,“行了,你重新下。”

衾嫆便立马变脸,笑盈盈地捏着袖子,飞快将棋子收回,像是怕沈昭慕翻脸一样,捏着棋子飞快抽回手。

然后咬着唇,又开始拧着眉头,望着错综复杂的棋局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迟迟不落子,就是春花和秋月看了,都头疼,觉得她又耍赖还拖延……要是她们,真的不想和小姐下棋。

端王殿下主动提下棋,真的不是为了受折磨么。

但楚漓却一直温和耐心地等待着,一点也不急切,嘴角的笑意始终温柔如初。

“不急,你慢慢想。”

甚至,在衾嫆自己急了的时候,还温声宽慰道。

等衾嫆好不容易笃定了,落了子后,又见楚漓悠然淡定地执白落下一子。

衾嫆一看,目瞪口呆,立马伸手拦住他那只手,又开始耍赖了。

“不行不行,你让我三子,就三子!”

他怎么能这么厉害,她怎么下都会中他圈套,或者被他找到突破口围攻城墙。

楚漓不禁摇头,好笑地扯了下唇角,忍不住打击衾嫆,“再让你五子,你也还是输。”

衾嫆却不依,就是不肯松手,将那一粒黑子强行捡起来塞回他手中。

“那我不管,反正早输晚输得我心服口服了再输才行!”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小霸道。

第176章 失踪

等衾嫆走后,楚漓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来。

身后,黑衣人像是鬼魅一样出现。

“这是你喜欢的女子。”

黑衣人微哑的嗓音,用肯定的口吻,说着。

楚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轻缓淡淡地说了句,“这块玉,能解决么?”

说着,扬起手中的羊脂玉。

黑衣人见了,只了然又不屑地哼了声,接过,“三日,最多三日,给你弄出一模一样的一块来。”

楚漓便勾了下唇角,“那便好。”

目光从衾嫆离开的那个方向收回,推着轮椅回到自己院中。

黑衣人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状似思考地看了眼衾嫆离开的方向,微微抿了下唇角,心里记住了衾嫆这个人。

衾嫆回到国公府,有些累,便先回海棠苑,刚洗漱完,天色才黑了些,就听见外间吵闹声响起。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

衾嫆一听这开口词,便放下梳头的梳子,起身,走出去,见是夏蝉,慌里慌张的样子,不禁扶着她肩膀,示意她喘口气,冷静下来后再回话。

“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

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

夏蝉指着枫院的方向,面色紧张,“小少爷,小少爷不见了!”

什么?!

衾嫆扶着夏蝉肩膀的手一顿,眸子一瞪,“你说什么?谁?枫哥儿不见了?”

她一边问一边脚步迈了出去,身子都有些不稳,头发披散着就朝枫院的方向奔去。

夏蝉快哭了,一边紧跟衾嫆一边忙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出来,“奴婢傍晚的时候听小少爷说要吃桂花羹,他闹得厉害,奴婢便去做了,然后魏护卫守着少爷,奴婢便放心地在厨房做桂花羹……可,可等奴婢回主屋,却不见枫少爷,就连魏护卫也不见了!”

魏赢也不见了?

衾嫆面色难看起来,身后的春花和秋月也紧张不已,春花更是有些揣测不安地问着,“会不会,会不会是魏大哥带枫少爷去玩了呀?夏蝉你有仔细找过么?”

夏蝉摇头又点头,“我找遍了,府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根本找不到少爷和魏护卫……不仅如此,奴婢,奴婢还找不见冬草了!”

冬草?

衾嫆一听这个名字,脸色更加凝重了,不由厉声扭头对夏蝉呵了声,“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许冬草接近枫哥儿吗!”

她的话音落下,冬草既恐慌又自责,她摇着头,脸上急哭了,“奴婢没有,可是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枫少爷看见院子里有一只纸鸢落下,就去捡,然后另一头的冬草也要捡,枫少爷看到冬草就嚷嚷要冬草给他做纸鸢陪他放纸鸢……

奴婢也说过小姐不准冬草近身伺候少爷,可少爷哭闹,冬草也没说要坏了规矩,只说可以让魏护卫在一旁守着,她就只给枫少爷做一只纸鸢扔过来就行……”

夏蝉哭着,哆嗦着,继续道,“可奴婢也就走开了那么一个时辰,回头就见不着人了,枫院其他的下人包括奶娘,都被打晕了,枫少爷和冬草都不见了,就连魏护卫也不知所踪。奴婢见人都不见了后,便立即赶过来禀告小姐了。”

真是见鬼了!

衾嫆抿着唇,“这么多人,居然一个孩子一个丫鬟都看不住!”

她最担心的事,没想到会这么快以这种方式发生!她都没来得及布防和盘算!

还有她再三叮嘱过夏蝉不要让冬草接近枫哥儿,她却还是!

衾嫆冷着脸,急匆匆地赶往枫院,不禁感到古怪,就算是晚上,枫哥儿和夏蝉当中怎么都是还有个大人在的,两个人不见了,前门后门守卫的都一点异样没察觉吗?

她见枫院里的下人还晕着,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不由让夏蝉带她去衾枫傍晚待的小院子。

她看了眼这院子,目测了下墙壁的高度,然后她一跃飞上墙头上,俯瞰着小院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然后她又脚尖一点落下。

走到墙角处,她寻着草丛,找到纸鸢的线,“那纸鸢呢?”

夏蝉慌里慌张地寻,却发现根本没有找到,不禁摇头,“没找到。”

衾嫆咬咬牙,“纸鸢有多大。”

“纸鸢……大概比平常的要大,因为是枫少爷喜欢的大老虎,比小姐之前给枫少爷买的要大得多了,所以枫少爷才会吵着闹着要玩。”

比她之前买的那个大得多了?

衾嫆不禁凝眉,一边吩咐春花去找衾潇命人暗中大力搜捕冬草寻找衾枫的下落,一边忍不住狐疑,那么大一只纸鸢却找不见,难不成还能插翅飞了?

等等!

她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插翅飞?

纸鸢,庞大的纸鸢,断掉的线,枫哥儿,冬草……

还有失踪的魏赢。

一个又一个在衾嫆脑海里像是珠子串成了一条链子,结合在一起,最后让她大胆地做了个假设:

这纸鸢会不会是特殊材料所制,可承载很大的重量?

所以冬草用大型纸鸢来诱惑枫哥儿的兴致,然后假意带他放纸鸢,实际上是将枫哥儿带上了纸鸢,带着他一起靠着这只特殊的纸鸢飞出了镇国公府。

而魏赢一开始或许压根想不到区区一只纸鸢居然有这么能耐,所以掉以轻心了。而他轻功好,但他发现冬草的真实目的后,立马使用轻功去追人了。

这点,衾嫆对比了下墙头上那宽大的鞋印,确定那个是魏赢的才做出的假设。

这也是为什么前后门的守卫居然一点异样都没发现不说,甚至告诉她,没见过冬草出去。

除了飞,她还能土遁不成?

她心急如焚,只恨不得立马追出去,将她的枫哥儿找到给接回来。

可是她看着乌泱泱跟来的一群护卫,她不禁正色,稳住心神,当着衾潇的面,对这些人道,“我要你们立马出去寻枫少爷的下落,但谁也不许声张少爷不见的消息,否则,概不轻饶!相应的,谁找到了少爷将他带回来了,我就赏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护卫们一个个眼睛都直了,当即干劲满满地应着,“是!”

第177章 幌子

“姣姣,枫儿到底去哪了?”衾潇看着衾嫆一脸凝重又果断地指挥着护院去寻衾枫,他面色焦急,上前一步,急急问她。

衾嫆拍了拍衾潇的手背,她喉头动了动,竭力维持着她的冷静镇定,眼角却有些红,她眨了下眸子,定定地对衾潇道,“爹你放心,女儿一定会将枫哥儿找回来!”

她说着,又对春花低声道,“春花,你去找你表哥,让他搜捕冬草下落。”

春花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等安排好众人,衾潇不由得提了提气,“不行,为父要亲自去找!”

枫哥儿还是个孩子,万一有个好歹,无法想象。

衾嫆忙拉住他,“不行,爹,你若是出去,太惹人注意了,你的政敌要是洞悉了,掺和进来,枫哥儿就更危险了。”

她说着,眼眸晃了晃,她不知道枫哥儿的失踪和江陵王有没有联系,但她不能让衾潇再去冒险。

“爹,这样,你留在府中,一旦有枫哥儿的消息就派人通知我,我亲自去找——就说,就说我丢了个婢女,被刺客劫走了,这样便有理由去寻人了。”

衾潇却心急如焚,“不行啊,爹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家出去找人?”

“爹,你就听我的,这事,你必须听女儿的,就当我求你,我答应你,一定会将枫哥儿带回家。”

衾嫆拉着衾潇,目光含着哀求。

这才叫衾潇勉强答应了下来。

他一松口,衾嫆便肃了脸色,前往马厩,将自己的马牵出来,带了护卫一道,乘着夜色出府寻人。

她还专门命夏蝉去官府报案,给了冬草的画像,说是府里有刺客,劫走了她的婢女,让官府也派人手查找冬草的下落。

“什么人?”

她戴着斗篷帽子,骑马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将士举着火把高声地冲下方的衾嫆询问。

衾嫆拿出衾潇的令牌,“镇国公府衾嫆,现寻守城将士相助,麻烦守城将军配合。”

她高声回应,不多时,有人过来了。看了眼衾嫆手中的令牌,确认身份后,朝衾嫆微微一作揖。

“小将军不必多礼,我想问问,你傍晚有没有见过这人出城门?”

衾嫆说着,伸手接过护卫递过来的画像,上面是冬草的画像。

守城将军回想着,衾嫆怕他想不清楚,便又提供线索,“这婢女身形大概……这么高,很瘦,她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身边……或许带了个孩子,大概四岁多的样子。”

她比划和形容着,守城将军仔细想了想,便道,“回禀小姐,傍晚出城的人很少,所以如果这人出城的话末将肯定不至于没印象,但末将实在是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有出城。

衾嫆捏着马鞭,定住心神,对守城将军道了一声谢,然后掉转马头,“走!”

既然没出城,那么人一定还在城内。

京城不小,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藏得住?

衾嫆抿着唇,对身后的一名护卫道,“去,搜查各家客栈,酒楼,还有……茶馆等能藏人的地方。”

“是,大小姐。”

她吩咐完,又对另一人说,“让官府尽快下搜查令,挨家挨户地仔细查,你就跟着衙役一起,以免他们疏忽遗漏。”

她就怕只是丢了个婢女还不够官府重视的,随即又补充,“若是官府问起来,你就说,那刺客偷了我的珠宝首饰,很是贵重,必须搜捕回来。”

“是,小人这便去。”

交代完这些,衾嫆心里还是沉沉的,她的枫哥儿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吓着,有没有被欺负。

“小姐,有魏护卫的消息了!”这时,春花表哥派来的一名江湖人——如今衾嫆身边的护卫之一,急匆匆赶来,对衾嫆低声汇报着。

衾嫆不由眉梢一凛,“在哪?”

护卫立即带她去,另一人正扶着昏迷不醒的魏赢靠着墙壁,替他包扎右胸口的伤。

衾嫆忙下了马,疾步赶过去,魏赢手上的剑落在一侧,他身上都是血,看起来和人缠斗过,奄奄一息的。

“魏赢,魏赢,醒醒,快醒醒。”

她不由心里一跳,蹲在他身边,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

魏赢手指微动,眼皮子动了动,“小……姐……”

他沙哑微弱的声音从唇齿中溢出,微弱得令人心惊。

衾嫆眼眶微涩,心下更是担忧,既担心魏赢的伤势又忧心衾枫的下落。

“怎么回事,你还好吗?你快告诉我,是谁伤了你?枫哥儿呢,他在哪,他还好吗?”

她一声急切过一声地询问。

魏赢艰难地撑开眼,气息微弱地回着话,“是……是神秘人……和冬草,他们和冬草一伙……我追着纸鸢……出了府,被,被他们打伤……枫哥儿被冬草抱走了……”

说完,他又陷入黑暗,晕了过去。

衾嫆不禁轻轻摇了下他的手臂,“魏赢,魏赢别睡!你告诉我,他们往哪去了……”

“小姐,不行,他伤势太重,必须立即给他止血进行医治。”一名护卫见衾嫆急切地想要再唤醒魏赢,不禁为难地出声对她说着。

衾嫆闻言身子微微一震,她抬手抹了下眼角,心里更是没底和恐慌,但见魏赢为了救枫哥儿重伤昏迷的样子,她心里又很深担忧,对护卫道,“你快送他去葆春堂进行医治。”

她说着,起身,对其他人道,“你们,跟我来。”

她腰间佩剑上的穗子微微晃动,她翻身立即上马,带着其余人继续搜查冬草和衾枫的下落。

“主子,镇国公府那边出事了。”

端王府中,书语疾步走到书房外,在门口汇报道。

出事了?

楚漓手中的笔一顿,墨渍晕染在宣纸上,他立即放下笔,起身,下意识蹙了眉尖。

“怎么回事?”

书语回,“说是丢了个婢女,可属下见衾小姐亲自带人搜查……不像是只丢了婢女那么简单,官府说是还丢了重要的钱财宝物。”

“丢的哪个婢女?”

“说是……叫……对,冬草。”

冬草?

钱财宝物?

楚漓一下悟出不对来,衾嫆贴身婢女里没有叫冬草的,而衾嫆的性格……更不像是在意钱财珠宝的,若只是丢了钱财珠宝不会亲自出府寻找。

一定是出了要紧事,不得不掩盖行径。

“你去,立马派点人暗中协助她。”

第178章 青楼

衾嫆寻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踪到城内最大的青楼外。

“确定是这里面吗?”她问一名向她通禀的护卫。

护卫点头,“小人一路搜查到这,说是有人看到了和画像上的冬草生得极为相似的女子背着个包裹溜进去……”

青楼……

衾嫆抿着唇,二话不说,便拿着剑,就要闯进去。

“大小姐不可啊,这可……可是青楼,您千金之躯,怎可进这样的肮脏之地!”春花不禁拉住衾嫆的袖子,拼命摇头,“若是传出去,对小姐名声有损,对国公府也不利啊。”

衾嫆闻言,眉头狠狠地一拧,咬了咬唇,随后转身,对一名护卫低声道,“你,将衣服脱给我。”

不多时,衾嫆便换上了护卫的男装,头发包进帽子里,佩剑递给护卫,将腰间的鞭子藏好,正了正帽子,这才拿了春花递过来的银子,进青楼。

门口的烟花女子迎上来,被她冷淡地扔了锭银子,便只顾着看钱去了,衾嫆趁机脚步加快,便溜了进去。

一进去,大厅声色觥筹,男男女女不拘小节地卿卿我我,她凛了下眉头,迅速在大厅绕了一圈,没发现冬草,便上楼去。

老鸨拦在楼梯口那,摇着团扇,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叫衾嫆不由往后退半步,眉头拧得更深了。

“哟,这位姑娘,你来抓奸的呢吧?”老鸨上下扫了眼衾嫆,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胸部和那双女子的锦靴上,不禁掩唇嗤了声笑了。

一下被拆穿了身份的衾嫆,面上微凝,抿了下红唇,递出一锭金元宝,“知道我来做什么的就别碍事。”

老鸨不是没见过这里的恩客家中正室上门抓奸,女扮男装多了,她都炼出了火眼金睛,一看一个准。

但像是眼前这个年纪这么轻,模样也如此美艳高贵,出手还这么阔绰的,她不禁纳闷,今儿哪家王公贵族来了吗?

在她出神之际,衾嫆将金元宝扔给她,一把将她推到一侧,自己“蹬蹬蹬”地上楼。

“诶你——”老鸨被推了下,肥硕的身子撞在一侧墙上,刚要骂人,但看了眼手里金灿灿的元宝,立马眉开眼笑,咬了口,啧,真有钱。

衾嫆冲上楼,冷着脸一扇一扇门打开,看到污她眼珠子的画面,立马背过身去,冷冷地说了声“抱歉”,又将门给关上。

不多时,二楼就传来男子们的骂声,还有女子的惊呼声。

就这样打断了不少二楼“好事”的衾嫆,不知不觉走到了二楼雅间的尽头。

脸上的神色也愈发凝重深沉起来。

她推开倒数第二间房门时,迎面一枚暗器打过来,她微微呼了一声,矮身了下,帽子被打飞,身子趔趄往后退,腰撞到栏杆,身子往后一仰,眼见着就要掉下去。

就在她低低呼了一声,帽子打飞之际,一道月白身影从里间飞快闪出来。

一手揽过她腰,将她往前带了几步。

“你怎么在这?”衾嫆惊魂未定,才站稳,抬头还没看清对方模样时,熟悉的令她感到刺骨的声音响起。

她身子一僵,推开了对方。

戒备地站到了对立面。

楚唯。

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碰到他。

衾嫆下意识望了眼雅间内,有一道绛紫色身影飞快掩到纱幔后,是一名女子,看打扮也是青楼中人。

桌上放着茶,窗户也是开着的,不像是风花雪月的那种。

而且,衾嫆看了眼地面上那枚暗器,如果她没猜错,是刚刚那名女子打出来的。

会武功的青楼女子,楚唯,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衾嫆捏了下自己散落的长发,几下挽起,用一根簪子固定,然后转身朝最后一个雅间走去。

“衾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楚唯见二楼有不少人听到动静出来,下意识挡在衾嫆身后,挡住那些人打量的视线,他压低声音,难得地带了些呵斥,道。

衾嫆却是耳朵尖尖地动了下,她一把推开门,果然,窗户摇晃,一道身影从窗户跃下。

“别跑!”

她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楚唯在她身后,眼尖地发现了什么,立即拽住她手臂,将人往后一拉,拽着她一个旋转,避开了几枚银针。

就在刚刚,衾嫆踩到了门槛一侧的一条线,这条细线一动,银针便飞射而出,直直钉在了栏杆上。

衾嫆有些晃神,望着那几枚银针,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下。

她还是推开楚唯,淡淡地抚了下自己的手臂,欠了欠身,“谢殿下救命之恩。”

然后这次无后顾之忧点冲进最后那间雅间。

她来到窗户前,便见一名黑影抱着个孩子,直直落下一艘小船上,那黑影蒙着面,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叫衾嫆认出来了。

冬草。

果然是她!

枫哥儿!

她看着冬草抱在怀里的那团,暖黄色的一角衣裳,那是她最近才让秋月给衾枫新做的小衣裳。

她想也不想,抬脚便要踩上窗柩紧跟着跳下去。

“你疯了吗!”

楚唯觉得自己大概是闲的没事干了,居然会管衾嫆死活和闲事来了。

他见衾嫆那危险的举动,再次拉住她,将人直接提着从窗柩上带了下来。

眉头狠狠地一压,儒雅清润的面上带着几分清贵威仪。

衾嫆呼吸急促,抬起眼,楚唯便愣住了。

“你拦我做什么!”

她第一次,不想顾忌身份,也不想和楚唯虚与委蛇,真真切切地表露她真实的,对他的敌意。

楚唯表情微僵,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来,他是有些生气的,他再怎么也救了衾嫆一命,但这个女人,非但不感恩,还冲他发脾气。

但他看着衾嫆的打扮,再联想刚刚她的一系列举动,莫非……她在找什么人?

他探出头,看了眼窗户下,这座青楼临河而立,这里下去很高,衾嫆那扫脚猫功夫跳下去非得断半条腿不可。

但他眯着眼,看到河面上,有一艘刚刚驶离岸边的小船。

船上一名黑衣女子蒙面抱着个孩子。

等等……

孩子?

第179章 飞箭

“出什么事了?”

他看着面色很不对劲的衾嫆,不由出声询问。

衾嫆只凉凉地看他一眼,嘴角微动,“不牢殿下费心,臣女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说着,她直接走出雅间。

楚唯想追出去,却只看到衾嫆飞速离开的身影,他身后,紫衣女子嗓音含了一些疑惑。

“殿下好似对这个姑娘很上心?”

楚唯手微微掩在袖中,袖口有一丝血迹,他面不改色,眼神却微微晃了下。

“没有。”

怎么可能。

衾嫆冲出青楼,两侧藏起来待命的护卫便出来,“大小姐,找到了吗?”

“人顺着后河跑了,快去通知所有人,立马追捕!”

衾嫆抿着唇,脸色沉沉地对众人吩咐着。

“是!”

众人拱手,立马领命前去。

衾嫆想了下,还是骑马出城追了,那条河直通城外,如此,难怪冬草不需要出城。

只是……

她有些不明白,冬草到底有什么目的要绑架枫哥儿?并且,魏赢不是说了有很多黑衣人和冬草接应?

可刚刚,她确定屋内只有冬草,那船上除了船夫也并无其他人。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都透露着诡异,她和冬草无冤无仇,她只能是受人指使。

衾嫆最初怀疑是江陵王,可如果是江陵王,那么冬草这会儿应该将衾枫交给江陵王,而不是带着衾枫躲在青楼中。

她这样,更像是躲什么人?

衾嫆一边策马狂奔,迎面的风吹得她脸颊微疼,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琢磨着。

“驾!”

不管冬草是受谁指使,也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她只希望冬草不要伤害枫哥儿,只祈求她可以早点找到枫哥儿。

……

“冬草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坐船呀?”

衾枫从一开始坐上纸鸢时的兴奋激动到现在开始变得不安,小孩子心思也是很敏感的,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离开家离开爹爹和姐姐的时辰有些久了。

他坐在船舱里,有些懵懂又有些不安地询问冬草。

冬草将一连小斗篷披在衾枫身上,蹲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安抚着,“枫少爷,我们现在和大小姐躲猫猫呢,再忍耐忍耐,一会我们就赢了,好不好?”

她的安抚让衾枫稍微安静了些,但还是皱着小眉头,有些不太开心。

“姐姐会不会生气?她找不到我会生气的……”

衾枫揪着斗篷上的穗子,低头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冬草没有说话,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抿了抿唇,眼里一片灰暗。

“咻咻咻——”

忽然快靠岸的前方暗箭齐发,冬草面色一凛,忙将衾枫按在怀中,护着他低头矮身避开这些暗箭。

心口不禁剧烈跳动,糟糕。

她立即对船夫道,“船夫,调头!”

船夫吓得哆哆嗦嗦地立马将船调回去,下一瞬,他忽然身子一僵,手松开了船桨,被暗箭射中,跌入湖中。

“啊——”

衾枫不小心从冬草怀中睁开眼看到这一幕,不禁叫了声,吓得开始哭,“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冬草你快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他突然崩溃的情绪和周围混乱的局势,叫冬草面色愈发凝重,她护着衾枫,一手拿起船桨开始往回划。

“枫少爷你乖,你别哭,马上我们就回去,奴婢马上送你回去见大小姐……”

她这次的安抚,总算有了作用,衾枫紧紧地抓着冬草的衣袖,安静地闭上眼睛,不敢看。

再说衾嫆,一路追出城外,到了河的另一边。

“大小姐,不好,有人在放箭!”

她身后的暗卫眼尖地发现河中央那艘船开始往回划,与此同时,岸边飞射出利箭,攻击那艘船。

什么?

衾嫆一听,立马勒紧了缰绳,马儿两条前蹄高高抬起,嘶鸣了声。

她看了眼两岸,有人影晃动,在对着那艘小船放箭。

“快,阻止他们!保护那艘船!”

衾嫆马上翻身下了马,握着鞭子急急朝其中一侧奔去。

护卫们分为三拨,一拨跟随衾嫆保护她,一拨去另一侧岸边阻止放箭的人,还有几个划船去追赶衾枫所在的那艘船。

衾嫆美目凛凛,一鞭子甩出去,将一把弓给缠住甩到河面上。

“你们是什么人,找死!”

她冷冷地说着,丛林中的刺客见状,立马亮出刀剑朝衾嫆挥过来。

衾嫆双腿一弯,脚尖蹬地,一滑,矮身往前滑移避开一剑,手中的鞭子有力地一挥,卷住一人的手腕,“啪”地一声,鞭子狠狠地打落对方的武器,那人痛得哀嚎一声,捂着手往后退。

与此同时,衾嫆身后赶上来的护卫,加入了打斗中。

一时间岸边都是刀剑武器相撞之声,打斗声惊动了河中的冬草。

衾枫从她怀中挣出脑袋来,指着右手边岸边,“那是姐姐!我要姐姐,姐姐找到我了!”

他一下就认出那绯色的身影,指着衾嫆和刺客缠斗的身影,他急切地想从冬草怀中冲出去,却被冬草死死地按住。

“枫少爷你乖,不要出去,太危险了!”

冬草拿过一扇门板挡住飞射来的箭,后背中了一箭,她闷痛地哼了声,将衾枫护得更紧。

“你放开我,放开我,有坏人,坏人欺负姐姐,我要去帮姐姐打坏人!”

衾枫却不知道冬草为了护住他,用后背挡箭,身前用门板抵着飞箭。

他只是急切地想要去找姐姐。

“啊有人!”

然后,他看到一艘急急往他们这驶过来的小船,不由指着那船,叫了声。

冬草神经都跟着紧张起来,她匆匆回头望了眼,待看清划船之人的穿着后,心思反而安定不少。

她苦涩又无奈地牵动了下嘴角,现在想想,被大小姐的人追上来至少能保证小少爷的安全,而被那些人追上……

衾枫的下场不会好不说,她的性命也难保吧。

为了躲避飞箭,冬草只任由船自己顺着水流移动,所以很快,护卫们便追赶上来了。

眼见着那船上都是飞箭,护卫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人立马飞身落在船头,伸手冲冬草道,“快将枫少爷给我!”

第180章 灭口

冬草犹豫了下,手微微松开些衾枫,衾枫迫不及待地朝他眼熟这这名护卫伸手,但发现自己忽然又被抱得紧紧的。

他不由得皱着眉头,“冬草你松开我啊,我要去找姐姐……”

护卫手维持着往前伸的动作,见冬草犹豫不肯松手,不禁警惕地望着她,“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想要枫少爷的命不成!快将少爷交给我,跟我回去向大小姐请罪,大小姐仁善,必不会要你性命。”

“呵……”

冬草不禁无奈地轻呵了声,是啊,就连护卫都知道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仁善,哪怕她绑架走了她弟弟,只要她肯悔过请罪,也必不会要她性命。

可是那人不会放过她的,更不会放过她家人。

“咻——”

这时,又一支箭飞过来,护卫忙避开,一剑将其打开,焦急地对冬草道,“快!快将少爷给我啊!”

如今这个情况,冬草不禁心中忐忑,犹豫不决中,衾枫安抚地拍了下冬草的手背,“冬草你是不是害怕呀,不怕哈,姐姐很厉害的,她会保护我们的。”

小孩子天真善良的话语,叫冬草本就不安的良心更是钝痛。

她伸手,但又想到什么,将枫哥儿抱紧在怀中,飞快往后退,摇头,“对不起,我不可以将枫少爷还给你们……我对不起大小姐,但我真的不能……”

她看了眼身后,岸边近了,她便抱着衾枫往后,直接越到岸边,开始往回跑。

“抓住她!”护卫们不禁追上去。

衾嫆一鞭子卷着一人的脖子将其强行带到了自己面前,冷着脸居高临下地问,“谁派你来的!”

刺客抓着鞭子,被勒得目呲欲裂,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咬了咬后牙槽,然后一口黑血顺着唇边溢出。

“不好,小姐,他们咬毒自尽了!”

衾嫆见状忙收了鞭子,然后护卫上前检查了下这些刺客,回头深沉凝重地对衾嫆回禀道。

服毒自尽……

谁会费这么大手笔,就为抓一个冬草?

不,他们不是为了抓冬草和衾枫,更像是,灭口!

糟糕!

枫哥儿!

“小姐,不好了,冬草带着枫少爷逃了!”

衾嫆才上马,就听见一名负责追拿冬草的护卫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指着城内的方向,焦急地说道。

衾嫆眉头狠狠一压,心下更慌了,“快,追上去!千万不能让她进城!”

她忽然明白了,冬草为什么要逃,为什么又逃回去。

或许冬草并不想害枫哥儿性命,可她又被幕后之人拿捏了要害不得已为之,如今被追杀,也只能是因为她和接头的那伙人产生分歧后她带着枫哥儿独自跑了。

幕后之人知道她要叛逃后便命死士务必射杀她,至于枫哥儿的性命,对方压根不在意!

到底是谁,这么憎恨她,还要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衾嫆想不通,前世会这么恨她针对她的两个人已经被她手刃,如今……

她心里飞快闪过几个人选,愈发焦急地往城内赶。

冬草的回城,变相地告诉她,那个人就在上京城内。

且对方一定是用什么威胁了冬草,她不想伤害无辜,却又不得不奉命行事。

冬草回去无非是想拿枫哥儿交换复命,或者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但她想保护什么人?可这样一来,枫哥儿的性命也无法保障。

衾嫆急得快要吐血,她若是保护不了枫哥儿,她如何向已故的母亲向父亲交代……

“啊——呜呜呜——我要姐姐,求求你让我回去——”

单纯如枫哥儿也意识到,冬草一开始似乎就是骗他的,她不肯让他和护卫大哥回去,朝和姐姐相反的方向跑……

她是坏人!

枫哥儿很害怕,但他记得姐姐说过,任何时候如果遇到了坏人,不要试图去激怒她,可以哭不要大闹,如果他哭哭对方也许就见他可怜可爱就放他走了……

这是衾嫆在前世知道衾枫就因为骂了容小莲还是容惜一句,便被残忍杀害后,一直在教他的道理。

虽然父亲总说,衾家的男儿要顶天立地,宁可流血也不可流泪,任何时候不能向敌人求饶。但见过满门覆灭惨案的衾嫆却不。

任何时候,活着最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也唯有活着,才可以报仇。

衾枫可怜巴巴的哭声,叫冬草一颗心都揪起来了,她从青楼侧门逃进去,又从后门跑到大街上,她朝江陵王府的方向跑。

却见几名黑衣人像是一早预料到了般,堵在了她前头。

“你们……我向主子复命来了,你们快带我去见她……”

冬草微微晃了晃眼神,她意识到什么,将枫哥儿放下来,护在身后,手按着袖子中的匕首。

黑衣人冷笑:“主子知道你叛变了,所以,别想活着回去了。孩子留下,可以留你全尸。”

“不……我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她答应过我,要放过我和我的家人的!”冬草虽心中设想过,却仍旧感到心寒和愤怒。

“呵,那就和你的家人去地府里团聚吧!”黑衣人手持着剑,冷冷地朝冬草刺来。

“我娘和我弟弟!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冬草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替对方卖命,不就是为了寻求家人的安全吗?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她目呲欲裂,面前的黑衣人不屑地回了句,“你去问阎王爷——唔!”

他的剑还没刺中冬草,便眸子骤然一缩,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地方,那里,插了一把匕首。

冬草狠狠地捅进去又拔出来,鲜血四溢,她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红着眼角,喃喃自语似的,“你们都该死!她该死!都去死吧!”

衾枫被吓得直抖,却抓着冬草的手没松开,小孩子都是敏感聪明的,他知道冬草虽然阻挠他和姐姐见面,但她会保护他,而这些黑衣人……个个都很凶,好像是会抓他的。

“不自量力,杀了她!”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自己的同伴大意被杀,直接一起上。

冬草紧紧地护着衾枫,闭上眼,绝望地打算认命。

“咻——”

忽然两道破空声响起,她下意识抬头,只见面前两名黑衣人握着剑,轰然倒下。

第181章 相助

冬草紧紧地护着衾枫,闭上眼,绝望地打算认命。

“咻——”

忽然两道破空声响起,她下意识抬头,只见面前两名黑衣人握着剑,轰然倒下。

冬草吓得一颤,回头,却见一戴面具的男人骑在马背上,一手一把弓弩,射中了两名黑衣人。

她懵然地转过身,不禁警惕地将衾枫往自己身后藏,步子往后退了退,“你们,你们什么人——”

一名灰衣男子冷淡地说了声,“你们安全了,去找衾小姐吧。”

衾小姐?

听得出这回话的男子对衾嫆的恭敬,冬草微微松口气,随即是更加不解。

她目光落在前面骑着白马,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尽管看不清对方面容,但从眼睛,她也能感觉得到,这人应该来历不凡。

那是一双,洞悉一切的看着宁静却又能让人陷进去的眼睛。

“姐姐!”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只见绯色身影如一道光影,照亮这一片灰暗,急急赶来。

面具男子便对自己的那名手下低声道,“走。”

那男子没有骑马,替男子拉了下缰绳,拍了下马屁股。

马儿便跑起来,面具男子驾着马朝一侧小路奔去。

灰衣男子刚要脚尖一点就走,便被一道鞭子挥来,拉住了去路。

他忙一躲,便不得不回到地上。

“他是救我们的!”冬草不禁开口替灰衣人解释。

衾嫆却是一鞭子将人捆住,灰衣男子似是想要还手,但又想到了什么便没有动作,甚至还下意识低了低头。

衾嫆一下便眯着眼下了马,更加确定了。

走近了灰衣人,“还不去保护你主子,下次别叫他只身一人出来!”

灰衣人:“……”一头雾水和一脸震惊。

而衾嫆却早就松开了他,朝着衾枫跑去,“枫哥儿!”

衾枫从冬草身后冲出来,跑向衾嫆,被衾嫆抱了满怀。

“呜姐姐……”

小家伙软软地撒娇又委屈地唤着她。

衾嫆一颗心都软化了,一整夜的焦灼和难受,在这一刻都被消弭。

天将既白,她微微抱着衾枫闭了闭眼,吸了吸鼻子。

声音含着几分哽咽,“你以后可不许再跟姐姐玩躲猫猫了……姐姐都担心死了。”

说着,将他抱起来,飞身上了马。

她看了眼中了一箭,还没取出来的冬草,后者只跪着,一副忏悔又绝望的样子。

衾嫆冷着脸,微微抿了下唇角,最终只是道,“跟我回去。”

她还有很多话要审问她。

冬草闻言,身子微微僵了下,有些心如死灰,但还是寻求衾嫆帮助地问道,“奴婢罪该万死,但凭小姐处置,但可不可以求小姐派人去奴婢家里……确认下奴婢母亲和弟弟的安危……”

她说着,如第一次那般以头抢地,只是这次却不是演戏为了博取同情,而是真的在恳求。

衾嫆闻言,看了眼坐在自己身前的衾枫,摸了下小家伙的脑袋瓜,他生龙活虎的,而冬草却中箭,可见这一路上她都是用心甚至用命在护着这孩子的。

对她的遭遇……因为自己也有弟弟,衾嫆倒是感同身受了些,对身后的护卫道,“你去她家中看看,若是人无事,就秘密接过来——不,你秘密前去,别叫人跟踪和发现。”

她担心幕后之人会不会派人守在冬草家中,

听衾嫆这般吩咐,冬草立马叩谢,“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谢谢……”

然后晕了过去。

衾嫆叹了一声,“将她带回去吧。”

然后轻轻一夹马肚子,将衾枫的小斗篷帽子给他拉下些,带着他往镇国公府的方向去。

……

“主子。”

“恩?”

“额衾小姐刚刚好像认出属下了。”

策马的男子微微一顿,停下动作,偏过头看向身后有些心虚的灰衣人,不由蹙着眉心,想说什么,最后只有几分无奈地叹着,“罢了。她和衾枫无事便好。”

是了,面具男子正是楚漓,因为担心双腿还不能顺畅地使轻功,他便只能策马赶来了,派出去的人还没回,他便得知冬草抱着孩子赶回城内。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到,真的在那处,找到了冬草和衾枫,顺利救了二人。

书语摸了摸鼻子,心中不禁感叹,主子你就是嘴上说着不想关心,但实际上,一听说未来王妃的弟弟有危险,不顾自己的腿就跑出来了。

但他是闷葫芦又不是木槿,便默默咽下了这腹诽。

楚漓一进门,就感觉一道东西朝自己面门扔来。

他下意识一侧头,避开了。

手却稳稳地捏住了飞掷来的东西,他看了眼,是他的令牌。

“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调动暗令!”

男人雄厚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楚漓将令牌放回袖中,淡淡地望向气急败坏的神秘人,平和地回着,“暗令留着便是给我用的,如今怎么又不肯了。”

神秘人被他气得一噎,“不一样!当初你那么多次身处险境都不肯动用,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还是因为她的弟弟而已,便动用暗令去寻人,你……你叫我说什么好!”

“她不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

面对神秘人的诘问,楚漓依旧淡然,他微微拂过袖口的花纹,垂首时,轻轻勾着唇角,如三月梨花一样笑了笑。

“那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哎,你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你吗!”神秘人还是不能理解,但却算是看清楚那个女人在楚漓这有多重要了,不禁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甩袖子,陈清利害。

楚漓微抿了下唇,眉眼压下来,有些阴郁之色。

“你放心,他们无暇顾及我。”

他说着,胸有成竹似的扯开了唇角,面上一片运筹帷幄的淡然。

“算了,随便你!你自己清楚利害就行。”神秘人还是很气,“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儿女私情,我希望你不要为了一个……哪怕是特殊的女人,毁了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基业。”

说完,神秘人便甩袖离去。

楚漓坐在轮椅中,拿出放在怀中的草蟋蟀,微微捧在手心。

“你错了,从头到尾,我要的,都很简单。”

低低的呢喃声,却只能诉诸于夜色。

第182章 吐露

“说吧,谁指使的你。”

安抚好衾枫,给他喝了安神汤哄他睡着后,衾嫆也不去休息,立马来到了柴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跪在地上的冬草。

冬草身上的箭被拔除,伤口也处理过了,她勉强地撑着身子,气息有些微弱,声音沙哑,“小姐,我娘和我弟弟……他们……”

她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手紧张地抠着手心,眼里闪烁着慌乱又渴求的神色。

就等衾嫆开口,给她一个答案。

衾嫆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看了眼门外的护卫,“人回来了么?”

护卫摇头,“回禀小姐,阿四还没回来。”

衾嫆于是也不急了,看了眼冬草,随后道,“既然你坚持要知道家人的下落才肯说,那就等着,等消息。”

“奴婢谢小姐!”

冬草眼中含着泪水,磕头跪谢。

不多时,被衾嫆派去查探冬草家人的护卫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对衾嫆回话道,“大小姐,果然……果然如您所料,冬草家里还有人盯着……小的,小的是远远躲在外边看到……”

他说着,犹豫地看了眼强撑着精神,死死地望着自己的冬草,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冬草见他这样,身子微微一倾斜,手扶着地勉强跪稳了,咬了咬唇,“……你说下去。”

护卫请示地看向衾嫆,后者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人瞧见他们扛着两个麻袋朝后山山岗去,将麻袋扔进了坑里,用土掩埋……待那两个人走了后,小人才出来,将土刨开,解开麻袋上的绳索……里面,是……是一妇人和一孩童的尸体……瞧着,瞧着,是昨夜咽的气……”

护卫断断续续地说完,冬草忽然仰头嘶吼了一声“不——”,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目呲欲裂,神情绝望而痛苦。

“节哀……”护卫递上一只小孩子玩的陀螺,上面沾了血迹,冬草颤抖着双手,接过去,按在自己心口处。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她如果不违抗主子的命令,或许……

衾嫆似乎从她后悔的神情中读懂了这意思,立马冷着声音提醒她,“冬草,你想必也该明白,你那主子在你还带着枫哥儿逃跑的夜里便将你家人给杀害,可见——从头到尾她都没打算放过他们,更没打算放过你。

说白了,你将枫哥儿交给她,便是过去送死,还害了枫哥儿。而你不交人,她就追杀你灭口。这两种情况下,不管你选了哪一条路,你家人都不能幸免。”

衾嫆冷静又怜悯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刀子一下一下捅进冬草的心窝上。

是啊,夜里就咽气了……她夜里才将枫少爷带出府前往主子那,只是接应的人泄露了杀心,她意识到将枫少爷交给主子,那个面慈心恶的女人,必不会放过这个无辜的孩子。

她当时看着抱着自己全然信任依赖的衾枫,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的亲弟弟,便狠不下心来,也就是动了这一次恻隐之心,便带着衾枫逃了……

却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主子就没想过要她活着,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无辜的家人。

衾嫆看着冬草咬破了唇,鲜血浸染了那苍白的唇。

看着她压抑着满腔怨恨和愤怒却无从宣泄的模样,恍惚间,就像是看到了前世只能抱着怨恨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也忽然有那么一丝同情冬草。

其实,她也不过是受制于人,一直被人利用罢了。

若非她良心未泯,自己也不能这么快就从坏人手中救到枫哥儿。

“念你为了救枫哥儿身受重伤,即使性命受到威胁都不肯将他交出去的这片心意,我可以既往不咎,饶了你的罪责。”衾嫆起身,慢慢朝冬草走去,蹲下,与冬草平视着,伸手轻轻放在冬草肩上,语气温和些,“冬草,如今你家人被她害死,你自己也沦为阶下囚般的处境,你还不说出实情么?”

衾嫆的诱哄,叫冬草微微动摇,她有些狐疑,但看了眼手中的陀螺,她抿着唇,握紧了它。

指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眼底满是仇恨的火焰,她看了眼衾嫆身后的这些护卫和婢女。

衾嫆明白,抬手冲众人挥了下,“你们先出去。”

“是。”

“现在可以说了吧。”

冬草忍不住抓住衾嫆的一只袖子,眼里都是祈求,“小姐,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我复仇!我不求你出面,我就求你给我制造一个杀了她的机会!”

说到“杀了她”时,冬草眼里再没有平日里冷静温吞,而只剩下狠厉憎怨。

衾嫆看了眼抓着自己袖子不住颤栗的手,微微欺身,她身上仍带着几分刺客的血腥味以及她自有的海棠花的香气。

混合在一起,就像是暗夜的罗刹和光明的女神,半是明媚也半是阴郁。

冬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衾嫆吐露道:“奴婢……奴婢都说——是,是江陵王府的郡主……是陆倩!是她,她要我将枫少爷带到她那,她没说要做什么,可她……奴婢知道,她恨你,她想报复你!”

陆倩……

衾嫆微微面上愕然了下,随后却觉得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是了,容惜和容小莲死了,能有理由对付她,又有这个势力的,也就只有爱而不得,没能嫁给楚漓反倒指给了楚唯的陆倩了。

只是衾嫆始终想不通,前世的陆倩,虽然有些矫情柔弱,可她并没有做这种枉顾人性命的事来。

怎会……

不过,她又摇头无奈地冷笑着想,人心难测,她又何尝不变呢。

“是郡主用奴婢的家人要挟,说是要奴婢想办法在街头扮惨,博取小姐的注意,然后混进国公府,接近小少爷……她知道小姐最在意的便是枫少爷……她想要将枫少爷抓住报复小姐,以报……夺爱之恨。”

冬草继续说着,眼神透露着几分渴望,希望衾嫆动怒。

衾嫆实际上是挺生气的,但她看了眼冬草紧张的神色,便只是笑了笑。

没有说话。

冬草觑着她高深莫测的神色,一时有些心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83章 骗局

半晌,只听女子轻笑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冷调。

“知道了。”

衾嫆只说了这三个字。

知道了?

冬草神情微愕,随即却激动愤怒地道,“小姐,奴婢已经都招了!求您,求您成全了奴婢替家人报仇的心愿吧!”

衾嫆轻轻拍了拍冬草的肩膀,语气既怜悯又冷酷,“冬草啊,我说了不杀你,可没说过会这么放了你。”

“你啊,先在这柴房养伤思过吧。”

说着,衾嫆抖了抖自己的广袖,面容没有一丝笑意,转身,便出去了。

“小姐,小姐——”冬草在身后徒劳地唤着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柴房门被关上。

等门一关上,门外方才回禀的护卫忙有些紧张地上前,没说话,只眼神示意地望了眼柴房。

衾嫆只轻摇了下头,带着护卫去了自己的海棠苑。

“人找着了么。”

仍是来不及换衣裳,但衾嫆也无所谓了,接过春花倒的茶,抿了一口,清冽微苦的茶味缓解了她一夜的奔波紧张。

她淡淡的口吻就像是在问“吃了么”一样。

护卫摇头,面色凝重,如实地回着话,“果然如小姐所料,属下赶去时,什么都没发现,应是一早冬草的家人就被抓走关在某个地方了。按照小姐吩咐的,属下翻找出来这个陀螺,弄了点不新鲜的血迹上去……”

“恩,辛苦你了,人也暗中继续找。下去吧,去领赏钱。”

“是!”

护卫抱拳,一听说有赏钱可以拿了,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待没外人了,春花在一旁不禁捂着嘴惊讶,“小姐,您一开始就是诓冬草的?”

居然从晚上答应给冬草找家人的时候就是个骗局了吗?

衾嫆淡淡地睨了眼大惊小怪的春花,淡定如斯地抿着茶,语气轻慢又透着一丝冷然来,“从她回城起,我就猜到幕后之人定是抓了她什么把柄在手里,而幕后之人不会先杀了人质,却一定会想追杀冬草。

毕竟,冬草没死的话,她便要担心冬草会不会出卖她,所以 需要将人质掌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说着,捏着茶杯微微晃了晃,眼里流光溢彩。

春花很机灵,一下便顺着衾嫆的话替她接着道,“所以小姐您一早料到了,便提前准备了这一手,就是想要让冬草误以为家人被指使她的人给杀了,冬草一下悲愤交加势必要恨死了幕后之人。如此一来,还不什么都告诉小姐了?”

衾嫆给了她一个“还算有救”的眼神。

继而,脸色却沉了下来。

陆倩,没想到是你。

你说,你好端端的不养病,非要跳出来作妖做什么?

你报复我可以,却不该将主意打到了我弟弟身上。

衾嫆眯着眸子,脑海里开始飞快转动,琢磨着如何对付陆倩。

江陵王府外。

陆倩戴着斗笠,面纱掩盖下,一双柔弱的眼睛里满是戾气。

“一群废物!养你们做什么的?居然一个孩子一个贱婢都抓不住!还让人给我跑了!”

她站在楼阁上,手撑在栏杆上,声音阴沉冷漠。

身后回来复命的一名黑衣人,闻言面色晒了晒。

随后垂头,郁闷地接着,“属下办事不利,属下该死!请郡主恕罪!”

陆倩烦躁地握紧了栏杆,眼底划过一丝狠厉来。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就不妨试一试对方的深浅和态度了,如果衾嫆已经发现了是她所为,那便只能提前两人的争夺了。

如果对方没发现……

陆倩唇角弯起,没关系,不管你发现没发现,衾嫆,你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将人藏好了,继续搜查冬草,想法子让她知道自己家人还在我们手里,只要她不傻就不敢和我们作对。”

黑衣人闻言身子一挺直,立马高昂地回了声,“是!郡主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等人走了,陆倩一掀斗笠帽子,帽子下,她那张清纯可人的脸就立马变得寡淡和冷酷起来。

她眯着眸子,等了会儿,守门的婢女进来,手里还拿着披风,走过来给陆倩披上,系上带子。

陆倩淡淡地问了声,“陆荣呢,通知他,该他出场了。”

婢女手微顿,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奴婢一会便去。”

再说陆荣,头天夜里他在花船上喝花酒解闷呢,次日直接在花船上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等他从花船回府的路上,骑着马浑浑噩噩地听到路边的百姓交谈起昨夜镇国公府遭盗窃,走失了一个丫鬟和金银珠宝。

且盗贼偷盗的还是镇国公府大小姐要紧的东西。

陆荣一听,也不打盹儿了,立马要策马去镇国公府,却被自己的小厮给拦下。

“诶诶我的爷啊,您也不瞧瞧您现在这一身酒味和脂粉气,衾小姐昨夜据说是为了追回宝物,亲自骑马带着护卫寻了一夜的,且不说这会人还有没有精神见您,就是见了……您这副模样去了,衾小姐能给您好脸色吗?”

小厮的话像是提醒了陆荣,他立马一拍脑门,连连道,“对对对,你说得对,那我,走,快回府,本世子要马上沐浴更衣打扮下!”

小厮无奈叹气,小声嘀咕着,“人都许配了人家了,怎么您还巴巴地念着不忘呢。早干嘛去了。”

“你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呢你!”陆荣皱着眉,不大高兴地问。

小厮忙摇头,“没没没,小的在说啊一会给世子爷选什么衣裳才好。”

“当然是能让本世子爷看起来玉树临风的了!”

“……”

而当陆荣梳洗了一番后,陆倩身边的丫鬟却在门外求见。

他一听是陆倩跟前那个贴身的丫鬟,便微一犹豫,就让小厮放人进来了。

丫鬟看了眼小厮,没说话,陆荣便不耐烦地冲小厮摆摆手,“走走走,你先出去,备点礼品。”

小厮告退,丫鬟便试探性地询问了声,“世子爷这是要出门么?”

“恩,去镇国公府,说吧,妹妹有什么事?”陆荣整理着袖子,漫不经心地敷衍着。

丫鬟闻言,微眯了下眼角,“国公府啊,那正好,郡主有些话要奴婢带给世子……”

第184章 登门

下人通传说陆荣登门时,衾嫆才躺下休息了会,起身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裙子。

正戴着耳环,便听说陆荣上门来了。

“他来做什么?”衾嫆下意识蹙了下眉心,对于江陵王府的人,她都没什么好感,本能地戒备着。

春花狐疑地开口,“小姐,他是不是来打探消息的?”

最近衾嫆防着江陵王府的事,春花还是知道的。

衾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世子说是来探望老爷的……”

“那刚好,我爹今天在府里头,你去,让世子去前厅,然后请一下老爷。”

要说整个江陵王府要拎出来一个稍微好点的人,陆荣算是那个唯一了。

但他对她的心思不纯,衾嫆如今已经许配了亲事,自然要避嫌,不能见了。

不管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可是小姐……世子爷说,他有很重要的话要带到。”

带到。

这个词,叫衾嫆反复在心里念了念。

所以,是陆倩让陆荣来带话的?

“让他去前厅。”

衾嫆飞快将另一只耳环戴好,也不假于人手,三两下整理好了头发和衣裳,起身便往外走。

前厅里。

陆荣有些坐立难安,索性站起来,背着手四处晃悠,这里摸一下,那里看一眼,百无聊赖的样子。

直到管家通传了声,“大小姐来了。”

他才忙转过身,面上扬起大大的殷切笑容,上前,“衾嫆,听说你家遭贼了,怎样了,贼人抓到了吗?东西追回了么?”

衾嫆不禁狐疑地上下左右审视着扫了陆荣好几眼,最后实在是找不出做戏的成分,不禁暗自好笑。

也是了,前世陆荣便是这个德行,看起来玩世不恭坏事做尽,但实际上都是小打小闹,既没怎么伤天害理也不会玩弄权术心机。

要不然,怎么会一直被楚唯利用呢。

如今,恐怕还要被自己的亲妹妹,陆倩利用。

“不牢世子费心,都解决了。”她走到椅子上坐下,淡淡地回了句。

丫鬟给她上茶,她见陆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只留下春花和秋月。

“那什么,也是哈,就是珠宝银钱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的,你也是,大惊小怪的干吗自己亲自去追啊,多费事……”陆荣没话找话地坐下,捧着茶盏,开始唠嗑一样地说着。

衾嫆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径自打断这没心没肺的世子爷的话,“说完了么?”

“额——我这不是担心,来看看嘛,还给你带了点补品……”陆荣被衾嫆淡漠的态度弄得有些讪讪的,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憨傻似的,指了指一旁的大大小小的箱子。

衾嫆嘴角抽了抽,她可不敢要他们江陵王府的东西。

“不用了,心意我就心领了,世子还是拿回去吧。这些,我用不着。”

“你什么意思?”陆荣果然说不了几句话,本性就暴露了,不高兴地站起来,冲衾嫆嚷道,“本世子好心好意来探望你,你那未婚夫都不带我这么关心你的,你怎么不识好人心……你说的什么话,我带来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说法?”

衾嫆微微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耐心还不够好,对着陆荣这小孩子脾气的性子,没几句她都不想继续听了。

言归正传,她看着陆荣,“你说有话要带到是什么意思?”

直接问他来的目的。

陆荣闻言,火气就又下去了,他意识到自己又冲动朝着她发火,不由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别开了视线,看了眼衾嫆两名婢女,眼神示意她将这两个也屏退下去。

“不用,这都是我信得过之人。”衾嫆却只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

陆荣闻言便咬咬牙,道,“我妹妹,她说你可能对她有些误会,最近都不找她一道逛街喝茶了,问你后日有没有空,她约你老地方喝茶。”

衾嫆没吭声,陆荣便又道,“哦对了,她说,她知道你表姐容惜的下落,问你感不感兴趣,她可以提供线索……”

说者无意,听者却手微一抖,险些将茶盏碰地上去。

衾嫆微晃了下眼眸,嘴角笑意僵了一下,随后云淡风轻地扯开唇边的笑意。

“行啊,那你回去告诉她,我,准时奉陪。”

不知为何,明明她是笑着的,但陆荣却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这笑容也怪让人毛毛的。

但他没有多想,也想不到深处,话带到了,便又岔开话题,转回自己要问的,“你看你对我妹妹就那么好说话,什么时候你对着我,才能不摆着一张臭脸,冷冰冰不耐烦啊?”

衾嫆心里有事,更不耐应付陆荣了,她不清楚陆倩到底要搞什么鬼名堂,但对方既然让陆荣带了这话,俨然是料定了她不敢不去,不能不去赴约。

这么想着,衾嫆不由蹙了下眉心。

“世子,容我说句不好听的提醒下你,如今我已有婚约,是准端王妃,既是待嫁之身,还是要避嫌的,世子若是顾念幼时相识的份上,还是不要纠缠得好。”

衾嫆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

叫陆荣脸上的讨好笑意都褪了个干净。

他不禁冲动地握着拳头,捶了下椅子,咬着牙,在春花和秋月被吓得一叫时,他瞪着一双眼角微红的眼睛,对衾嫆吼了句,“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个废物!你宁可做那个上京王室人人可以欺辱,就是你都可以瞧不上的废物的王妃,都不肯正眼瞧我一下吗?”

他想不通,他永远想不通,自己再怎么纨绔不宁,再怎么混账,那也是备受皇宠的江陵王府世子,怎么比不上那个双腿残废、唯唯诺诺的楚漓?

她不知道嫁给楚漓会受多少白眼冷遇?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桩羞辱人的婚事,她却动不动拿这个出来搪塞伤他。

衾嫆索性站起来,微微拂了下袖子,对陆荣淡声叹道,“世子,说白了,你只是小孩子心性,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一时耿耿于怀罢了,等时日一久,你便会发现其他有趣的可替代的东西。而衾嫆,并不是世子可以用来取乐的那样玩物。抱歉,失陪了。”

说完这些,衾嫆便带着婢女,礼貌地欠了欠身,转身便出去了。

只留给陆荣一个,一如曾经每一次离开时那样,绝不回头望一眼的,冷漠的背影。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陆荣紧紧地握着拳头,声音带着颤音,他死死地咬着牙,不叫自己泄露言语里的哭腔。

衾嫆,你这么伤我,你会后悔的!

第185章 晕倒

衾嫆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浑身松软地扶着桌子坐下。

她微微深呼吸,闭上眼,双手握成拳,抵着桌沿。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们先出去,我想睡一会。”

衾嫆闭着眼,脸色微微苍白着,垂着头,声音细细的。

春花和秋月无法,便退出去了。

留下衾嫆,缓过来情绪后,她抬起头,睁开眼,不禁咬咬牙。

陆倩什么意思?

她是知道容惜是她所杀?

衾嫆倒是不怕自己杀了容惜的事被旁人知道,她怕的是,陆倩将此事捅到了舅舅那边……

如果舅舅知道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陆倩就是料定了她有所顾忌,才会叫陆荣来带话。

呵,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衾嫆按了按眉心,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人便晕了过去。

“小姐!快来人啊,请大夫!”春花听到里头的动静,立即奔进来,便见衾嫆晕倒在地上,她慌忙和随后进来的秋月一起扶起衾嫆,一边将人往床上扶,一边冲外面喊着叫大夫。

不多时,衾潇急冲冲地带着大夫来了。

他一手捶打着手心,眉心都打结了,不禁冲春花和秋月呵斥道,“大小姐身体不舒服,你们做丫鬟的也不知道劝她多休息吗!”

春花和秋月都羞愧地低下头。

“老爷,小姐她昨夜寻枫少爷一夜都没合眼,今早好不容易躺下休息会,陆世子又造访……”春花忍不住开口,“小姐最近太累了,奴婢们看着也心疼也劝了……”

衾潇懒得听这些,只是抓住春花说的“陆世子造访”这点,不禁呼吸沉了沉,咬着牙,“那贼心不死的王八羔子!”

大夫替衾嫆诊完脉出来,对衾潇和婢女们说道,“大小姐忧思劳累过度,近期最好都是让她静养好好休息为好。在下开一剂药方,服下就好。”

衾潇对着大夫拱手抱拳示谢意,然后让小厮送大夫出去,春花去煎药。

“对了,那个叫,魏赢的是吧,伤好些了么?”衾潇替床上还昏睡着的衾嫆掖了掖被子后,忽然想起来似的,随口问了一句秋月。

秋月立在一侧,闻言回道,“还在昏迷,大夫说是失血过多,要调养一阵子。”

闻言,衾潇点点头,“没事就行,他也是护主受的伤,让他好好养伤,吃的用的都别短缺了他。”

“是。”

秋月下去了。

衾潇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的衾嫆,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傻孩子。”

他伸手,将衾嫆侧边的一缕散落的头发给她拨到耳后,然后起身,吩咐门口的婢女好好照顾衾嫆,自己先去忙了。

深夜,春花守在衾嫆床边,打着呵欠,有些犯困,床上的衾嫆依旧没醒来。

她手撑着额头,脑袋一直点啊点的,忽然,脑袋一偏,就靠着榻睡着了。

窗户微微一开,轻轻合上,一人乘着月色而来。

望着床上昏睡憔悴的衾嫆,他轻轻叹了声,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微微弯身,手托着她下巴,轻轻掰开衾嫆的唇,将药丸喂进她嘴里。

待药丸入喉,他眷恋地伸手抚了下她的眉眼,“好好睡吧。”

说着,无声无息地朝来时的窗户走,翻窗户前,抬手,虚空一指,落在春花的穴位上,解开了她的睡穴。

然后,窗户一开一合,一切归于宁静。

“主子,衾小姐只是没休息好,这药……固本培元的,是神医给您留下关键时候用……”守在镇国公府外的书语,见一袭玄色夜行衣熟门熟路地从侧门一跃而下的楚漓,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楚漓带着书语往寂静且没有探子和防守的路上走,“药留着便是给人吃的,固本培元,给她不刚好?”

他的话叫书语不由得一噎,不禁摇头,行了,木槿有的话说得还真是对,主子就是嘴上说着不关心,但一听说人病倒了,立马趁着晚上赶过来了。

就连沈大夫给的珍贵稀有的药都拿来给糖豆似的直接给人吃了,做好事也不留名……

还一直让衾小姐误会他对她疏离冷淡。

书语表示,武功上自己还可以有更进的空间,但在这方面,完全不明白主子的想法。

“主子,您好像……对这边的路很熟?”书语走着走着就发觉起来不大对了,之前来国公府上教衾小姐下棋时,虽来了几回,但也没见主子这么熟悉过。

楚漓脚步微顿,忽然道,“书语,你话变多了。”

书语:“……”

立马安静了。

衾嫆次日一早便醒了,她一醒来,便觉得自己浑身舒坦,神清气明的,所以当春花紧张兮兮地给她端来药,说是大夫让补身体的,她伸手便推拒了。

伸了个懒腰,她指着自己的脸,对春花问道,“你瞧我现在的气色,看着像是有病要吃药的样子么?”

“是不像……但大夫说病了,要吃药那就是要吃的。小姐,奴婢给你拿了蜜饯的,别怕苦。”

衾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喝药。

然后她踩着鞋子,直接到了镜子前,微微弯身,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脸色,不由得惊叹,“你说,我昨晚忽然晕倒的?当时还气色憔悴,面容青白?”

春花点头,“是啊,那脸都和白纸一样了,瞧着就让人心疼。小姐,大夫的话你要听啊,都说了不要太劳累,昨天你就不该见陆世子,每次见他都没好事不说,还动气伤身……”

她的话叫衾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忙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春花啊,你年纪轻轻的,整日这么唠叨下去,你那表哥,还会娶你么?”

一下被扎到要害,春花噎了一下,憋红了脸,气得跺脚,“哎呀小姐,你,奴婢关心你,你怎么还挤兑起奴婢来了!”

衾嫆摸了下自己的脸,觉得这睡一觉还真是神奇,她头也不疼了,气也不闷了。

感觉,还漂亮了几分?

恩,是她的错觉吧。

第186章 推开

衾嫆瞒着衾潇,还是出门了。

她不赴陆倩的约,她心里始终会留着个疙瘩。

但她也不傻,出门还是带了两个人。

且,穿了一身男装。

这次连婢女都省得带了。

陆倩约的是茶楼。

衾嫆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优雅地替两人倒茶,身边只有一名婢女在侧,她也没假于人手。

她穿了一身洁白的襦裙,即使天转暖了,也不忘外披了一件大袖衫。

见衾嫆进来了,抬头,看了眼她的打扮后,不由得愣了下,温婉的面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随后又浅淡地释然下去。

“这倒才像是衾小姐的风格。听闻你打小便野惯了,穿男装、骑马游街、挥鞭子打人的事迹屡见不鲜……”

陆倩端着茶盏,握在纤细的手中,每说一样,表情就怪异一分,颇有种,欣赏不来却又不得不因为她矜贵得体的贵女身份和贵族礼仪而礼貌地笑着。

对于这样说话都带刺了的陆倩,衾嫆反倒是冷哼了声在她面前坐下。

“这样的郡主,也才叫我觉得有几分真实,不像之前,端着温柔怯弱的模样,显得虚假得很。”

她说话毫不客气,看着也和最初那个还客客气气和陆倩寒暄过穿着华丽罗裙的少女也不同了。

不知为何,陆倩笑得肩膀都跟着轻颤了一下。

再次抬头时,面上却笑意顿收,她抬手,“下去,我要和衾小姐单独聊聊。”

她将婢女挥退。

衾嫆微扫了眼雅间,随后云淡风轻地收了视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也不喝,只轻轻摇晃起来,看着里头清湛泛青的茶水摇曳,唇角勾了下。

“明人不说暗话,这样摊开了说,也挺好的不是么?”

陆倩握着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

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的,眼里覆了一层霜花般,淡淡的寒和清凌凌的冷。

叫人分辨不出,她此时心里又盘算了什么。

衾嫆自打进来便小心谨慎,呼吸都不敢重了,唯恐陆倩会不会在香料之类的里头做手脚。

但她旋即又将这个想法给挥去,不,陆倩性子或许不似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但她这身子骨是真的弱不禁风。

若是在香料中做手脚,只怕首先遭罪的便是她自个儿了。

“你笑什么?”

衾嫆穿了一袭紫衣,清贵风华,眉眼带了几分英气,倒是看着有那么几分少年郎的感觉来,只是五官整体太过明艳,美得过分,便又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是女儿身。

只她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冷淡又镇定地望着陆倩,面不带一分紧张、慌乱来。

陆倩微叹笑了声,一双美目盈盈柔柔地望过来,却无端地有了几分危险。

“衾嫆啊衾嫆,想不到你这人看着大方明艳,下起黑手来却如此狠毒,就连……自己的亲表姐都不肯放过啊。”

她话音一落,衾嫆端着茶盏的手,轻微顿了下,唇角笑意凝了那么一下。

却又极其自然地直接迎上陆倩带有讽刺和打量的目光。

微蹙了下眉心,“没听明白郡主在说什么,我亲表姐如今还在护国公府里头好着呢,郡主这又是从哪道听途说的。”

她面不改色的反应,叫陆倩眉心轻轻一抬,目光锁定了衾嫆的眼睛,想要看穿她似的。

微微晃了下眸子,缓缓地继续自顾自般地说着,“可惜了,我回来得晚,据说那位容二小姐才情出众,曾也是上京里出了名的人物。却也是红颜薄命,居然被残忍杀害,弃尸荒野……

你说,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人对一个柔弱的少女下这样重的杀手呢?”

衾嫆却像是震惊似的忽然站起来,“郡主,话可不能乱说,我那个二表姐,因为一些原因被我舅舅送去了庄子上,但在去的路上,她自己逃了。这件事本是家丑不能外传,便对外只说她在庄子上养病……”

她说着,又坐下,目光正经又带了几分追究地看着陆倩,“郡主,何以说我那个表姐被人杀害?还意有所指地怀疑到我头上来?这玩笑,可不能轻易开。”

“衾嫆,你该不会紧张了吧?”容惜听她镇定自若地应答如流,微抿了下唇,手心轻轻攥了下,随后模棱两可地扯着唇,笑了,“容惜死没死,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你说,要是你爹,你舅舅,知道你本性如此恶毒残忍,会如何看待你?”

衾嫆抱着手臂,身子微微往后一靠,不由得好笑地摇头,“郡主,你可能才回京,对两国公府之前发生的事不大了解。若是你有证据,大可以去官府报案抓我,不必在这危言耸听,信口开河。”

这女人,还真是死不肯开口。

陆倩捏了捏杯子,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她看了眼窗台的那盆花,又看了眼屋内快要燃尽的香。

继续饮茶。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后,她状似摸了下自己鬓间的簪子,看了眼门口,忽然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对了,先前我哥哥对你可是一片痴心,也不知怎么,就入不了你的法眼,要一再地拒绝伤他的心意。”

她这话又和上一个风马牛不相及了,衾嫆不禁没趣,没什么耐心地回了她,“郡主,我们都是许了婚事的待嫁之身,就不要在这提没有意义的事了吧。”

“没有意义?”陆倩的声音里含着几分伤心和几分不悦,起身,“衾嫆,我兄长哪里不好?你一再伤害他自尊,羞辱他真心,如今还和我说他的一片痴心于你毫无意义?你这个人,还有一点良心么?”

“郡主,你喝的是茶不是酒,别耍酒疯——”衾嫆察觉不大对劲,下意识踢开椅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了。”

“你,你不许走——”

陆倩踉跄地走过来,抓住衾嫆,衾嫆下意识要推,但还没用上力呢,陆倩就自己往后一退,摔地上了。

“妹妹!”

这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一脸紧张和怒气的陆荣忽然闯了进来,见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陆倩,面色一变。

扶起陆倩,他扭过头,便死死地瞪着衾嫆。

“衾嫆,你心肠也太狠毒了!我妹妹她这么柔弱,你怎么能推她!”

第187章 阴谋

衾嫆站原地,从一开始的错愕,到后来静静看着对方演戏,再到现在,陆荣指责她,她面无表情地望着。

冷静到冷淡。

她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装柔弱来耍这种上不来台面的伎俩。

曾经的容惜便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陆倩和容惜一样的是,喜欢用自己柔弱的外表和看似柔弱的性子来博取旁观者的同情和保护心,稍加利用,便能将自己变成可怜而无辜的受害者,而她看着强健强势,便是那个加害者。

什么道理?

“我欺负她?”衾嫆反讽地呵了声,解下腰间的鞭子,不禁直直往桌上一甩,噼里啪啦一阵响,桌子被一分为二,茶盏茶壶都滚落在地,碎成一片。

“我若是欺负起人来,可不会只推推那么简单。陆荣,你是忘了在我手里头败阵的事了吧,想替你这个柔弱的妹妹伸张正义之前,也动动你的脑子,我要是真动手,她不可能还有力气和你哭诉告状!”

她猛地那一鞭子,将兄妹二人都唬了一跳,陆荣忙护着陆倩躲到了一边,但还是被茶水溅了一身。

他脸色极为难看,咬着牙,面上是既失望生气又羞辱恼恨的神色。

像是被衾嫆欺骗了感情一般怒目而视她。

衾嫆抱着手臂,冷冷地望着这兄妹俩,拧着眉头,性子空前地不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陆荣,不是我要你喜欢我的——你没资格指责我对你兄妹二人如何,更何况,你这个妹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也就你甘心当她的挡箭牌和棋子。愚蠢!”

她不知为何,胸闷气短一阵,脾气不受控制不说,话也忍不住说得重了些。

但都是大实话。

以往都顾及点身份和脸面,但陆倩居然敢对她的亲人下手,这就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衾嫆,你太放肆了!”

陆荣扶着吓得脸色惨白的陆倩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后,护在她面前,忍无可忍一般地冲她道。

衾嫆懒得理他,直接转身就要走。

却忽然脚步一虚浮,忽觉浑身无力,头晕目眩。

她按着额头,“来……”

“人”字还没落下,便往后一倒,倒下去之前,她回头,不敢相信地指着坐在椅子上,冲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的陆倩。

再然后,彻底不省人事。

在她摔地上之前,陆荣上前一步,抱住了人。

然后他拧着眉头,回头看向已经恢复柔弱娴静模样的陆倩。

“这怎么回事?”

“兄长,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陆倩站起来,无辜地眨眨眼,然后天真无邪似的冲陆荣笑了下,道,“这不是为了了你的执念么?只要她成了你的人,难道你还怕得不到她的心吗?”

她眨着眼用无辜和理所当然的语气口吻说着这番话,让陆荣一时哑口无言。

好一会,他却忙摇头,“不对,妹妹,你怎么能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我……我是喜欢她,但,但她现在有婚约了,我要是和她……不仅毁了她的名节,还,还是抗旨的罪名!”

陆倩却只拨弄了下窗台的香,看着它燃尽,她眼里细碎的暗光划过。

“下三滥?怎么会?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想尽办法和她在一起吗?兄长你才是最适合她的——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了,就算是陛下也不会怪罪的。你想想,端王腿疾在身,他如何能给衾嫆幸福?你不一样,你是江陵王府嫡长子,英俊不凡,身强体魄……”

她走过来,用鼓励的眼神,望着陷入一片迷茫纠结的陆荣,给了他最后一击,“你想清楚了,今天如果你放弃了,那么他日她就是端王妃,就是别人的女人,你就再也别想得到她了……”

说着,她拿出帕子抵着唇,轻轻咳嗽几声,面色泛白。

“话不多说,决定权在兄长你这,妹妹冒着大不违的风险,也要成全你一片痴心的这份苦心,兄长可要想清楚了。咳咳,我先回去了,一切都替你打点好了。至于做不做,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便慢慢走到门口,离开前,还转过身来,背着光,她面容模糊不清,却让陆荣觉得有那么几分陌生起来。

他好像,有那么一些,不认识陆倩这个妹妹了。

但容不得他多想,他只低头看着昏迷在他怀里的衾嫆,微微握紧了拳头。

这个女人,只有这个时候,就这时候,她才能卸掉浑身的刺和铠甲,乖巧温顺地靠在他怀中。

只要她醒着,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就都是冷淡和高傲不屑。

她从来不肯正眼看他。

陆荣心里像是住了一头野兽,在叫嚣着,让他不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以衾嫆的性情,如果这次他放过她,她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与其这样,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陆荣将衾嫆抱起,往帘子里的床奔去。

只是,才将人放下,他便浑身一顿。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他到底喜欢衾嫆什么?

或许陆倩根本不知道,陆荣喜欢的,就是鲜活的会和他作对,不会因为他是世子就迎合他,他喜欢的,是那个高冷也好泼辣也好甚至有些恶毒野蛮的衾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喜欢的,是这么不好的她。

而像现在这样,温顺得不会反抗,不会讥讽他,一动不动可以任他所为的……

他对死人没兴趣。

刚想清楚的他,伸手就摇了摇衾嫆,“衾嫆,喂,醒醒,你快——唔!”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后脑勺被重物敲了一下,一阵疼痛袭来,直接晕了过去。

晕倒在衾嫆身旁。

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子放下手里的棍子,不禁哼了声,冷笑地看了眼陆荣,“还是你妹妹了解你,不中用的家伙,都帮你做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坏事。”

她说着,伸手将陆荣的腿抬上床,忍着不耐烦将他的鞋子脱了。

再然后,她看向昏迷不醒的衾嫆,眼底是浓浓的恶意和敌意。

“衾嫆啊衾嫆,想不到吧,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就这样,感觉便宜你了……”

女子说着,不禁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来,伸手拿出一把银晃晃的匕首。

第188章 柔情

“去死吧!”

黑衣女子几乎是在举起匕首想要划花衾嫆漂亮的脸蛋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红着眼,高高举起匕首想要捅下去。

“咣当——”

一枚扣子飞掷过来,击中她手腕,她吃痛,匕首往后一掉,咣当落在地上。

她刚要转过身,就被人一记手刃打晕在地。

书语打晕了人,楚漓往前一步,看了眼地上昏过去的女子,眯了眯眼,“带下去。”

然后,他走到床边,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一男一女,眸色凝了一下。

看着陆荣的眼神微微冷了些。

但看向衾嫆时,便只剩下担忧关切。

他伸手,将人揽起,抱起来。

“姣姣。姣姣,醒醒。”

轻轻抬手拍了下衾嫆的脸,却怎么都叫不醒,楚漓微凝着眉心。

“看样子,是中了迷香。”书语瞅了眼,而后对楚漓道。

楚漓不敢相信,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暗中派人保护衾嫆,得知她要赴陆倩的约,又听监视江陵王府的眼线说陆荣也尾随陆倩而来,心里不放心便跟过来的话……

再迟一会,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管是陆荣欺负了她,还是方才那女人要伤害她,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他方才情急之中扯下一枚扣子打落匕首,如果不是知道不可以,他更想,打在那人的太阳穴上,取她的性命!

“主子,从小路走。”未免正门碰上江陵王府的人,书语将后门打开,左右看了眼,确认没有人发现,才低声对身后抱着衾嫆的楚漓道。

楚漓微微颔首,然后抱着衾嫆从小路离开。

接应的马车过来后,木槿从里头钻出来,见楚漓抱着衾嫆,后者昏迷不醒的样子,低呼了一声,然后下意识伸手要替楚漓接过衾嫆,减轻他的负担。

然而,楚漓手微微避开他,“你进去。”

木槿一拍后脑勺,嘿,瞧他,抱王妃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替主子分担呢!

忙缩回马车内,手按住车帘。

楚漓腿不是很方便,咬咬牙,踩着书语放下来的马车凳上去,弯腰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到马车内柔软的榻子上。

随后,在榻子一侧坐下,守着她。

“主子,这,衾小姐这是怎么了?”

楚漓拿了自己的披风盖在衾嫆身上,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到披风里。

目光始终不离她。

闻言只抿了下唇角,眼神微微变了变,“中了迷香。”

“迷香?可是她不是去茶楼赴陆郡主……”木槿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瞪大眸子,“莫不是郡主做的?!”

楚漓没说话,书语和车夫一道在外头坐着,闻言不禁对木槿说了一句,“木槿,出来坐吧,别打扰主子。”

他什么时候打扰主子了?额……

木槿刚想回话,忽然看了眼楚漓,后者视线就没离开过衾嫆,他便了然,忙钻出马车,坐到书语身旁。

“你这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了?”

他捅了捅书语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了句。

书语不想理他,抱着剑,面无表情地闭上眼,打算闭目养神拒绝和他对话。

讨了个没趣,木槿就也懒得再多说了。

“书语,你将她那两个护卫送回去,就说她很安全,在……和她表姐出去郊游了。”

将衾嫆一路抱着从暗门进了端王府,楚漓小心地将衾嫆放到了床上,拉过被子盖她身上,怕她失踪时间长了家里担心,便周到地让书语找个稍微能信服的说辞让护卫转达。

虽然有些漏洞百出,但她打小便能野,和容央一起更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书语领命,刚要走,楚漓又叫住了他,“等等,让其中一个留下,另一个回去报平安。”

“是。”

等书语走了,楚漓替衾嫆把了把脉,然后蹙着眉,对木槿吩咐着,“去端杯清水来。”

木槿忙端来清水,在楚漓的示意下,放在了一旁小桌上。

“出去守着,把门带上。”

木槿刚立定,就又听楚漓如是吩咐道。

他嘴巴张大了些,有些呆滞,但也就一瞬,忙点头,“是!”

然后快步走出去,反手将门带上,乖乖守在门口。

等屋内一片安静后,楚漓扶着衾嫆,让她靠坐在他怀里。

然后他一手以掌心贴合她后背,衾嫆身子被他掌撑着坐直,头微微垂着。

他用内力开始逼出她体内的迷香,然后另一只手将盛了清水的杯盏端到她面前,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运功给她逼毒。

不多时,衾嫆头顶有透明的烟雾冒出来,最后都被引入杯盏中,沉没在杯底。

等衾嫆面色不那么苍白,渐渐地恢复了血色后,楚漓撤回手掌,半抱着她靠着床柱子,轻轻吐息。

他恢复了些力气,微垂眸,望着怀中人如骄阳春花一样娇艳明丽的脸,眼神柔和宠溺。

伸手轻轻地抚了下她漂亮的脸,温柔地抬手用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然后再下了地,扶着她重新躺下,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做完这些,他又重新坐在床边,守着她。

“睡吧,我在这。”

他抬手,轻轻抚平了衾嫆熟睡时也不能舒展的眉心。

动作温柔,声音更是柔情似水。

也唯有她睡着时,他才能这般注视着她,毫无保留自己真实情感地看着她。

如果可以,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守着她,该多好。

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呢?

明知这是深渊火坑,却还是不顾凶险,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

“姣姣,对不起,。”之前惹你生气,非我本意,对不起。

“先生,主子睡下了,您不能进去。”

门外,忽然木槿微微拔高的音量响起。

“哼,大白天睡下了?让开!”

男子啥呀阴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拒绝。

木槿为难地继续阻难,“先生,主子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打扰。”

“你让不让开?”

听着对方就要动手的意思,楚漓敛了神色,将帷幔放下来,遮挡住熟睡的衾嫆。

然后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

“师父。”

他看了眼木槿,示意他退到一旁。

男子微微往里头看了一眼,但楚漓颀长的身形挡住了他的视线,只隐约能看见放下来的帷幔一角。

“是那个女人?你把她带回来了?”

“师父,她不是‘那个女人’。”

在男人不悦的声音落下来的时候,楚漓变淡的声音随即响起。

温润漆黑的眸子淡淡地直视男人。

第189章 撒娇

“你怎么就不听我的,非要处处围着一个女人转?”

男子有些怒其不争地拍了拍手心,语重心长地对楚漓说着,“成大事者,必须割舍儿女私情,她如今还不是你的王妃呢,你无须对她这么用心用力!”

“我对她好,不是因为与她有婚约。”

楚漓打断了男子的话,眼神坚定地道,“师父,我说过,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唯独她的事,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这不是请求。”

他末了补充的那五个字,蓦地叫男子身子微僵,忽然意识到,这个温温和和的徒弟,瞧着温顺无害,可身体里流淌着皇室的血脉,骨子里留有着他天生该有的傲气。

只可惜,为什么偏偏是因为一个女人,才体现出来?

他既感到欣慰又有些恼火,但最终只是愤愤地沉住气,警告地看了眼木槿,然后转身走了。

“主子,就算先生是您师父,也不能这么指手画脚吧?再怎么样,您才是主子啊。”

等人走远了,木槿就忍不住了,他对这个动不动摆谱发火的老先生,有一肚子怨气要发。

楚漓只是面色淡淡地对木槿道,“木槿,他到底是先生,你不能对他不敬。他脾气急了些,没恶意,忍让些吧。”

被他温声说教的木槿,挠了挠后脑勺,无可奈何地低着头叹气,“是。木槿知道了。诶,衾小姐好像醒了,主子——”

他话音还没落下呢,楚漓便脚步一转,朝床边走去。

衾嫆揉着额头微微低吟了一声,她看到陌生的帷幔,吓得立马要坐起来,但浑身疲软,又倒了回去。

她下意识掀开些被子,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摸了下床边的位置。

衣裳还是原样的,床上就她自己,很好。

她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松口气的声音,叫楚漓又心疼又无奈,他掀开帷幔,勾在钩子上。

见衾嫆使不上劲儿的样子,不禁温声对她道,“迷香药劲才过,你这会儿还没恢复,先躺下歇会儿吧。”

“我……怎么会在王府?”

衾嫆揉着酸胀疼痛的太阳穴,她回忆起茶楼发生的事,不禁皱了皱眉头。

楚漓给她端了杯水,木槿手伸出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主子快,只好默默蹲守门口去了。

楚漓一手端着水,一手自然地伸出要扶衾嫆起来,但伸到了半空意识到什么似的想要收回。

哪知,衾嫆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立马伸出手抓住他手腕,借着他的力道,微微撑起身子。

被纤细温软的手握住手腕,楚漓手微微抖了下,抿了下唇,咳嗽一声,视线游离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扶着衾嫆靠坐在床上后,再伸手将水递给她。

衾嫆也不伸手接,只眼巴巴地看了眼楚漓,然后低头就着他的手,低头,直接小口地喝着。

“……”楚漓又咳了一声,别开眼,恰好看到门口默默观望着看戏一样的木槿戏谑的眼神,他不由瞪了他一眼,后者立马老实背过身站好。

只是在楚漓收回视线看向衾嫆时,木槿又偷偷扭回头,见两人这相处情形,不禁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来。

真好啊。

所以说,两人明明那么般配,心里眼里也都有彼此,做什么要闹别扭呢?

这样温馨甜蜜地相处着多好。

衾嫆喝了点水恢复了些力气,靠着床,楚漓怕她靠着不舒服,贴心地拿过一旁的枕头给她塞到腰后,垫着。

衾嫆面容都柔和了下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楚漓,眼睛亮晶晶的,既娇俏又直接。

“你救了我。”

她用陈述肯定的口吻,说。

很奇怪,被陆倩算计,险些出事,她本该愤怒本该要想报复回去的对策的,可醒来,便是他的床榻,睁开眼便是他温润如玉的面容和体贴的呵护。

她就全忘了。

抛之脑后了。

楚漓对着衾嫆的目光,有些不大自在地别开了视线,轻轻地嗯了声。

随后,又问,“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衾嫆摇头,然后顿了顿,又忙点头,“我还是头晕,可不可以多待会?”

“……”

楚漓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拿她没办法地道,“当然,不过……你不回去的话,你爹会担心。”

但是回去了就又错过和你相处的机会了!

衾嫆在心里回着。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只是如今的她已经学会了对什么人用什么方式态度,对待熟悉的,她珍重的,她又会恢复本性。

缠人。

犹不自知的撒娇,耍赖。

她眨着眼,“你肯定已经安排好了,我就待到恢复体力就回去,你别赶我走行不行呀?”

十四岁的少女身体内住着不知该算多少岁的灵魂,衾嫆心里躁得慌,可是面上不改颜色地利用少女的杀手锏。

楚漓微微脸上一红,咳了一声,不敢看她柔和下来后有些勾人的眼睛,点点头,“好。”

他怎么会舍得赶她走呢?

他只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面对她,他总是被动的。

心满意足,死皮赖脸留下来的衾嫆,立马笑容明媚了几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才正色地问楚漓,“你到的时候……我……”

她欲言又止,陆倩的目的她已经猜到了,毁她名节——不惜让她亲哥哥蹚浑水也要毁了她。

这个女人丧心病狂的行为让衾嫆有那么一丝丝心里发凉。

她忽然想到自己晕过去后……就算没失节,可楚漓赶来时会不会看到什么容易引人误会的场景?

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楚漓眼眸闪过一丝冷光,但对上衾嫆时,却仍旧温温柔柔的。

甚至反过来安慰她,“别怕,我到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说着,她顿了顿,“陆荣被人打晕了,你们都昏迷着,凶手我已经命人抓住了。”

听他这么说,衾嫆心里的石头才稍微放下来,不禁揪着被子,“凶手?”

她直觉,有什么事出乎了她预料。

肯定不可能是抓住了陆倩……

“嗯,这个人,我们还都认识。”

“谁?”

“林琪。”

林琪!

怎么是她?!

不对,怎么成了她?

衾嫆眸子瞪大,表情严肃了起来。

第190章 在意

“林琪?怎么她也牵扯进来了?”

衾嫆微微握着手,捏着指尖,面色肃起来。

见她神色这般,楚漓也正色道,“恩,就是她,我赶到时,林琪已经打晕了陆荣,并且举刀要伤你。”

林琪打晕了陆荣,又想举刀刺她?

衾嫆微微抿紧了唇线,捋清楚这线索,眉心打了结,深深地隆起。

“是陆倩喊我去的。”

她抬头,打量着楚漓的神色,开口道。

楚漓点头,“恩,我知道。”

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来。

衾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过不去陆倩这个坎儿了,她便追着陆倩这个梗问他,“你就没什么想问的,没什么想说的?”

本来楚漓还在思索这件事之间的牵连,想着如何对付,哪知衾嫆忽然皱着眉头,一脸急切地追问他。

他愣了下,随后对上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便明白了过来。

不由得失笑,心里却暖了起来,很是受用她这番对陆倩的在意。

面上难得装了回不知,疑惑而言,“问什么?”

衾嫆提了一口气,不禁咬了下后牙槽,本不想背后说人闲话的,但楚漓这番态度叫她不知道怎么好了。

她揪了下自己的头发,声音闷闷地道,“陆倩请我来,却又叫来陆荣,然后我被迷晕了,陆荣也在那雅间内,唯独陆倩人走了。你说问什么?”

见她都急了,楚漓嘴角抿了下,忍着笑,咳了声,面色有些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陆倩有关联?”

“什么叫和她有关联啊,我意思是这件事就是她主谋的!”

衾嫆气得抄起自己背后的枕头,往被子上摔了下,胸口气得疼。

难得孩子气发了下小脾气,楚漓不禁看得目瞪口呆,随后却是忍俊不禁。

“好了,别生气,情况呢,我都了解了,只是陆倩做事滴水不漏,又狠心将自己亲哥哥拉下水,这件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想扳倒她,不容易。”

楚漓头头是道的分析,叫衾嫆挑了下眉梢,狐疑地偏过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怎么这么冷静?陆倩针对我,是因为你,这你知道么?”

拿她忽然来的小倔强脾气没法子,楚漓笑得扶额,“你这拈酸吃醋的劲儿,倒是叫我挺诧异的。”

衾嫆闻言,脸上闹得一热,轰地下就红了。

她咳了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梗着脖子,抱着枕头抵死不认地道,“哪有!你胡说!吃醋?哈,我才不吃醋——”

有什么好吃醋的,前世陆倩没能成为端王妃,这辈子,她也休想爬上端王妃的位置。

她人在这,陆倩就是飞,也甭想越过她勾搭楚漓。

楚漓很喜欢这种被衾嫆霸道而执拗地当做自己私有物的感觉,不由得心里有种被暖意包裹得满满的温情幸福感。

“你放心,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他正色郑重地同衾嫆道。

衾嫆面色稍霁,忽而半开玩笑似的说着,“那若是有一天,我要杀了她呢。”

她说这话时,眼里却闪过一丝锋芒。

叫人难以琢磨她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第191章 变化

“我想见林琪。”

衾嫆恢复了点力气后,便闲不住,掀开被子就下了地。

任由楚漓劝都劝不下来。

他无奈摇头,“你呀,行吧,我带你去。”

说着,他拿过一旁自己的披风,递给衾嫆,让她披上,衾嫆却摇头,“我不冷。”

楚漓只好收回,放回架子上。

然后领着她朝外走。

衾嫆刚走了一步,又忍不住拉住楚漓的袖子,“我就这么跟着你出来……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她不知道楚漓知不知道,楚唯在他府中安插了好几个眼线,她不确定这些眼线有没有渗透到他的院子。

她欲言又止地停下了话头,但楚漓却一眼看穿她的担忧为何。

不由看了眼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轻轻翘了翘唇角,温润柔和地道,“无妨,院子里除了木槿和书语,没有其他人伺候,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见他虽理解错了她的担忧,但歪打正着了,她不由松口气,“那就好。”

他以为她担心自己的名声,可惜,她压根没在意到这方面上来。

衾嫆跟在楚漓身后,因为念及他的腿,她便走得极慢,这样,楚漓慢吞吞的,她也还是落后几步,他为了迁就自己,就只能更慢悠悠的了。

“陆荣……你怎么处置的?”

她想到茶楼里还有个被打晕的陆荣,不禁问。

提到陆荣,走在前面,衾嫆看不见的是,楚漓眼神都冷了下来,黯了黯。

不过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温和淡然。

他平和地回着,“陆倩想利用他,他的愚蠢险些害了你和他自己,也该让他清醒清醒了。”

“恩?”衾嫆没想到楚漓什么都知道,不禁疑惑,怎么个清醒法?

楚漓微侧眸,笑睨着衾嫆,“江陵王府一家子最近大小动作不断,是该让他们自己家门乱一下了。”

说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眨了下眼,“至于我做了什么,秘密。”

衾嫆才被勾起浓浓的好奇心,就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不禁气得想揍他,但拳头才握起来,便又放下了。

算了,舍不得。

只是,她有些得意地低头扯了扯嘴角,还说不关心她?

瞧瞧,这么温和的一个人,都知道耍点小手段了,装什么呢。

不过,楚漓的话没错,先是江陵王拿一块前朝的玉佩想陷害她爹,如今又是陆倩利用陆荣想要毁她清白和婚事……

整个江陵王府,都叫人生不出一分好感来。就是楚漓没做什么小动作,衾嫆也会秋后算账,给他们添点“乱子”。

“楚漓,你……会算计人了?”

但衾嫆想起什么,笑容忽然顿住,她觉得最近的楚漓,越来越叫她感到熟悉的同时又陌生起来。

他好像,整个人看着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深邃起来。

就好比,她赴陆倩的约去茶楼,遇险,他那么及时地赶到,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善后和反击……

这般的手腕厉害,她只见过一个人有……

前世和这世的楚唯。

可楚漓……在她印象里,一直都是那个温润无争坐在轮椅上,安静地做个旁观者的不受宠的五皇子。

是从什么时候起,就连楚漓,都和前世她认识的楚漓,开始有了些出入呢?

衾嫆无从得知,但她在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之外,又生出几分欣慰来。

是啊,不想挨打,便只能站起来主动出击,而挨了打,便要想法子反击回去。

只有自己变强大了,才可以保护自己和身边人。

两人虽然接下来都没说话,但出奇地和谐和默契。

楚漓带衾嫆来的是一间密室。

衾嫆眸子一瞪,前世,她怎么不知道端王府中还有密室?

她情不自禁地盯着楚漓的后脑勺出神地望着,见他娴熟地开着机关,合上,带着她一路无话地走进密室……

她抿了下唇,眼睫眨了下。

楚漓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又像是衾嫆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回过头,看了一眼衾嫆的神色,随后他眼睛轻眨了下。

便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这里是当初建府时,一能人巧匠忍不住设计的一间密室——这是第一次关人。”

他解释着。

密室一直都有,只是第一次用。

衾嫆点头,这就解释得通了。

她弯了弯唇角,“你紧张什么?”

忍不住又调戏起楚漓了。

楚漓闻言先是正经地想了下自己为什么紧张,等听到她轻细的笑声,便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打趣。

他忍不住摇头,“进来吧。”

两人打情骂俏似的相处,落在被关在铁笼中,被束了双手双脚的林琪眼中,就活像是一对得意猖狂的狗男女在她眼前作秀。

她不禁瞪着一双杏眼,满满的都是对着衾嫆的怨毒和憎恨。

“贱人,原来你早就和这个废……呵,原来你们早就勾搭上了,还有你,居然,居然能站起来了!”

林琪气得咬牙切齿,她激烈地挣扎着想要冲上前挠衾嫆漂亮的脸,但她一动作,手脚上的铁链便发出声响来,被铁链拉了回去。

她没什么武功,这么捆着,等同于限制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叫嚣放狠话。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漓的腿,再看衾嫆,心里凉了凉。

好似一切都明白了一样。

又好似想不通,“是因为惠王殿下不要你了,所以你自甘堕落,找了这么个废物?”

林琪不吝啬用恶毒的言语来攻击衾嫆,同时,羞辱楚漓。

果然,衾嫆脸色冷了下来,她走上前,二话不说,抬手,隔空给林琪打了一巴掌。

她没什么内力,这一掌下去,只轻飘飘地扇过一下,但也够了,林琪脸歪过去,疼得叫了声。

“贱人!我说错了吗!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不得好死!”

“哼,林琪,落在我手里了,你还这么嚣张?我的未来夫君可比你嘴里念叨着却从来都不肯看你一眼的惠王要厉害得多。

这不,惠王可救不了你,但端王殿下却能擒住你,将你关在这……怎么样,你一定很不甘很怨恨的吧?”

比起嘴巴恶毒,衾嫆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都没怎么输过。

楚漓不禁望着眼前为了自己出气的小女人,眼神晃了晃。

他见过无数次她恶语相向的模样,但如今,她却是为了他,恶语对别人。

这种感觉……

怎么说呢,居然很好。

第192章 好处

“都是你害得我,是你,衾嫆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要状告陛下——”

……

“陆倩指使你的?”

衾嫆静静地看着林琪发了会疯后,才语气散漫又讥讽地开口。

“哼,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林琪哼了声,将头扭到一边。

“还挺嘴硬。”衾嫆闻言只冷笑了声,将密室内唯一一张椅子挪过来,却是轻轻拍了拍椅背,眼神示意楚漓坐下来。

楚漓摇头,口型说着:你坐吧。

衾嫆二话不说扶着他往椅子上一按,还不忘手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

虽然没听到对话,但长了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的林琪,默默咬牙,狗男女!

强行被秀了一把的林琪摇了摇手上的铁链子。

“衾嫆,我爹虽被降职,可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囚禁我,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你们都别想好过!”

她张牙舞爪的叫嚣声,叫衾嫆微微蹙了下眉心,不禁挑了下眉梢,阴测测地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要是把你放走了,后患无穷的呀,反正你嘴硬不肯招——不如……”

衾嫆上前一步,拔下自己发间的一支钗子,面上笑容深邃了几分,对着林琪脖子的位置,在半空中比划着,眯着眼笑的模样,说不出的狡猾和气人。

被她吓了一下,林琪提了口气,吞着口水,不禁手脚发软,她从前便知道,衾嫆是个疯子,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整个上京,只有她,敢将对惠王的爱慕之心昭然于众,也只有她,死缠烂打不怕惠王冷拒也不怕世人嘲笑。

她活得张扬肆意,活得刺眼夺目,却又不得不说,林琪嫉妒她可以这么肆意地活。

她就不行,她也喜欢惠王,可她容貌远不及衾嫆,又比不上容惜的才情,更没陆倩身份的高贵。所以她的喜欢就只能是见不得光的阴霾,只能藏在心底,哪怕藏不住,也不敢当众表露。

“衾嫆,为什么你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我就一定要被你压着,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忽然,林琪两行清泪自眼眶中流下。她本以为嫁不成惠王的衾嫆不会过得多好,可她错了。

她没想到昔日里那个喜欢惠王喜欢得要死要活的衾嫆,这么快便变心了。

她只能从楚漓比不上楚唯来讥讽衾嫆,在这之前,她还可以嘲讽对方只是个双腿残废的废物,可现如今……

对方双腿好好的,且若是比容貌气质,惠王是芝兰玉树难以高攀的高贵,端王却又是润物无声的温润清雅。

他的温柔体贴,应该是惠王这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永远学不会的。

就刚刚,楚漓看衾嫆的眼神,就是她爹都没有这么看过她娘。

林琪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恨呢?当她以为的情敌,早就投奔了其他人,还得了一个她心满意足的夫婿。可她林琪却被当作棋子一样利用,陷害,如今还成为阶下囚。

对比之下,才更加令人心里不甘和怨愤。

“我从没和你比较过,也从没主动招惹过你。”衾嫆忽然敛了笑和冷意,将钗子插回发间,语气淡漠平静地说着,凝视林琪惊愕而难堪的脸色,她接着道。“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不肯放过你自己罢了。”

她转过身,走到楚漓身侧,绯色的衣裙与靛紫色的华服相得益彰,看着就像是一对璧人,般配无比。

林琪忽然像是被戳破的泡沫,迅速萎靡下来。

她挣扎着,挣扎间铁链摇晃,她瞪着衾嫆漂亮的脸,满眼怨毒,“我如果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我就可以划花你这张脸,我看你没有了这张脸,还怎么勾搭皇子们!”

“姣姣,走吧。”

楚漓有些听不下去,在他看来,林琪就是个疯子,被嫉妒蒙蔽了心不说,还愚蠢不及。

从她这,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和线索了。

衾嫆却轻轻地按了按楚漓的肩,安抚住了他。

美目微微晃了晃,“我猜猜,陆倩答应要替你爹美言几句替你爹恢复官职?唔,林琪,你是不是傻啊,陆倩可是未来的惠王妃,你说,她为什么要帮你呢?”

她每说一句,林琪脸色僵硬一分,但没有什么惊愕恍然。

忽然,衾嫆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她扶着楚漓的椅背,不由笑得微微后仰。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许诺你,说她身子不好,将来就算做了惠王妃也恐难以孕育子嗣,可以在成婚后,让你也进惠王府?”

不然,林琪这么一个痴慕着楚唯的女人,怎么可能替陆倩卖命?

就算是为了铲除自己这个共同的敌人,也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背叛陆倩。

除非,被拿捏住命脉把柄,或者,许诺了什么叫林琪无法拒绝的好处。

除了林尚书的官职,便是惠王侧妃的位置了。

虽说林琪是嫡女,但惠王毕竟是如今皇储的不二人选,只要他他日登基,就算林琪现在只是个侧妃,等以后,那也是高贵的妃嫔。

再说了,就陆倩那身子骨,别说孕育子嗣,就是床笫能不能,都未可知。

陆倩不喜欢楚唯,所以她能这么将自己的“不足”和“过分柔弱”剖析出来,林琪也是自视过高了,觉得陆倩说得这也对那也对,便和她合作,一起来算计自己。

果然。她这话一出,林琪挣扎的动作都小了,她浑身僵硬着,咬着腮帮子,只恶狠狠地瞪着衾嫆,不肯说话。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将所有都给泄露了出去。

楚漓像是有些意外似的挑了下眉梢,他不禁疑惑,这惠王侧妃的位置真有这么吸引人么,值得林琪一堂堂的尚书之女,做这么下作之事。

但转念一想,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视线轻轻撩过衾嫆,眼神微微暗了暗。

而后无声摇头失笑,这么疯狂不可理喻的事,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做过。

只是,那个姑娘,更傻。

搭上了所有,都换不回一句真话。

第193章 无果

“你笑什么?!”

被戳穿了心思的林琪恼怒地看着衾嫆笑得前仰后翻的神态,不禁气得更加跳脚。

她也只有在言语上逞逞能了,实际上她内心十分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衾嫆太聪明了,明明她什么都还没说,衾嫆便能推断出来。

好像在衾嫆面前,她就是一张可以被看穿的白纸似的。

“我笑什么?”衾嫆反问,笑意一凝,美目凌厉地定着林琪,语气刻薄,“我笑你愚昧,天真!被人当了靶子使,还深信不疑。”

她的话叫林琪面色骤变,咬着唇,语气变了变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衾嫆摇头失笑,语气里皆是讥讽,“你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江陵王府是什么地方?那江陵王夫妇是什么人?陆倩又是什么人?就算陆倩体弱不能生养,你认为,他们会让一个世家女去抢夺陆倩的风头,威胁她的地位么?”

衾嫆慢条斯理地分析着血淋淋的真相,“退一万步讲。真让你给入了惠王府,当了侧妃,他日诞下了惠王的孩子,那这孩子——你确定能在你膝下长大?别做梦了,陆倩就算和你说不稀罕惠王妃的位子,愿意与你姐妹相称,却也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地得到惠王的宠爱和子嗣。

说白了,她不过是在利用你,许你空欢喜一场罢了。”

衾嫆毫不避讳地戳着林琪的伤口,语气里毫不掩饰她的讥讽嘲弄。

林琪可怜吗?是的,她可怜,容惜活着的时候被容惜利用,容惜死了,又称为陆倩的棋子。

可她更可恨,被利用一次又一次,从未醒悟过。

她自己做的选择,不值得同情。

“你闭嘴,你胡说!”林琪忽然狂躁地冲衾嫆吼着,可发红的眼睛却骗不了人,可见她再怎么愚笨,也醒悟过来,自己所追求的,一直都是一场梦一般可笑。

可笑的是,这个梦还是被她最最最厌恶的人唤醒的。

怒目而视衾嫆艳丽冰冷的面容,林琪桀桀冷笑起来,“没关系,就算如此,我也要拉你一起——衾嫆,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有用的话来,我要陆倩活着,她活得好好的,她活着,你就永远别想安稳地度日!”

林琪的话,叫衾嫆眉梢轻凝,她没想到这个林琪愚昧到宁可损自己一千也要杀敌八百。

就算她知道陆倩在利用她,她还是甘愿成为踏脚石,就为了给自己添堵。

真是疯了。

但衾嫆看着魔障般的林琪,只是摇摇头,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但不一样的是,她会醒悟,绝不明知是傀儡还继续作踏脚石。

“那就没得商量了,你呆着吧,楚漓,我们走。”

衾嫆伸手,扶着楚漓起身,面色冷淡沉静地看了眼林琪,没有一丝表情地扔下这句话,就扶着楚漓一道转身走了。

徒留林琪摇晃着手脚上的链子,徒劳无功地朝前挣扎着,却始终连牢门的钢铁都碰不到。

“衾嫆,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第194章 端倪

衾嫆和楚漓从密室出来后,衾嫆忽然停下脚步。

“楚漓,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她面上没有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冷艳来,但微抿的唇线泄露了几分不可名状的紧张来。

楚漓背影僵了一下,面上划过不少情绪,最后又归于温润和煦,他转过身来,眼神有几分无奈,笑容也有几分不自然来。

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他没想到,如今的衾嫆,还可以这般勇敢和直白地说出这种话。

似乎,在外人面前那个高高在上,冷艳机敏的少女,在他面前,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衾嫆见他只望着自己笑,也不回答,不禁耳根子有些热,她也就是忽然忍不住开口问了一下……

现在想想,觉得挺丢人的,姑娘家家的……

“好了,我……我开玩笑的,反正咱们俩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是不能反悔了的。”

衾嫆见楚漓张了张嘴,唯恐他说什么自己不喜欢听的话来,上次的事她还记着呢。

反正她打定主意了,就算做不了恩爱夫妻,也要相敬如宾地在一起,荣辱与共,不离不弃。

既然楚漓对陆倩的态度那般,那就是不喜欢了。他又没接触过什么其他姑娘,这么算来,自己还是很有胜算的不是么?

楚漓不禁哑口无言,他还没答呢,这丫头自己就急急匆匆地梗着脖子故作老成威严地放了这么一段狠话来。

他不禁摇头失笑,有些哭笑不得来。

“嗯,好。”

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

他会尽他所能地去保护她,就算用自己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嗯?好?

嗯什么?好什么?

衾嫆皱眉,但看楚漓这温吞的模样,算了,放弃。

不逼问他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衾嫆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咳了声,然后抚了抚耳边的头发,故作镇定自若地说着。

楚漓颔首,温柔浅笑着道,“我让人送你。”

“不必,我自己知道路。恩……林琪,你打算怎么处置?”

衾嫆摇摇头,随后想起林琪和陆倩,脸色又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下意识蹙了蹙眉心。

楚漓笑容微敛了些,眼底翻涌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半晌,才用一惯的温润柔和之声对衾嫆说,“此事先交给我可好?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衾嫆却并不好奇他要做什么,也不觉得他会是和事老。

反倒是拧着眉担忧地劝着他,“其实我没什么,你千万别轻举妄动……林琪好说,可那陆倩如今是陛下最信赖的江陵王的宝贝女儿,又是准惠王妃,此事牵扯甚广,从长计议为好。”

她忽然这般反过来劝他,叫楚漓愣了下,随后面部线条都跟着柔和起来,他弯了弯眸子,笑容和煦温柔。

无声地点头。

“好。”

最后应了一声。

衾嫆别开眼,总觉得自己很容易就被他这笑容给俘获,立马转过身,“回见!”

然后脚步快如疾风地小跑着走了。

目送衾嫆远去,直到看不见人了,楚漓才敛去面上所有笑容,有几分肃冷地唤了一声书语。

“主子。”

“叫欢颜动手。”

书语闻言,一惊,“可……主子,这太早了……”

楚漓却是不容置喙地抬手,打断了书语的话,“去吧。”

说完,便脚步平稳缓慢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书语看了眼他的背影,随后无奈摇头,领了命下去照办了。

……

“陆倩,陆倩你给我出来!”

与此同时,江陵王府,陆倩的院子。

陆荣一脸怒容地冲进来,甩开上前拦他的婢女,抓住陆倩的手腕,将剪花的陆倩拖着往外走。

陆倩面色不改,只微微不适地皱了下眉心。

抿着唇,柔声道,“兄长,你这是作甚?你弄疼我了,兄长!”

她柔柔的声音拔高了些,陆荣方瞥了眼他捏着的手腕,细嫩的一节,看着随时能被他折断了一般。

他沉了沉呼吸,松了手。

两人站在院中,陆倩轻轻揉着手腕,黛眉微凝地望着一脸怒气脸色青白难看的陆荣。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声音还是柔柔的,但语气却带了几分冷淡诘问。

陆荣闻言狰狞般地笑了一下,“我做什么?陆倩,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在茶楼里做了什么?你给衾嫆下药迷晕了她,然后还算计你亲哥我?你好毒的心思啊!”

他想到自己被人打晕,一醒来,衾嫆人不见了,等他将前因后果结合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柔弱纯善的妹妹,居然有着无法洗脱的关联。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连他这个亲哥哥都给算计进去。

陆倩面不改色,闻言反而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摇摇头,镇定地说,“兄长,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她晕了后,不是交给你了么?我什么都没做,哦,对了,后来呢?你怎么一脸难看地就回来了?”

她心里却是咬牙冷笑:哼,看来事情搞砸了。

面上还是挂着单纯无辜的表情,滴水不漏。

陆荣狐疑地盯着陆倩的脸看,实在是找不出说谎的痕迹来,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冤枉了妹妹。

他下意识挠挠后脑勺,却碰到了被砸晕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地吸着气。

“我被人打晕了,然后醒来,衾嫆就不见了,但刚刚我的人回来说,她这会正在镇国公府!所以我才来问你,到底是谁打晕了我……”

林琪。

陆倩抿了下唇,眼里划过一丝碎裂的恼恨来。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没想到是她搞砸了的。

但林琪不可能放过衾嫆才对……

那又怎么会出现衾嫆毫发无损地回到镇国公府的情况?

她不说话,陆荣便急了,“你倒是快说话啊,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衾嫆会不会告状……我,我没有打算把她怎么样,可是,可是……”

愚蠢的草包。

陆倩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哥哥。

胸无点墨,一点心机都没有。

“放心吧,事关名节,她只会比你还守口如瓶。”

半晌,她胸有成竹地笑了下,安抚着陆荣。

“倒是你,最近还是不要出门了,等风头过了再说。”

陆荣虽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但还是依样点头记下。

等他走了,陆倩脸上笑意全褪了个干净。

“来人。”

第195章 父女

“什么,你说人不见了?”

陆倩猛地站起来,听着婢女的汇报后,不禁眉梢都深深地凝住。

她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微微绞着手中的帕子,苍白的脸上不禁落下几分阴霾之色来。

这个林琪,能去哪?

莫非是——

落到了衾嫆手中?

一想到这种可能,陆倩更是坐立难安了,先是折损了一个贱婢,至今都不知所踪,又不见衾嫆有所动作……

如今,又搭进去一个林琪,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可有两个把柄在对方手上了。

咬咬唇,她下了决心,便立马奔向江陵王的书房。

“父王,女儿有事要说!”

江陵王彼时正在和人商议什么,听人说陆倩来了,忙抬手叫对方下去了,然后请陆倩进来。

刚问她一句,便听对方抿着唇,一脸严肃地说道。

他不禁敛了笑,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让心腹守在门外,然后低声询问,“说吧,什么事?”

陆倩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半晌才低声道,“父王,您是打算对付镇国公府对么?”

江陵王闻言眉梢一挑,似乎有些诧异于陆倩一个乖乖女为何突然询问他这种朝堂斗争之事。

但他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面色微妙地打量着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女儿。

好一会,才道,“你想说什么?”

反问陆倩。

陆倩当着江陵王妃和陆荣的面或许要伪装柔弱的乖乖女,但对着江陵王,她知道,她骨子里流淌的是她父王如出一辙的狡猾阴冷的血液。

她如果说谎,他是可以看出来的。

所以,她索性也不扮什么天真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了,她眉峰微凌,带着几分杀意地说道,“父王同衾潇不和,正巧,女儿同衾嫆也不睦。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瞒父王,女儿……最近针对衾嫆做了一两件事,只可惜,女儿道行不济,非但没有扳倒衾嫆,反而让她抓住了女儿的把柄……”

她一番话说下来,江陵王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他手里握着两颗核桃,转啊转的。

看着陆倩,露出几分似满意又似遗憾的神情来。

“说起来,你最像我,你哥哥如果能有你一半的心机和手腕,父王也就不必如此事事替他操劳了。”他不无遗憾地叹了声,“只可惜,你是女儿身,到底要嫁人的……扳倒衾嫆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难的?若大厦倾覆,她无依无靠了,还有什么扳不扳的,自然便倒下了。”

他的画外音,也正是陆倩所想。

她因为江陵王毫不掩饰的对她女儿身的那几分遗憾轻视而不虞的心情,顿时因为他这番话而转晴。

是啊,因为她只是女儿身,也只能同衾嫆斗一斗,可惜的是,衾嫆运气太好,庇护她的人又多,自己总是棋差一招便落了下乘。

可父王不一样了,父王同衾潇那个莽夫对上,高下立判。

如果镇国公府倒下了,衾嫆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还能怎么厉害了去?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衾嫆仗着背后有两国公府撑腰,才能和自己叫板,若是整个镇国公府覆灭了……

她看衾嫆还怎么做端王妃!

父女俩视线相接,陆倩拱手,“还是父王高见,看来,女儿要多和父王学学。不知父王你可有妙招对付那衾潇?”

江陵王对陆倩这敬佩崇拜的眼神很是受用,闻言抚了抚胡子,笑意深邃了几分。

“对付衾潇的法子,你父王我早就埋好了计策——倒是你日后是惠王妃,惠王同端王自幼不和,过两日,父王给你们一个机会见面,你将此事稍微透露些给他。”江陵王摸着胡子,眼里闪烁着精光,“切记,就装作是你为了对付衾嫆,扫清障碍才出手,父王不过是帮忙——既然要对付镇国公府,惠王不出力的话,孤掌难鸣啊。”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陆倩将这个借口背下来,投诚于楚唯,也间接地试探楚唯的意思。

实际上,不需要试探,江陵王一家子刚回上京时,楚唯便同陆荣交往甚密,且几次三番示好,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江陵王这种老奸巨猾的老臣还能不知道?

虽说是未来储君最有希望的人选,可四皇子不是省油的灯,近来四皇子的母妃又重获圣宠,风头隐隐要盖过了贵妃,五皇子又要同镇国公府结亲——想当年,五皇子生母的死,和李贵妃可是有些千丝万缕的关联呢。

既是最受瞩目,也是最腹背受敌的一位。

而江陵王府,便是惠王楚唯最想要拉拢的助力。

“女儿明白……”

陆倩微微晃了晃眸子,垂下眼睫,双手轻轻交握,面上有那么一瞬阴霾密布。

但她唇角的弧度却愈来愈深邃,上翘了些,笑得有几分凉薄。

“嗯,去吧。”

江陵王满意地点点头,嗯了声,随后又想起什么,手中的核桃停了停,“倩儿,你兄长日后是要承袭父王爵位的,你下次行事切忌将他牵扯当中。”

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神里透露出几分精光来。

仿佛陆倩那点小心思,他都能看穿一般,“毕竟,日后嫁人了,你还是要仰仗父兄的。”

末了,这句话听着语重心长,但实际上却是几分警告和威胁之意了。

陆倩呼吸微微一沉,轻轻提了一口气,将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然后乖巧从容地福了福身,“是,谨遵父王教诲。”

言罢,她便出去了。

江陵王转动着手中的核桃,幽幽叹了一声。

陆倩出去后,脚步越走越急切,最后走回自己的房中时,已经面色微微泛着红。

她伏床,手死死地揪着手下的被子。

贝齿紧紧地咬着唇。

就陆荣那个草包兄长,日后做她的倚仗?

他满心满眼都是衾嫆那个贱人,只会游手好闲,可就因为他是男儿身,父王便对他千般万般地包容。

而她呢?

不过是父王用来投诚楚唯和李贵妃的一枚棋子?

呵,当真是可笑,凭什么?

所有瞧不起她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196章 合谋

画舫中。

“咳咳——”

楚唯的侍从掀了帘子,他微一弯身,便进了画舫船舱内。

恰好瞧见陆倩捏着帕子捂着唇咳嗽。

“郡主可还好?”

他一袭月白长袍,手持折扇,面若冠玉,眉眼如星,端的是高贵清雅的翩翩公子。

但陆倩却看得出,对方那般温柔关切的口吻之下,眼中依旧是那副目下无尘的空然冷淡。

说白了,惠王眼中,从未有过别人。

他这样的人,只有他自己。

陆倩嘴角扬了扬,放下手中的帕子,起身,欠了欠身,“见过殿下,谢殿下关怀,臣女身子骨不争气,叫殿下见笑了。”

楚唯一掀袍摆,在陆倩对面坐下,淡淡抬手,语调温和清雅,“郡主不必多礼。”

“殿下请用茶。”

两人你来我往间,滴水不漏的优雅和得体,看着和和气气一团。

陆倩一手捏着袖摆,一手端起茶壶,亲自给楚唯斟茶。

楚唯微微倾身,手接过,颔首道了谢。

将茶盏置于鼻下轻轻嗅了嗅,“好茶。”

“殿下说笑了,臣女不过是投其所好,还望殿下莫要嫌弃陆倩茶艺不精。”

这话就是过谦的说辞了,楚唯微微饮了一口,挑了下眉梢,随后嘴边笑意加深,“郡主这茶艺若说不精,那放眼望去,整个上京就没几个精的了。”

陆倩自己端起茶盏,闻言唇角微弯,眸子里划过一丝笑意,声音轻软柔弱,“殿下过誉了,臣女听闻——镇国公府的衾小姐,泡茶的手艺也还不错,只是不知臣女可比得了其一二?”

她忽然提起衾嫆,船舱内氛围便微微诡异微妙起来了。

楚唯淡淡抬眸看了眼对面柔弱温婉的陆倩,再看了眼船舱外远远地候着的婢女侍从,不禁心下明了。

“衾小姐的茶艺如何,本王是不清楚,但郡主这手艺算是本王喝过最好,没有之一了。”将茶盏放下,楚唯一开折扇,轻轻摇曳着,眸子里星光万千,笑意迷人,“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还是他先开口,打破了二人这互相谦让的客套场面。

原本就是谁先沉不住气就谁落了下乘,可陆倩却没有一点自己占了上风的喜色。

楚唯这人,不管是先开口还是后开口,他总是这般胸有成竹,并且一切都在他掌握间的这股无形中的高傲,叫她心下微微一凝。

但她面上的笑意却不变,反而愈发温婉可人。

“殿下果然爽直,既然殿下都开口了,臣女也就不和殿下兜圈子了。”

陆倩轻柔地笑着,但眼底却敛去了几分无害,多了一两分锋芒冷厉,“你我既已许了婚约,那便是福祸与共的关系。殿下有扶摇直上的豪情壮志,臣女也有不甘于人下的心高气傲。如今看似局势对殿下有利,实则是腹背受敌,敌在暗我在明。”

她见楚唯收起手中的扇子置于桌边,便知他是听得进去自己这番话了,于是她继续道,“成王如今势力一日大过一日,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两国公府保持中立,可镇国公府即将同端王结亲……衾潇爱女如命,不可能不帮端王。

而护国公府,容敬老奸巨猾,他的嫡长女与镇北大将军的独子戚小将军自幼定了婚约,这般算来,只要衾嫆愿意,端王想……势必会成为不逊于成王,不,甚至能将成王比下去的庞大势力。”

“郡主一深闺女子,倒是知道的不少。”

陆倩说着,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短暂地停顿。

楚唯便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如是道。

“臣女的父王是如今唯一的异姓王,跟在父王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她的回答,叫楚唯微微挑眉浅笑,他微微抚了下袖子,状似漫不经心般地问,“那以郡主高见,如今该如何行事为好呢?”

“高见不敢当。”陆倩微垂首谦逊地摇头,“只是殿下,您贵为贵妃之子,是人中龙凤,享有美誉,理该是最合适……人选。成王虽有个受宠的母妃和新贵的母族支撑,却行事浮躁,贪图酒色;至于端王……”

陆倩美目轻闪过一丝难堪和恨意,随即冷淡又不屑地说着,“虽说镇国公府、护国公府甚至戚家极大可能会成为他的助力,可他体弱有疾,其母妃又是皇上厌弃之人,不得皇宠,又无建树。倒也不足为惧……想要将他打压下,便要从镇国公府下手。”

她的话,叫楚唯不置可否地挑着眉心,他唇边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很快便隐入唇角。

“本王还以为,郡主的高见是先对付成王。”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成王的忌惮,仿佛不将陆倩当做外人一般。

陆倩微微心中激荡,觉得是自己这番言辞叫楚唯意识到她不仅仅是个柔弱的深闺女子,而是个可以辅佐他的奇女子。

她不禁笑意加深,摇头,“非也。要对付成王,并非当下。但要将还没得势的敌人的助力给掐灭在摇篮中,却很简单。”

“哦,郡主似是与镇国公府,有什么仇怨?”

楚唯重新拿起折扇,轻轻敲着手心,眸子里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脑海里却是想起先前衾嫆胞弟失踪,自己出手相助了一把,随后查到的隐情。

陆倩暗中一直针对衾嫆,且招招致命,只是次次都被衾嫆给逃过去了。

眼前这个看着病弱无害的江陵郡主,实则这一双手不见血刃,玩弄权术和人心的本事,一点都不输似男儿。

说白了,她今天找他来,便是为了对付衾嫆。

楚唯这话,叫陆倩心下微微一咯噔,她当然不能叫楚唯以为自己是公报私仇,楚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要权衡,若只为了私仇,对他没有很大好处的话。

想要他出面,并不容易。

于是她索性道,“仇怨谈不上,只是实不相瞒,家父同镇国公素来不和……且恰好最近掌握了对方的把柄。”

“原来是江陵王让你来的。”楚唯微微颔首,眸子微亮,似是对这个消息很是感兴趣,身子前倾,身上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叫陆倩微微一晃心神。

只听他压低着嗓音,问,“本王现在,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把柄了,能叫郡主这般胸有成竹。”

闻言,陆倩嘴角勾了勾,“自然是能叫他镇国公府满门覆灭的把柄了……”

第197章 德妃

“主子……”楚漓正在书房看着一幅画像发呆,书语忽然进来了,他不紧不慢地将画轴给卷起来,妥善收在身后书架一格中。

“什么事?”

他长发未束,面容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几分温煦良和。

微微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寂静清冷。

的确是和从前的主子不大相同了,眸子里的温度似是更少了,忧郁温和也几乎不复存在。

但书语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身在皇家,本就该冷心冷情,才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惠王同江陵郡主今晚在江边画舫会面。”

楚唯和陆倩?

楚漓眸子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暗芒,手掌微微拂过面前的书页,微不可闻地蹙了下眉心。

“继续盯着,记住,楚唯心思缜密,莫要叫他察觉。”

至于会面具体谈的什么,楚漓或许不怎么了解陆倩,但他却太清楚楚唯的行事为人。

陆倩如果是想借楚唯的手对付姣姣,楚唯未必会同意——

楚唯这人刚愎自用,女人在他眼里都不过如是,他的手段是不会用在他眼中区区女子身上的。

那么,陆倩也应该知道这点。

所以,她应该是想利用江陵王的势力以及楚唯想要剪除异党势力的心理,要对付……

整个镇国公府!

他像是想明白什么个中关节,面色微微凝了下来。

好在,好在他和姣姣事先便窥破了玉石的阴谋。

不然,这个把柄落在江陵王和楚唯手上,镇国公府上上下下岂能安然无恙?

另一头,镇国公府内。

“你确定……要这么做?”衾潇听完衾嫆一席话,不禁面色凝重几分,有些犹豫地问。

衾嫆点头,眼神坚定而闪着一抹精锐,“爹,江陵王虎视眈眈,他想对付咱们镇国公府,唯有将计就计让他下这个黑手,才能抓住他的漏洞和把柄,反击回去。”

她说着,握住衾潇的手,语气深沉几分,“女儿知道,爹爹担心什么,可若咱们不采取行动,江陵王那老狐狸,知道我们的虚实了,便再不会投鼠忌器了。”

衾潇闻言,面色再度深沉晦暗几分,他叹了一声,反手拍了拍衾嫆的手背,眉眼带了几分铮铮傲气。

“好孩子,爹不中用,险些中了计,要不是你聪慧过人,爹……还真险些叫咱们镇国公府毁在我手上。”他说着,随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要想太平,就只能将这咬死不放的江陵王给除掉!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了我衾潇的儿女身上——

你们是爹的心头肉,就算是为了你们,爹也搏上他一搏,拼他个鱼死网破又何妨!”

衾潇的话,叫衾嫆心中满是感动和暖意,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揉了揉眼睛,一瞬语气娇俏狡黠起来。

“什么鱼死网破的,爹你放心,女儿有把握,这次就算不能将江陵王给拉下来,也要他在皇上跟前,栽个大跟头!”

“哎,你是女儿家,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这事合该爹来处理。再说了,江陵王深受皇宠不说,他的女儿即将是惠王妃,怕就怕惠王母子……”

这才是衾潇最为担忧之处。

上次便已同李贵妃闹了个不愉快,他虽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却也清楚如今的局势之下,惠王继任是十有八九的事。若是得罪狠了,这往后的日子,他还好,可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过胆战心惊的日子。

衾嫆一瞬便明白父亲的苦心来,她不由得动容,眼神却带着几分坚韧来,“爹,这个你不用担心,惠王我了解,他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同成王斗法上,他这人,猜忌心重,谨慎虚伪……在没有彻底同咱们敌对前,他是不会公然对付咱们的。”

只是,她没有说的是,李贵妃就不同了。

上一世,李贵妃利用贵女间的间隙没少兴风作浪,那个女人瑕疵必报,眼里容不下一点啥子。

上一次她算是得罪了李贵妃,而李贵妃最恨的便是楚漓的生母,自己即将是端王妃,李贵妃那边……只怕是要同上一世那般,处处敌对楚漓和她了。

衾嫆惊觉这一世重来,她除了对付对付容惜林琪之类的占据先机之外,对付这些“大人物”,她仍旧是需要步步小心,处处防范。并无半点轻松。

不过也是,她虽重来,却骨子里还是衾嫆,再怎么韬光养晦,再怎么精明算计,也不是李贵妃和楚唯的对手。

她正面不能与他们交锋,但她有的是法子,让这对母子不安生。

衾嫆正愁没有好帮手,宫里就有成王母妃德妃的宫人来送帖子,说是秋高气爽,宴请几位贵女御花园赏菊。

德妃前不久才被封为妃子,只屈居于李贵妃之下,近来却宠冠后宫,将皇帝哄得对她百依百顺。

这不,才封妃,便对其家弟封官拜爵,更是给了成王楚旸不少美差。

这赏菊宴,大概是德妃想要拉拢京中贵女,也趁机替成王选选合适的王妃。

但像衾嫆、容央还有陆倩这类已有婚约的贵女,德妃自然是看在她们背后的母家上,宴请了。

只是,听说陆倩身子不适,婉拒了这次宴会。衾嫆想,大概是陆倩做给李贵妃看的——

毕竟她即将是李贵妃的儿媳,李贵妃同德妃不睦,她要是跑去德妃的宴会上,只怕是要惹着这位李贵妃不悦。

不去也好,正合衾嫆的意。

她也不想瞧见陆倩那张柔弱无害的脸,只要想到她险些害了衾枫,衾嫆就忍不住想要揍对方一顿。

当然,她又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只会用拳脚解决事情的跋扈女了,也就心里想下罢了。

“表妹啊,你说这德妃之心,路人皆知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勋贵大臣将自己的女儿拼命往这次宴会上塞呢。”

容央和衾嫆在宫门口相遇,她挤上衾嫆的马车,拉着她小声地议论起来。

脸上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衾嫆有些羡慕自己这表姐了,像是这种宴会她都是去吃吃茶点,根本不用操心旁的。

不过,自己也是婚事定下来的待嫁身,现在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你说呢,德妃如今宠冠后宫,成王又是皇上爱子,如今皇上膝下皇子们就只有成王的正妃一位虚空,这些勋贵大臣们焉有不上心的道理?”

容央听了撇撇嘴,不大赞同地嫌弃着,“就成王那货色,给我我都不要,嘁。”

衾嫆闻言咯咯直笑,打趣着她,“是是是,谁叫咱们容大小姐可是赫赫有名的未来戚家妇呢!”

“诶你这小妮子,敢笑话你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容央放下手中的橘子,二话不说就上手,和衾嫆打成一片。

直到车夫低声提醒着到了,二人才忙正襟危坐,理了理衣裳,又恢复得体大方的贵女模样。

第198章 赏菊

菊园的菊花的确开得正盛。

衾嫆和容央到的时候,好些贵女已经在亭子里坐下了。

上位之处空着,显然众人都在等德妃出现。

她们到的时候,贵女们起身相迎,客套寒暄着,将德妃边上的两个位置让了出来。

衾嫆挨着容央坐下,两人落座后,便有宫女上茶。

她们都是过来凑凑热闹的,所以看起来十分淡然自若。

至于那些个奔着成王妃一位来的,一个个抬头挺胸,时不时掏出小铜镜检查自己妆容仪表。

衾嫆瞧见了,也只是嘴角勾了勾,觉得有些意思罢了。

这时,宫女传唤了一声,“德妃娘娘到。”

满亭子里的贵女都忙站起身来,行礼问安。

“都免礼,坐吧。”

带着笑意的声音娇柔地响起。

衾嫆垂眸只见一角艳丽的紫红色裙裾从自己面前划过,带着一股馥郁的香气。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觉得这香气有些浓郁。

“都说这衾小姐容貌绝色,今日一见,果真叫人眼前一亮呢。”

待落座后,衾嫆不期然地和德妃打量的视线对上,后者果真是配得上宠妃之位的——

皮肤保养得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嫩滑细腻,眉眼含情,当真是妖娆魅惑到了极点。

前世衾嫆是见过德妃的,那时德妃也是这般好容色,受了一阵子宠。

只是后来还是被李贵妃给拉了下来。

但刚刚德妃打量她的视线,叫她觉得不大喜欢。好似在打量一件物品似的。

她不明白德妃为什么要当众夸赞她的容貌,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欠了欠身子,谦虚温声地回道,“娘娘谬赞了,在娘娘面前,臣女也不过是萤烛之光罢了。”

说完,她又规规矩矩地回到座位上。

德妃挑着一双上翘含情的凤眼,微不可闻地冷哼了声。

心里琢磨着,居然瞧不上她皇儿,配给端王那个废物,真是有眼无珠。

“本宫啊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瞧瞧,这满园子呀,都因为你们变得鲜艳生动了。”

德妃拂过自己的护甲,手里捏着帕子,摸了下自己的鬓角,含笑的眼睛扫了一圈赴宴的贵女。

一一记住面孔。

也在打量寻找着她觉得合眼缘的儿媳人选。

“百花争艳总有时,可娘娘您,却是久开不败……”

这时,一名嫩绿罗裙的少女娇笑着,丝毫不怕生地开口。

虽是奉承话,却从她嘴里说出了几分真情实感来似的。

德妃闻言就抿嘴笑了,视线落在这少女身上,“你……是哪家的姑娘,嘴儿可真甜。”

衾嫆和容央也看过去,后者不屑地暗撇了下嘴角。

衾嫆却是思考了一下,总觉得眼熟,只想了一会,便想起来这是谁了。

孙二小姐啊。

她记得,这位从前也是容惜闺中好友来着,也难怪容央见到她就不屑了。

别的不会,这姑娘阿谀奉承的本事却是高的。

至少,哄德妃开心还是能的。

“回娘娘的话,臣女是兵部侍郎之女,孙若华。”

德妃一听,笑容微微收了些。

眼神也少了些温度。

原来是孙家那个继室之女。

兵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原本来讲,不算低。低就低在,这兵部侍郎原配留下了一儿一女,且嫡长子大有出息,是新科状元。

这兵部侍郎娶了个继室,继室生了孙若华,虽说也是嫡女的身份,可同嫡长女不睦不说,嫡长子有出息了,以后也是照拂自己嫡亲的妹妹……

所以,就算这孙二小姐在家中颇受兵部侍郎的宠爱,那也白搭。

如果要选,德妃也是选孙家嫡长女孙若盈。

毕竟,孙若盈的外祖父曾是先皇的伴读,就是皇上见了也要尊重几分,而他兄长如今在朝堂中深受器重。

只要娶了孙若盈,对她家旸儿也是大有助益的。

衾嫆瞥见德妃神色变化,不禁心里替这位孙二小姐掬了一把同情泪——

如果不是她这么急着出风头,想来德妃一时之间也还想不到她还有个姐姐孙若盈吧。

对于孙家,衾嫆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那孙家大小姐养在外祖家,同继母继妹不亲,而这继母自然是只宠爱孙若华,对这对继子继女不大理睬。

兵部侍郎孙大人呢又是个耙耳朵,出了名的怕夫人,这么一来,对于嫡长子和嫡长女肯定是不大公的。

所幸的是,孙家大公子很争气,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而孙大小姐虽不怎么出席宴会,但也是上京的名门淑女,才情很是出众。

衾嫆想着,就往下瞄了眼,一眼便看见孙若华下方落落大方,不骄不躁的孙若盈——

她生得眉眼若夏花,气质又似秋兰,浑身都透着一股书卷气,叫人忍不住喜欢的那种。

“原来是孙二小姐,果然孙家两姐妹,个个都是美人呢。”德妃似模似样地称赞了一句,视线却朝着孙若盈望去。

上下打量着,不禁暗自点点头,至少这气质上,比旁边浮躁的孙若华要强得多。

沉稳大方,关键是,有个好出身。

孙若华虽然不满明明是她说话机灵哄得德妃开心,怎么闷葫芦孙若盈也被带着夸进去了,但是她始终记得自己来的目的,便笑盈盈地起身,欠了欠身,嘴巴抹了蜜似的继续道:

“谢娘娘称赞,能哄娘娘开心,便是臣女莫大的福分。”

她这番话,德妃只象征性地笑笑,然后让嬷嬷赏赐她一盘点心。

有些敷衍。

孙若盈微微蹙了下眉心,对于孙若华这当众厚着脸皮阿谀奉承的表现有些不大赞同。

嘴角动了动,便低声道,“若华,来时母亲让我好好看着你,你安生些,别惹事。”

她语气温和,不带责备。

可孙若华听了却觉得她是在嫉妒和教训自己,不禁冷着脸,冲她冷哼一声。

“姐姐还是管好自己吧,妹妹就不劳你操心了。”

心想,别想拿我娘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当成王妃!

于是,孙若华更不遗余力地开始吹捧讨好德妃。

其他贵女根本插不上嘴,不禁气得瞪她。

衾嫆摇头,恰好同同样摇头的孙若盈视线对上,一愣,然后礼貌地弯弯唇角冲对方点头。

孙若盈愣了下,随后礼貌地颔首。

心中却道,这衾家倒还真是出了个绝色美人。

第199章 姊妹

“诸位,本宫先失陪一下,一会回来,你们先坐,别拘谨,就当自己家。”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嬷嬷走过来,附耳和德妃说了什么,后者面色笑意微微敛了敛,随后起身,和众人交代了下,便扶着嬷嬷的手,步态窈窕优雅地走了。

众人起身,“喏。”

随后目送德妃走远,原先拘谨的人这才稍微松口气来。

孙若华见德妃走了,便拉下个脸,忍不住瞪了眼自己旁边的孙若盈,忍不住就讽刺她,“呵,姐姐你可真是,一边说着不想和我争,一边又在这摆清高大小姐的架势,惹得德妃娘娘对你刮目相看!”

她忽然提了声音吼孙若盈,叫旁边其他贵女都愣了一愣。

但都聪明地保持了沉默,装作不知道两人不和的样子。

容央吃了一块点心,拿了衾嫆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到的碎屑,听到动静后,看过去。

只觉得孙若华站起来指责孙若盈的样子,分外令她不喜。

恩,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令人讨厌得很。

“妹妹,这里是皇宫,你有什么气回去再说。”孙若盈只温温和和地眨了下眼睛,微微看了眼亭子里其他人,大方好涵养地说着。

丝毫不被孙若华这点叫嚣给惹怒到。

衾嫆不禁想,不愧是跟着外祖长大的,这一身气度看着就和跟着孙夫人长大的孙若华不一样。

“你装什么装?”孙若华最讨厌的就是孙若盈这副淡定大方的模样,好像自己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上不来台面,就她孙若盈样样讨喜,她恶狠狠地瞪着孙若盈,眼神怨毒地恨不得立马撕烂了她的脸一样,“你如果真有你装得这么高风亮节不屑同我争的样子,就不该进宫来!”

她这话原本没什么,但她声音大了,说出来叫其他也抱有目的赴宴的贵女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孙若华,你这话说的,是把我们国公府两姐妹也骂进去了?”

容央本来就看孙若华不顺眼,这下,逮着话柄了,就理直气壮地开口怼她一句。

她拔高的声音,叫亭子里的贵女们有了个话头,纷纷或小声附和或干脆直接站队一样地帮衬。

“是啊,就是……”

“孙二小姐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了,德妃娘娘的宴,难不成大家伙还不能参加?”

“就是就是,娘娘这前脚才离开,她就开始编排,也不怕娘娘听见了不高兴。”

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孙若华不禁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本来就骄纵刁蛮,在家里都是被爹娘宠着捧着的,哪里受得了这么多人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再看孙若盈没什么情绪淡然的脸,她就是觉得这贱人在心里嘲讽她,嗤笑她!

“容央!管你什么事?你是觉得自己不能像你表妹衾嫆一样嫁给一个残废感到惋惜不成?”

孙若华一转脸,对上容央幸灾乐祸的嘴脸,不禁气急败坏,忍不住就口无遮拦地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满亭子都静默了下来,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容央身旁的衾嫆,就连容央,笑容一收,气得脸色铁青,有些抱歉地看向衾嫆。

被众人望着的衾嫆,嘴角笑意敛了敛,眼眸清寒地射向孙若华。

神情一瞬变得冷凝而危险来。

她本不想掺和的,可孙若华却偏偏要将矛头指向楚漓,她就忍不了。

微微拂过袖口的花纹,衾嫆眉眼冷艳,开口嗓音清冷带着几分无端的刻薄,“孙二小姐,若是脑子不好,就回家好好诊治,若是嘴巴不好——

我不介意,替你母亲给你长点记性。”

她说着,似笑非笑地扬了扬自己的手心。

无声地在告诉孙若华,当众扇人耳光这种事,对于她衾嫆来说,并不难。

是的,衾嫆这人,从前的横行无忌,还是留给孙若华不少深刻印象的,她的这点刁蛮跋扈在衾嫆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够格。

虽说这一年多以来,衾嫆都规规矩矩看似变成大家闺秀文静不少……

可只要想到容惜的下场,孙若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眼神也少了些锋芒,有些发怵了。

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一时激动惹着这位瘟神。

“在德妃娘娘的赏菊宴上非议皇子,孙二小姐的教养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了。”容央也跟着补了一刀,看向孙若华的眼神很是不屑,“就你也想当成王妃,做梦吧。”

她说着,又捻起一块点心,放嘴里,人坐回原处,笑容十分欠揍。

气得孙若华一张俏脸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好不精彩。

孙若盈忙拉了拉孙若华的袖子,没能拉动,只好起身,对着衾嫆和容央欠了欠身,“实在是抱歉,小妹无状,还望两位妹妹勿要见怪。”

“无妨,孙大小姐客气了。”衾嫆对孙若盈的印象还行,便给了面子。

容央也笑嘻嘻地摇头,“和讲道理的人自然是讲道理了,孙大小姐你和你孙二小姐虽说是姐妹,可这性情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她又开始直来直去地瞎说话,衾嫆不大赞同地斜了一眼自己表姐,后者撇了撇嘴角,一副“我天生就是这么直脾气没办法”的无赖样。

孙若华气得跺脚,推了一把孙若盈,眼角发红,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这几个贱人联合起来欺负她。

“孙若盈,你少假惺惺!我不用你假惺惺的!”

她气得眼角都要飙出眼泪了,抹了一把眼角,想哭又怕丢脸,只能气鼓鼓地坐回去。

孙若盈再好的性子也被孙若华折腾得没了,她不禁蹙了蹙眉梢,径自走到衾嫆旁边的位置,“陈妹妹,我能和你换个位子么。”

和衾嫆身边的陈大小姐礼貌地说着。

陈大小姐对于做哪里无所谓,当即点头,卖了个人情给孙若盈,将位置换了。

孙若盈落座,又冲衾嫆和容央温婉地笑了笑,酒窝若隐若现。

她的温婉和容惜的不同,是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书卷柔和之气,如春风,叫人心旷心怡,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衾嫆嘴角笑意亲和了几分,点点头。

“哟,好生热闹啊这里——”

第200章 风流

“哟,这里好热闹啊,本王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搅了各位小姐们雅兴了?”

衾嫆刚将视线从孙若盈身上移开,就听见一道叫人扫兴的声音。

是啊,可不就是打搅了她的雅兴?

但其他人可就不这么想了,尤其是孙若华,瞧见来人,直接起身相迎。

“成王殿下!您怎么到这来了?你是……你也是来赏菊的么?”

孙若华红着脸,险些就说错了,生生转了个调儿,将话给圆回来。

来人不是成王楚旸还能是谁?

衾嫆不禁心底叹气,就楚旸这好色浮躁的性子,怎能是楚唯的对手?

她如今是巴不得德妃能将楚旸栽培得再强大点,好和楚唯分庭抗礼,不至于输得太快太容易。

这样,也能耗损楚唯的势力和时间。

只是现在,德妃显然一心在争宠和选儿媳妇上,至于楚旸……除了膈应膈应楚唯之外,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行为。

衾嫆不由得捏了捏眉心,吁出一口气。

楚旸虽好色浪荡,却也知道亭子里坐着的都是家世显赫的贵女,未出阁的小姐们注重名节颜面。

他一个外男,自然是不便进去了。

只站在亭外,他拽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的红绳轻轻地甩着,眉眼有几分玩世不恭和轻挑。

他邪肆又风流地笑着,嘴角挂着几分看起来很是温柔的笑意,对面红耳赤的孙若华轻声道,“孙二小姐愈发美丽动人了。本王不过是经过,这就走了,不打搅诸位小姐们雅兴。”

说话间,视线却直勾勾地穿过众人,落在衾嫆和孙若盈之间。

只是不知,这视线是冲着衾嫆去还是冲着她旁边的孙若盈。

很显然,楚旸打量了一眼孙若盈后,眉心有稍纵即逝的一抹不情愿。

当目光落在正眼都不带瞧他一下的衾嫆时,嘴角弧度翘得更深了。

他晃着玉佩,心里不禁可惜,这么有趣的美人儿,居然被楚漓那个废物给抢了去。

哼,父皇也真是瞎了。

不过没关系,等他大事成了,还怕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就算是楚漓的王妃……呵呵。

不知为何,衾嫆觉得楚旸方才看自己的那一眼,叫她觉得极为的不舒服,就像是被阴冷狡猾的蛇给盯上了一般。

比起楚唯道貌岸然却还算守礼仪的言行举止,这个楚旸……还真是阴险狡诈又风流好色没什么礼仪风度的讲。

这般想着,楚旸更是不能成事,若他日他登基了,只怕这楚氏的江山都葬送他手里,天下百姓也要受苦。

更莫说楚漓……

楚旸这般货色,强抢兄弟妻子的事情,衾嫆完全相信他会做。

“诶殿下——”见楚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其他贵女脸皮薄最多是暗中多看几眼,但孙若华却大着胆子,甚至还依依不舍地喊了一声。

孙若盈脸上有些无光,不禁摇头,叹了一口气。

衾嫆觉得,这姑娘年岁也不大,但行事气度都像个老人家似的,比自己这个重活一世的还要老成几分。

不由得无声好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孙大小姐有趣。”

孙若盈指着自己鼻尖,有些错愕,“我?有趣?”

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偏生这衾小姐的神情不似说玩笑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却也怪好看的。

第201章 处理

“娘娘,殿下过来了。”

德妃朝菊园走,就听自己身边的嬷嬷恭声说着。

只见楚旸把玩着玉佩,和自己身边的小太监说着什么,嘴角挂着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笑。

看得德妃一阵窝火。

“混账!”德妃快步上前,抬手就想给楚旸一巴掌,但手刚扬起,她就不忍心下去了,只能咬着红唇,美艳的脸上俱是怒气,“看你做的好事!”

楚旸一看见德妃怒气满满地脸就有些发怵了,眼珠子转了一圈,不禁赔着笑脸问,“母妃,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发这么大火?”

德妃见他这个时候还装蒜,不禁胸口几个起伏,面色铁青,拉着楚旸到僻静处,压低声音恶声恶气地斥责他,“你连母妃宫里的贱婢都不放过?你知不知道,那贱婢怀了身孕了!”

怀上了?

楚旸手中的扇子一顿,掉了。

他不由得眯着眼,面上笑意尽收。

不过是瞧着有几分姿色,没把持住就收了,哪知这贱婢居然敢背着他没服用避子汤……

楚旸的脸色难看,德妃的就更不好看了,她抿着红唇,气得磨着后牙槽,“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在外边胡来就算了,这皇宫里眼线多的是,你父皇又经常来我寝宫,这事要是捅到你父皇那,我看你怎么收拾!”

这话戳中了楚旸的痛脚,他有些慌了,忙拉着德妃的手,一边拍抚着她后背,一边讨好地询问她的意见,“那,母妃现在该如何做?”

“如何做?”德妃忽然冷笑地哼了声,气也消了些,美目闪过一丝阴毒来,“不听话的贱婢,处理了便是。你的长子,怎能由这种货色来孕育?母妃最近在替你的婚事忙活,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纰漏来……

任何挡着我们路的,都得死。”

她的话,叫楚旸身子微微一僵,手收回,表情变了变,犹豫了一下,“可……好歹是跟过儿子的,不如将孩子打掉,人给赶出宫去吧。”

楚旸这副样子,叫德妃气得摇头,她语重心长地拉着他的手,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旸儿,要想成大事,必须不择手段,斩草就得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这……那就依母妃的。”楚旸闻言,却是想到菊园那些贵女里,估计有他未来的正妃,如果这个宫女的事捅出去,这些个贵女都是养尊处优的,未必家里肯将女儿嫁给他。

而德妃想的却是,李贵妃与她势同水火,到处盯着她,楚唯那人又谨慎多疑,如果这件事不处理好,叫楚旸落了把柄到那母子二人手里,影响了她皇儿的婚事便不好了。

母子二人一时想到一处去,便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

“好了,你是外男,别在皇宫里晃悠了,母妃啊,去看看那些个小姐们,免得耽误了正经事。至于那个贱婢的事,你别插手,都交给母妃来处理。”

德妃怕楚旸心慈手软,或者处理得不够干净利落,如是嘱咐着。

楚旸点头,拱手,“劳烦母妃了。”

第202章 透露

衾嫆没忘记自己进宫是给李贵妃母子找点“乐子”的,菊园里找不到什么突破口,但方才德妃走时的神情,以及她学武之人还算不错的耳力听见的嬷嬷耳语中的几个字。

心里不由得开始盘算。

——宫女,孕。

这三个字,足够了。

衾嫆捏着帕子,轻轻拭了下嘴角,掩去一抹计上心头的明悦笑意。

于是,当德妃说大家一起在园子里走走,看看花的品种什么的时候,衾嫆故意慢吞吞落在人群后。

然后不经意地对容央说了声,“表姐,我有些内急,先去趟茅房……”

她声音没压很低,孙若盈听见了,下意识眉心蹙了下,觉得这个衾小姐模样是端丽美艳,就是说话……略显粗鲁?

不过她的涵养不允许她对不熟的贵女妄做点评。只加快了一下脚步,拉开了距离。

容央对衾嫆这直白的话不以为然,摆摆手,“去吧去吧——要不要我陪你呀?”

说实在的,她觉得这赏菊宴吧,是真的有够无趣的。她宁可陪衾嫆去茅房,也不想听她们对着这些品种不一的菊进行上天入地的谈论。

衾嫆当然是摇头,“不用了,我去去就回的。”

说着,带了个春花,便不动声不动色地出了菊园。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不像是茅房的方向啊?”

春花跟着衾嫆来过好些次皇宫,瞧衾嫆走路如风的样子,看了眼路,察觉走得不对,小声询问了一声。

因为衾嫆的方向感吧,不算太好,偶尔会出现不怎么会辨路的情况。

衾嫆看了她一眼,而后拉着她走到一棵树后面,简明扼要地说着,“你想个法子,将成王同德妃宫里宫女有染,弄大了宫女的肚子的消息传出去,记住,别让人知道你是谁。”

她说着,递给春花一袋子银子,“主要是让离翊坤宫近的宫人议论此事。”

只要有宫人议论,李贵妃耳目众多不会不知道。

春花机灵,一点就明白,眼睛亮了亮,知道自己得的是个厉害的差事,不但不慌,反而兴奋不已,忙拍拍胸脯保证——

“小姐放心,春花一定办好!”

衾嫆于是露出一个放心些的笑容来。

“嗯,去吧,路上小心点,别让人认出你来。我在这等你。”

春花点头,“小姐等我。”

然后,就小碎步朝人迹罕至的小道上行去。

衾嫆看了眼树下的花坛,站了会觉得累,便拿帕子擦拭了一圈,然后垫在上面,扶着裙子缓缓坐下。

树荫下好乘凉,她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可做,索性数着地上的落叶。

而春花,对地形有着出乎常人的敏锐,躲开宫人,顺利溜到了翊坤宫附近。

有两个宫女在扫地,她背过身去,四下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在花丛下黑乎乎的泥土上。

弯腰伸手蹭了一坨泥,往自己脸上左右抹了抹,等黑乎乎的只看得见一双慧黠的眼睛后,方不动声色地接近其中一名宫女,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左右看了眼,然后手飞快一抛。

“呀,姐姐,你的银子掉出来了!”

她一边捂着脸,一边用“哽咽”的声音,指着地上的银子,对其中离偏殿门远些的那名胖乎乎的宫女低呼着道。

胖宫女一听到“银子”两字,眼睛一亮,立马将扫帚别在腋下,弯身伸手就要捡。

但她手顿了顿,回头看向春花,目光在她黑乎乎的脸上凝了凝,随后狐疑地打量她。

“你是哪宫的,怎么没见过你?”

她顺手将银子捡起来,藏于身后。

春花闻言,不由得伸手抹了一把眼睛,眼角也跟着变得脏兮兮的,她扁着嘴要哭了,“我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姐姐别看我脸上脏,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胖宫女一心都在怎么将银子“合理”地占为己有,手缩到袖口,将银子塞进去。

一边既好奇又敷衍地问了声,“怎么了这是?”

将银子藏好后,胖宫女却是想起来,如果能从这个脏兮兮的宫女嘴里打探到德妃娘娘相关的事情,她再去向贵妃娘娘禀告一声……

何愁娘娘不会给她更多的赏赐呢?

这么想着,她立马拉近距离,对着春花小声地询问,“有什么你跟姐姐我说,咱们啊都是宫里伺候的,也算是同命相怜……”

春花怕被认出来,便往后缩了缩脑袋,故作害怕,摇摇头,“我……我不敢说……不能说……”

她越是这么说,胖宫女越是眼睛发亮,催着道,“没事,你跟我说啊,你帮我捡到了我丢的银子,我肯定不会出卖你的!相信我吧!”

春花嘴角微不可闻地抽了下,你这表情可不像是你说的意思哦。

但要的不就是这宫女的“出卖”么。

于是她用手挡着嘴,压低声音,眼神瑟缩害怕地对胖宫女低语,“我……我关系不错的一个姐妹……被,被成王殿下看上了……就,就收了……

可是,可是当我这个姐妹怀了,怀了成王殿下的子嗣后,德妃娘娘知道了……她,她一怒之下,要,要秘密处死她!我,我怕,我怕娘娘也会灭我的口……就,就换了一身衣裳,弄脏了脸,打算跑……”

什么?!

胖宫女不由得瞳孔震裂,觉得不可思议。

这可真是天大的消息啊!

她看着眼前这个瑟瑟缩缩的宫女,不禁心中鄙夷,蠢东西,自己随口编的几句话,也让她信了。

真是有够蠢的!

成王殿下搞大了德妃娘娘宫里一个宫女的肚子,还想秘密处死这个宫女……

哈,这个消息可真是送上门的富贵啊。

胖宫女甚至来不及敷衍春花,忙丢了扫帚,“你等等,我内急,马上回来!”

春花等她一跑,便忙矮身躲在花坛后,因为胖宫女这番动作惊动了不远处另一名扫地宫女。

她拍了拍胸口,吁出一口气。

等那名瘦宫女又回头扫地了,春花才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逃离翊坤宫附近。

回去向衾嫆复命。

再说衾嫆,她百无聊赖又有些不放心地眺望了会春花去时的方向,没看到人,便收回视线。

然后低头,脚尖轻轻在地上的树叶上踩了下。

这时,有人走近,她忙抬头,“你回来了——”

却发现眼前出现的是一双靴子,男人的靴子。

笑容一顿。

第203章 挑拨

衾嫆笑意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在等人?”

楚唯也是有些事进宫向皇帝禀报,恰好经过,老远便瞧见一抹绯红的身影,瞧着很是眼熟。

他上前几步,发现竟是衾嫆,鬼使神差地就走过来了。

刚好瞧见昙花一现的,明媚的笑容。

但对方显然在看到自己后,所有笑意全褪去。

只剩下疏离与淡淡的防备。

防备?

他不由得挑了下眉梢,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

面对楚唯云淡风轻的招呼和问话,衾嫆只唇角微微弯着,一个得体礼貌的笑容挂着。

“恩,掉了支簪子,婢女去替我找,方才以为是她回来了。未能及时行礼,还望惠王见谅。”

她说着,起身朝楚唯福了福身。

楚唯微微凝起眉头。

觉得这样总是带着一层软甲的衾嫆,感到十分别扭和令他心头没由来的厌烦。

“不必多礼,毕竟,很快也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衾嫆差点嗤笑出声来,且不说她和陆倩如今已经成为敌人,就前世楚唯欠她和楚漓的,就算死,都还不清。

怎么可能心平气和成为一家人?

他想要楚漓的命,她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惠王殿下可是要出宫去?”

衾嫆只淡淡地牵了下唇角,没有接楚唯的话,就连客套都没客套下,转移了话题。

呵,这女人迫不及待地想赶他走。

楚唯也是个高傲的人,听出衾嫆不欢迎的赶人之意后,便微微敛了笑容,淡淡地回答着,“嗯。”

说完,转身就潇洒地离开了。

衾嫆微微松口气,一来她实在不想和楚唯过多接触,二来她也担心他看到春花后,心里留了印象后……

等楚唯走了没多久,春花就回来了。

她一边抹着黑乎乎的脸,一边小跑着到衾嫆跟前,气喘吁吁地说着,“小姐小姐,办妥了!”

衾嫆对她现在这脏兮兮的样子感到既好笑又无奈,拿了帕子递出去,“脸怎么弄成这样了?”

春花接过帕子,用力地擦了擦脸,忙解释了一遍她故意弄脏脸的原因。

闻言,衾嫆不由得笑了一声,拍了拍春花的肩,眼神带着嘉奖,“不错,聪明。”

春花听了便乐呵呵地傻笑了一下,随即却是有些担心地捏了捏眉心,“可是小姐,这贵妃和惠王聪明绝顶的,你这一招……德妃母子岂不是要吃大亏了?”

“你是想说,担心这两方势力不均衡,加快惠王的得势是吧?”衾嫆唇角弯弯,笑看了眼春花,后者点头如捣蒜,她便接着道,“这个不必担心,贵妃母子心思缜密,可奈不过德妃阴险毒辣,贵妃想要打压成王,那么德妃就会狠狠地反扑她,咬上一口的。”

前世她便见识过德妃的阴险狠毒,这个女人,只要碍着她的眼她的路了,就绝不会心慈手软,而犯着她,不狠狠给你咬下一块肥肉来,是不会罢休的。

春花像是明白衾嫆的意思,又像是有些疑惑,挠了挠后脑勺。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嘿嘿,反正小姐您冰雪聪明,运筹帷幄的本事,奴婢是佩服的!”

被春花一本正经地拍着胸口的模样逗乐,衾嫆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然后心情愉悦地道,“今天这差事办得不错,走,一会我带你去街上吃点心。”

闻言,春花高兴得原地蹦跶了下,然后又指着自己的衣裳,“小姐,那奴婢先去换一身衣裳?免得叫人认出来?”

进宫赴宴不只是衾嫆这个做主子的会多带两套衣裳,就连春花这个当婢女的也需要。

衾嫆点头,“为了不引人起疑,我们一起换一身,走吧。”

贵女如厕换身新衣裳回来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衾嫆带着春花回来时,没什么人看她。容央瞧见了也只是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慢?”

“路上迷路了,就耽搁了。”

衾嫆说谎都不带眨眼的,道。

容央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你呀,真是有出息。”

德妃记挂着宫里有个贱婢待自己处置,就心不在焉地将这场赏菊宴提早结束。

只在结束时,拉着孙若盈,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难得亲切几分,“孙小姐有空常来宫里陪本宫坐坐,本宫第一眼见你呀,就觉得格外亲切舒坦呢。”

孙若盈虽不喜这种场合,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教养让她款款福身,恭顺地应下了。

“喂你看见没,德妃啊,这眼神啊,就差在孙若盈身上留个儿媳妇的记号了。”容央轻轻推了下衾嫆的肩膀,用下巴指着那边,压低声音低低说着,“这下可好玩了,孙若华挤破了头也想当成王妃,结果倒好,德妃压根不想理她,倒是叫她最讨厌的嫡姐给抢了去。”

她语气里都是幸灾乐祸,似是很期待孙家两姐妹为了这个成王妃的位置打起来一样。

衾嫆不由扯了扯嘴角,觉得容央对孙若华的这份不喜吧,好像还牵连了这个孙若盈?

但她对别人家姐妹的恩怨不感兴趣,只淡淡地说了句,“你就少在这看热闹了,依我看,那个孙大小姐可比孙二小姐厉害得多了。”

孙若华如果蹦跶狠了,只怕是要被孙若盈狠狠地收拾一番了。

等宴会结束,德妃笑容立马收了,她拉着个脸,脚步匆匆地带着嬷嬷往自己宫的方向走。

而与此同时的翊坤宫内。

胖宫女得了“天大的好消息”后,气喘吁吁地跑到李贵妃寝殿外,求见于她。

一开始宫人要轰她,但听她说是有关德妃那边的要紧事,里头立马响起李贵妃懒洋洋的声音。

“让她进来。”

李贵妃正靠着贵妃榻,旁边两个宫女轻轻打着扇,殿内熏着怡人的香料。

“贵妃娘娘,奴婢有大事要禀报您!”胖宫女跪下后,便双手伏地,头垂着,高呼道。

“说。”

“这……”

“除了李嬷嬷,都下去吧。”

李贵妃微微睁开眼眸,单手撑着侧额,抬了抬手,挥退了多余的人。

只留一个陪嫁嬷嬷。

一炷香后。

“你说的可是真的?”良久,只见李贵妃身子也坐直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里头有暗芒乍现。

胖宫女忙点头,“千真万确,奴婢听那宫女交好的宫女说的。”

“好了,下去吧。嬷嬷。”李贵妃看了眼嬷嬷,后者立马点头,唤了一名宫女进来,带胖宫女下去,还塞了赏钱。

等人一走,嬷嬷忙笑着开口:

“娘娘,这可真是天助咱们啊!”

李贵妃哼了声,冷笑连连,“郭碧月这个贱人和成王这个不成器的小孽种,总算是落在本宫手里头了。”

第204章 偏袒

“啊,娘娘,娘娘饶了奴婢吧——娘娘,求求您,奴婢知错了……”

此时德妃宫里,寝宫院外,屏退了一等宫女和嬷嬷之外的宫人,德妃坐在石阶廊下的椅子上,手里捏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笑意冷嗖嗖地望着被按在板凳上打板子,惨叫声连连的宫女。

宫女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声也是由大到小,气息逐渐弱了下去。

德妃垂眸望着自己鲜红的蔻丹,慵懒随意地抬了下眼皮子,抬抬手,示意身侧的嬷嬷下去看看情况。

“娘娘……没气了。”

嬷嬷伸手在宫女的鼻子下,脖颈处探了探,表情自然地上前,如实道。

“嗯,处理了吧。”

德妃半阖着美目,伸手搭在嬷嬷手背上,懒得再多看一眼不值得她费心的宫女,声音轻飘飘懒洋洋地说着。

“是。”

“娘娘,娘娘,皇上,皇上和李贵妃来了!”

这时,门口跑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指着门口方向,禀告道。

什么?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

李贵妃……

这个贱人怎么也会跟来?准没好事!

德妃神色一紧,面容冷了冷,忙指挥着身边其中一名嬷嬷,“快,还不快将她抬下去!赶紧擦干净!”

她尖声指着地上的血迹,咬咬唇,忙整理了下衣襟,往下拉了拉,露出引人遐想的弧度。

然后扶着嬷嬷的手,往门口去迎接。

还没走到门口,皇帝就脸色不太好看地进来了。

宫女的尸体已经被抬下去了,可地上的血迹还鲜明刺眼地在那。

宫人们吓得忙扔了手里的绢布,跪下叩拜。

李贵妃在皇帝身侧,眼角眉梢都挂着如沐春风的温柔笑意。

像是疑惑似的问了声,“德妃妹妹这是做什么呢。怎么院子里血腥味如此之重?”

“是啊,你刚动用私刑了?”

皇帝脸色不好,但对上德妃漂亮妖娆的脸,又忍不住语气放温和了些。

德妃一听这语气,便心下明了该如何做,表情变了变,柔媚地挤了挤酥胸,娇笑着挽着皇帝的手,撒娇道,“陛下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臣妾都没好好打扮下呢!”

皇帝一听这柔媚的声音,身子就跟着酥了酥,一下忘了来的目的,笑呵呵地在德妃脸上捏了一下。

“你呀,这么漂亮还要怎么打扮?”

“哎呀陛下您可真坏~”

李贵妃银牙咬得微微作响,被眼前这画面恶心到了,她呼吸沉了沉,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提醒着老皇帝。

“陛下,这德妃妹妹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瞧瞧这地上的血迹,又忍不住发脾气动了私刑吧。哎,德妃妹妹,你这又是何必呢,好端端的怎好动不动就动用私刑呢?”

德妃咬咬牙,眼眸一晃过一丝怨毒,她掐着嗓子,却是对着面色沉下来的皇帝撒娇讨饶,“皇上~臣妾不就处置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么,您该不会是为了这个专门要惩罚臣妾的吧……”

她神情委屈,忙松开皇帝的手,背过身去,委屈地捏着帕子擦着眼角,“贵妃姐姐就是不大喜欢妹妹,所以和皇上说了什么,才这么及时,赶在妹妹处置下人的时候来么?”

好你个郭碧月!

贱狐狸!

李贵妃面色一冷,深深提了一口气,总觉得皇帝的心又要偏了。

第205章 处置

她的想法没错,皇帝的心还真的又偏了。

偏到了那雪白的酥胸上。

他心猿意马的,一时也就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你呀,处置宫人也别太狠了,差不多得了——”

“皇上!”李贵妃胸口起伏着,手里的帕子捏得变形了,眼睛都给气红了些。她压着气,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声道,“这不是小事,德妃可是要打死——打死怀了您龙孙的宫人!”

她刻意将“龙孙”两个字咬得紧紧的,生怕皇帝想不起来似的。

这话一出,德妃的脸沉了下来,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德妃咬着后牙槽,该死的贱人,果然是冲着这茬来的!

该死的李贵妃,又逮着她的把柄不放,还想大做文章?

呸!

皇帝脸色拉了下来,只是就是不知道他这里头有没有被李贵妃强行拉回现实和生硬的语气造成的了。

他沉了沉脸,不由得轻喝了一声德妃,“德妃,你怎么解释啊?成王不着调,让宫女怀上了他的孩子,你做母妃的不好好教导他惩戒他,竟是想着秘密处置了宫女和孩子了事?”

德妃撑着笑,努力叫自己看起来有几分柔弱和强颜欢笑的味道。

径自跪下,仰着头,泫然欲泣着道,“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啊,事情并非贵妃姐姐所说的那般,您可千万不要被她一面之词给误导了……”

“德妃,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误导皇上?你可别乱说话。”李贵妃冷着脸,微微拂了下袖子,对德妃这奴颜婢膝的模样不齿得很。

德妃看着李贵妃的眼神都闪着冷意和刀子了,但她只咬着银牙,隐忍下来。

一个劲儿地抱着皇上的大腿,暗自用胸蹭了下,状似不经意的那种。

然后一边捏着帕子擦拭眼角。

老皇帝咳了声,语气依旧不大好地说,“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朕要听听,你到底怎么解释——贵妃啊,想必你也想听听看,对么?”

老皇帝这么讲了,李贵妃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笑着点点头。

心里却是恨极了,皇上自己偏袒,还要强行拉她下水……

但面上李贵妃只能保持她端庄优雅的笑容,点头应着,“是啊,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自然不能马虎草率了,德妃妹妹的解释,自然是要听一听的。”

她没想到皇帝对德妃的宠溺纵容高到可以忽视龙子龙孙这上来,李贵妃眼里划过一丝狠厉,只怕自己操之过急,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把柄和机会,叫德妃这件事重拿轻放……

以后再想拿捏,就难上加难了。

心中一时懊悔,不该因着时间仓促就如此筹备不全前来这一趟的。

她懊悔,德妃心中也同样是懊悔,早知道就不这么急着处理这贱婢了,想个法子将人撵出去,再在宫外给秘密弄死,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查到她头上来?

该死的李贵妃,又坏她大事!

她一边哭着,一边心里快速想着应对之法,随后便委屈可怜地对着老皇帝解释,“皇上,这宫女本是臣妾身边伺候的,平日里看不出来,但最近,旸儿孝顺,担心臣妾咳疾犯了,时常进宫来探望臣妾……

哪知道就被这宫女算计……下了药,就……这便罢了,本来臣妾也不是那狭隘之人,旸儿也到了年纪了,上头的哥哥和下面的弟弟都许配了婚事,给他收这一个姬妾也无妨……

但可恶就可恶在,这宫女竟是怀揣贼心,想着母凭子贵,隐瞒此事不说,不肯服避子汤,还偷偷地怀上了孩子,想要以此来威胁臣妾,要……要做旸儿的侧妃……”

“什么?”皇帝登时就脸色难看起来了,“下了 药?侧妃?好大的狗胆!此等贱婢,死不足惜!爱妃啊,快起来,你咳疾又犯了?你怎么不跟朕说呢……”

皇帝说着,又心疼起美人来了,双手扶着德妃起来,心疼地手就去轻轻拍抚德妃胸口。

德妃立马羞红了脸,娇滴滴地撒着娇,“只要陛下想着臣妾,臣妾这病啊也不怕好不了……”

他们这边黏黏糊糊的,李贵妃嘴角气得都抽了抽,咳疾拍什么胸口?

德妃这贱蹄子,也就仗着几分美色在这搔首弄姿地勾引皇上了。

偏偏叫她生气的是,皇上就贪图这种上不来台面的美色。

封号“德妃”却德行有亏,半点都不匹配这封号,成日里和勾栏里头的花魁有何分别?

李贵妃提着一口气,尽量不失自己的风度,“这孩子也不是一次就怀上的,德妃妹妹,莫要被旸儿那孩子给骗了得好呢。”

见她抓住漏洞,德妃咬咬银牙,挽着皇帝的手臂不肯松开,继续圆,“贵妃姐姐这个话就让人伤心了,旸儿那孩子虽顽劣,可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若这宫女贼心包天的,肖想侧妃之位,将这件事闹大了,对旸儿的婚事不利……

唔,陛下,臣妾教子无方,臣妾有罪,可是旸儿还未许正妃,就闹出这样的事来,他娶不到合适的正妃是小,皇家颜面若因此受损是大啊。”

“德妃,你别上纲上线!”

“好了!”

皇帝被两人吵得头都大了,他不由高声喊了句,立马打住二人的口角,他看了眼铁青了个脸的李贵妃,又看了眼柔弱掩面哭泣的德妃,最后无奈叹气。

甩了下袖子,松开德妃的手,不由拉着脸,低声训她,“你的心思朕明白,你为了旸儿好,朕懂。但这件事你该先知会与朕,怎能自己悄悄地就处置了?

罚你闭门思过……半月,这半月,旸儿也在王府中好好反思反思吧。

贵妃啊,你看,这错德妃也认了,朕罚也罚了,你可还满意?”

皇帝说着,又正色地转过脸,询问李贵妃。

李贵妃怄得心口滴血,什么叫她可还满意?皇上这话,将他和德妃归为一起,反倒是将她给推到对立面,听着是询问,实际上皇上这就是想息事宁人,不想她再追究罢了。

可恶,才半个月思过……

太便宜这对母子了!

第206章 替代

“娘娘,娘娘这可好了,皇上果然还是偏向娘娘您的。”

嬷嬷倒了一盏茶递给面无表情的德妃,赔着笑,说。

“哼,偏向本宫?皇上要是真的偏爱,就不该禁足本宫!”

嬷嬷听了,却是劝着,“可今天这种情形下,贵妃步步紧逼,皇上若是不惩罚娘娘,这事怕是没法过去了……

娘娘,您也别太生气了,皇上啊心里还是向着您多一些的,只要风头过了,就还是会往咱们宫里来的。”

嬷嬷的话,叫德妃面色稍缓,她微微身子放松下来,嬷嬷便很有眼力见地替她捏肩。

“嬷嬷,知会一声,本宫不能出寝宫的这些日子,找几个做事谨慎的,盯着点翊坤宫那边……还有,打探陛下接下来会去后宫哪些宫临幸妃嫔……”

德妃一样一样地吩咐着,嬷嬷一一记下,然后等德妃气消了,扶她去床上躺着后,再去一一按照德妃的命令,吩咐下去。

翊坤宫里。

李贵妃看似风平浪静地回到了寝宫,然而,当屏退了左右后,她便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伸手,狠狠地将面前桌上的桌布一拉,满桌的茶具、瓷器就这么被她给甩到了地上。

碎了一地。

她表情阴沉可怕,身边的心腹嬷嬷和大宫女都跟着小心翼翼地候着,大气都不敢吱一声。

只能等李贵妃摔完东西发泄完了,再试着安抚。

“郭碧月,本宫哪里不如那个贱人郭碧月!”

她温婉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狠厉,手指甲都劈掉了,她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看着自己手指甲上的血,咬着牙,红了眼。

原本最坏的打算也是能叫那小畜生薅去差事,哪知道,皇上居然偏袒到如此地步,仅仅只是罚他们闭门思过半月。

不过……

呵,半月,也够了。

足够她找一个更加年轻貌美的,来取代那个贱人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来人。”

她忽然冷静下来,开口。

身后的大宫女上前一步,恭敬垂首,“娘娘。”

“你去……”

德妃压低声音,对着宫女吩咐了一通。

脸上的笑看起来多了几分阴冷。

郭碧月,本宫就不信还扳不倒你了。

“是。”

宫女躬身退下。

……

衾嫆在练剑,看到春花兴奋地跑过来,收了剑在树下坐下。

听春花激动地转述德妃母子皆被禁足,皇上明显偏袒德妃,这下德妃记恨上李贵妃,想来近期就要给对方添堵。

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悦来。

春花止住了话匣子,“小姐,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啊?”

“还早呢,德妃虽然有圣宠在身,可色衰爱弛,若李贵妃这个时候给皇上招纳美人,半月禁足的功夫,足够一个年轻貌美的宠妃出现了。”

衾嫆拿起来绢布擦拭剑身,语气轻描淡写又不无讽刺地说着。

“啊……小姐您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

因为前世,德妃就是这么倒台的。离了圣宠,一天一天失势,成王又不成器,等楚唯夺权后,更是随着老皇帝的驾崩、成王的流放,被李贵妃打压折磨,最后死在了冷宫里。

第207章 赃物

“叩叩叩——”

深夜,镇国公府的大门被人猛烈地敲打。

“谁啊,敲什么——”小厮打着哈欠,将门打开,话音未落,就卡在了嗓子眼处。

瞪着眼看着门外来势汹汹的御林军。

“这,你们,你们做什么?”

“奉旨搜查,让开!”

领头之人手持令牌,厉声喝到。

小厮吓得往后退了退,御林军便直奔进府。

“老爷,老爷,搜,搜查——”

小厮跑着找到了管家,指着门口,结结巴巴地说着。

管家一听“搜查”二字,表情便凝重起来,再听由远及近的盔甲声和脚步声,他便拍着手忙焦急地去通报衾潇。

彼时,衾潇正坐在书房内同衾嫆对弈。

衾嫆下棋,还是那副样子,并没有因为得到名师指点而出高徒,照旧是衾潇嫌弃的臭棋篓子。

管家慌里慌张地说门外来了御林军,将府上包围,说要搜查赃物。

衾嫆眯了眯眸子,丢了棋子,弹了弹裙子上的褶皱,抬眸看向已经站起来的衾潇。

“父亲,你真打算如此?”

面对衾嫆的问话,衾潇镇定自若地抚着胡子,伸手轻轻按了下衾嫆的肩,低声温和地安抚她,“闺女,府上一切事宜,就辛苦你了,你祖母那边,你多担待些,她年纪大了执拗得很,但你也不能委屈了自个儿,好好照顾枫哥儿。”

衾嫆听了却直皱眉,“爹你别这么说,叫女儿心中蓦地就不安了。”

原本是计划好的事,只是衾潇非要以身犯险来逼江陵王露出狐狸尾巴来。

不说还好,这么一交代,衾嫆听着就不是个味儿了。

衾潇哈哈笑了声,“行行行,反正没多久要回府的,爹不说了。”

说着,他收起所有笑意,拉下脸,问衾嫆,“这样,你看还像样子不?”

衾嫆点头,努了努嘴,“你保持这个神情,我都要信了。”

“哈——恩。”刚要爽朗大笑,衾潇耳尖一动,听到铠甲声,不由得收敛了神色,冷着脸负手走了出去。

衾嫆让管家找人收拾下棋局,转念一想,“算了,乱着吧。”

不然都大祸临头了还想着收拾棋局,怎么看都不像话。

她提着裙裾,深吸一口气,忙追出去。

“爹爹……御林军?你们怎么进来了?谁准你们不通传一声便闯进来的!”

衾嫆是上京出了名不好惹的贵女,如今又算是皇室媳,虽说许配的皇子是个不受宠的,但身份摆在那,御林军统领见了也得行礼礼让三分。

“衾小姐莫要动气,末将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国公还有小姐配合末将的差事。”

统领朝二人拱了拱手,铁面无私的表情,说。

衾嫆适当地露出一个既迷茫又担心的表情来。

抓了下衾潇的袖子,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

“别怕。”衾潇也很入戏,伸手拍了拍衾嫆的手背,然后威严地对御林军统领说道,“既是奉旨前来,那就搜吧,老夫倒是不知镇国公府上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赃物了。”

他说得讽刺,御林军统领只当他是置气,顶着压力,伸手指挥着自己身后的御林军,分开搜查。

不多时,一队回来了,为首的御林军将士呈上了一块玉石交给了统领。

后者接过一看,表情就微妙了。

显然,这就是他奉旨要搜的东西了。

“国公爷,皇上旨意,还请您跟末将走一趟,得罪了。”

话音落,他上前,便要押解衾潇。

“你们做什么?你们为什么抓我爹!”衾嫆忙上前,冷着脸质问。

衾潇挥了下袖子,避开御林军的手,抖了抖衣裳,安抚地冲衾嫆摇摇头,“好孩子,你回屋去,爹去去就回。

我自己会走,带路吧。”

“爹!”

“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带着衾潇离去,衾嫆追到了门口,高高喊了一声。

等人走远了,她焦急无主的神色一点一点殆尽,只是眸子里不免还是流露出几分担忧来。

吃苦是肯定避免不了的,但爹执意如此,他们又别无他选,只能咬牙忍下这一时屈辱折磨了。

“秋月,你让福伯想法子使点银两,届时打点下……”

衾嫆走进海棠苑,伸手将秋月招来,低声吩咐着。

秋月忙点头。

衾嫆又带着春花出了海棠苑,去了关冬草的地方。

“想清楚了么。”

衾嫆看着眼前日渐消瘦得有些厉害的冬草,语气平静冷淡。

冬草抬起头,她还以为衾嫆已经将自己给忘记了,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又来见自己了。

“大小姐,你要我招的我都会招,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安排?”

她眸子漆黑一片,酝酿着仇恨和灰暗。

衾嫆有那么一瞬的不忍,但冬草对陆倩的事总是有所保留,只有她这一份口供没有物证的话,根本构不成什么有力的证据扳倒陆倩。

她在柴房里来回走了两圈,随后平稳低声地对冬草说,“只要你提供陆倩有力的把柄和证据,我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这些时日,她已经让春花表哥试着去找冬草的家人了,发现被囚禁在江陵王府某个庄子上,想必是冬草一日不出现,陆倩一日都不敢动冬草母亲和弟弟,就怕适得其反,惹急了逼得冬草反咬。

现在她的人已经混进了庄子上,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只要冬草肯配合交出有用的证据,她便将人给救出来。

“我……”冬草不肯说其实是有原因的,她想要手刃陆倩,可她知道大小姐的目的不是陆倩的命这么简单,所以她没有吐露全部实情,便是怕自己都说了后,大小姐有自己的考量不会满足她的愿望。

但眼下,很明显,这么久了,大小姐不见自己,就是想消耗她的耐心,叫她不得不说实情。

“大小姐,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

好,我都告诉你,不过,若有朝一日,你扳倒了那个女人,请一定要将她的命留给我去取。”

衾嫆微不可闻地挑了下眉梢,“既然是你要求的话,我答应你。”

第208章 添乱

镇国公府的主心骨被带走,夜深人静的,众人都惊醒,六神无主。

一时间,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衾老太太裹着披风,杵着蛇头拐杖疾步走到正厅,见衾嫆正有条不紊地吩咐底下人各司其职,一脸冷静漠然的样子,她不禁气得胸口起伏,“你父亲都被带走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坐着指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福伯,铺子先关门,但人手都留着,银钱照给,其他的,有什么状况你再回禀给我。”衾嫆井井有序地将国公府名下的铺子、田产安排妥当,以免江陵王趁火打劫,乱了他们的根基。

听到衾老太太的声音,她回头,上前迎了下老太太。

“祖母,您怎么来了?杜嬷嬷,你带祖母回去歇息,她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惊吓。”

衾嫆知道衾老太太的秉性,虽说她有把握度过这次危机风波,可衾老太太被蒙在鼓子里,如果她这个时候打岔捣乱,会影响她的计划。

“你个冷血的不孝女!”衾老太太见衾嫆只关心田产铺子,丝毫不着急衾潇的安危的模样,不禁气得眼角都跟着抽搐,她握着拐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不满的声音,

“你父亲如今不知是否安全,你怎么只顾着这些家产?你还不想法子救救你父亲!你果然就是道士口中的灾星,克父克父啊!”

她忽然大呼大叫的,旧事重提,叫衾嫆后背轻轻一僵。

但很快,她便面无表情,正色地对忧心焦急 的衾老夫人解释着,“祖母,父亲临走前,将府中一切大小事务都交托给了孙女,孙女不能有负他所托,如今圣上忽然下旨带走父亲,还不知是何事,但如果我们先自乱阵脚了,那么等到时候父亲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还有谁靠得住?”

衾老夫人听了这话后,表情迟疑了下,嘴角动了动,但仍是冷哼了声,眼神带了几分不相信地瞪着衾嫆。

“最好是这样!你父亲宠你如珠如宝的,你要是敢不孝见死不救,我老婆子第一个不会饶了你!”

她说着,拐杖又重重地敲了几下地面,眼神里还是透露着几分对衾嫆的迁怒。

她心里不由得觉得,就是当初那个假道士说的,衾嫆其实就是灾星降临,不然这么多事情怎么就都围绕着她发生了?

有时候解决不了问题的人,就会下意识将问题的责任推卸给努力去解决的人。

“去,将枫哥儿抱到我院子里,我看着。”

衾老夫人甚至想着,有孙子在,这孙女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敢不管胞弟。

别说,衾老夫人有时候的想法真的叫衾嫆搞不懂,她闻言,表情冷了些。

“枫哥儿还小,这事不要告诉他。祖母,父亲是我生身父亲,您担心他,作为女儿,我的担心不比您少。

我理解您的焦急,但这不能是您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孙女我增加负担纷扰的理由。”

她说完,不等气急败坏的衾老夫人又怎么作妖,便对一旁的夏蝉说,“夏蝉,送老夫人回去,多派几个人保护。”

“是!”

第209章 求情

“你,你,你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

衾老夫人一辈子好强,本来就不喜欢衾嫆,这会儿又被衾嫆一个小辈当众如此对待,她登时一张老脸难看得紧,重重杵了两下拐杖后,扶着嬷嬷的手,“老身我自己走,你这不肖逆女,等你爹回来定要他重重责罚你!”

衾嫆表情淡然没有一丝波澜,嘴角轻扯了下,欠了欠身,语气平静温和,“祖母路上当心些。”

说完,给夏蝉使了个眼色,后者愣了下,然后领着两个粗使婆子跟上衾老夫人,一路护送到了寿松院。

只要老夫人不作妖,衾嫆就能打理好镇国公府,顺利进行自己的计划。

朝堂上。

“皇上,镇国公私藏前朝赃物罪无可恕,还请皇上依法处置将其——满门抄斩!”

一名大臣出列,手持玉斛,义正言辞高声就皇帝问如何处置从镇国公府中搜出前朝赃物一事做出斩钉截铁的回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刚正不阿,容敬抿着唇冷冷地瞥了眼,一听说“满门抄斩”脸色就霎时难看起来。

“皇上,老臣认为不可。”

他冷静沉着的声音一落下,朝堂上数百只眼睛便都看向他,神色各异。

蠢蠢欲动的江陵王和惠王一党,等的就是容敬下场,将这趟浑水搅得更乱;而成王一党却是持着观望的心态,暂时隔岸观火,想看他们斗法好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忠心又中立的一派大臣,却是随时准备着替衾潇还有容敬求情,试图挽回局面。

很明显,这是江陵王针对镇国公的一场阴谋,可前朝赃物啊,那是怎么都没办法撇清的大罪!

这下,镇国公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护国公府同镇国公府是世交也是姻亲,容敬如果不出来求情,那才是让人奇怪的。

“容敬,你还有什么好替衾潇辩解的,人赃并获,朕没有立马杀了他,已经是念及旧情了!”

老皇帝眯着眼,摩挲着拇指,表情阴沉冷酷。

但凡是和前朝扯上关系的,都无不是下场凄惨。

容敬不卑不亢地拱手,面容冷静清正,声音铿锵有力,带了几分文人傲骨,“皇上,只是从镇国公府搜出一枚疑似前朝之物的玉石而已,如何能断定镇国公府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谋反这样的大罪?

苏御史未免太急于定论了些,毕竟,人还没审,赃物也未曾鉴!老臣恳请陛下,让镇国公殿堂上亲自接受审问!”

他说着,直接跪下,背脊却笔直。

几个素来和衾潇关系不错的忠臣也毫不犹豫地跟在后头,跪下,一起恳求。

“臣等恳请陛下亲自提审镇国公!”

江陵王见此阵仗,微微眯了眯眸子,下意识动了动自己喜欢转核桃的手指。

然而,楚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神情莫测地摇了下头。

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若是能倒台,自然再好不过,但满门抄斩……

楚唯眼底化过一丝异样,薄唇微抿,眨了下眼睫毛,里头的情绪稍纵即逝。

第210章 传召

“护国公,众人都知你同镇国公是姻亲关系,但这人赃并获的,你怎可还替他求情?莫不是你想包庇不成?”

程御史立马阴阳怪气地唱起反调来。

他是江陵王的人,容敬眯了眯眸子,默默记下了这笔。

“江陵王,惠王,成王,你们的意见呢?”

老皇帝冷沉着张脸,看不出对提审持有什么态度,他只是沉吟一声后,询问了江陵王以及两个儿子。

楚唯没有说话,江陵王站出来,老奸巨猾地说了句,“兹事体大,老臣也不好妄下定论……但事关前朝赃物,非同小可,若是处置不当,就怕不能以儆效尤……”

这话,叫老皇帝眼眸深邃了些。

是啊,如果放任轻饶,这往后岂不是乱了套了,都盛行前朝旧物?

成王禁足才被解,此时对惠王一党是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听到江陵王这话,他心里冷哼了声,表达了相反的看法。

“儿臣以为,父皇应亲自提审镇国公,倘若真的私藏前朝赃物意图不轨,那么,按律当斩;但如果不是,父皇也不会误杀了忠臣。父皇英明决断,是与不是,父皇一审便知晓了。”

他比楚唯高明的一点是,溜须拍马的功夫总是到位。

和德妃一样,懂得怎么哄老皇帝开心,也知道话要怎么说,才能达到让老皇帝满意又同意的目的。

楚唯闻言,唇角轻扯了下,“四弟所言,也不无道理。”

只是,居然这次认同了楚旸的话。

这话一出,就是江陵王也微微挑了下眉梢,但他不傻,惠王一向懂得如何明哲保身,这次的计划,他依旧是想摘个干净,坐收利益。

当然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只是说,现如今而言,没必要都暴露出去,反倒是给皇上看出端倪来。

楚唯会赞同自己的意见,这点叫楚旸稍感诧异,但转念便想着是这家伙惯有的伪善言辞。

心里不齿地冷笑了下,面上却只兄友弟恭似的冲楚唯笑笑。

包藏前朝旧物,这镇国公如果不能顺利洗脱罪名的话,只怕是要完了。他虽然想和楚唯对着干,但他又不是傻子,这种事,他稍微帮那么一下还好,如果插手了,闹不好就将自己搭进去了。

想到衾嫆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他又一阵惋惜,谁叫她有眼无珠选了那么一个窝囊废当未来夫君?

瞧瞧,那个克星果然是厉害,克死母妃克残自己现在又要克死未婚妻一家子……

晦气。

“那就传衾潇进殿,朕,亲自审问!”

老皇帝听完两个儿子说的,大手一挥,便命人传召衾潇,以及皇宫中的鉴玉师。

看他这神态,江陵王不由得心生一丝寒意,果然,皇帝心里还是想给衾潇机会的,要不然,不会问他们的意见,也不会顺着楚唯楚旸的话立马就决定传召了。

这分明就是试探下罢了。

好在,刚刚自己没有表现出急着将衾潇给处置掉的意思。

他想着这昏君心思还不浅,不由得神情郑重起来。

第211章 鉴玉

衾潇被押解着上的大殿。

“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手避开了想要押着让他跪下的侍卫,挺直腰杆站到了大殿正中,即使沦为阶下囚,也依旧保持着镇定骄傲,向着老皇帝恭敬地叩拜。

老皇帝看着他手上的枷锁,寻思了下,方道,“替他解开。”

既然要审,他对衾潇的忠心本也没什么好怀疑的,身为皇帝再怎么昏庸也知道,凡事一旦要重审,那就很可能出现反转。

与其这样,一开始的时候不要将事情定死了。

江陵王眯着眼,看着两侧的侍卫除去了衾潇手上的枷锁,不禁神色冷凝。

看了眼一旁蠢蠢欲动的两个御史,他微不可闻地摇摇头。

眼神里写着:静观其变。

好在,他一开始就想的是彻底弄死衾潇,所以宫里的鉴玉师,就算那块玉被掉包,也会是“前朝赃物”。

他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衾潇,别怪本王心狠手辣,谁叫你冥顽不灵,还处处与本王作对,挡着本王的路呢?

“镇国公,对于从你府上搜出前朝赃物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皇帝沉吟一声,表情严肃冷沉。

衾潇抿着唇,刀削一样正直不阿的脸上满是愤怒,“臣对陛下忠心不二,什么前朝赃物,老臣根本不识得什么玉石品种,这根本就是他人陷害!求陛下,明察秋毫,还老臣一个公道!”

他高声呼冤,然后伏地叩首,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带着一股坚定,无丝毫慌张和心虚。

皇帝听他如此说,再看他这神情,心下有三分疑惑了,也就对他这话不知不觉信了三分,但也只是三分。

“带物证和鉴玉师。”

他手指曲起,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着,神情严肃莫测。

大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物证,传鉴玉师——”

不多时,早就候着的鉴玉师刚要进来,就听衾潇忽然开口,“慢,皇上,既然要确定此玉是否为前朝赃物,老臣以为,还是请石大师过来比较稳妥。”

石大师,定居京城,却不喜见外人,是个爱玉石成痴的老头儿。

这也是衾嫆一早便叮嘱过衾潇的,说是届时担心在鉴定玉石的过程中会被江陵王的人做手脚,比如收买了宫中鉴玉师……

所以一早,她便偷偷登门请过那位高人。

据说,石大师是上京最厉害的鉴玉师,只是他清高孤僻,就是皇帝也很难请得动,只每年答应给皇帝供奉一块顶级的好玉。

是以,他的地位很高,只是鉴玉的话,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了。

因为石大师更厉害的是雕玉。

江陵王旁边那个御史,闻言便立马哼了声,“镇国公你可真是口出狂言,石大师是什么人?哪能是你说要他给你鉴就能给你鉴的?”

“荒唐!皇上是九五之尊,如何石大师不会遵从旨意?再说,除了石大师,这兹事体大的前朝旧物,谁敢担保自己鉴得对呢?”

“这块赃物可不是普通的玉!那可是前朝公主打制——都有特殊记号,不需要鉴玉师鉴……”

“程大人,你怎么知道这玉是前朝公主多制?就是老臣都不知道,你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点吧!”

第212章 残次

衾潇勾着嘴角,话落下后,程御史脸色骤变,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时情急手说漏了嘴。

他顿时后背一凉,冷汗沁出。

“我……陛下,臣——”

要解释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处。

废物!

江陵王胸口微微起伏着,没想到衾潇这个老匹夫居然会玩心机了,将程御史的话套出来了。

这下,只怕是局势不妙,如果皇上真的下旨请来石大师,事情就……

不过,他转念一想,那又如何?那玉是他亲眼过目过的,确是前朝旧物,还绝非凡品。

也好,石大师来鉴定过的东西,他衾潇就是把嘴皮子说破了,也休想翻案了。

“陛下,臣以为,镇国公这案子需慎重,既然他认为石大师鉴定最为有说服力,不如就请大师过来——这样,所有人都不会有异议。”

老皇帝正眯着眸子打量结结巴巴的程御史,就听江陵王沉着冷静地提议道。

被打乱了思路,但他也没生气,只是若有似无地望了眼低头抹汗的程御史。

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就请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知道石大师不好请,只能立马下旨意。

意外的是,石大师很快就进宫了,传旨的太监回禀说,对方听完旨意就立马动身了。

是以,当鸡皮鹤发的石大师来到大殿正中央时,就是老皇帝都跟着错愕了好一会。

“大师快起。”

回过神后,忙笑着抬了抬手,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圣旨一下,这高傲的老头就立马赶过来,这点极大地满足了皇帝的自尊心。

“玉呢?”

石大师也就对皇帝看着客气尊敬些,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西洋镜来,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问旁边的太监,皱着眉头,语气不大好。

“还不快将玉呈上来……”老皇帝甩甩袖子,语气森严。

大监立马甩了下拂尘下去,不多时,捧着个盒子上殿。

在石大师跟前驻足,双手捧着盒子,让石大师过目。

石大师打开盒子,西洋镜抵着眼睛,看了眼盒子里的白玉,然后翻了个面儿,又看了眼,最后只“哼”了声。

“残次品,不堪入目。”

七个字,充满了嫌弃,让殿内众人一头雾水。

不对啊,前朝公主之玉,怎会有残次品?更不至于不堪入目!

就是江陵王都觉得不对劲了,他眉头压了压不禁低声追问了一句,“大师你可看仔细了?本王都瞧着这块玉质地不错,应该是上乘货色才对……”

当初他费尽心思才求得这么一块前朝遗物,玉的质地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楚唯从始至终只是看着,到了这会,他眼神错综复杂地看了看江陵王又看了眼石大师,最后落在了一直跪着,背脊却笔直,从头到尾不露怯的衾潇身上。

微晃了下眼眸,像是透过衾潇看到了其他人一样。

楚旸吊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瞅着楚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脸,冷冷地扯开了嘴角。

如果陷害衾潇不成,这局,楚唯一派是得罪狠了衾、容两家了。

好事,好事啊。

“哼,老夫这一生,还从未对玉石看走眼过,这么个破玩意居然跟我说是前朝之物,让老夫白跑一趟……王爷若是不信,老夫给你们看看证据!”

第213章 定论

石大师按照之前衾嫆和楚漓的法子,将玉石呈给老皇帝看,指着光秃秃没有任何显现字迹的玉石,“皇上请看,若是前朝那位公主所制,那么这上面定有她独属的刻字。但这上面什么都没有,甚至玉质并不纯粹,就是一块模仿前朝旧物的赝品罢了。”

一块,足够以假乱真的赝品。

这手法倒是高明。

“石大师你的意思是……”老皇帝眯着眸子,捏着手里沾了水后变得有些温凉的玉,摩挲了下,表情冷了下来,朝程御史砸过去,玉一下碎了,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蠢货,你自己看看,这么一块赝品,你小题大做谎报于朕,还参镇国公死罪一本?”

他表现出的震怒,完全不像先前看到玉石时的杀伐冷酷。

就好像他一开始就不想要衾潇的命,是被程御史几个蒙蔽了。

程御史颤颤巍巍地跪下,整个人像一条死鱼瘫在那,抖着唇,强做解释,“皇上,皇上息怒……臣,臣也不知道啊,臣就是,臣就是听,听说镇国公得了一块罕见的好玉,然后,然后那次赏玉会上,看了眼,就……就是怀疑和前朝有关联,才……才在问过鉴玉师后,报给皇上……

臣真不知道怎么这块玉又,又不是了……居然只是一块赝品。”

江陵王拧了下眉心,看向程御史的眼神带了几分冷冽。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再让他解释下去,只怕是漏洞百出,还会牵连了自己。

不行,不能留了。

灭口。

江陵王心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且挥之不去。

石大师冷笑一声,“你当然不知道了,这可是高超的赝品,估计宫里的鉴玉师也不一定认得出是赝品——可前朝宫廷之玉石,皆有那位公主的刻字,只这点,便可确定这不是什么前朝赃物。老夫还以为遇见什么了不得的玉呢,就这破玩意……”

他当众冷嘲热讽的,程御史脸色讪讪又不能对着这位德高望重脾气古怪的大师甩脸色,只能不住地擦着额头的冷汗,喊着“皇上息怒”、“臣有眼无珠不是故意”之类的话。

“呵,有眼无珠不是故意?”容敬扯着唇角发出一声冷冷的讥笑声,朝着皇帝拱手,高声道,“皇上,事已至此,既然水落石出,镇国公实属无妄之灾,这好端端的,谁都知道镇国公不喜玉石,若不是前些日子江陵王设宴,众大臣赏玩玉石,也不会去买什么玉石与众人比试……”

他说着,在所有人提一口气的时候,蓦地笑容深了深,“说来也巧,就玩这么一次玉,就被程大人给盯上了,险些就落得个私藏前朝赃物,满门抄斩的下场!”

“护国公,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觉得这是本王筹谋的不成?”

见他越说越犀利,江陵王额角轻轻拧了拧,意识到容敬这老匹夫是打算将这件事闹大了。

不由得打断了容敬的话,面容镇定自若,语气带了几分薄怒地说着。

“王爷睿智,下官还真就是有些怀疑了。”

哪知,静默了一瞬后,整个大殿就只听到容敬那略显嘲弄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道。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早年都传这两人面和心不和,平日朝堂上也并非同气连枝的关系——相反,一文一武,还经常因为一件事能吵起来。

怎么现在看来,这护国公在这种节骨眼上却不怕得罪江陵王也要维护镇国公?

楚唯却心明镜似的看了眼衾潇和容敬。

这二人,过于平日里政见不一,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隔着一层姻亲关系,又怎会真的不和睦?

或许,从前的脸红耳赤也有做戏的成分罢,树大招风,若是走得太近,反而引起父皇猜忌。

呵,可真是狡猾,这个容敬比衾潇难对付。

但他转念看向衾潇,目光露出几分深思。

衾潇是个莽夫,冲动直爽,这次居然能这么沉得住气,先入狱了再上大殿洗刷冤情……

再加上江陵王的设计,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容易逃脱开。

他看着衾潇淡定的模样,心里有一丝古怪的疑惑——

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一张明艳绝世的脸。

“你!皇上,护国公空口无凭的,老臣当真是毫不知情,如果老臣要置镇国公于死地,何必方才替他求情提议找石大师过来呢?”

江陵王遇事不慌不忙,甚至很快就想到了说辞。

摸不准皇帝这会的心思,容敬于是没有再开口接话茬。

“够了。”

老皇帝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被他们吵得头疼,掩面忍住困倦的呵欠,语气带了几分浓浓的暴躁——

“程御史,有眼无珠,愚不可及,陷害忠良,朕看你这个御史也不必做了!来人,将他官服除了,押进天牢,听候发落!此事,就交给……成王来办——其余涉及人等一律论罪抓获审问!”

皇帝似乎在容敬和楚唯之间犹豫了一阵子,随后目光落在了同这二人关系都不密切,并且保持着一副看热闹模样的成王楚旸身上。

一锤定音,将这个事交给了楚旸。

立时,楚唯脸色微微一变。

这可不是好兆头,随即他明白过来,江陵王被容敬这么一提,就处在了风口浪尖,父皇起了疑不说,为了安抚衾潇,他也不能不做做样子查一查。

可这个人选,不能是和江陵王即将联姻的他,也不能是和衾潇沾亲带故并且还诘问江陵王的容敬。

那么,和他们立场不一的楚旸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更要紧的是,父皇这个举动,大有敲打他和江陵王的意思,否则,明知楚旸和他势同水火,怎么还将这事交给楚旸?

楚唯不怕楚旸借机做手脚,怕只怕,父皇想要削弱自己势力,而让楚旸羽翼丰满……

想到这,他不禁咬了咬牙,父皇啊父皇,看起来昏庸无道,实际上狡猾阴险,果然,贸贸然动镇国公府,不是上策。

搞不好,得罪了两国公府,还遭父皇戒备打压。

楚旸先是愣了下,随后眸光大亮,站到了人前,若有似无地看了眼面容深沉的楚唯,不禁笑容扩大。

“儿臣遵旨!”

第214章 钳制

“惠王殿下。”

皇帝退朝,将衾潇单独召进御书房,其他人各自打道回府。

出大殿时,江陵王忍不住,还是叫住了楚唯。

楚唯回头,先是看了眼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且不怀好意的笑容的楚旸,后者笑了下便走了。

他微微蹙了下眉心,只觉得心下一片沉闷。

对着江陵王却还是维持着温文尔雅的气度。

“王爷。”

江陵王面色凝重,看了眼周围,没人注意,他便拱了拱手,压低了嗓音,凝重开口,“皇上将玉石一事交给成王……这对咱们,不利啊。”

他什么意思,楚唯不需多想也猜得到,但这件事起于江陵王,现在眼见着极有可能出事了,就想让自己趟这趟浑水。

楚唯揉了下眉心,感到一阵无力,甚至开始产生那么一丝怀疑,和江陵王府结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为时已晚,就算后悔也来不及,如今赐婚圣旨已下,居是同一条船上的,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陵王府出事而不作为。

“此事,本王不便明着帮什么,但王爷放心,本王不会过河拆桥。”

他话说到这份上,江陵王虽脸色不大好看,但也明白自己想要将未来女婿拉下水本就不可能也不现实,现在是保全楚唯才是上上策。

于是他沉吟一声,“殿下放心,本王自有法子。”

说起来,这件事他就是太自信了,以至于经不起查证,而楚旸插手了,那就更加是想要甩清嫌疑都难了。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此时,翊坤宫。

听了嬷嬷叙述的李贵妃不禁打翻了手中的参茶,端庄的面容倏然冷沉下来。

“失败了?”

她微微拔高了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嬷嬷,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似的眼神。

嬷嬷苦笑摇头又点头,“殿下让老奴给娘娘捎一句话……皇上那边,娘娘若能想法子试一试不打紧,但切记不要招来皇上猜忌……老奴瞧着殿下的意思是,不希望娘娘涉险做什么的。”

她斟酌着,将楚唯的意思转达给李贵妃。

“不做什么?”李贵妃冷哼了声,按了按太阳穴,睁开的美目里一片冷凝杀伐,“没想到镇国公府这么难扳倒——现在皇上将彻查此事的差交给了成王那个孽种,你叫本宫怎么安心坐着什么都不做?”

楚旸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对付她家唯儿的。

她懊恨自己上回没能一下将德妃给打趴下,以至于哪怕现在德妃还在禁足,这楚旸却得了皇上的赏识重用,这小子阴险记仇,他母妃折自己手上,新仇旧怨的,只怕这次,唯儿要吃苦头。

这么想着,李贵妃坐立难安,立马站起来,“走,本宫要去一趟储秀宫。”

储秀宫可是来了个新美人,还是她花了好大功夫收买到自己阵营的一位,最近风光无两,圣宠缠身。

成王要是对付她的唯儿,那她就让他母妃的日子不好过!

相信那新上位的美人,很乐意当自己的这把刀。

第215章 暗涌

储秀宫中。

新获宠的赵美人正懒洋洋地靠着美人榻,手里拿着一柄美人团扇,团扇轻轻点着漂亮的驼峰鼻,只露出一对妩媚多情的美目。

“美人,贵妃娘娘来看您了。”

她正闲适无聊地看着窗台上的花盆,一名宫女躬身打帘进来,福身恭敬低声通传道。

听到“贵妃”二字时,赵美人便眸子睁开了些,盈盈秋水眸里闪过一丝亮色。

伸手将团扇置于桌案,抬起纤纤素手,一旁的宫女便忙扶着她手臂起来。

“走,迎接贵妃娘娘去。”

但见她生了一张小巧妩媚的脸,五官精致,媚眼如丝,朱唇微启,娇媚的声音像是黄鹂鸣似的好听。

“贵妃娘娘。”

“妹妹不必多礼,本宫听闻妹妹身体抱恙,便过来瞧瞧。”

李贵妃雍容华贵,在宫人的簇拥下,优雅端庄地走近,细细瞧了眼千娇百媚一袭淡红宫装的赵美人,眼底晃过一丝锐利,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面容温婉,语气柔和,端的是关心自家姐妹似的体贴善意。

赵美人听了,柔柔地弯了下唇角,“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嫔妾只是有些脾热,并无大碍,怎可劳烦贵妃娘娘屈尊降贵来这一趟?”

两人打着太极,李贵妃三言两语间便知,这赵美人看着年轻,但城府并不浅,虚与委蛇的本事也足够高超。

这样的人,怎会没有野心,不想往上爬得更高呢?

她就喜欢并且需要这样一个有野心的美人,来分夺同样靠着美色上位的德妃在陛下那的宠爱,替她办事,除去德妃这个心头大患。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被禁足的德妃,得到楚旸派人通传的消息后,原本郁郁寡欢了几日的愁容立马转阴为晴。

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她抚着自己的鬓角,红唇勾起,笑得有几分不甘和狠毒,“贵妃,咱们这场仗,可有得打了。”

她被禁足,后宫又多出一个赵美人得了陛下最近的宠爱,一时风头无两,这叫德妃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躁郁的状态。

但此时,她想,年轻貌美又如何?区区一个没有背景的美人,怎么能和大家族出身,替陛下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的自己相提并论?

李贵妃想要拉拢那个小贱人来对付自己?那她就叫惠王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惠王牵涉进来,她看没了受宠的皇子依傍的贵妃,还怎么高高在上!

前朝因为镇国公一案风起云涌,而后宫的纷争,也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宫外的衾嫆,却气定神闲地督促弟弟衾枫的功课。

“这个字又写错了。”

她温和中又带着几分严厉的嗓音轻轻响起,伸手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提醒着笔直地坐着,被迫习字的衾枫。

衾枫嘟了嘟嘴,小声地讨饶着,“姐姐,可不可以等会再爱写呀……我好累了。”

“不行,写完这张再说。”

衾嫆板着脸,没得商量地摇头。

衾枫撇嘴,看着门外像尊门神一样守着的魏赢,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魏哥哥,我如果完成了今天的功课,你一会可不可以教我射箭呀~”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魏赢,沉默地转过身来,他伤势才愈,知晓衾嫆和楚漓订婚后,整个人瘦削了不少,看起来更加寡言冷酷了。

但对上衾枫黑葡萄似的眼睛,面色微微柔和些,视线不禁看向一旁温和与严厉兼并的衾嫆,微不可闻地晃了下眼神。

最后,还是看向衾嫆,无声地表达,只有衾嫆点头,他才能答应的意思。

“你练完这页,就可以。”

衾嫆伸手点了点衾枫的小脑袋,还是软了心肠,嘴角噙着笑,道。

看着姐弟俩温馨的画面,魏赢微微垂头,也跟着嘴角扬了扬,只是看起来有些落寞和苦涩。

有些人,就算离你咫尺,那也是不可及的天涯。

第216章 合作

“小姐,宫里传来消息了!”

衾嫆望着正和魏赢玩小木箭的衾枫,满眼温柔,这时,春花急匆匆走来,福身对衾嫆通传道。

闻言,衾嫆并不意外,起身,抚了抚裙子,淡淡地道,“可是父亲无罪释放了?”

春花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的,“是是是,不仅如此,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下旨赐了不少东西来补偿咱们老爷呢!”

补偿?

衾嫆心如明镜,眼底淡淡地嘲弄划过。

所谓天子,饶是冤枉了人,也并不觉着自己有错,九五之尊怎会有错?就算错了,谁敢让天子认错?

给了赏赐,便是莫大的安慰宽抚,还只能谢恩接受。

“行了,既是宫中来人传旨,不可怠慢,随我去前厅迎接吧。”

衾嫆镇定自若地理了理衣襟,带着春花去了前厅。

老太太闻讯赶来前厅,喜极而泣地跟着一道接旨。

等衾嫆礼貌地命管家送传旨大监出去后,一脸喜色的衾老夫人又忍不住拉下脸来。

“你父亲被关了两天,现在还没归,你这个做女儿的,还有闲工夫带枫哥儿习字?”

不知道衾老夫人听了谁说的,此时满脸谴责和怒容的,衾嫆不想和她起争执,便只温声安抚了一句——

“祖母,此事说来话长,父亲出门前便将一切事安排好了,孙女也只是遵从父亲吩咐,祖母误解了。”

她的解释听起来也就是那么不咸不淡的,叫衾老夫人冷哼了声,压根就不信这套说辞。

“我可告诉你,就算你即将是皇家媳,可没有母族的依撑,你将来难以立足。你别打鬼主意才好,你父亲好你便跟着好,他要是有个什么,你也讨不了好处!”

这话虽不好听,但衾嫆却深以为然,她顺从地点点头,眉目间没了那股子叛逆桀骜,看着很像是那么回事。

“祖母教训的是,这个道理孙女还是明白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祖母也该相信,就算是为了孙女自己,我也不会希望父亲出事。”

这回,衾老夫人倒是闭嘴了。

觉得无可反驳,虽心中还是有些置气,不过否极泰来,衾潇没事了,她便心中松口气,让嬷嬷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寿松院,念念佛经。

衾嫆给石大师准备了一份他感兴趣的厚礼,但不想叫楚唯他们抓住把柄,便暂时搁置,等风头过了再送去。

“小姐,成王殿下过来了……”傍晚前,衾嫆正泡茶呢,就听婢女通传,说是楚旸来了。

这个时辰?

衾嫆眉心微微拧了下,知道皇帝将彻查此案的差事交给楚旸时,衾嫆心里不说多高兴,但总归,楚旸和楚唯还有江陵王是敌对的,交给他多半不需要她怎么搜集证据,楚旸也会想方设法地制造证据——

让江陵王他们不好过。

而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江陵王如此歹毒的手段,陆倩一再触及她的逆鳞,她不可能让他们好过。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击毙命得好。

那么,她现在还得和楚旸打好关系,不能闹僵。

“去,请成王殿下进前厅用差点。”

第217章 谈崩

“见过成王殿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衾嫆简单地换了一身得体却并不明艳的衣裳便出来了,见到坐在那拨弄茶盏漫不经心的楚旸,微微福身行礼。

不卑不亢,言语得体。

尽管她没有精心打扮,可楚旸听着这微冷的音色,抬头看过来时,还是不由得被衾嫆这张明艳倾城的晃了眼。

她好像比他上回见到她时,出落得更动人了。

楚旸心里不禁心痒痒,还没及笄时便有倾国倾城美貌,若是再过两年……这该是何等的绝色美人?

一想到居然配了个残废的窝囊废,楚旸就忍不住愤慨,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就楚漓那个破身体,能承受这样的美人么?别还没熬到成亲的日子,就先撒手人寰了吧。

虽然不知道楚旸神色变幻间在想什么,但衾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就像是被条蛇给盯上了一样难受。

楚旸看她的眼神,莫说她重生了,就是她没有重生,也看得清清楚楚,那里头的热切和觊觎。

并不陌生。

陆荣也曾这么盯着她,但比起楚旸,至少陆荣还算有救。

“衾小姐,本王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令尊的案子翻案了,不仅如此,父皇还令本王彻查幕后陷害国公之人……”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风流邪魅的笑来,“本王一直敬佩国公,也对衾小姐仰慕已久,若是你的请求,本王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下之意,让她请求他。

衾嫆心里冷哼一声,对楚旸的目的心思一目了然。

但面上还是得维持着礼貌,温温和和地打着太极,“既然皇上将此事交托给王爷,那便是认可王爷的能力,若王爷揪出幕后黑手,替家父洗刷冤屈,更是替皇上分忧解难……臣女感激不尽,皇上也会龙颜大悦。”

楚旸仔细一琢磨,脸上的笑就淡了下去。

好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衾嫆这话既是婉拒站队又隐晦地提醒楚旸,既然皇帝将这件事交给他来查,那便是要有个交代要复命的差事。

就算她不求,他也不能不好好查。

再说了,楚旸对楚唯的恨意,不比衾嫆的少。

就是这件事和楚唯没关系,楚旸也会扯上关系。

那么,涉案其中的江陵王——楚唯未来的岳丈和一大助力,能安然无恙么?

答案,当然是不。

楚旸这趟来,自然是不欢而散。

但他倒是不蠢,象征性地命人搜了搜衾潇的院子,没发现其他东西,才走人。

衾嫆一早便命春花表哥和弟兄们将府里秘密搜查一遍,倒是真的搜出来一些脏东西。

她统统秘密烧毁,不留痕迹。

江陵王的手都伸到了她爹的院子里,可见这府上还有暗桩和眼线未能清除。

已经忍了那么久了,或许,是时候清除掉了。

“王爷慢走。”

衾嫆语气平淡地送走脸色不佳的楚旸,对方阴鸷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衾小姐,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本王不信你会愿意带着整个镇国公府,和废物结亲。”

这话就过了。

衾嫆身后的春花和秋月莫不是脸色一凝,这成王还真是……

踩雷。

果然,衾嫆一听到“废物”二字,脸色就冷了下来,红唇微启,“成王慎言!没多久后臣女得称呼您一声‘四哥’,往后咱们是一家人,王爷今天这番话,臣女就当没听过,以后更不愿再听到!”

她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可说出来的话带着惊人的气势,就是楚旸,骤然见她冷脸说这样的话,都愣了愣。

随后,他脸色阴沉,甩了下袖子,“好,好得很!”

等楚旸带着侍从气哄哄地离开,衾嫆转身进了门。

秋月小声地担忧了一句,“小姐,您今日这般……怕是要得罪了成王。”

春花闻言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只有衾嫆,微微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她,嘴角轻勾,眼里满是潋滟光华,“也不是第一回 了,怕什么。”

成王这个人,就算你和他合作,只要利用完了,转脸还是能在你背后捅一刀。

如今她还没嫁给楚漓,楚旸才会想着拉拢,甚至想着破坏她和楚漓的婚约。

但若她真的站了成王这边,且不说父亲会跟着为难,就成王和德妃那性子,惹下的祸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她不敢也不屑为伍。

等她嫁到了端王府,以楚旸瑕疵必报,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狭隘心性,还不指定怎么刁难。

毕竟,楚漓的存在,就是惠王和成王的心头刺。

衾嫆想起自己打听的,楚漓小时候其实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皇子,也一度成为皇上最宠爱的五皇子。

可就是他母妃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处死后,他也跟着一落千丈,甚至遭逢剧变,没了双腿,落了一身病痛,也失了所有宠爱与公平。

凭什么呢?就凭那人是九五之尊,是他父皇,便可以这般想给的时候恩赐,不想的时候夺走甚至毁灭?

稚子无辜,就算楚漓的母妃十恶不赦,也不该迁怒一个孩子,让他在吃人的皇宫里饱受着手足奚落刁难,后妃残害荼毒。

衾嫆越想,一颗心就越是愤懑难捱。

她忽然的怒气,叫春花和秋月都有些懵。

但理智告诉她们,小姐忽然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们不适合问。

与此同时,端王府中。

楚漓正在泡药浴。

书语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垂首在珠帘后,“主子。”

“何事?”微哑的声音,语气平静温和地响起。

“成王去了镇国公府。”

“哗啦——”

楚漓站了起来,拿起屏风上的衣裳,就要穿上,“咳——”

但刚起身伸手,人就虚弱地跌坐回去,溅起一层水花,背撞到了浴桶,疼得闷哼了一声。

书语忙上前,“主子可还好?”

楚漓抬手,“无事。怎么样了,她……”

“衾小姐很好,主子不必担心,倒是成王……似是被衾小姐气到了,回去时脸色极为难看。”

书语说完,楚漓微微松口气,手扶着浴桶边沿,听说衾嫆安好,便没在意其他。

至于楚旸气到了?

那又如何?

第218章 气数

“书语,楚旸青楼藏的那个舞姬,可以用上了。”

楚漓药浴结束后,穿了一身深紫色袍子,坐在院中的树下,面前是味道浓郁难闻的药碗,他端起,轻轻摇曳了下,看着里面的药汁,表情淡然地说了句。

一下便明白主子是要给成王一点危机,免得他借着查案的由头,开始对镇国公府纠缠,当然,主子担心的,是衾小姐会有麻烦。

“是。”

“还有,江陵王府,是时候了。将证据都散出去,”楚漓慢条斯理地将碗口往嘴边移了移,眉头都不带眨一下,仰脖便饮尽,碗往桌上轻轻一搁,擦了下嘴角,“让楚旸先得意会。”

说着,他起身,背影看起来更加清冷了些,脚步缓慢。

尽管身上的毒解了,但这双腿行走间还是无法做到迅速,虽说不能操之过急……

可没有人比他更想要正常地行走,甚至……他想试试奔跑的滋味。

默默捏了捏指骨,楚漓微微闭了闭眸子,将那一丝复杂阴暗的情绪掩去,只留一片清明静默。

深夜。

衾嫆带着婢女在宫门前,不多时,看到了被宫人送到门口的衾潇。

尽管事先便知最后能安然无恙,但衾嫆看着父亲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时,仍是眼眶一红,微微吸了吸鼻子。

快步上前,“爹!”

衾潇伸手握着衾嫆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大手激动地抖了抖,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背,“好孩子,走,咱们回家。”

皇帝派了大监亲自送到宫门门口,以示安慰和重视,他在一旁笑眯眯地观望,衾潇和衾嫆就算有一肚子话要说,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有劳公公了。”衾嫆看了眼大监,随后从袖中拿出一袋金叶子,袋子是那种不起眼的男子佩戴的,她不动声色地递给大监,面上笑容得体而亲和。

大监面不改色,俨然对收礼这事并不陌生,他娴熟地用宽大的袖子掩盖了动作,将钱袋塞进袖中,面上笑意更真切地深了深。

“哪里哪里,大小姐太客气了,这是杂家应做的。既然国公已护送到,那杂家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国公此番受了委屈了,陛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必不会让国公白蒙受冤屈。”

这话里的隐含意义,衾潇佯装没听出来,只拱手谢皇恩。

衾嫆心照不宣,冲大监点点头。

她前世便听楚唯说过,皇上身边的这个大监冯公公,手上一直不大干净,但他很圆滑,虽然手里收了不少钱,但他却是最能揣摩皇帝心思的宫人,也知道如何做到左右逢源,都不得罪。

总之,钱给的多,他这张口会开,却是要审时度势之下决定要说多少,说多深。

这个暗示,衾嫆便知道,老皇帝对日渐只手遮天的江陵王本就心怀不满,如今更是借用前朝之事来陷害忠臣……

再怎么昏庸的皇帝,那也是闭眼酣睡的狮子,逼急了,还是很恐怖的。

一上马车,衾潇脸上的憔悴和沉稳便被笑容取代。

他抚着胡子,眯着眼笑得有几分狡猾,“这回,陆老贼想要全身而退,不可能!”

衾嫆闻言,便知这一晚上在皇宫中,父亲应该是有所获,聪明地没有问,只是轻轻抚着袖口的花纹,眼底微微漾开了笑意。

“江陵王府的气数,也是时候尽了。”

眼底是和楚漓如出一辙的,清明静默又含带几分锐利。

第219章 动作

“王爷。”

管家赶到书房前时,就见江陵王整个人都充满了急躁,来回地走动着,全然没了平日里把玩着核桃不紧不慢的潇洒镇定。

见管家进来,江陵王眉微微拧着,压低了声音,语气严肃地询问着,“你去将府上账本能销毁的销毁,不能销毁的就放……放库房,对,库房里有些东西赶紧烧了。还有,城外那百亩田,你赶紧找个靠谱的奴才去,转移到别人名下!”

管家一一记着,额头不禁也沁出汗来,王爷这一番举动……看来是大事不妙了。

江陵王却仍旧催促着,“都记住了么!”

“记下了,老奴这就去办!”

“快去,记住,千万要小心行事!”

管家慌里慌张地不迭点头,然后疾步朝外走。

此时,陆荣走过来。

他看起来消瘦憔悴了不少,自打那次茶楼回来后就将自己锁在房中,出去过一次,买醉和人起了冲突被揍了一顿之后,觉得十分丢人,更加不愿意出府了。

这次过来是因为一直被瞒着镇国公府的事,结果他晚上睡不着出来练拳,就听到小厮说什么镇国公被放出来了。

还说现在上京已经开始传,说镇国公被陷害一事,就是他父王所为。

如今皇上已经将这件案子交给了成王来查,还说形势对他们江陵王府不利。

“父王,是不是你?”

陆荣身上的袍子看着都宽松了不少,脸上肉也少了,下巴上还有些胡茬。

他忽然的诘问,叫江陵王有些怔愣,不过他心情本来就很差,看到陆荣不修边幅地晃荡过来,不禁火冒三丈。

“你这副鬼样子是要给谁看?本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听不懂你说什么,要是没事做,就去军营待几天!”

面对江陵王的咆哮呵斥,陆荣只是沉了脸色,抿着唇,继续追问,“父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儿子就问你,镇国公一事——是不是父王幕后指使所为?”

“啪——”

江陵王现在一听到有关衾潇的事,就忍不住火气,偏生陆荣还一直追问,他忍不住一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叫陆荣往后趔趄了一步,撞在了门板上。

嘴角都破皮流血了。

“混账东西!我是你父王,你怎么和我说话的!胳膊肘尽往外拐!滚,滚回你的院子,没我的命令不许出府一步!”

打完不孝子,江陵王气消了些,随之而来的却是对陆荣的担忧,就他这个鲁莽又直率没心眼的性子,如今外头乱得很,搞不好就被套了话去。

陆荣伸手揩去嘴角的血迹,狼狈却又不屈地望向怒火上的江陵王,只觉得满心的寒意。

“父王,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你的长子,更是江陵王府的继承人,有什么事你应该告诉我——至于镇国公,他是忠臣,你如果真的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算计他……这,这只会是葬送我们……”

“够了!滚出去!”江陵王不想听陆荣这一套说辞,气得就要拿砚台砸他。

恰好这时,外头通传说郡主陆倩来了。

陆荣一听到自己亲妹妹的名字,表情却是更加冷漠。

他抿着唇,冷着脸便往外走,和莲步微移地行到门口的陆倩刚好碰上。

陆倩穿了一袭白裙,看起来柔弱可人,见到狼狈憔悴的陆荣时,眸子闪了下,挥挥手,让婢女退下。

然后缓缓走上台阶,轻柔关切地问陆荣,“兄长这是怎么了?同父王吵架了么?脸还好么?”

她说着,作势伸出手帕的样子,陆荣瞧见了,深深嫌恶地拧起眉头,目光冷淡地瞪着陆倩,然后避开。

伸手就抓住陆倩的手腕,他咬牙切齿地说着,“陆倩,你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还嫌利用你嫡亲兄长利用得不够么?”

他这些日子的颓废,与其说是羞于见人,尤其是衾嫆带来的,不如说因为陆倩这个他从小呵护着长大的亲妹妹,看着纯真柔弱,哪知骨子里却如此歹毒,将他利用得渣都不剩。

一开始陆荣还被陆倩那套为了他好才剑走偏锋的解释给蒙蔽了,可等他自己细细想过并且命自己的小厮暗中查了一番后,才知道……

原来陆倩为了害衾嫆,不惜毁掉女儿家清白,还搭上自己亲哥哥。

这是怎么歹毒的一副心肠?

可面前这个少女,怎么做到,还能这么柔弱无辜地装作关心他的样子?

不会愧疚?

“兄长,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陆倩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但面上不改柔弱笑容,说着,微微委屈地撇了下便嘴角。

“呵,装,那你接着装。陆倩,我这几天在想,是不是你心里一直恨毒了我?要不然只是为了对付你不喜欢的人,你何必搭上自己的亲人?”

“兄长,你捏疼我了!父王!”

陆倩闻言,不禁心底一咯噔,眼神闪烁了下,忙呼喊书房里的江陵王解围。

心里却是纳闷,陆荣这个蠢货,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江陵王闻声出来,就见到陆荣抓着陆倩手腕,而陆倩一副害怕的样子,他气得就想踹一脚过去。

哪知,陆荣先松了手,只是他面上的怒容一点一点散去,只剩下冷漠讥笑。

“你不会一直伪装得下去的。”

他眼神仿佛在说:我等着你被揭穿伪装,跌下神坛的那一刻。

无端的,这是陆倩第一次,这么怵她这个草包兄长。

心里有些慌,但她还是没有表露出来,盈盈笑着回身向江陵王问安。

陆荣一甩衣袖,便扬长离去。

而江陵王却是将温和之色掩去,目光冷凝甚至带着几分谴责地望着还能浅笑淡然的小女儿。

“陆倩,父王警告过你,不要将手伸到你的至亲身上,尤其是你的兄长。”

江陵王看着对陆荣严厉苛刻,但他始终将陆荣当整个王府的希望看待,心里十分重视。

而陆倩的小动作,一开始或许他不知道,但后面陆荣暗中查陆倩的小动作时,他才得知,自己这个看着柔弱无辜的女儿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陆倩面色一僵,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女儿听不懂父王说什么……女儿真的什么都没做……”

“够了,做了就是做了,于事无补。你最近不要有小动作,可以的话,和惠王保持下联络,如果你的手段能使到他身上,保住王府的话,父王可以既往不咎。”

最后这段,江陵王眼里的暗示,叫陆倩不由抬头,瞧见后,她面色一白。

咬着唇,好半晌才呐呐接了句,“女儿……知道了。”

手里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

第220章 灯会

“小姐小姐,如今大街小巷都在传,说,说是江陵王陷害忠良,企图把持朝政……今天,今天京兆尹派人去镇压那些茶馆说书的,但,但现在已经传遍了,拦也没用了!”

春花进了屋,忙从秋月手里接过一杯水,仰脖喝了口润润喉,然后向衾嫆汇报着自己从外面打听到的消息。

彼时,衾嫆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闻言,微不可闻地笑了声。

眯着眼看着自己这把干净的剑身,语气轻缓地说着,“流言有时候,便是侵蚀顽固的石头的那滴水,只要时候到了,能给你水滴石穿。”

江陵王不是仗着自己深受皇宠而肆无忌惮么?

那她就给他看看,是百姓的流言更能撼动君心,还是他那几十年嚣张中被消磨得殆尽的君臣信任能打动君心。

“小姐,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春花好奇地问。

衾嫆将佩剑收到剑鞘中,闻言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说着,“好像我还没怎么出手,江陵王就忍不住自己往地狱里跳了。”

也是逼急了,居然暗中想销毁账册,转移田产。

只可惜,家大业大,哪怕常年不在上京,却暗中让自己府上的奴才四处侵占良田,不知道霸占了多少无辜可怜人家的田地。

这么多产业,想要一时间专业,还不被发现?

衾嫆冷笑地想,怎么可能。

果然,傍晚,楚旸接到了一封密报,说是江陵王府上的管家正在转移田产,并且打算今晚集中销毁一批账册。

楚旸下意识想的是用这个把柄拿捏江陵王,然后暗中将这些田产中饱私囊一些……

谁知,底下人欲言又止地接了一句,“王爷,送信的人……说自己被江陵王侵占良田害得家破人亡,希望王爷替其主持公道……不然,便会将这事告御状……”

言下之意,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根本不可能了。

楚旸闻言,咬了咬牙,啐了口,思前想后,还是抿着唇沉闷地说了声,“知道了,滚下去吧!”

那也没关系,只要他拿到了江陵王这么多罪证,上交给父皇,还愁父皇不会嘉奖于他?再说了,楚唯和江陵王府不是要结亲么?

江陵王出事,不管楚唯插不插手,最后都会成为一个污点,父皇再怎么宠爱他,也会忍不住猜忌。

越想越觉得这才是明智之举,楚旸便立马召集人手,又命人偷偷去一趟府衙,找知府借了人手——这也是楚旸难得高明之处了,借了官府的人,到时候就算江陵王想要说是他栽赃陷害,都没有机会。

“出发。”

与此同时。

“木槿,这身如何?”

端王府中,楚漓指着榻上一堆华服里的靛青那件,语气带了几分不确定地问着。

木槿闻言,看了眼,面上抽了抽,“挺好的,殿下。”

“不行,太素。”楚漓却听完后,又盯着那衣裳看了几眼,自言自语似的摇头,否定道。

“……”

无语凝噎了下,木槿不禁嘀咕一声,“您这来来回回都挑选不下五回了,不就是衾小姐约您么……这么紧张,还装不在意呢。”

他的嘀咕声实在是不小,守在门口的书语都听到了,不禁摇头,给自己的小伙伴爱莫能助的一声叹息。

楚漓正放在月白那件的手一下顿住,回头轻飘飘地瞥了眼立在那嘀咕的木槿。

“你很闲?”

“不,小的一点都不闲,木槿去给主子备马车,免得耽搁了赴衾小姐约的时辰。”木槿察言观色的本事又回来了,忙殷勤地拉出衾嫆当挡箭牌,“对了,殿下,新得的那些樱桃,要不要给衾小姐捎上?”

一提衾嫆,楚漓就忘了要数落木槿,面上笑意真实了几分,“对,樱桃她是喜欢的,都捎上吧。”

末了,他看了眼榻上墨蓝文锦华服,最终选了这件。

这厢楚漓在为了三天前衾嫆命人过来说,今晚淮河湖畔有灯会,说要约他一起画舫上赏灯看夜景而做准备。

那厢衾嫆也让春花秋月替她梳头着妆,挑选了一圈衣裳。

春花直抿嘴乐了,“小姐这样子,看着像是恨嫁了呢!”

不然大胆地让人去请端王殿下看灯会,又担心他在外坐轮椅会不适,提前租下了画舫?

谁家小姐像她们小姐一样,一点女孩家该有的羞涩矜持都没的?

隔着镜子瞥了眼春花,衾嫆扶了扶发间的钗子,哼了声,“你这小丫头,又在挤兑你家小姐!改明儿,我先把你嫁出去再说。”

正替衾嫆戴耳环的秋月一听这话,立马抿着嘴轻柔地笑了,眼里都是看热闹的戏谑。

“哎呀秋月你看小姐她——”春花一下红了脸,跺了跺脚,没调侃到衾嫆,反倒是自个儿羞得不行。

“行了行了,你呀,就贫嘴,也是咱们小姐大度不和你一般计较,换在别的府上,早拉出去打板子了。”

秋月替衾嫆戴好红珊瑚耳坠,温和又促狭地对春花说着。

“行了,时辰不早了,再不出发就赶上人多了。”

衾嫆对着镜子看了眼镜中人比花娇,胜似骄阳的美丽面容,自己都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美得有些不真实。

抹了口脂后,她便起身,身上绯色的裙子耀眼夺目。

身后的婢女不禁小声惊呼赞叹。

“小姐真美!”

衾嫆嘴角翘了翘,美目弯弯,拿起枕头下的剑穗,放进袖中藏好,然后才带这婢女出门。

好在镇国公府没那么森严的规矩,实际上是有的,衾老夫人对衾嫆喜欢外出是很不喜的,只可惜年纪大了,也没法天天盯着孙女。

再有个宠女如宝的衾潇在中间打掩护说好话,衾老夫人说了几次后发现无效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衾嫆从后门出去的,坐上马车,走的小道。

“小姐,成王带着府兵和官兵去江陵王府了。”

坐上车时,驾车的是春花的表哥,一名长相斯文中带着两分不羁痞气的年轻男子,他压着声音,向衾嫆汇报动向。

“对了,那个陆郡主今晚出门了,好像是约了惠王。”

坐在车内撑着额头一切尽在掌握中并不担心的衾嫆,听到这句,不禁眯起眼角。

这两人碰面……

总叫她心里不放心。

第221章 樱桃

“小姐,到了。”

春花掀开车帘,手伸出,扶着衾嫆下车。

“秋月陪我过去就行,这里这么热闹,你们俩去逛逛吧。”

看了眼立在一旁,单脚微微点着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春花的男子,衾嫆了然地笑笑,递给春花一袋银子,促狭地眨了下眸子,轻轻将她推过去。

“小,小姐!”被衾嫆猝不及防地推了下,春花趔趄了一步,就被人扶住肩膀,她浑身一僵,脸上就染上红霞,羞赧地看向衾嫆,咬着唇,“你,你去找你的未来夫君吧,我不理你了!”

说着,转身就跑。

她表哥识相地立马追过去。

轰——

本来打趣自家婢女的衾嫆,反过来被调侃,一瞬脸上有些烧得慌。

这个春花真是的!

秋月替衾嫆将斗篷掩好,温声提醒着,“小姐,该上船了,端王殿下在等着了。”

她一提醒,衾嫆回头,才看到她租的画舫船舱内点了灯。

忙捏了捏斗篷帽子边角,往下压了压,脚步朝着画舫行去。

“你先将马车驾到别处,一个多时辰后再来湖边等候。”

脚步顿了下,衾嫆转过身,吩咐了车夫一声。

画舫上,船舱内。

“这衾小姐怎么还没到啊?”

木槿嘀咕了一声,他们都来了小半个时辰了。

楚漓坐在团垫上,面前是袅袅冒着气的香茶,面容俊朗清秀,神情温润自若,没有丝毫的焦急不耐。

闻言,还温声安抚急性子的木槿,“是我们早到了。”

木槿咳了声,“主子说的是。”怎么不是?提前那么久出门,还不是担心人衾小姐等他?

看破不说破吧。

衾嫆站在船舱门口,脚步停下,她不知为什么,又开始紧张了。

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轻轻拍了怕自己的脸,然后小声地问秋月,“我发髻可曾乱了?妆容还能看么?”

她脸上有些红,抿着小嘴,表情拘谨,呼吸都跟着紧促几分。

秋月见她难得这般在意自己的形象和美貌,不禁抬手抵着唇忍笑,抿了抿嘴角,正色地摇头,“没有。小姐放心,你今天美艳动人,谁都无法与你媲美。”

她的话叫衾嫆微微睁了下眸子,很小声地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眼睛微微扑闪着,看起来紧张又认真,这样的衾嫆,看着倒有几分十四五岁少女该有的羞涩纯真。

和平日里神秘高冷,老成嘴巴有些刻薄的大小姐,有了出入。

她再三点头,给予衾嫆鼓励,指了指木门,小声地提醒她道,“进去吧,别让殿下久等。”

这句话,叫衾嫆一下忘记自己形象的问题,挺直了背脊,收起脸上的小慌张。

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庄正经。

秋月轻轻推开门,衾嫆走了进来,只见楚漓单手杵着脑袋一侧,微微偏着头,凝望着她。

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

带着三分戏谑,三分暖意,三分宠溺的笑。

叫衾嫆脸上才缓下去的羞红,又立马升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她和秋月小声的对话,估计被这家伙都听了去了。

一下就有些尴尬,低下头,咬了咬唇。

“木槿,你带秋月出去喝喝茶吧。”

楚漓多了解衾嫆?

一见她垂头咬唇就知道她是害羞和尴尬了,便看了眼船舱中显得有些“多余的”侍从,温声吩咐着。

木槿巴不得带着存在感过高的秋月一道出去,给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呢?

立马笑眯眯地应着,“是!秋月姑娘,殿下特意给衾小姐带了冰镇的樱桃,留了点你和春花几个,走吧,跟我去拿。”

故意高声将“特意”两字强调给有心人听,木槿说完,不忘冲闻言面色有些赧然的楚漓使了个眼色。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主子要是再不加把劲,可就太叫人着急了。

衾嫆闻言抬头,笑了。

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樱桃!

心里甜滋滋的,便手伸到背后,轻轻给秋月比了个“出去等我”的手势。

本来还想着哪怕是未婚夫妇也不适合独处一室,她留下来至少可以看着点,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哪知道,凡事都很冷静有分寸的小姐,一遇到和端王殿下有关的神……就显得十分小孩子气和不成熟。

算了。

秋月一边担忧以后要是嫁过去了,小姐看着要强,但感觉好像会被殿下吃得死死的……一边却又摇头失笑,好在殿下看向小姐的目光,是其他人所没有的温情和专注。

总是操心端着的秋月,被迫不及待想带着她一道出去的木槿带走,留给室内二人一片清净。

“谢谢。”

楚漓动作优雅地给缓缓在自己对面坐下的衾嫆倒了一杯茶,衾嫆微微握着,嘴角翘了翘,笑着轻声道谢。

“尝尝看。”

楚漓见她稍微放松些,但还是拘谨着,只是浅笑不语,从身后的台子上拿起果盘,放置桌上,往衾嫆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果盘中是大颗大颗鲜艳的樱桃,被冰块簇拥着,还冒着冷白的气。

看起来,非常得让人嘴馋。

衾嫆眸子微微睁了睁,在前世,因为楚漓的身份尴尬,她嫁过去也只在一次宫宴上,楚唯命宫女送来,才吃到过。

基本上这样千里迢迢要耗费极多极大的稀罕物都是贡品。

她伸手,拾起一颗,放到唇边,张口,轻轻咬了一下。

有些冰,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唇齿味蕾上极大的享受。

她进食的速度加快了些。

像只小仓鼠一样,少了几分优雅,多了几分自在真实。

楚漓端着茶,但笑不语。

眼底只有她的影子倒映期间。

笑容宠溺而温柔。

“好吃!”

酸酸甜甜的,衾嫆因为吃到了喜欢的东西,表情餍足又欢愉,微微眯着眼时,看起来更加妩媚可人。

她笑得娇艳不自知,叫楚漓的眸光深了深。

“晚上不宜多食凉物,一会带回去,冰镇的话,还能放上一两日。”

楚漓温声提醒着某个一看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忍不住贪嘴的姑娘,神情满是温柔。

衾嫆嘴角撇了撇,但语气却乖巧几分,“好吧。”

第222章 互表

“国公他还好么?”

饮了一口茶,楚漓打量了眼衾嫆的眼下,没有青黑,心里才稍安,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衾嫆闻言,视线立马从樱桃上移开,转向他。

唇一勾,一个娇艳明媚的笑容便绽放。

“都挺好的,我也是。”

似乎是知道他也关心她的安危一般,衾嫆补了一句。

楚漓手微顿,视线有些躲闪地移开,不敢同她灼灼的视线相碰。

“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好啊,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衾嫆飞快地接了一声“好啊”,然后伸手抓住他温润宽厚的大手,后者下意识弹开,却拗不过她的力道,被死死地抓住不放了。

扑通,扑通。

他听见自己乱作一团的心跳声。

觑着楚漓微微赧然的脸,衾嫆的耳朵烧透了,可是她面上故作不显,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语气缱绻,声音呢喃,“不要推开我,你总是这样……明明我感觉到你是在意我的,可我一靠近,你就想推开我……”

楚漓没有再挣开,眸子里浮浮沉沉,像是望着衾嫆看向了她灵魂深处。

他想,或许她心里是真的有他了。

那他可以……拥有她么?

“衾嫆,一旦走向我,你便不能再后悔了。”

他深深地凝望着眼前这张美丽的面容,眼眸里有什么深沉的情绪在翻涌,无法平静下去。

在她微微疑惑的神色中,他有些自嘲又有些紧张地说着,“跟着我,一定会有一段很难熬的路要走,我不想你吃苦。并且,我并非你所看到的这般温良无害……”

他一直都知道,她怜惜他的身世和处境,喜欢他温润无害的外表和安静柔和的性子。

只是,她不知道,他的阴暗面。

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可内心深处却有个邪恶的声音在叫嚣着,想要拥有她,独占她,让她只属于他,只看着他,想着他。

包括阳光照射不到的那面。

她永远不会明白,他远比她想象中,要更在意她,却只能隐忍克制,怕自己澎湃的感情吓着她。

衾嫆沉默是因为,她从未想到,一直不肯敞开心扉不肯接受自己好意的楚漓,会这般直接和果决地说出这番话来。

害怕?不,她怎么会怕?

她求之不得啊。

这是她到死那刻才意识到有多么重要的人,是她死后灵魂都不肯离去愧疚和牵挂的人,是她重生后想要护着宠着的人……

一开始,她也以为自己只是想弥补和报恩,可时间久了,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她想念他,她牵挂他。

她喜欢他。

“不会。”

衾嫆的手有些微微发颤,那是激动的。

她喉头哽塞,紧张地抖着唇,摇头,再摇头,发间的珠钗微微晃动,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不管你是温柔的楚漓,还是暴戾的楚漓,不管你是完整的还是残缺,我也不管你扶摇直上还是会坠落云端……我,”衾嫆脑海里浮现前世种种,语带哽咽,美目盈盈闪着泪光,专注地望着他,“只要你是楚漓,我就跟定你!”

她的前世已经后悔莫及了,这一生,她唯一不会后悔的,就是留在他身边,同生也好,共死也罢。

只要你是楚漓,我就跟定你。

楚漓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炸裂,有温暖明亮的东西包裹着他孤独冰冷的灵魂和内心。

眼眶温热,他手微微颤了颤,反手将她温暖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

“好,只要你不后悔,我会护你周全。”

一腔孤勇奋战,从未有人这般珍重他,而从今往后,她就是他最坚强的盔甲。

往后,他都为她而战。

“等我及笄,咱们就成婚。”

衾嫆眸子微微湿润,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话,点头,索性也不管什么矜持不矜持了,大胆地说着。

楚漓闻言,愣了下,随后唇边噙着一抹既无奈又欢欣的笑。

“傻丫头,这话该我来说才是。”

“都一样,反正你跑不了了!”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蜜的气味。

“对了,是不是你暗中帮忙让京中都传江陵王功高震主,陷害忠良的?”

衾嫆松开手,楚漓还有些失落,她倒是没留意,给他茶杯中添了水,忽而正色地问了一句。

她在京中,想不到其他人会这么做了。

楚漓没有隐瞒,如实点头承认。

“他害你爹,陆倩几次三番害你,我不能饶了他们。”

这还是衾嫆第一次从温温和和的楚漓口中听到这般霸气护短的话,不由得眉梢轻抬,唇角就翘了起来。

还不赖,她喜欢这种被护短的感觉,尤其是他。

“你我之间,我就不言谢了。今晚想必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

楚漓颔首,眼底划过一丝精芒,“楚旸好大喜功,江陵王送上门的把柄,他只会将这件事闹大,越轰动越好。”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楚旸今晚会行动。

至于江陵王,他再怎么老奸巨猾,初回上京,先前让底下人做的那么多贪赃枉法的事,以为仰仗皇恩就不会被动。

可惜,伴君如伴虎,莫说忠心耿耿之人都会被猜忌,他狼子野心日渐势大,还想利用前朝来扳倒镇国公府。

那就让他自食恶果好了。

至于陆倩——

“林琪近来如何。”

衾嫆抿着香茶,面容带笑,眼里波光流转。

“她本不是意志坚定之人,又被这么孤零零地关着,心志早就崩溃瓦解。”

言下之意,只要衾嫆想对付陆倩,林琪绝对能成为他们这边的证人。

“我关在柴房那个,也是时候放出来了。”

衾嫆放下杯盏,语气和缓,像是在说这茶还不错一般轻描淡写。

冬草?

楚漓微微诧异,“可你好像并不打算处置她。”

他知衾嫆看似无动于衷,实际上,还是有心放过那名婢女。

“她虽曾为陆倩所用,本性倒是还不坏,我又手里掌握着她母亲和弟弟,若这次她能将功补过,我不是不可以给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处置?她已经惩罚过冬草了。

让她关在柴房中,以为自己的亲人被陆倩杀害,心里都是对陆倩的仇恨,恨不得手刃她。

只有这样,她才会更加感激于自己,为自己效力。

衾嫆自认从头到尾自己就不是什么善良大度之人,若非看在冬草没有伤害衾枫这点,她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觉得我可怕么?”她忽然俏皮地问楚漓。

“不,你这样很好。”

太过心软的人,注定会挨打。

他想保护她,却也怕自己有疏忽的时候,所以她有自保能力和果断敏捷的心思,是好事。

衾嫆闻言,唇角扬起,笑容深了深。

第223章 抓获

“快,快点,动作轻点!你是聋了吗叫你动作轻点——这可都是重要宝贝,摔坏了你们拿命都赔不起!”

黑灯瞎火中,江陵王府后门,管家压着嗓子,指挥着一群黑衣人快速地搬着几口大箱子。

箱子太沉,其中两人一不慎,手滑,箱子摔了下去,管家瞧见了,眉毛气得一竖,神色凶恶地呵了声说。

“碰——”

忽然,门被撞开,众人心里跟着一咯噔,还未反应,便见一列人马举着火把冲了进来。

且个个佩戴着武器,手中的剑指着黑衣人和管家,令他们老老实实举起手,不要轻举妄动。

“拦住他!”

管家意识到大事不妙,立马给一名黑衣人使了眼色,后者刚要去通风报信,就被最后出场,进来的楚旸言简意赅地命人拦住了去路。

糟糕。

“成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管家脸色白了白,手攥着微微,手心冒出汗来。

他强作镇定地往前一步,挡在箱子前头,试图拖延时间。

楚旸拢了拢自己的袖子,闻言轻蔑冷笑,“做什么?来人,将他们都拿下!”

夜色中,楚旸一对眸子像是凶残的狼,盯上了猎物,他嘴角噙着邪魅而得意的笑。

“成王殿下!小人们犯了何事你要抓我们?这里可是江陵王府……你不能无缘无故抓人!”

管家万万没想到,做得如此隐秘和小心了,还会被人盯上,他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心里一阵打鼓,可面上却不得不继续做出一副正直而不屈的样子来。

这么大动静,小厮应该已经发现了,去通报给王爷了吧。

他心里这么祈祷着。

却不料,楚旸就是个混不吝的,他先前因为宫女的事,被皇帝狠狠教训了一通,还连累母妃至今还禁足。

他急功近利,知道要是不快点,江陵王那个老狐狸过来了,就不一定能顺利将人赃并获带走了。

所以,他直接挥手,“带走!”

先将这些人拿下,这个管家是江陵王老匹夫的心腹,他先带回去严刑拷打,就不信套不出有用的证据来。

江陵王怎么都没想到,成王动作会这么快!

这么快就罢了,他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从后门包抄,将他的人和那些箱子给带走了……

藏在暗处的暗卫倒是想出来,可楚旸带的人马众多,又没有江陵王的命令,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偷偷去寻江陵王想对策。

“啪——”

彼时,江陵王正卧床休息,听到暗卫急急忙忙的通禀声时,立马掀了床幔,批了衣服下床。

听完暗卫的描述,他脸色铁青,抬手就将手边的花瓶给打碎。

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惨白桀然。

“去,给惠王传信去——”

人赃并获,如今,只能是想办法将损害降低到最小了。

如果惠王肯出面,至少,他的罪行能掩盖一半……

这会儿惠王和他女儿在一起,不看僧面看佛面,江陵王一时想不了那么多,甚至还找人去宫里给李贵妃传信。

楚旸带着罪证急急忙忙就赶往皇宫,他知道江陵王老奸巨猾,若不赶在他后招之前动作,想要一举扳倒他,便难了。

而此时,湖上,楚漓和衾嫆相邻的画舫上。

陆倩一袭白裙白披风,端的是柔弱可人,弱质纤纤的模样,我见犹怜。

她一双盈盈美目,顾盼生辉地望着对面优雅而坐的楚唯。

“殿下,听闻你喜欢字画,倩儿苦寻良久得了一佳作,不知,可入得了殿下青眼。”

她微微羞红着脸,将画轴往前递于楚唯,语气柔婉。

对面的楚唯却始终像个老僧入定似的,不动声色,脸上那一贯的优雅温和,叫人看不出喜好来。

他目光从画轴,移到柔弱温婉的陆倩的脸上,眼底深了深。

这些女人,不管是容惜也好,陆倩也罢,表面上都是柔弱美貌,内心却狠毒难测。

这些时日,他暗中调查过陆倩,得到的情报让他不寒而栗。

她看起来比故作柔弱的容惜要真真切切地柔弱许多,谁能想到病弱高贵的江陵郡主,暗地里会做出这许多令他一男子都觉得胆寒的事?

真是一条会伪装的毒蛇。

就好比现在,她明明心里喜欢的是楚漓,却能对着自己虚与委蛇,讨好奉承。

这副作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内心仰慕自己呢。

他轻笑一声,声线清越悦耳,陆倩抬眸,却总觉得他这声笑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

“既是郡主所赠,无不喜欢之道理。”

楚唯将画接过,缓缓打开。

待看清画像时,他瞳孔微缩,表情却古怪地变了下。

飞快合上。

他笑意淡了去。

“郡主何意。”

语气也冷凝了下来。

楚唯其人,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道感觉,但不笑时,却真真切切展现出他皇子的高贵和冷傲。

陆倩顶着这股视线的威压,微微抿了下唇线,才神色如常地笑笑。

“殿下所想,便是倩儿所愿。”

她微微垂首,纤细优美的脖颈露出一小截来,眨了下长睫,掩盖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冰霜嫉恨。

“殿下,这是倩儿寻天下最得力的画师所画的画像,堪比真人。若殿下不喜……那倩儿便收回吧。”

说着,作势要伸手拿过画像。

楚唯抬手,按住了她微凉的手背。

陆倩身子一僵,本能地想要抽回手,但随即想都什么,抿着唇,娇羞地低了头。

“既是郡主所赠,虽是不妥,但本王也只好收下。”

楚唯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审视着陆倩,画中美人,不是别人,却是衾嫆。

不知陆倩从哪寻的画师,竟是画功了得,能将这画中人画得惟妙惟肖,竟像是活了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甚至连衾嫆眼中那三分冷艳三分讥诮三分流光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好一个陆倩,他都未曾发觉自己对衾嫆有了旖旎想法,却叫她洞悉了。

这样的人,更不能留在身边了。

想要威胁和拿捏他把柄的女人,怎能安心置于后宅?

“不好了,殿下,江陵王府出事了!”

这时,一声焦灼的通传声打断了他们。

江陵王府出事了?

陆倩脸色骤变,楚唯微微蹙了下眉头。

第224章 取舍

待江陵王府的人通传完后,陆倩几乎是立马便向楚唯求救。

“殿下,求你救救父王,这一定是成王的阴谋,父王他是被陷害的!”

她说这话时情真意切,不知情的人,还真会被她这双会骗人的眼睛和这张脸给骗了去。

楚唯可不是。

他了解内情,知晓江陵王这些年暗地里没少中饱私囊,原先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如今……

这把柄却是落在了一心和自己作对,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楚旸手里。

那就一个不好,便会引火上身。

“你在这照看郡主,本王,去一趟皇宫。”

楚唯抿着唇,心里担忧的是,江陵王只怕是已经命人通传给了皇宫中的母妃。

于是,他脚步一顿后,便加快了速度。

陆倩站在原地,却是不放心,刚要追出去,便被楚唯的人给拦住。

她眉心一拢,顿时心里不安起来。

总觉得,楚唯没那么轻易帮助江陵王府。

怎么办……

若是女儿家的勾心斗角,陆倩倒是在行,可一涉及朝堂诡谲,她便束缚不前,慌不择法。

隔壁画舫的楚漓自然听到了这番动静,他微微靠近船一侧,掀开帘子,朝隔壁的画舫看了眼。

便瞧见楚唯的人,拦在船舱前。

而楚唯,步履匆匆,已经带着人上岸了。

“怎么了?”衾嫆见他望着外头,不禁好奇,起身走了过来。

“嘘。”

楚漓见她走过来,轻轻伸出一指,抵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然后指了指岸上,以及隔壁的画舫。

冰雪聪明如衾嫆,须臾便明白了。

她眨了眨眸子,无辜地煽动着羽睫,冲他示意。

这动作,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又说不出的撩人。

手指下是温润柔软的唇瓣,楚漓仿佛被烫了一下般,撤回了手指,面上一热。

“楚旸动作倒是快,看来楚唯是急着进宫救他老丈人了。”

衾嫆这带了几分调侃讥讽的声音,以及这声“老丈人”的称谓,叫楚漓眉梢一挑,不由得心里愉悦起来。

面上笑容也深了深,但很快,却是摇头,语气带了几分薄凉地讽刺着,“不,江陵王这次必无法全身而退,而陆倩也洗脱不了那些罪名……楚唯其人,看似斯文温柔,实际上最是无情冷血。

他那般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楚旸这次是要拿江陵王府来对付他?”

“你的意思是……”衾嫆瞳孔一缩,仿佛明白了什么。

“恩,他非但不会保,反而——大义灭亲,撇清自己。”

楚漓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峭的幽光,哼笑了声。

闻言,衾嫆沉默了。

这倒是楚唯会做的事。

毕竟,明哲保身,弃车保帅的事,楚唯惯会做了。

呵。

陆倩恐怕到死都不会相信,她们所谓的大腿,根本不是那么好保的吧。

“怎么了?”

衾嫆的视线有些复杂地落在楚漓身上,后者察觉到了,不禁疑惑地问她。

她微微摇头,将心头的怪异挥去。

“没什么,只是觉得……原来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

楚漓一愣,随即面色有些古怪,咳了声,别过头,挠了挠耳朵,语气柔和了下来。

“你不会觉得我心机深,可怕么?”

一不小心,暴露了。

他心里叹了一声,大意了。

“不会呀,你这么聪明,我们正好相配!”

哪知,衾嫆现在就是个没皮没脸的,说话也不羞不臊的,天真烂漫地来了这么一句。

楚漓:“……”

怎么现在衾嫆越来越……

他表情带着几分无奈,却更多的是宠溺。

……

“母妃。”

楚唯急匆匆地和正盛装出了寝殿门的李贵妃撞上。

见到楚唯,李贵妃微微一愣,脸色不是很好看,凝着眸子沉声道,“你都听说了?”

楚唯缓缓点头,“是江陵王的人通知母妃前去父皇那说情?”

见他虽神色冷凝,却不焦急的模样,李贵妃不禁微微蹙了下眉心,感到几分不解。

但还是叹了声,点点头,“是啊,谁成想,这楚旸竟有通天的本领,一招便要置江陵王于死地了。”

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叫楚唯不禁心里更是沉了下。

好在自己赶来及时。

“母妃,不可。”

他冲李贵妃摇摇头,语气冷静地对李贵妃说了些什么,一开始李贵妃还脸色骤变,不同意地反驳了他。

但等到楚唯最后说了句什么,李贵妃瞬间浑身一震,眸子缩了缩,好半晌,才攥着手中的帕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声音有几分无奈地说着,“既然你都想好了对策,那便依你吧。”

说着,扶着嬷嬷的手,转身回了寝殿。

“母妃英明。那儿臣这便赶在楚旸前解决此事。”

楚唯恭敬地朝李贵妃拱拱手,随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内。

“父皇,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楚旸匆匆推开拦住他的太监,在大监通传一声得到允后,他急急忙忙地进了内。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老皇帝坐在书桌后,神情微恼地瞪了眼冒冒失失的楚旸,皱着眉头,不悦道。

楚旸忙端起神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冲老皇帝飞快地说着,“父皇,儿臣奉命彻查镇国公受冤一事,竟是查到了江陵王府——不少贪赃枉法,勾结官商的证据!”

他一本正经,正义凛然地说罢,打量了眼慵懒地靠着椅子的老皇帝。

老皇帝没说话,只手指曲起,轻轻敲着桌面,好一会才幽幽地眯着眼问,“证据呢?”

楚旸一听,便忙对外唤了声,“来人,将人证物证带进来!”

不多时,外面的人带着几口箱子和颤颤巍巍的管家进来。

一经盘问,管家禁不住楚旸的手段,又畏惧老皇帝的威严,便真真假假地招了些。

但那些个箱子却是最有力的证据,做不了假,一下便坐实了江陵王这些年以权谋私,侵占良田、收受贿赂、的罪行。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皇帝拍着桌子,气得咳嗽了几声,怒目而视着这些个金银财宝还有地契、房契,声音饱含了怒火。

“来人啊,将江陵王抓起来,关押天牢,听候审问!”

第225章 难测

“父皇,这江陵王虽是犯下了死罪,可……可他嫡女是三哥的未婚妻……此事,您看,该如何……”

楚旸一听老皇帝这么果决就下了命令抓人,不由得心里一乐。

面上却故作为难地开口,将祸水东引到了楚唯身上。

“这个你不必担心,唯儿,出来吧。”

老皇帝却只伸手,做了个让楚旸停下的动作,随后轻轻敲着桌面,对着屏风后,唤了一声。

楚唯?

怎么会!

楚旸脸色一僵,身子晃悠了下,难以置信地望着从屏风后走出的楚唯。

这……

他将惊诧的视线投向自己的父皇。

老皇帝沉吟一声,“唯儿洞悉江陵王府贪赃枉法的阴谋,大义灭亲向朕揭发,不过老四你这回做得也不错。朕对你很欣慰。”

什么!

楚唯居然……

楚旸难以置信地望向一旁恭顺立着看起来有些哀痛之色的楚唯,只觉得眼底一片红。

该死的!

万万没想到,楚唯竟然舍弃了江陵王这么大一助力,明哲保身不说,还给父皇留下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印象!

如此一来,自己哪怕是得了父皇的嘉许,有了楚唯在前,他只能算是个办事得力的!可楚唯不一样了,他撇清自己的干系不说,还在父皇面前博取同情,只要父皇怜惜他……

就不会查他,反而会因为此事,给他别的赏赐来安慰。

该死的!该死的楚唯!

他都故意放江陵王府的人进宫给李贵妃通风报信了,没想到还是被楚唯捷足先登了!

“为父皇分忧解难,是儿臣的本分!”

楚旸低下头,将眼里的不甘和愤怒掩盖。

“好,是朕的好儿子!此事你有功,朕就将查办江陵王的事,全权交给你了,老四,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老皇帝似乎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起身,说完就挥了挥手,“行了,朕先回去歇着了,你们自行处理,其他的,待案子结果了,再朝堂上说吧。”

语毕,他被大监搀扶着,离开了御书房。

好歹是曾经拜了把子的交情的兄弟老臣,没想到对于江陵王贪赃枉法被抓一事,除了一开始的震怒之外,老皇帝全然没有一丝心寒或是痛心的表现。

可见,说什么江陵王得圣宠眷顾,也不尽然。

皇帝的心是冰冷的,对谁都一样,他只爱自己。

意识到这点,楚唯出去的时候微微扯了下嘴角,果然,这步棋,走对了。

“你很得意吧,三哥?”

走在后面的楚旸忽然急促下了台阶,一把抓住楚唯的手,捏着他的袖子,冷冷地眯着眸子凝着楚唯不显山不露水的脸。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唯面色如常,拂开楚旸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语气平静又有些怅然,“我怎么会得意呢?该得意的难道不是四弟你么?”

说着,他理了理袖子,“今晚心情不太好,四弟立了功得了父皇奖赏,本该陪你喝一杯,但抱歉,我先回了。”

“楚唯!”

楚旸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到,他咬牙切齿,眼里一片阴鸷,“你给我等着!”

我不会一直输给你的!

第226章 假象

“母妃,母妃,父王被带走了!”

陆荣慌慌张张地跑到江陵王妃的院子里,在她屋前,喘着气喊道。

门开了,江陵王妃披头散发地走出来,她保养得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憔悴和阴鸷。

看向陆荣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期冀慈爱,“阿荣,我给你外公寄了一封书信,你是我们的嫡长子,皇上就算不念及你父王的情面,也会顾及到你外祖一脉……”

她说着,上前一步,摸了摸陆荣乱糟糟的头发,给他理了理头上的发冠,“荣儿,你放心,母妃一定会保护你的。”

“母妃,你,你这是何意?”

陆荣听了,不禁心里一凉,总觉得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父王到底犯了多大的事,能叫母妃如此……

江陵王妃眼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痛,她咬着唇,“你不要学你父王,你妹妹倩儿……罢了,是母妃不好,没教导好你们,让你们兄妹俩,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心思歹毒……

以至于大难临头之际,你们还自相残杀,母妃没能力保全所有人,但你是我和你父王的儿子,你 必须活下去!”

话说到这,江凌王妃忙整理了下陆荣的衣襟,喊了一声自己的心腹婢女。

“让护卫赶紧送世子出城,拿着我的令牌,快去!”

婢女是跟着她多年的老人了,见她此时反应,便知是要破釜沉舟,保全王府的一条血脉。

“是!”

“不,母妃,我不走,我要跟你和父王一起面对——母妃,不要赶我走,我留下来保护你!”

江陵王妃看着这个时候苦苦哀求要留下来的儿子,不禁眼眶湿润,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哽咽,“荣儿,母妃不需要你保护,你要是真的孝顺,就给母妃好好活下去,再苦再难你也要活下去!”

见他一时半会想不通,江陵王妃直接朝着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后者沉默地抬起手,一个手刀砍在了陆荣后脖颈上。

将他打晕了,护卫立马扛起陆荣从侧门离开。

“母妃。”

不多时,陆倩穿着一袭白裙外罩一件五彩薄衫,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旧是面挂着柔弱可人的笑。

只是那眉眼间兀自添了几许阴冷偏执。

她忽然出现,叫江陵王妃愣住,随后,江陵王妃抹了一把眼泪,面上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温柔。

“倩儿你怎么这么晚不睡过来了?”

她像从前每次一样,温柔地替陆倩拉了拉薄纱,担心她冷着似的。

眉眼神情无不是一个母亲对宠爱的小女儿的关怀备至。

这让陆倩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心里像是被什么捶打了一下般,她恍然想到很多东西,很多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目睹和听到这个总是宠溺自己的女人对陆荣那个蠢蛋是如何筹谋和奉献的话,就这辈子可能都想不到的东西。

“母妃,我呢?”

她忽然握住江凌王妃的手,她的手总是凉的,常年捂不热,就和她这个人这颗心一样的寒凉。

江陵王妃目光闪烁了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脸的慈爱,“你怎么了?”

“别再骗我了!”

陆倩甩开了江陵王妃的手,面容冷漠如冰,眼神带着几分厌恶和憎恨。

“你一直装作很疼爱我的样子,每次陆荣稍微惹着我不快了,你就对他斥责,什么好东西都是先送我院里,我生病了你会守着我,抹眼泪……”

陆倩每说一句,眼里的恨意少一分,最后变成了疑惑和深沉,“可是,我才发现,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最爱的不是我!你最爱的,是陆荣,是你们明明蠢笨无用却就因为他是男儿身就被你们当作心头肉一样宝贝的陆荣!”

她言辞激烈,声音颤抖,指着面色一阵白一阵青的江陵王妃,“可我呢!就因我是女儿身,就因我从小体弱,你们把我当作瓷娃娃养着,却又因为你们的大业,就决定了我的终身大事,让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

可你们如果那么不喜欢女儿,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为什么不干脆在我出生的时候将我掐死了算了!”

“啪——”

江陵王妃忽然扬起手,给了陆倩一巴掌,将她打得蒙了。

她颤着手,咬着唇瞪着陆倩,眼里满是失望和谴责。

“你是埋怨父王和母妃了是么?”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陆倩,你以为你做的那些阴险毒辣的事情你父王和我都不知道吗!

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你那么蠢那么偏执的行为,我们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帮你收拾烂摊子!今时今日,你还没反省自己所作所为么?

要不是你撺掇,你父王不会急着对付衾潇,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利用自己的父亲兄长,就为了达到你得不到楚漓便报复衾嫆的目的!

可你看看,现在,你的父王锒铛入狱,你的家就要不保了,而你心心念念的男人根本不爱你,好不容易替你择的佳婿也根本眼里没有你!你知道么,你父王本没有这么快倒下的,就是楚唯,他在要紧关头选择了舍弃你父王!

但凡你将你那些阴险狡诈的心思用在楚唯身上,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有脸提吗?”

江陵王妃的话叫陆倩整个人都呆滞住了,她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母妃。

原来……

她做的那些事,母妃一直都知道。

不,怎么会呢?

楚唯为什么?

居然是他要置他们于死地?

接连而来的打击,让陆倩白了脸色,她身子颤栗了下。

“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江陵王妃只是用怜悯可怜的眼神望着她,面上有些悲凉地说着,“你骨子里薄凉得比圣上还要叫人心寒,陆倩,你总怨怼你兄长,可实际上,他曾是最无私心地爱护着你的人。

你如果手段再高明些,能将皇室子弟玩于手掌心之中,就像衾嫆,那我们也会继续这么纵容呵护着你。只可惜,你不是衾嫆,你连一个都掌握不住。”

衾嫆,衾嫆,又是衾嫆!

陆倩忽然身子一僵,吐出一口血来,当场气晕了过去。

“快,扶郡主进去!”

江陵王妃见状,眉心拧着,目露几分担忧。

第227章 情话

楚旸这次行动快准狠到连衾嫆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大概是想要急于证明自己,衾嫆和楚漓放出去的证据他都牢牢地抓住,该抓的都抓了,拷问的拷问,以至于最后一摞一摞的证据呈上去时,想要给江陵王求情的党羽都不敢开口了。

不过,楚旸手里拿捏了不少江陵王党羽的把柄,并且将这些把柄拿来威胁这些人,转而投诚他,为他所用。

“可这么一来,楚旸的势力未免过大……”衾嫆又偷跑出去,在端王府和楚漓下棋喝茶,提起此事时,还有些担心。

虽然她本意是要将培养一头猛兽同不可撼动的楚唯来抗衡,但楚旸本性阴险,若是叫他独大,只怕比起楚唯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漓执白子慢悠悠落下,对黑子显而易见的漏洞视而不见,没有一击堵死黑子的退路。

闻言,他温润的面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些把柄是从我这流出去的,你觉得,我会不会保留一份?”

他声音温柔轻和,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

衾嫆眸子微微一睁,随后抬手掩面有些感慨地笑了笑。

“瞧我,杞人忧天了,不过……你还真是让我感到惊讶。”

实在是,前世的楚漓不争不抢,什么都没参与,叫她以为眼前这个楚漓,还和从前那般,整日坐在轮椅上,看看院子里的落叶,喝喝茶,下下棋,便虚耗了短暂的光阴。

不过,她都能从鲁莽无状成长成如今的稳重冷静,楚漓腿好了,自然也不会如前世那般与世无争被动挨打了。

“姣姣,你须知,我无意同他们争夺什么。”楚漓却笑容微微淡了下去,他看向衾嫆的眼神带了几分忧郁深沉,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掩去,“那个位子谁坐都是坐,我要的,不过是护我们安好。”

如果不是楚唯将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他何须谋划?

他此生所求,都是一个衾嫆。

如今,他们婚事将近,如果不是楚唯虎视眈眈,李贵妃又心虚作祟不肯放过他,他自不必这般暗中筹谋,步步小心经营。

又来了,那种,说不出的古怪的感觉。

衾嫆看着楚漓,总觉得,眼前的楚漓,明明是她那么熟悉的那个,却有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很陌生。

她有那么一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般,也是重活了一次的人了。

但每次刚有这个想法,又觉得荒谬。

“我知道,只是你不要太辛苦,我不是弱女子,我能帮你的。”衾嫆丢下自己手里的棋子,转而去握住楚漓的大手,将脸贴上去,依赖地蹭了蹭,声音柔和下来,“就算是你要争那个位子,我也不会害怕退缩。

你进,我跟着你进;你退,我便陪着你退。”

总之,这一辈子,她心之所系都在他身上了。

楚漓看着忽然乖巧温柔下来的少女,她就那么缱绻温柔地握着自己的手,乌黑的长发划过手背,有些痒。

一片落叶落下,粘在了她发上。

就像是有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般,他伸出那原还有些犹豫的手,轻轻拂去那片落叶。

手却没有舍得收回。

而是轻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

一个安抚的,充满温情的抚摸。

“好。”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气氛很好,适合安静。

但衾嫆却忽然一个激灵,坐了回去,指着面前自己下着下着又开始惨不忍睹的棋盘,开口——

“那这盘棋能不能不让我了?”

“……”

“我这个臭棋篓子都看不下去了,总是让我怎么行?”

他就是这样,总喜欢忍让,所以才会被人欺负啊。

衾嫆想着,看向楚漓的眼神就愈发心疼了。

虽然不明白她突然有些和蔼的眼神是为何,但楚漓还是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很快又摇头,“让你,我心甘情愿的。”

她可能不知道,他只对她毫无底线地退让。

衾嫆一下没话讲了,脸上嫣然一片,忙别开了视线,心头跳得飞快。

这个人,真是,怎么这么,这么会哄人开心呢。

她前世果然是瞎了眼了,居然从没发现过,还总嫌他沉闷无趣。

……

“怎么会这样!”李贵妃气得掰断了一根指甲,疼得她脸色白了白,更显得阴鸷狠厉起来。

她拍了下桌子,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了的亲家,一下倒台,陆倩这门婚事是铁定不能要了。

她一想到江陵王那么大的靠山说倒就那么轻易地倒下,她心里就恨得不行。

德妃和那个孽种如今倒是风光得意了,甚至因为楚旸将这么大的案子给办好了,博得皇上欢心,赦免了德妃之前的禁足。

如今,那个贱人又开始侍寝耀武扬威了。

想到这,她就心口痛。

“娘娘,您也别气,这江陵王行事这般处处留有把柄,这样的靠山还好殿下当机立断地弃了,不然现下,咱们也要被牵连其中了。”嬷嬷见她不发脾气了,才端上一盏茶,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再说,因为殿下他大义灭亲之举,陛下如今对他也是正心疼的劲上,您啊,趁机多在陛下面前说说殿下 的苦啊之类的,才是正理。”

这番话,成功让李贵妃消了气,她端起茶,又放下,“是啊,还好唯儿争气,要不然……本宫还真是担心哪。对了,让你打听的合适的贵女,都打过了么?”

嬷嬷闻言,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来,呈给了李贵妃。

这上面不仅有贵女的姓名年龄家世,甚至还包含了其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私事和关系。

可谓是十分齐全了。

看了一圈后,李贵妃又想到楚漓可以娶镇国公嫡女,护国公的嫡女又定下的娃娃亲,登时又瞧不上这些个名单上的贵女了。

往旁边一放,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孙家那边,听说德妃最近有意在联络?”

嬷嬷:“说是要给成王选正妃呢。”

“哼,凭他,也配?”李贵妃忽然冷笑了一声,“他前些时日,不是丢了个宫女的子嗣么,你去,将消息透露给孙家那边——不,给孙家嫡长女。”

嬷嬷怔了下,随后似是明白了什么,立马恭声应了,“是。老奴这就去办。”

第228章 发疯

陆倩醒来时,发现她屋内的婢女在慌里慌张地收拾包袱。

她猛地坐起来,“你们,你们做什么这是?”

婢女们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甚至有人开始拿她的首饰了。

“大胆,谁准你们动我的东西的!”

陆倩见状,不禁瞳孔一缩,赫然震怒。

“郡主,您自身难保了还管这些身外之物作甚?还是先想想怎么逃过流放之罪吧!”

其中,她的贴身婢女,回头,冷笑地给她说了一句。

眉眼间都是对陆倩的不屑和恶意。

流放?

陆倩捂着喉咙,却还是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眼,“你胡说什么?什么流放!你说清楚!”

婢女们卷着包袱就跑了,生怕再晚一步就赶上宫中派来的人抄家似的。

却忘了,都是给了卖身契的人,哪里那么容易逃得了。

只要宫里头有心查,抓一个就完一个。

不过显然,这次宫里只抓主要的人员,那些个不重要的下人,都被赶出去了而已。

“母妃,母妃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流放,为什么要流放!”

江陵王妃盛装出现在陆倩门前,面容沉静冷凝,对周遭逃窜的下人视若无睹,眼里一片宁静从容。

有那么点,心如死灰的超然。

面对陆倩的追问,她只用漠然的口吻陈述着,“你父王定罪了,秋后问斩,而你和我,都要流放。”

流放啊……

她可是千金之躯,金枝玉叶,怎么受得了流放之苦?

陆倩身子一委顿,靠着床柱,勉强撑着,她瞪着江凌王妃,咬着下唇,咬出血味来,“那陆荣呢?他为什么会没事!”

“你父王认罪前,向皇上求情,将你兄长贬为庶民,禁于外祖家不得诏令永不返京。皇上念及一点旧情,赦了。”

江陵王妃淡淡地说着,甚至面上有了那么一丝笑来,她看着不甘不解满面憎恨怨怼的陆倩,轻声道,“这个王府中,谁都双手沾染鲜血肮脏,要说谁最干净,当属你兄长。所以,这就是命。作恶迟早会遭报应,只是时候未到……”

“你疯了!你在说什么疯话你!”

陆倩却歇斯底里地吼着,看向江凌王妃的眼神像是看仇人一般厌恶,“那我呢!我还年轻我凭什么跟着你受流放之苦!凭什么陆荣可以苟活我却要受罪!我不服!”

“你不服?”江凌王妃古怪地笑了,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忽然她拿出匕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陆倩的眼神依旧温柔慈爱,却叫陆倩浑身毛骨悚然,只听她说,“母妃就知道,我的倩儿和我一样,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孩子,怎么受得了这般屈辱呢?

所以啊,母妃心疼倩儿,我们不要受流放之苦,沦为上京百姓口中的笑柄……母妃想带着倩儿一起上路,一了百了,你说,好么,倩儿?”

“不,不要过来,你,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你要死你自己去死,你不要过来,滚开滚啊——”

陆倩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她抄起自己手边的枕头,身子往后缩,将枕头砸在步步紧逼的江陵王妃身上,身子紧绷,害怕极了。

她没有想到,她母妃经不住这场浩荡,竟然发疯到要拉着她一起去死?

“和母妃一起不好么?”江陵王妃被陆倩的枕头砸到,手中的匕首险些掉落,她脸上露出疑惑和狰狞的神情,握着匕首身子前倾,逼近陆倩,“你不爱母妃了么倩儿?母妃对你那么好,不忍你路上受侮辱,吃苦,沦为笑柄,苟延残喘地活着,要带你一起去极乐之地,不好么?”

“你滚开啊,滚开,谁要跟你一起死,你这个疯子,你滚——”

“啊——杀人了杀人了!郡主杀了王妃!”

陆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做了什么?她,她杀了她母妃?!

“郡主可真是大义灭亲啊!”

这时,屋顶上纵身一跃的冬草看着这一幕,没想到,不需要自己动手,陆倩就自食恶果了。

江陵王妃死不瞑目地瞪着陆倩,脸上表情定格在不敢置信和狰狞的疑惑上。

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倒地不起了。

陆倩手里握着血淋淋的匕首,脸色惨白一片,一口气没提上来,瞪着江陵王妃的尸体,摇着头拼命否认,“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她自己,是她,对是她疯了要我死——”

“呵,陆倩,你也有今天啊!”

冬草伸手,就想掐死陆倩,但看到现在依然光鲜亮丽的陆倩,她忽然明白,大小姐为何在放她出来时,会那般笑意深邃地说——“等你见到她就会发现,让她活着,远比死了残忍”。

是啊,高高在上,披着优雅善良的皮囊的小郡主,谁知道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甚至可以亲手杀母的畜生呢?

让所有人知道她的罪行,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让她怀揣着对弑母的罪孽愧疚活着,这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不,我不能死,我,我是未来的惠王妃,对,惠王,我要去见惠王!”

陆倩惊恐地丢了匕首,使劲地在被子上擦拭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喃喃自语地说道。

惠王妃?还在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冬草眼里划过一丝讥讽,随后伸手,将陆倩一把提起来,“想见惠王?行啊,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带郡主去。”

她使着轻功,将陆倩提着到了惠王府门口。

陆倩一落地,便身子不适地干呕起来。

她头发凌乱,衣裳褶皱沾了血污,脸色惨白,像鬼一样。

门口的小厮甚至都以为是哪来的疯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