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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8)

开始严峫没注意,几秒钟后,十多年来一线刑侦工作形成的某种直觉突然在脑海中轻轻叩响。

“严哥?”

“……等等。”

严峫走上前,蹲下身,只见人行道和单行车道的夹角边,灰尘里静静躺着一个铮亮的小东西——

拉链滑楔头。

严峫用两根手指捡起它,对着光打量这一小片半裹皮革的金属,眯起了眼睛。

“怎么严哥,现场复勘有发现?”

“去查杨媚后来在建宁的官司案卷,让技侦在办公室别走。”严峫站起身,把拉链头装进证物袋,说:“半小时后我回市局,现场有重大发现,如果查实将成为突破性线索。”

“好嘞!”

严峫挂断电话,一转身,所有动作霎时顿住。

不远处后巷边,江停静静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一只外卖的大塑料袋。

两人对视半晌,远处大街上的车声近而又远,飞蛾一下下撞击路灯,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响。

江停走上前,把尚且还热的塑料袋递到严峫手里,柔和地道:

“严警官,别太晚吃饭。”

他的视线滑过透明证物袋里的拉链滑楔头,随即指尖与严峫的手一触即分。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距不到半尺。严峫从江停浅色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随即意识到自己下颔肌肉正绷得极紧,以至于从本能中流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厉色。

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

眼前这人满面掩饰不住的病气,跟威胁二字差得太远了。

“……知道了。”严峫退后半步,掩饰似的沉下脸,一点头:“谢谢。”

江停袖手站在原地,微笑颔首不语,目送严峫转过身,在路灯下渐渐走远。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小巷中传来,杨媚停在江停身后,望着严峫消失在马路尽头,又担忧地看向江停:“你要帮他查这个案子么?”

江停眉眼间温水一样的流光已经没有了,语调平平淡淡地:“案子不破,警方的注意力不会撤,你想被警察一盯好几个月?”

“……那,”杨媚欲言又止,转而问:“那你想怎么查?”

江停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沉思什么。

杨媚裹了裹薄披肩,仰头看着路灯晕黄的光铺在江停的头发和侧颊上,宛如一层质地细腻的浅金薄纱。

不管过去多少年,杨媚眼中的江停都和初见时没什么区别。颠沛流离的岁月和险死还生的磨难,都没有夺去他足以面对任何情况的,压倒一切的慎密。

“拉链,”江停喃喃道。

杨媚眼错不眨看着他。

突然江停一抬眼:“你有东西想卖给二手店么?”

杨媚:“二手店?”

·

“Fendi?”马翔接过证物袋里的拉链,对着灯光一照,愕然道。

严峫唏哩呼噜地吃着外卖鳗鱼饭:“嗯哼。”

拉链头上半部分是黑色羊皮,边缘包着黄色油边,下半部分金属则烫着FENDI的文字LOGO。整体还很新,尾部和滑楔相连的小环扣接口处却松了,应该是用力拉扯或挂在哪里之后硬扯下来的。

马翔有点疑惑:“这能证明什么?”

严峫一手捏着油腻腻的筷子,把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推了个角度,示意他看FENDI官网。

马翔:“啥?”

“黑羊皮包黄油边这种配色的拉锁,基本只用在他们这一季新出的男款双肩背上。看到没有,就是这款。”严峫用筷子点了点其中一张图片,点击放大,说:“鉴于季节款刚发售不久,销售量有限,而且奢侈品店都是会记录顾客信息的,我已经让一组的人去国际金融中心那家专卖店调取监控录像了。”

马翔说:“卧槽,这也行?!”

“行不行也就是跑一趟的事,万一赌错了也不损失什么。我让你查的杨媚的案卷呢?”

马翔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把牛皮纸袋双手呈上。

严峫向后靠在椅背里,打开案卷开始翻阅,马翔立刻偷偷拣了块鳗鱼放进嘴里,好吃得双目飙泪。

杨媚这个案子不复杂,本质上是签字前原店主突然涨价并毁约,杨媚一怒之下把对方告上了法庭。但因为合同本身有漏洞且手续不完善的关系,她极有可能输掉官司,而且会被拖进漫长冗杂的申诉程序里;以严峫半个内行人的眼光来看,杨媚最好在开庭前撤诉认栽,否则很可能既耽误生意又赔掉一大笔钱。

然而她赢了。

跟律师没关系,至少严峫看完庭审记录后并不觉得那律师顶什么鸟用,唯一能解释的是法官当庭爱上了杨媚的绝世美色。

或者,就像这个女人在恭州两次奇迹般逃脱牢狱之灾那样,某个高高在上又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人,再次出手帮助了她。

马翔第三次偷偷摸摸伸向鳗鱼,紧接着被严峫闪电般一筷子敲在了手背上:“哎哟!”

“两包方便面都不够你吃?小心重复隔壁苟主任的悲剧,他那身材就是他妈天天加餐加出来的!”

马翔感到十分委屈:“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天天加班方便面,最好也就一自热火锅,你身为领导不身先士卒就算了,还在这开资本主义的小灶?”

严峫哼道:“老子凭美色换来的小灶,有本事你也骗一个去。”

马翔:“什么?那KTV老板娘果真看上你英俊的容颜了?!”

严峫:“……”

“我就说昨儿她看你眼神都不对!一个劲在你强健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上徘徊!她那文弱的小白脸男朋友哪比得上你这雄性荷尔蒙,严哥努把力,咱兄弟以后能不能唱免费K就看你的了!……”

严峫怒道:“快滚,别逼逼我的肱二头肌,你想被人说咱俩是一对给吗?!”

马翔立刻柔情似水:“给我吃鳗鱼饭,我可以当十分钟的给……”

严峫悍然一脚把他踹下桌,后者表示自己粉红色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正吵嚷时电话响了,严峫一手捂住鳗鱼饭一手接了电话:“喂?我严峫,有事快说。”

“严哥,我们在国际金融中心这边查到了监控!四月中旬死者曾到FENDI专卖店买了你说的那个男款双肩背包,售价一万八,付现,高清图像和销售记录都调出来了!”

马翔这没见过世面的直男,眼当场就圆了,满脸写着what,一万八?!

严峫夸了句:“利索。死者留下的身份信息出来没有?”

“有有有,”电话那头悉悉索索翻了会儿,大概是在找身份登记卡,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就是这张——名字叫楚慈,慈悲的慈。”

第5章

连夜摸排新型毒品来源,风尘仆仆奔波了一整晚的秦川,听闻刑侦那边锁定尸源了,立刻马不停蹄赶回市局,然后刚推门而入就被一发天雷劈在了原地:

“可……可他是活的啊?”

马翔一手扶额:“我们探组的工作还不到位……”

严峫抱着双臂站在审讯室外,冷冷道:“要不你先进去把他弄死?”

秦川嘴角抽搐,眼神里写着惹不起,惹不起。

一个年纪二十出头,浅灰衬衣、外套白大褂的男生坐在审讯室内,大概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一大清早前脚刚进实验室,后脚就被警察破门而入带进了公安局,所以神情十分谨慎防备,双手放在桌面上,十指紧紧交叉,手背上连青筋都有点凸起。

“你就是楚慈?”

“是。”

“多大年纪,哪里人?”

“二十一,贵州。”

“做什么的?”

“在北京读研,化学专业。”

“那来建宁做什么?”

“快毕业了,导师牵线到这边一家化工企业做实习。”

刑警一一记录下来,又问:“哪家企业?北京哪个大学?导师叫什么名字?”

出乎所有人意料,眼前这个男生开口就报出了建宁一家特别有名的化工私企和一所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大学名字,系主任、导师、班级等全部和盘托出,有条有理完善清晰,接着解释道:“我的学生证在包里,导师在业界也颇有盛名,您尽管去核实。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我到底犯了什么事?我最近一直守在实验室里做一个甲醇钠催化相关的实验,你们应该可以调取监控录像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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