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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59)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所有的反应都落在了严峫眼里,连最细微的心理变化都无所遁形。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防线已危如累卵。

只需最后一根稻草,便能全线溃堤。

“让姓丁的仔细交代跟胡伟胜相关的所有细节,怎么认识的,具体贩毒渠道,除了三春花事之外还有哪些下线。”严峫冲着麦克风道,“哦,对,尤其是那包蓝色的新型毒品,让丁家旺重点交代!”

如同闷雷打在刁勇耳边,他整个人都懵了。

紧接着,审讯室内的情景让他在初夏时节掉进了冰窟——

高盼青从证物箱中取出一只透明塑料密封袋,甩手扔在了丁家旺面前,袋里赫然是闪烁着幽光的蓝色毒品粉末。

警察连这个都拿到手了!他们真的什么都知道!

“……这是氢氧化铜吧?”丁家旺警惕道。

高盼青微微一笑。

“我说!我说!让我说!”审讯室外,刁勇嚎啕出声,满脸滚滚而下的热汗让他表情看起来堪称狰狞:“姓丁的才是什么都不知道,老胡跟我关系最好!警察同志你们让我来说!”

所有人吊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都瞬间出去了。

马翔如释重负的表情几乎难以掩饰,所幸反应快,立刻把脸藏进了湿乎乎的掌心里。

“……你还想说什么?”严峫转过身,拧起眉头盯着刁勇,冷冷道:“你一个看门站岗的,还想跟丁家旺比么,你能知道多少?”

刁勇全身都要瘫软下去了,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被几个警察扶到桌子后,咔擦两下铐在了座椅扶手上。

“丁、姓丁的他不老实,你们别信他的,千万别给他减刑。”刁勇生怕自己交代得慢了,发着抖急急忙忙道:“宋新桥那边有三家加工厂,你们过去以后肯定找不到是哪家,他就存心想拖延警察的时间!我、我都告诉你们,宋新桥靠近东苑路的那一带,那片仓库从后门绕进去,最里面有个叫佳兴的五金模具、加工包装,就是那!”

严峫压紧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寒光,死死钉在刁勇仓惶的脸上。

小房间内没人出声,除了刁勇粗重的呼吸外,连空气都寸寸凝结住了。

“……”足足过去了十多秒,严峫缓缓抬手,向马翔打了个命令的手势。

马翔抽身奔出房门,在走廊上抄起了步话机:“喂喂,指挥中心指挥中心,通知先头探组改道,人质在宋新桥与东苑路交叉口集装箱仓库后门佳兴五金模具加工厂!侦查一组出发,防暴特警跟上!……”

·

“老高,把丁家旺带回去。”严峫缓缓道,抬手关掉麦克风,拉开椅子坐在了刁勇对面。

刁勇全然没了当初在医院里的嚣张和硬气,眼泪鼻涕一股脑地下来,狼狈犹如丧家之犬:“我愿意配合,我什么都说。那个姓丁的不值当你们给他减刑,我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愿意重新做人……”

严峫问:“胡伟胜跟你关系最好?”

刁勇慌忙点头。

“为什么?”

“老胡说姓丁的脑子不清楚,指望他研究那个药,根、根本就不靠谱。正好我们都爱喝两盅,喝多了互相唠嗑,一来二去就……”

“所以你们是真的想复制新型毒品?”严峫打断道。

刁勇破罐子破摔了,吸着鼻子痛快承认:“是,但这是丁家旺的主意。他又想赚那个钱,又没那个本事,被抓了能怪谁?”

严峫把玩着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输入了几个字,似乎想发出某段信息,但迟疑片刻后却又删了。

“丁家旺刚才交代说,那种新型毒品能通过皮肤接触吸收,而且一丁点就能上瘾。”严峫抬头问:“是不是真的?”

刁勇又一个劲点头:“是是是……”

“你们怎么知道?”

“啊?”

“你们怎么知道它的效果,难道你们卖过?”

刁勇想拍大腿,手一动,金属链条就哗哗直响:“哎呀,这怎么可能呢,老胡手里也就那一包,卖了我们还研究什么?但姓丁的拿样品分析后说应该是真的,而且老胡之前在他老板手下办事的时候,看见他们把这种蓝粉运出境,运到东南亚那边——说国外很多人都是拿水化了,贴在胳膊上肚子上吸收的……”

严峫声音有些控制不住:“这种毒品已经在境外泛滥了?”

“也、也不能说泛滥吧,”刁勇迟疑道,“老胡说卖得可贵了,也就有钱人抽得起。”

严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了之前某个被忽略的问题。

胡伟胜才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不太久,那包毒品应该是他第二次入狱,甚至第一次入狱前就拿到手了的。也就是说,所谓的“新型毒品”其实已经在市面上流传了好几年,只是“出口”不比“内销”,所以暂时没被警方察觉而已。

但,如果胡伟胜已经把那包毒品藏了几年,为何“大老板”一直没追究?

要说是因为没发现,为什么他们刚从天台上搜出毒品,就突然跳出来两个人把它抢走了?

尽管严峫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性能解释这件事:

第一,内部有眼线。他上天台前曾给秦川打电话要求增援,秦川必须将行动备案到市局及指挥中心,随后内部有人向外通风报信;

第二,眼线就是江停。

那个华灯初降的夜晚,天台凛冽的大风,生死一瞬的搏斗,擦脚而过的子弹……无数碎片如漩涡般飞速旋转,倏而在严峫眼前定格,构成了一幕挥之不去的画面。

那是他从六楼外爬回天台后,尾随江停奔进楼道口时,于刹那间看见的情景。

——那个男的是谁?严峫想。

案发当晚除杀手外的另一名持枪者,那个看不清面孔的、随着江停冲下了楼的人,到底是谁?

“胡伟胜没跟你提过他以前老板的事?”严峫眯起眼睛,淡淡道。

刁勇畏惧地摇头:“不,老胡极少提起——我看他那样子,兴许是偷了东西心虚,连他老板叫什么名字都不敢说。”

“没说名字,就没说说别的?能开发出新型毒品,这人应该不是等闲角色吧。”

“……这也不好说,老胡有时候喝多了,嘴里没个遮拦,谁知道他胡咧咧的是不是自个在那吹呢。”刁勇犹豫一会,又道:“但他倒经常说那老板不是寻常人,特别年轻,排场可大了,从来不露面,除了他自己的心腹就没几个人见过——听着就跟电影里的大毒枭似的。”

他一个参与贩毒的,说起大毒枭三字,自己都打了个寒噤,似乎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这条不归路的可怕。

严峫冷冷地打量他,面沉如水,波澜不兴,令刁勇无法看出丝毫情绪的端倪。

“警官……”刁勇嗫嚅道。

“这种新型毒品这么厉害,胡伟胜或丁家旺有没有跟你说过主要成分或化学式是什么?”

从刁勇的面部表情来看,答案肯定是没有——这也不奇怪,凭刁勇的学历,就算丁家旺说过他也记不住。

严峫站起身,示意刑警上前:“看来你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不,等等!”刁勇立刻急了,手铐挣得哗哗作响:“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成分化学式,但我知道它以前叫什么名字!我知道的全都可以告诉你!”

毒品在交易时一般都有很多昵称,比方说二乙酰吗啡又称白粉、软仔、四号,甲基苯丙胺又称冰、shabu等,很多都是根据毒品的外观特征来取名的。根据这个原则,胡伟胜手里那包新型毒品在流通交易时应该叫“蓝仔”,或者文艺点叫“地狱幽灵”之类,就跟当年美国管海洛因叫巅峰杀手一样。

果然刁勇急迫道:“以前从西南边把粉运出境时都叫‘蓝金’,意思是比金子还贵。但老胡说,最开始不是叫这个,刚出来那阵子上边人管它叫——对,叫‘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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