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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41)

他真的已经透支了,肝肠寸断的剧痛淹没了一切,肉体上的伤痛和流血都传递不到麻痹的神经末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冲上来连拖带拉地把他从灌木后扶了起来,二话不说立刻往远处山林里拽。严峫喘息着一看,只见来人体型十分瘦,头戴钢盔护目镜、全身迷彩服,从头发到脚跟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意外的是身上没有背枪。

仓促中严峫只感觉来人十分眼熟,但根本看不清是谁。这时候他已经连问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

对方警惕扫视周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打手势:“跑!”

就那短短一个字,严峫瞬间呆住了。

然而这时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车队虽然走了,但谁也不知道黑桃K是否在原地留下了人等待狙击手现身,或者干脆杀个回马枪。严峫踉踉跄跄随对方穿过空地,一头扑进山林,视野两边参天大树渐渐密集,不知道拨开多少荆棘树丛后,严峫的视线越来越花,前方所有景物都出现了明显的重影,连那道穿迷彩服的背影都分裂成了两三个。

“……呼呼……呼……”

他听不见风声和鸟鸣,只有自己的喘息重重鼓荡耳膜,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心脏被无形的利爪攥住,强行扭曲、紧缩,再扭曲、再紧缩……

——扑通!

严峫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一脚踩空,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重重滚进了树沟里!

山林中的树沟布满碎石土坑,严峫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额头撞上了尖锐的东西,温热一下涌了出来,红色的液体刷拉盖住了视线。

是血。

他躺在地上,手脚痉挛,全身抽搐麻痹。那个穿迷彩服的立刻跟着趔趄地跳下沟来,似乎压抑着低声骂了句什么,但严峫听不清。

他的耳朵也被血蒙住了,连自己的喘息都仿佛隔着深水,朦胧又不清楚。

真狼狈,他心中突然掠过这么一个念头。

怎么会这么狼狈?比流浪狗还不如。

严峫咬紧牙关,摇摇晃晃从地上支起身。他额角到侧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顺着锋利的眉角流下眼梢,随着动作一滴滴掉在手背上,旋即被更多透明咸涩的液体冲开。

下一刻,大股腥甜从气管直冲喉头,他哇地喷出了满口血沫!

“!!”来人扑上来失声道:“严队!”

“……”严峫想说什么,但眼前迅速发黑,不知不觉已经软倒在了地面上。

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海水,眼睁睁望着世界旋转上升,迅速远去。迷茫、绞痛和绝望都化作虚无,伴随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了漆黑的深海。

“……江……停……”他无声地念道。

那刻骨铭心的两个字带走了他的最后一丝意识。严峫缓缓闭上眼睛,沉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

·

越野车在前后护卫中开出山路,突然车载步话机响了,阿杰立刻抬手接通耳麦里的频道:“喂,说。”

不知通话那边说了什么,阿杰一愕,紧接着脸色沉下来:“我明白了。”

他按断通讯,探身俯到黑桃K耳边,借着车辆行驶的轰鸣轻声说了几句,少顷黑桃K睁开眼睛“噢?”了一声:“招子说只有一个人?”

“对,身材不高很瘦,像个女人。‘招子’怕狙击手还在,不敢太靠近,但确定那女人行动并不敏捷,身上也没有带任何狙击枪一类的武器,扶起那姓严的就退回丛林了。”

黑桃K微微颔首。

阿杰皱眉道:“大哥,我们会不会被空城计给忽悠了?”

黑桃K默然不语,似乎也看不出喜怒。阿杰跟他很久了,知道这模样基本就是要大开杀戒的表示,一时不由心下发紧,右手略微抬了起来,随时准备打手势下令车队回头。

然而足足等了一分多钟,却见黑桃K呼了口气,笑着慢慢地重复道:“……空城计……”

他仿佛感觉非常有意思,突然他转身问:“江停?”

江停没有反应,他好像睡着了,光洁的眉心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还很心事重重。

然而黑桃K却知道他不可能睡着,阿杰也能从呼吸频率、眼睫颤动和肌肉绷紧程度等最细微的差别中,看出他还清醒着这么一个事实。

只是醒着也很不舒服罢了。

他这种体质,落水、枪杀、剧烈情绪波动,能撑到现在还没作出病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下次见面时,你跟他就是生死仇敌了。”黑桃K含笑看着他,温声问道:“如果他带警察来抓你,我就帮你杀了他,好么?”

许久江停才略微挑起眼皮,密密实实的眼睫之下流露出一丝微光,随即又合上了,在几道锐利的视线中低声道:“……好,那你可千万别忘了。”

黑桃K微笑回答:“不会忘,我明白。”

山路两侧树林青黄,正是当午。

车尾后腾起的尘烟遮蔽了灰白天光,很快沿途远去,消失在了苍茫大山的尽头。

·

“……血压偏低,有轻微脑震荡,生命体征稳定……”

“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颅内血肿,护士把他脸上血擦擦……”

“严哥!我们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样了?!”

“严哥你快醒醒,严哥你醒醒啊!”

……

似乎有无数人簇拥着他往前奔跑,错落的脚步和激动的咆哮围绕周围,此起彼伏。渐渐地那些喧嚣都远去了,他好像来到一片安静的空间里,眼前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我这是怎么了?严峫迷迷糊糊地想。

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我是谁?

悉悉索索的动静就像涨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渐渐涌现而来,旋即变成了雷鸣般的掌声。白光化作灿烂的太阳,走廊尽头瑰丽斑斓的玻璃门轰然开启,大理石台阶下是一大片茵茵草坪;白玫瑰花铺成的地毯两侧,无数熟悉的面孔笑容满面,一边纷纷起身一边欢呼鼓掌。

吕局,魏副局,余队,方队,黄兴,苟利……秦川也穿着黑西服白衬衫,打着漂亮的领结坐在马翔和高盼青中间,笑着向他吹了个戏谑的口哨。

严峫站住了,望着大家,不知怎么突然有些腼腆。

“快去啊严队,愣着干什么!”韩小梅笑倒在杨媚怀里,双手比成喇叭大声喊道。

“这小子高兴傻了吗?”魏副局一个劲笑骂招手:“还不快过去?”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严峫往前看去。玫瑰花瓣从台阶下一路向前延伸,碧玉般的草坪尽头,严父严母分别站立在花毯左右两侧,曾翠翠女士还特意穿戴了她压箱底的好首饰,高兴得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而在严家父母中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礼服,缓缓回过头,向他露出了柔软的笑意。

那是江停。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后背,严峫一步步走上前。他脚下踩着云海般新鲜芬芳的花毯,耳朵里尽是称贺道喜的声音,脑海中一时清醒又一时恍惚;那么长的草坪转眼就到了尽头,严峫停下脚步,只见江停的笑容越来越深,眼底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亮。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严母笑着问:“拿出来啊,你的戒指呢?”

严父也问:“对呀儿子,你的戒指呢?”

严峫讷讷站着,只听台下大家都在催促:“戒指在哪里?快拿出来呀!”

“快呀,还在等什么?”

“戒指呢?你的戒指呢?”

……

江停眼珠明亮,面容白皙,嘴唇是饱满健康的绯红色。他看起来永远都像二十出头最好的年纪,又有些不经人事的羞涩和含蓄,问:“你的戒指呢?”

“……戒指在这里。”严峫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替你戴上。”

咔擦——

铮亮手铐卡住了江停的双腕,铁链虚虚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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