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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140)+番外

作者: 葫芦酱 阅读记录

对于一个心怀救国之心的谋臣而言,能毫无牵绊地实现胸中抱负,实乃平生第一大幸事。

因而被下旨赐死的时候,他回顾这一生,其实已经了无遗憾了。

——除了没有等到……长生。

于他有知遇之恩的圣上在支持他半生后骤然崩逝,无数被变法压制蛰伏的权贵,终于向失去庇护的苏辕露出了獠牙。

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也太明白,皇帝死了,他浓墨重彩搅弄风云的一生,也就结束了。

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太傅,他丝毫不怀疑新帝会将他的变法继续贯彻下去,他也和新帝一样明白,只有他的鲜血为祭,这条变革的路才能走的更远,更彻底。

新法绝不能动,那便只能以他的死,平息权贵之怒。

他的罪名是贪污,理由是从他的府里,搜出了三百万两雪花银。

临刑前,新帝来见他,狱卒正在为他梳头,这是死前才有的待遇,他在这牢中待了太久,倒是许久没有像这样,通过铜镜看见自己了。

“朕有幸做先生的第一位学生,听先生传授新法之思想,受先生之教导,是上天赐与朕的无限殊荣。”新帝对他的态度依旧恭敬。

苏辕偏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告诉他,其实他的第一位学生,是在他落魄至极时,坐在银杏树下点亮了他双眼的荒野乡童。

“先生,你会怪朕么?”新帝问他。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苏辕淡淡地开口。

他没有给新帝行礼,也没有偏头看他,“刑房污秽,罪臣实在不忍脏了陛下的贵足。”

“先生……”新帝欲言又止。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苏辕回头看向他,“臣子功绩自有后人评说,罪臣从不惧怕声名狼藉,万人唾弃,只盼陛下务必护好新法,否则罪臣此番身死,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于是新帝终于心安了,掉了两滴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刑房。

皇帝一走出去,宣旨和端鸩酒的太监便进来,毕恭毕敬地守在一边。

苏辕扫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他的鬓角上已经有了白发,恰似当年泛舟湖上,鬓角落上的霜雪。

在许多个疲倦却无法入睡的深夜里,他也曾想过,倘若当时木桨没有掉落在地上,他会纵容长生吻他么?

这是他最后一次想这件事了,可他依然没有答案。

于是他终于还是站起身,走到小太监身前。他并未特意摆什么架子,可短短的几步,尽管穿着囚服,却依然不掩其风华气度。

——到底是手握无限权柄,搅弄了南陈朝堂风云,引无数权贵为之骇然变色的苏相国。

那太监瞄了他一眼,在心中低低地叹了一声,却不得不拿出手中圣旨,却不料苏辕抬手挡住他的动作,从他的领子后面拈出一片泛黄的银杏叶。

“把这个给我,行么?”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面上平静得看不出是将死之人。

“您喜欢便拿着吧。”宣旨太监不明白苏大人为何会在意这一片黄叶,大抵是文人孤傲,睹物便愁及自身,顾影自怜。

却不知道,他曾在那贬谪苦寒之地,遇到过一棵叫做长生的银杏。

苏辕握着那片叶子的梗,在手里转着,那金黄的叶片儿便旋转起来,像一只飞舞的彩蝶,也像长生。

秋天了,他掐着手指算。

他离开郢州的时候是冬天,熬过这个秋天,就是二十年了。

不知道长生的本体,如今是否也金黄一片……

他想起临行前,他想给长生留一个住址,长生却说:“先生此去都城,二十年后,必是南陈的英雄,到时我若想寻先生,不必地址,恐怕路边随便问一顽童小儿,他也必知先生姓名。”

他猜得没错,的确街头巷尾人人知他名姓,只是如今的顽童小儿,或许只会唱着从权贵安排的人口中,学来奚落和辱骂他的童谣。

“得污了你的耳朵了。”苏辕对着那片小叶子说。

“先生……您说什么?”端着鸩酒的小太监小心翼翼道。

“没什么。”苏辕对他笑了笑,就如同第一次见到长生时一般,温和而平静。

他端起毒酒利落地一饮而尽,尚未打开的圣旨被内宦攥在手里,却再也没有了翻开的必要。

瓷杯被摔碎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苏辕对天拱手,恣意扬声道:“臣,叩谢皇上圣恩!”

一百年前,苏丞相死于变法的第十九年,一个铺满银杏叶的秋天。

一百年后,夏将军死于一个黄沙飞扬的夜晚,勇猛战马的嘶鸣声中。

南陈苏辕是寒冬里烧尽的一块滚滚热炭,北周夏瑛是黑夜里一把绚烂璀璨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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