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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8)

作者: 也稚 阅读记录

第四章

台风过境,天色忽然如黑天鹅绒般垂维,一切暗暗的,对街旧楼一点光都没有,这才知夜来了。

渐渐地,光点爬过一格一格窗,别人家的电灯亮了,淡奶黄的光透过玻璃罩,将绿竹帘后的饭厅照得透亮。全职太太给即将返工返校的丈夫和小孩准备晚餐,笑得灿烂。明天就可以过海同情人私会了。

庙街的霓虹也亮了,人都出来了,熙熙攘攘,声色犬马。鱼蛋、卤煮、叉烧,摊位一个接一个,夜总会门口的小姐惊醒打扮,同席地而坐等客人上门的算命先生调笑。

不是为了甩掉差佬偶然来这里的,黎施宛来这里,是想找一个人。

经过卖衣服的摊位,趁客人和摊主议价,顺手牵羊,飞快跑到巷子里,吓得两只叫春的野猫背毛竖起,瞬间逃窜。

片刻后,一位穿水绿色仿绸吊带裙的女孩走了出来。

“妈的。”黎施宛暗骂了一句。她从衣架上随手扯下的,不知道是这么“风俗”的裙子,短得一勾身就泄露春光。

黎施宛低头,看见不合脚的医院拖鞋,抬头在长街上搜寻到另一个卖衣服摊位,这次有鞋。

见人,总得体面一些。

黎施宛穿上了一双桃色一字扣塑胶玛丽珍鞋。水绿配桃红,她听国文课老师教《红楼梦》的时候讲过。

她穿着这身衣裳,穿过夜游般醉生梦死的人们,走进了一栋光线黯淡的楼。

“我找龙哥。”

倚在门边嚼槟榔的马仔上下打量她,轻浮极了,“你谁啊?”

“帮我通报一声,就说黎耀明来还钱了。”

“还钱?龙哥不管收债的事。”

“但总是欠他的债。你帮我说一声。”

马仔持续打量黎施宛,视线落到她因没穿内衣,形状尤为明显的胸部上。跃水的海豚般,很勾人。

“我又没好处。”马仔笑容浮油。

黎施宛冷然一张脸,也露出了笑意。她凑近了,悄声说:“你有啊,但要让人家先办事,你才好办事嘛。”

有路有水有码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有洪门,洪门三合会历史悠久,过去叫堂口,今天叫社团,通俗来讲,就是犯罪组织。

西九龙,横跨最繁华的油尖旺三区,和人们称之为贫民窟的深水埗。社团间格局地盘,斗争激烈。

不过不论怎么争斗,独占鳌头的还是“和胜”。话事人在九龙呼风唤雨四十年,最辉煌的时候麾下马仔上万,人称九龙阿公。

阿公在九龙塘的宅邸里被枪-杀。葬礼排场之大,警车围堵庄园宅邸,几队人马到岗,一旦有人斗殴,随时可以开枪。

阿公的儿子是温室中长大的少爷,压不住底下分管油麻地、尖沙咀、旺角、观塘、深水埗的五位猛将。他们明争暗斗,甚至街头火拼,搞出不少重案。

少爷趁乱逃回温哥华,旺角揸fit人蒋坤上位,成为“和胜”新一代话事人。

时过境迁,争夺却还没有停止,人心动荡,组织分裂。原来的兄弟死的死,走的走;也有留下的,依然称兄道弟,却要在他手底下讨一杯羹;也还有过去名不见经传的,一朝升天,成了红人。

大龙就成了蒋坤身边的红人,分管庙街这间“水色”夜总会。

大龙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龅牙仔了,他帮“和胜”管债,不问谁欠了债,只问债收不收得回。

黎耀明以前帮大龙吓跑欺负他的人,现在被大龙逼着还债。

黎施宛觉得,他们不过是被风裹挟起来,又跌落的砂砾,命不由己,无从选择。

马仔嚼着槟榔,意味盎然地把黎施宛带上楼,有几个人正围着吧台打扑克牌。

其中一人回头看见黎施宛,吹了声口哨,说“水色”来了这么多靓妹啊,这又来一个。

黎施宛冷冷一笑。

领她上楼的马仔说:“没见过女人啊?找龙哥的。”

“龙哥,”几人笑得奸淫,“龙哥在行好事啊!”

马仔朝黎施宛说:“喏,龙哥在忙。”又说,“不如你先陪我玩玩咯。”

那边几人哄笑,“行不行啊,怎么吃独食,陪我们几个哥哥一起玩啦!”

黎施宛没说话,快步往里面走去,一边喊“龙哥”、“龙哥”。

里面有好几间房,就在马仔追过来,逮住她后颈之际,她听见其中一间房传来夸张的呻-吟声。

“龙哥!”黎施宛拼命贴近房门,锤门道,“我来替黎耀明还钱!”

几秒后,门倏地拉开,单手扣长裤皮带的男人面色阴沉,满臂刺青龙纹狰狞。

马仔吓得惊慌失措,出言辩解,“这女人疯了,拦不住啊龙哥。”

“废柴!”大龙抬手打了马仔一记,看向黎施宛,蹙眉问,“你讲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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