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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将军(56)

他又说道。

她没有回应他这一段犹如将军在阵前以功劳激励麾下战士卖命奋战的话。说得难听点,如在驮重骡的眼前悬上一袋麦。

她简直太熟悉不过了。

但她的沉默,看起来丝毫也影响不到他此刻的心情。他似乎也来了兴致,再次开口,“我多年前曾去过雁门西陉,在那一带停留了一段时日。当日青木塞尚在狄人之手。记得我曾登高,观察对面的地势走向和军防分布。”

他仿佛闭了目,回忆着当日的所见。

“姜氏!”

她又感到他突然转脸向着自己,叫了一声她,应是想到了什么。

“你在边地多年,想必熟悉那一带的山河地理。我这里,有一幅舆图,图上描绘固然详细,山川河流险地关塞,逐一标明,但毕竟是几十年的旧图了,山河变迁,人力更改,图标应与今日实地有所变化。不如你随我去,看看图上是否有与你认知不符的错处,若有,你给我指出。”

姜含元再也没法闭目了。她睁开眼眸,借着朦胧夜光,望向枕畔那被夜色勾勒出轮廓的男子。

他已以肘撑起上半身,正俯望自己,身影朝她当头压了下来。

“现在?”姜含元愣神了一下。

“对!马上!”

话音落下,他竟一个翻身便下了地,疾步到了案前,很快点了灯。

内室重新亮了起来。他头也没回,自顾就去穿衣。三两下穿完,结着腰带之时,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躺着不动,挑了挑眉:“你还不走?”

说着话,他已将她衣裳卷了,一股脑儿地投到了床上。

“我出去等你!”

他的口气不容反驳,说罢,走了出去。

姜含元白天之时,从张宝口里听来了些关于摄政王日常起居的习惯。

据张宝之说,朝廷五日一大议,三日一小议,这两种朝会,官员五更前就要候在议政殿外,摄政王和皇帝自然也要在五更前提早起身准备。剩下的常议,则看情况而定,通常是摄政王召部分相关官员议政,故不似大小议那么正式,可以晚些,但最晚,也不会晚于辰时,并且,几乎是每天都有的。所以,总结起来,就是摄政后,因为大小议,此人一个月至少有十来天是歇在皇宫文林阁里的,且每每都要做事到深夜才睡下去。剩下的一半日子,他即便能回王府,似这冬日里,也是天还漆黑就要出门。

小太监很是为摄政王暗暗打抱不平。

王公大臣,一个月最多也就赶那么十来天的大小议,据说高王在的那会儿,还有些大臣在私底下抱怨为赶朝会辛苦,他却几乎日日如此,抱怨给谁听?这几天总算因他新婚,朝廷暂停了大小议,但估计有些事还是会寻来的,只不过地方,从文林阁改成王府罢了。

简而言之,就是小太监觉得摄政王被压榨太过,极是辛苦。

但就在此刻,姜含元忽然觉得,小太监是替他抱错了屈,或许在他自己,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这何止是勤勉,简直勤勉得令人发指。

他人都在外等着了,无可奈何,她也只好爬了起来,穿了衣裳,走出去。

他已开门等在外了,还惊出值夜的两个嬷嬷,不知道出了何事,问要不要去请庄嬷嬷。他让取来一只灯笼,亲自提了,随即拂了拂手,叫人都去睡觉,扭头看见她也出来了,说,“走了。我替你照路!”说完便就当先而去。

姜含元默默跟着前面的人,穿过了大半个王府,从一头到另一头,最后终于到了昭格堂。他领着她来到一间挂锁的屋前,开启入内。屋极阔大,帷帐四闭,三面墙皆为书架,藏书汗牛充栋,看起来像是他私人所用的一处书房。他亲手将屋内四角的鲛炬全部燃亮,待光明大放,卷起了东南一道垂地的帷帐,其后豁然竟还别有洞天,现出悬于墙上的一幅舆图,长七尺,宽五尺,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许多地点和方位。

如此大的舆图,极是少见,但这就罢了,舆图前的地上,竟还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矩形沙盘,长约二丈,宽一丈五的样子,占了半间屋的地。沙盘之上,举凡山地、河流、森林、沙漠、城池、乃至村庄道路等等细节,无不一一体现,模型制作精良,犹如微缩了的景观,一些主人认为或重要的地点之上,则插满各色小旗。

如此一个沙盘,面积之庞大,制作之精细,姜含元实是生平头回所遇。

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舆图所示地域,是河北诸多州郡以及更北向的朔、恒、燕幽等地,那些地方,从前本属晋国,但如今,尽数都在北狄掌控之下。而地上这座沙盘,则更加具体,着重体现的,是以雁门为中心而拓出去的恒州肆州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