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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将军(326)

昨夜在她定下突围决策的那一刻,她便将自己置身在了死地,再无生还的打算了,纵然她对这个人世还极是留恋。

是的,曾经弱小的她,一心只想变得强大,上阵杀敌,死生无忌。然而,当手中的刀枪上染血越来越多,当亲历的生离和死别也越来越多,她的心,反而慢慢变得柔软了。

生而为人,若是能够好好地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该当是如何幸运的一件事啊。

她还有许许多多想做的事未曾去做:她想告慰父亲,她完成了他未竟的心愿,将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北地可以得到太平了;她也想将父亲送到母亲的身边,让他们在天上相聚,从此以后,朝朝暮暮,再不分离;她还想亲自送走那些曾和她并肩战斗而今厌倦了打杀的将士们,看他们解甲归田,放马南山,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还有……

她想活着,当面,亲口再一次地告诉他,她便是当年的那个小卒,而他,就是她喜欢的那位少年。

此刻,她的将士突围而出,搏得了生的机会。她也仍还活着。

然而,代价,便是他替了她吗?

眼前仿佛浮现出许多年前,那张笑意如若霜晓晨天的少年俊爽脸容,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潸然,沿着她染满污血的面颊滚落。

前方数丈开外的一片芦苇从后,再次发出一阵窸窣之声。

是风给她的回应吗?

她流着眼泪,抬起头,望着那片随风轻晃的茂密的芦苇丛,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曾经鲜活的他,真便这样沉了下去,沉入了这片黑暗的泥底,再也无法呼吸,永远不见天日。

“束慎徽!”

她哽咽着,再次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你听见了吗?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前方仿佛起了动静。那声音含含糊糊,极是虚弱,混杂在芦苇枝叶摩擦的响动里,几乎微不可辨,但在入她耳鼓的那一刻,她立刻便辨了出来。

有人叫她的名字。

兕兕。

是他的声音!

她整个人随之战栗,睁大眼睛,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前方,不停地高声喊着他的名。

“束慎徽,你等着!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第119章

面前的铁爪,一寸寸地下陷,最后彻底消失,被吞没在了草沼之下。

它的主人也算是枭狠之人,曾经万人之上,然而最终,不过也就如此,葬身在了天地之间。

人之将死,何其渺小,宛如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而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

束慎徽也要支撑不下去了。

失血令他乏力无比。他开始感到沼泥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地上升。或者说,其实是他在不停地沉降。最后那能吞没一切的死亡,终于还是逼到了他的胸前,这个时候,他的呼吸也开始困难了。纵然他咬着自己的舌,想用疼痛之感来来保持清醒,但是原本紧紧攥着芦苇从的手指还是渐渐变得麻木了,直到失去控制,开始有了松脱的迹象。

这一刻他其实并不恐惧,他只感到疲倦。足底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不停地拉扯着他,要将他吸下去。他无法抵挡,想要就此屈服,闭目睡去。就在他的眼皮缓缓耷拉下来的那一刻,耳中依稀仿佛传入了一阵呼唤之声。

是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吗。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起初他以为那是自己临死之前的的幻听。

据说人在死前,往往会想起此生最为难忘的人,听到想听的声音。

他慢慢地再次耷下眼皮。然而,耳边的呼唤之声却始终不断。

“束慎徽——”

当那一声充满了悲伤和绝望的声音再次随风灌入耳中的时候,他如被针给刺了一下,人打了个寒噤,蓦然彻底地清醒过来。

真的是她。

她脱险了!

束慎徽猛地睁开眼睛,人也清醒了过来,他张口,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回应之声。

他在叫她的名。然而声音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竟变得如此嘶哑而无力,仿佛被头顶的野风撕得粉碎,散入芦苇丛发出的沙沙之声,几乎弱不可闻。。

“兕兕——”

他用尽全力,再次回了她一声。紧接着,终于听到了她的回应。

她叫他坚持住。

他极力撑着精神,艰难地再次收紧了方才已经开始松动的的手,终于,再次攥住那丛芦苇茎,缓住了下沉之势。

岸上,姜含元在起初的狂喜过后,很快便冷汗涔涔。

看距离,这里到他的位置,应该不算很远,然而面前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更是无法插翅越过。

她的部下试着在附近寻路,然而和她方才一样,完全无法立足。而附近,一时也找不到能够支撑她抵达他身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