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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将军(183)

庄氏已不知来回暗暗走多少遍了。最后一遍出来,在门后的暗处,又望一眼那道夕阳里的跪影,心疼得要命,匆匆回到庄太妃的屋前,隔着门,下跪恳求:“太妃!殿下他已跪了半天了!他一口水都没喝过!太妃若是不见,他是不会起来的,殿下脾气太妃难道不知?他会一直跪下去的,他身子怎么吃得消?殿下这些年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并不容易,待这趟回去,还是如此。婢子求太妃,叫他进来可好……”

她说着,眼睛红了,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门里又沉寂了片刻,终于,传出声音道:“叫他进来。”

庄氏急忙叩谢,爬起来,拭了拭眼角,转身快步而出。

束慎徽凝跪在夕阳中的青砖道上,用双膝承受着来自身体的全部压力。他的膝盖从一开始的疼痛变成针刺,再成麻木,到了此刻,已经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

那扇门再次开启,他看见庄氏匆匆出来,步下台阶,来到他的身旁。

“殿下起来吧!太妃叫殿下进去了!”

束慎徽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从地上慢慢地起了身。

跪得太久,刚起身的时候,他站立不住,庄氏慌忙伸手,一把搀住了他,又大声叫人过来同扶。

刘向便等候在庭院之外。半天过去了。他透过那道虚掩着的门的缝隙,早看见摄政王跪在庭前台阶下的背影。他怎敢入内,只作不知,在外徘徊,焦急等待。终于等到里头有人出来了,见状,心口一提,待要奔进去,那扇门后已匆匆抢出来几个太监和宫女,扶的扶,揉膝的揉膝。

刘向止步,退了回去。

束慎徽闭目,立了片刻,待腿脚的麻木渐渐消去,低头朝庄氏点了点头,随即脱开扶持,迈步登上台阶,走了进去。

庄氏紧紧跟随,替他引路,又从一个迎来的老宫女的手上接过茶盏,让他先喝口水。束慎徽未接,径直入内。

门开着,金色的夕阳从西窗里斜射进来,庄太妃就坐在一张矮榻上。束慎徽走到她的面前,再次下跪,恭敬叩首,低声说道:“儿子不孝,是儿子的错,又惹母亲生气。请母亲息怒。”

庄太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何错之有?”

束慎徽慢慢地抬头,对上了座上的他母亲投来的两道目光。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何不见他。那日她离去后,他和姜含元又留了下来。二人之间后来种种,她就算不能全部知悉,多少应当也是有所耳闻。

她是为姜含元惩罚他。

从那个和她彻底决裂的狂风暴雨夜后,到现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表面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却又有条不紊地做着他身为大魏摄政该做的每一件事。然而他的内心却极是压抑,有一根弦,始终在紧紧地绷着。不过这根弦他觉得自己也是完全可以控制的。直到那日随着姜祖望奏报的到来,那根弦骤然绷断了。

全是他该受的,他愿意去受。

这施加在他身体上的苦和痛,隐隐仿佛正合了他的心意,能换来他内心的些许的释放。

然而此刻,当他听到他的母亲问他,错在哪里,心中竟然一时茫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个雨夜过后,他愤怒而失望,或者,也未必不是夹杂了几分他绝对不会承认的无奈和怨艾。而种种的心绪,从收到姜祖望的奏报的那一刻起,便全都不再重要了,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懊悔和担忧。他懊悔那夜自己不该一时失了心疯地去试探她。明知不会有如意的结果,他竟还是去做了。

倘若那夜他忍了下来,就当什么事都无,直接告诉她那个和尚的身份疑点,那么现在,纵然隔着关山之远,至少她的人,还是他的……

他本应当谨守当初娶她时的想法。那时他将新房设在繁祉院,就是为了想给自己保留一处他最后的能够独处的所在。若是情势一直允许,她也没有异议,那就和和气气举案齐眉地和她生活下去。

如今事情成了这样,非要说错,就是错在他那夜没有忍住去试探了她;错在他被她迷住了;错在他太在乎她,希望她比现在更多地喜欢他,像他一样地,心里有他,只他一个人,而不是她和他同床共寝,醉梦里却还有别的什么人。

然而此刻,他却不能和母亲诉她的不是,那些她加诸给他的折磨。她嫁了他,梦里是别人;她因为他处置了那个人,反应激烈,甚至下跪断发。

他有何资格要求她如此?就因他当初是为了大魏而娶了她?

他慢慢地又闭紧了唇,只觉手掌心突然又抽痛了起来,痛得厉害,几乎要叫他无法忍受了。

庄太妃见他只是跪着,一言不发,一副倔强到底的样子。本愈发气恼,再看一眼,又见他脸色发白,仿佛人不舒服,想到他是在外面的烈日下跪了半天的,莫非中暑?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便叫他起来,他也没反应。太妃愈发紧张,顾不得生气了,急忙起身,叫来了庄氏,将儿子扯了起来,命他坐下,又喂他喝水。太妃用温水亲手绞了面巾,坐到他的身旁,要替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