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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将军(166)

行装早已打点完毕,都拿出去了。还剩最后一件。她久久地看着。

“王妃殿下,樊将军说,可动身上路了。”

门外,宫人等了片刻,以为她没听到,又稍稍提高音量,再禀一遍。

姜含元晃回来神,站了起来。

她走了出去,樊敬来迎。他想到自己昨夜竟又误事,未免再次羞惭不安,再向姜含元请罪。姜含元笑道:“是殿下的事情来得突然,和樊叔你无关。我们走了。”说完迈步出宫。一行人下得山阶,姜含元从士兵手中接过坐骑,翻身上马,挽缰才催马,看见前方湖畔斜旁路口的一株垂杨柳旁,有辆本地小家妇人出门惯坐的覆青小骡车,一个小厮赶车,被行宫的守卫拦了进不来,停在那里。小厮翘首张望,忽然看见这边出来一拨人马,眼睛一亮,招手喊:“樊郎君!我家小娘子来送你了!”

姜含元听到了,起先没回过神,不知这小厮口中的“樊郎君“何许人也,顺着小厮招手的方向看去,竟是樊敬。

他才来没几天,哪里认识来的女子,便有了如此交情?

她未免疑惑,看着樊敬。

樊敬昨日出去,起先沿湖独自闲走,颇有无地可去之感,行宫又不便回,自然就想到了几日前那给他留了家址的女子。当时他走得匆忙,至今没给对方送去钱帛,仿佛于理不合。正好无事,便备了,找过去叩门,交给开门出来的假母。红叶假母见他来了,十分欣喜,热情邀他入内。

雁门城中自然也有类似这等的所在。大营军纪严明,但平常无战之时,每月也会休假一日。到了那日,憋了一个月的军汉难免入城,登门送钱。但他向来律己,除了伴护女君,闲暇便是处理军务,从未踏进过这种地方一步。那夜是醉酒不知,此刻怎会入内,便婉拒而去。他再回湖边闲荡了片刻,感到腹饥,想寻个地方坐下,烫一壶酒,磨到天黑,便可回了,忽然水上飘来一叶蓬舟,船里坐的不是别人,竟就是那名叫红叶的女子,盈盈而笑,邀他上船。

那夜他醉了酒,实是想不起来如何的经过。昨夜却是大不相同。窗外风雨交加,屋内温香软玉,她极是温柔可爱,是他这半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感觉。偏这一早,走得又是匆匆忙忙,心里遗憾不舍,自然是有,但也只能这样了,一桩露水好合而已。

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赶来相送。

樊敬对上小女君投来的目光,一时面红耳赤。好在他满脸胡须,窘迫之色,旁人也看不大出来。他知那女子应在车中,想去,又开不了口,正讷讷着,不知该如何向小女君解释,这时姜含元看见骡车车窗开了一半,窗内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姣好面容。那女子眼眸含情脉脉,望着她身边的樊叔。

她忽然顿悟。想起了昨日张宝禀说樊敬外出之后,束慎徽和她说的那句话。当时她没听明白,没头没脑。此刻全都明白了过来。

她一下笑了,低声道:“樊叔你快去!勿叫人空来一趟。我在前头等你。”

樊敬不再推诿,下马快步走了过去。

姜含元往前骑了一段路,回过头,望了眼身后那座她居了数日的所在。

江南夏木郁郁葱葱,它掩映其间,矗在半山之上。她目光掠过,远远地,又看见她的樊叔和那女子站在山麓下的湖畔。女子好似给他递了个食篮,低声和他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大约是附近还有他们在的缘故,她的樊叔看着依然拘谨。但他落在那女子脸上的目光却很温柔,和她平常认识的那个威猛而严肃的军中的大胡子樊叔,大不一样。

姜含元真的为她的樊叔感到欢喜。

行伍生涯,固然是金戈铁马,气吞河山,男儿立志补天裂。但在那功和名的背后,更多的,却是长年的孤寂和苦寒。若逢战事,更是随时须有马革裹尸的准备。

今日纵然分离在即,但等再回雁门,以后,若他也是夜深无眠,在连营的军角声中,回忆今日欢情,心中应该不会再有孤独。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看着,看着,忽然,面庞仿佛湿冷。这才惊觉,竟是眼中滚下了一颗泪。

她又看见那女子往樊叔的袖中塞了一块手帕,随即低头,快步登上了骡车。樊叔目送那小骡车缓缓而去,收目,朝着这边走了回来。

姜含元立刻偏过脸,抬臂,迅速地擦去了面上泪痕,随即挽缰,双足夹紧马腹。

她不再回头,纵马迎风朝前,疾驰而去。

离开边地,到长安,再到江南,满打满算,不过也就半年的时间,但在她的感觉,却竟漫长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她的半辈子。她如今只想早日回去。樊敬见她归心似箭,自然带人全力配合。一行人一路北上,披星戴月,疾行赶路。入夜若逢驿站,便居驿站,若无,便露宿道旁野地。就这样,在这一年的七月中旬,回到了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