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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新中华(46)

第一次冲锋,遭到了最惨痛的失败。

雨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第一旅这个他手中的王牌。在包抄迂回甚至追袭还有野战中,都能打出相当高的水平。毕竟他们装备好,士气高。但是在这种村落要塞的攻坚战中,却暴露出了军事素质的远远不足。这种冲锋,应该推进一段,再火力跟进。以自己的火力压制对手的火力,窒息敌人的抵抗。再以小群的迅猛动作向前推进。要借用地形地物,而不是这样蛮勇的中世纪式的冲锋!在野战中,这样也许能压倒敌人,但是在攻坚战中,遇到同样有决心坚守下去的对手,这样只能招致最惨重的伤亡。

第一旅在后撤重整冲锋队形,炮火又开始恢复了吼叫。但是明显不如上次急速射猛烈了。炮团只携行了一个基数的弹药,刚才就打掉了三成。炮弹爆炸的烟尘重新将战场笼罩,只有那些在张堡镇南面堆积成一片的尸堆的黄色,在烟雾中那么的刺目。

“各个营的预备队进入出发阵地!伤亡太惨重的连队暂时合并!再调整好冲锋队形!”一团长张雄夫没戴军帽,满头都是汗水,沿着壕沟一个个的整理着退下来的连队。这些发起了第一次冲锋并遭到了挫败的兵士们将出发阵地上的几条堑壕挤得满满的。有的满脸苍白,有的带了伤却还是一声不吭,紧握着步枪等待第二次冲锋。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乱纷纷的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张雄夫脖子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满脸都是灰土。大声叫了起来:“军官呢?军官都站出来!他娘的把队伍给我整理整齐了!我们是第一团!南京连和固镇连在哪里?你们连长呢?”

几个士兵抱着一个青年军官的身子走了出来:“团长,我们连长在这里。他冲锋的时候在最前面,撤退的时候还在后面组织火力掩护我们退下来,敌人的机枪打过来,我们拼命去抢他的人回来,可连长他……”

这个已经没了呼吸的青年军官就是第一旅两个王牌连队中南京连的连长,在攻打雨花台的时候,曾经跟着张涛冲在最前面,白刃战的时候一个人挑出了四个江防军士兵的肠子。现在却带着身上六七个机枪的弹洞,静静的躺在他麾下士兵的怀里。而且张雄夫并不知道,那个死在张堡镇围墙前的军官,就是他的表弟,固镇连的连长。

第四十三章 父子

第一旅调整了态势之后,还是以三个营的兵力,全旅六个步兵营轮换进攻,连续的向张堡镇发起了冲击。这次他们注意了火力的配合。虽然北洋军的抵抗依然顽强,几次都被打了下来。但是也给北洋守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部队的出发阵地已经越推越近。到了天黑的时候,张堡镇的南面围墙,已经被炮火推平。步兵涌进了镇子里,和北洋军又打起了巷战。北洋军向突破口组织了若干次的反击,都被打了下去。没有人愿意撤下来,炮火在两军扭打在一起后,也失去了效力。在雨辰的记忆里,北洋军虽然战斗力在当时的中国算不错,可也从来没有顽强到这个地步。

巷战的厮杀就更激烈而残酷了,双方都是小群的步兵。在房屋的废墟中交错在一起。用步枪,刺刀,拳头牙齿扭打在一起。每个角落似乎都会发射出致命的子弹。每个废墟里似乎都有垂死挣扎的北军。夜色中张堡镇的火光冲天,喊杀声一会在这里响起,一会又在那边爆发。火光倒映在浅浅流动的运河水上,就象是一河的血光。

第一旅和北洋第十九标就象两个筋疲力尽的拳手,虽然已经将身体里最后的力气都榨取了出来,但还是互相虎视耽耽,谁也不肯放弃。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任何艺术性可言了。

赵广天趴在一个瓦砾堆里,旁边就是一个被炮弹炸死的北军士兵。已经死得僵硬。他关注自己左侧方的一个独立家屋里的一架马克沁机枪已经很久了。这个独立家屋的火力点封锁了两面街道,周围没有屋子和它接近,非常难以靠近。这架机枪的射击也非常狡猾。只是在发现了目标才进行短促点射,平时就保持沉默。在两条街道上,倒下的第一旅官兵已经有不少了。几乎都是这架机枪干的。

赵广天是第一师中难得的北方人。光绪三十年河南大饥荒,十三岁的他和父亲在逃荒的路上走散,他一个孩子一路流落。居然没有饿死。和几个乡人一起到上海去谋生。就在十六铺的码头上当小工。当时还是苏沪革命军的第一师在上海招兵,他马上就加入了队伍,冲的就是那十块白花花的大洋钱。后来第一师改发光复银行的票子,一块钱能换一元八分多的洋钱,他却宁愿只要白洋。同连的人和这个脾气古怪,沉默寡言的河南小伙子都不亲近。只有他的排长愿意和他多说说话。排长是苏北的高小学生出身,原来第九镇的班长,爱笑。经常和他说,等全国光复了,咱们就是正规的国防军。老百姓也有权力选当官的,咱们劲往一处使,把中国建设成最大最强的国家,把租界和失去的土地都要回来。你要是当了军官,回乡找到自己的爹爹,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话说得多了,赵广天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憧憬。虽然他不懂国防军和老百姓选当官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排长是好人。在那次攻打雨花台时,排长帮他刺死一个辫子兵,救了他一命之后,他就更认定这件事了。

但是排长,现在的固镇连连长却死在张堡镇的墙外了。他大张着双手,死死贴在围墙上的样子,让赵广天在心里发誓,他怎么样也要挑死十个北军为排长报仇!

赵广天尽量的把身子伏低,步枪也丢下不要了。在刺刀上涂满了泥土,缓慢的向那个独立家屋蠕动着。他有的是耐心。

赵开生已经是个四十岁的半老头的兵啦。光绪三十二年大饥荒。在逃难的路上,遇到杆子,结果丢了自己的孩子。这下老婆早死了,孩子也没了。混混噩噩的他转到彰德府。袁宫保插旗子在老家招兵,看着旗帜下的白面馒头。他就去了。从火夫干起,后来在山东的时候又学着打机枪,和这老伙计在一起已经好些年了。他觉得这架机枪就象是他的孩子。军官们都说他们吃袁宫保的饭,就要替袁宫保卖命。说得多了,这个憨厚的老兵也就信了,心想自己和那架老伙计,冲着每月八块的饷钱,扣完伙食还能剩点,就替袁宫保卖命吧!

这次南下支援张定武。临行前军官们都一个个训话。说南方这些暴民见到咱们北军是有一个杀一个,要是让他们打到了北方,咱们北方人都没有活路了。到了徐州,张定武又每人发了五块钱的恩饷。

蚌埠一战,二十标几乎没有回来的弟兄,逃到徐州来的几十个残兵败将,一概给张协统砍了脑袋。他还请出袁宫保的大令,说就算十九标也打光了,也不许一个人逃过运河!前面是杀人不眨眼的民党,后面是凶神恶煞的张协统。十九标从官长到弟兄都把张定武又一次发的恩饷在徐州的饭馆海吃,在窑子里往婊子身上乱塞,自己熟悉的一个队官喝醉了苦笑着对自己说:“谁还有命留那些东西?老赵头,你苦了一辈子了,也去开开洋荤吧!”

但是赵开生还是把钱攒了下来,贴身放着。他总还是存了一些指望,要是还能碰上自己孩子呢?这些钱该给他娶个媳妇儿啊。看着这袋挂在腰里的洋钱,他觉得自己就还没有绝望。

西面的街上略微有些响动,赵开生警惕的将机关枪慢慢的转向了那个方向。配给他的副射手抖抖索索的给机枪又装上了二百五十发的帆布弹带。地上的子弹壳已经有几寸厚了。他们动作都很小心的尽量不要发出声响。护卫他们的步兵几乎都死光啦。仗打到这个份上,大家都红了眼睛,没人想到要后退了。死生已经成了太平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