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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出书版)(620)

这些香教子弟的命运很悲剧,谭嗣同进城时候最严厉的命令。就是不许让北京城中趁乱起坛!这点乱象,旋起旋灭,一整天都有这些京城混混儿加上叫花子给递解到南苑军营去。

看到谭嗣同没有骚扰的意思,有的旗人也壮着胆子出门看看风色。他们一出来,这小道消息就传得越发的多了,什么样的都有。

这一天的北京城就有点像一个大马蜂窝,只有脸色和手下人一样紧张的军官们骑马奔走,传递着一个个命令,尽力约束着队伍。到了最后,不论是官是兵,是满是汉。大家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

园子里头,现在该有消息了吧?要是斥责谭嗣同是造反,要大家勤王。没说的,天下大乱。也不是说谭嗣同就一定能造反成功,可这局势失控是板上钉钉!大家就逃难去吧。

要是园子里头来了消息,认了谭嗣同真是奉诏行事——没人以为谭嗣同是真奉诏进了城的。那么大家恭喜,又得了命了。大清还有多少天数不知道,反正大家伙儿这一天又平安过去啦!

看着北京城这一天说不出古怪的劲道,稍微有点见识的读书人都在家里废然长叹:“没用啦!现在天子帝都成了茅坑,谁都能过来拉屎……还不如徐一凡早点北上!瞧着吧,后面还不知道闹出什么花样出来!”

※※※

北京城里头,不是没有忠肝义胆的大清志士。

文廷式就是其中一位,谭嗣同大兵进城的消息传来,让翘着脚在等着自己导演剧本上演的他惊得在书房椅子当中足足有小半个钟点缓不过神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谭嗣同这书生,什么时候有此凌厉手段了?

什么权谋,什么阴微心机,在这一刻都是烟消云散。在谭嗣同这断然的行动面前,丝毫作用都派不上!

僵坐良久,两行急泪,就在文廷式脸上潸然而落:“皇上,文某无能,竟然置你于如此险境!谭嗣同,你这忘恩负义的奸臣,逆贼的同路!你怎么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喃喃的自语还没说完,就跟发疯一样突然跳了起来,脖子上青筋毕露:“给我拿朝服!君子死而不免冠……我要去告诉姓谭的,所有一切,都是我文廷式操弄!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我要去园子里头护着圣驾,想凌替皇上,先踏过文老子的尸体!”

家人已经被他的狂态吓到了门口,看着文廷式嚷了一阵,就要朝外冲,一个个拼死的拉住他:“大人,大人……这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哇!咱们还是软壳的,那头是铁石头!”

文廷式眼睛都直了,再不顾什么翰林气度。抬脚就朝死命拉着他的家人身上乱踹:“混帐狗奴才!你们知道什么叫时穷节乃现?什么叫忠义两个字?我不要你们和我一起死,我就是要和谭嗣同碰碰!”

狂乱之中,文廷式也不知道气力怎么这么大,将家人踢得满地乱滚。也顾不上换什么朝服,直挺挺的就朝外头冲。

宅子外面街上,每个街口,都有人在把守。不过都是在防人闹事的。如果有穿着官服的人出行,也客气的劝他们回家。谭嗣同根据从杨锐那里得到的情报,也只是重点关照串联的王公大臣们,将他们封在家里。文廷式行事还算慎密,藏在幕后。谭嗣同也没必要得罪他这么个帝党老前辈,没有专门封他宅子的路。

这么一个直着眼睛出门的半老书生,把路门兵不过看了一眼也没搭理。文廷式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谭嗣同拼了这条命。他也不知道谭嗣同现在在哪儿,就直奔隆宗门而去。开头还好,越接近那里,街口的兵就越来越多,任何人不得通行。等赶到离隆宗门不过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就看见路口的人已经堵成了疙瘩。街口架上了木栅,士兵们也成了队列,洋枪都拿在手中。不时有骑马军官从隆宗门方向出来,匆匆奔向各处。百姓们离了几十步,都张大嘴摩肩擦踵的在那里看热闹,文廷式被这些百姓挡住,一时过不去,听到里头喧闹吵嚷,忙不迭的就垫脚朝里头望去。

街口也有和他抱着一样心思的京城官员,职位高的不甚多,多半也都是帝党。没一个人穿着朝服,估计都是和他一样走过来的。这些人熙熙攘攘,直朝隆宗门方向涌,不少人振臂高呼:“谭嗣同,你个活曹操!你是不是要造反?有种的就先在这里拿我开刀!”

“你收拢兵权在前,压制直隶义民在后。当初挑兵,直隶义民给你摧残得奄奄一息,我就知道你和徐一凡是一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世受国恩的,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否?让你手下开枪啊,开枪啊!”

“大清深仁厚泽二百余年,岂是你们兄弟二人摇动得了的?我辈士子,这一腔血就是为了此时泼洒!”

人人都在乱骂,大清末世。旗人自己不出头,王公大臣们不出头。倒是这些位卑职小的书生在这里硬碰……

如果徐一凡在场,他说不定就会苦笑感慨。说是满清的正统思想真的这么深入这些人骨髓,倒也不见得。更不如说是这些人都即将来临的新时代的恐惧,对他们所学一切,所习惯的一切,都已经被时代潮流所抛弃的恐惧。

历史的脚步,从来都是沉重而缓慢。徐一凡的实力——尤其是军事实力已经足足压倒北方而有余。可他还是要殚精竭虑,营造出又一波大潮出来。这波大潮,就是表明,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过去所熟悉的一切,运用得得心应手的一切,都不再合于时宜。在新生势力面前,所有的一切,只会被越弄越坏。必须得让他们自己将这最后一步走绝,任何试图挽救的努力,让人看来,都只是一场笑话!

为了让这变革过程不再像他历史上那样,要经历几十年的混乱,几十年的分裂崩溃,几十年的民族元气衰微至于谷底。为了让天下人能认清局势,放弃对满清的最后一点希望。让他变得无可争议的众望所归,而不是通过血战,经过几十年的战斗来统一全国——战端一旦轻起,不知道将有多少有心势力插手其中,说不定被他打残废了的日本也还有翻身的机会!……他只能如此暗中操弄北方的一切……别无选择。

可现在在场的只是文廷式,他身处其中,只是感到热血沸腾!在他就想加入其中的时候儿,一个军官已经在栅栏口大声下令。青布包头,穿着对襟号坎的士兵们顿时动手,左一个右一个的将那些试图硬闯的官儿们拿下。虽然下手很有分寸,可也免不得有人扭了胳膊,有人散了辫子。

那军官还在那儿高喊:“各位大人,何苦让标下等为难?谭大人维持住京城秩序,大家伙儿安静的等着朝廷下诏就是。我们都是朝廷的兵,难道还会造反不成?服侍好各位大人了,问清宅第,一个个好好送回家,看好了,免得有想趁乱打劫的混混儿伤了各位大人!”

这些多是清流的官儿一个个高声叫骂,也奋力挣扎。可读书人那里弄得过这些大兵,识趣儿一点的就让他们制住,准备回家。不识趣的就满地挣扎,搞得狼狈不堪。有的死硬派还在语不成声的给大家伙儿打气:“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尽忠尽孝,只在今日!和那二曹操拼了!”

百姓们嗡嗡的只是看着热闹,看到有些官儿狼狈处,还拍掌大笑。文廷式只觉得血都要冲到脑门儿了,张嘴就想喊:“我文廷式在此,要拿就连我一起拿了!”

一个字还没喊出来,他就被一只手捂住嘴,拉着他就朝旁边巷子里头钻。文廷式想挣扎,却强不过那人气力,踢打着手脚就被拖走。等进了巷子,那人放开手,文廷式才大骂出口:“当着天下人不敢杀文某么?要在这僻静处动手?好,快来!”

就听见背后的声音恶狠狠的道:“是我康南海!道希,我瞧着你才是痰气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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