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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出书版)(542)

徐一凡盘子开出来了,天下协饷!他动兵北上,仍然是国战。这开销,不能他一个人承担,各省都要协饷!盘子开得顶大的上了三百万两,顶小的也有四五十万。徐一凡用这个手段,来迫使天下督抚开始选边站队!

这边,就是这么好选的么?纵然是徐一凡现在已经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更营造出了逆取的大局。北京城那些家伙,也望之越来越不似人君。现在北京城里头,那孤儿寡母,不知道该怎么个抱头痛哭呢!

可这天下,就这样的快要改朝换代了?大家当了两百多年的满清臣子,一下决裂,还真需要勇气。而且这徐一凡的力量,已经足够了么?

要做出这样的抉择,真是痛苦!最幸福的还是那些死心塌地要做大清忠臣的督抚们,尤其是旗人督抚,就算是他们没力量去挑战徐一凡的禁卫军,各自省份那点防营,不够八万禁卫军塞牙缝的。可是也能打定主意,你徐一凡变了天,老子下台就是,就算要老子殉了,就两个字,领教!他们反而不管那么多,看到这最后一份天下协饷的电报,就干脆宣布大家散了,该过年过年,该收钱粮收钱粮,该发财娶小妾就忙自己的事儿去,徐一凡和朝廷将来如何,管他妈的那么多!

但是每个知道局势的人都切切实实的知道,随着徐一凡挥军北上辽南。这天下,已经彻底变了……

※※※

大局风云激荡,身处局中的人,却各有各自的路走。

往日热闹到非凡的大清对日和谈钦差大臣,礼亲王军机领办大臣世铎的钦差行辕前头,一转瞬间,就已经是门可罗雀。那么多随员幕客,不过撑到了中午,就已经有一大半随便找个理由就做鸟兽散了。大门深锁着,门上墙上,到处都贴着揭帖,全是骂世铎卖国求荣的。或诗或赋,要是能站定了欣赏,很能看出其中的文采出来。

一队调到这里维持秩序的防营却没有这种逸兴,大过年的摊此苦差,人人骂娘。

“他妈的,白鼻子奸臣,上了狗头铡都不冤,还要咱们来看门守户!小钱边子都瞧不着一个!”

“给钱也不能收哇!这家伙,一半身子已经过了奈何桥,这种阎王簿上有名的人,给你钱也是遇水化灰,都是冥钱!”

“我瞧着吧,奸臣当真那么多?咱们北洋李中堂下台了,现在又是这世铎……气数尽了,该改朝换代啦!”

“咸吃萝卜你就淡操心吧……到哪儿还不是当兵混饷吃……”

当兵的聊都聊得兴致索然的,正在一个个缩头缩脑骂街的时候儿,就看见一辆半旧的马车缓缓而来,到了门口车帘子一掀,车夫提着灯笼,伺候扶下来一个青衫小帽,套着羊皮坎肩的青年书生,他皱着眉头瞧瞧紧闭的大门,往日趾高气昂的门政太爷,早就不见了踪影。

看见书生站在那儿,防营士兵疑惑的围上来,不等他们发问,那书生已经开口:“我是谭嗣同,来求见世铎大人,劳烦哪位能通传一声?”

“您是谭大人?”民间的传言,往往比正式官场消息要多姿多彩许多。今儿一大早出了这桩子事情,到了晚上就已经变成了对日和谈两大臣,世铎是奸谭嗣同是忠,为了能签这和约,世铎已经压迫得谭大人就要丢官去职,更有倭人好手几次暗杀谭大人,直到今日,才一朝翻转过来!故事嘛,有奸臣有忠臣,那才热闹不是?

当兵的瞪大眼睛仔细瞧着谭嗣同,似乎要看出他哪里和常人不同一般。一个当兵的笑道:“哪里还要通传!门政太爷早就溜之逃乎啦,大人,咱们这就帮您砸开门儿!……大人,这等奸臣,到底是剐,还是绞?”

※※※

深宅大院之内,世铎摸黑在书房独坐,宅子里头随员下人跑了不少,只有一些世仆还留着。这一天变化如此之奇,世铎这个时候似乎还没醒过闷子过来。书房里头,有酒有菜,只是有点儿冷了,他在那头慢慢自斟自饮,不时还拍腿大笑两声。

正喝到摇头晃脑的时候儿,就听见一个老仆在门外低声通禀:“老爷,谭大人来拜……”

世铎一怔,笑着招呼:“复生,进来进来!难得你还想得到我!”

谭嗣同缓缓走进来,站在那里却不坐下,只是深深朝世铎一揖。

“这是闹哪一出儿啊?”世铎举着酒杯笑问。

谭嗣同直起身来,昂然道:“大人是厚道人,谭某为了国家金瓯无缺计,出此下策将此间和约动向尽告徐一凡。此是公义,不可废也。然则将大人倾于此等境地,却是私憾,不得不特来向大人请罪!”

世铎愣在那儿,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复生,坐,坐!你也真是厚道人!你就是不说,徐一凡就蛰摸不到这里消息么?知不知道,我的笔墨老夫子昨天晚上就不见了,还抄了和约副本走!你为的什么,我很明白。说实在的,我谢谢你,能让我摆脱这种局面!谁还想当这个军机领班大臣?我寻思着,回去以后,带着儿子孙子去自己庄子上学种地,到时候儿万一家产啥的都没了——徐一凡也不至于乱杀人,到时候儿,什么都没了,我们还能够着饭碗!你这不是害我,你这是救我世老三!”

谭嗣同身子一晃,却没想到,世铎这样看得开!他低声道:“朝廷不是来了严旨,要世大人回京待勘么?”

世铎一笑摆摆手:“朝廷要是有这胆气杀人,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世老三死不了,谁不明白我是顶缸的,杀了我,不怕旗人寒心?不怕还忠心的大臣寒心?了不起丢官去职罢了,就算不丢官,我也准定不干,实在是无能为力,帮不上忙哪!”

他朝谭嗣同那里凑凑,笑道:“这下咱们后党算是彻底臭了,上边儿也该明白,咱们没办法对付徐一凡!要想振作,就得用你们这些新人。复生,你向徐一凡通传这里消息,也未必没有这个借力的心思吧?”

一句话说得谭嗣同身子一震,定定的看着世铎。表面上世铎是个庸懦无害的官僚老头子,还有点旗人太爷的闲雅气度。可是他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斗大势斗不过徐一凡,可是这官场门道,他如何能不清楚!

这个时候儿,谭嗣同讷讷的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晚生此举虽有私憾,可是再来一次的话,晚生还是会这样做……”到了最后,他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世铎只是一直微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怨你了?世老三从头到尾都是实心实意谢谢你复生的!不过复生,我就问一句话。你们得大用了,能挽回这个局面么?”

一句话就将谭嗣同问入了更深的沉默当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艰难的吐了一口气:“……如果是徐一凡走的路对,他赢。我走的路对,我赢。晚生能答复的,就是这么一句而已……”

世铎摇头苦笑,谭嗣同的话里头的迟疑徘徊,他如何听不出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细问下去了,气数如此,人力有时而绝。可是总有人不甘心,那就随便他们吧!

他肃然站起,朝谭嗣同拱拱手:“复生,咱们这就算交接了啊!今后朝局,可就拜托诸位了!”

谭嗣同也连忙站起,深深回了一礼。世铎直起腰来,脸上又挂上了放松的笑容:“复生,我没怎么见过徐一凡,不过我现在挺好奇,他一下翻转了大局,现在该在做什么?得意洋洋,还是苦心筹谋,准备痛打落水狗?”

※※※

徐一凡既没有得意洋洋,也没有在继续殚精竭虑的考虑下一步举动。他彻夜守在签押房里,等待各方面的反应,审阅一份份要发出去的通电咨文。已经颇有一些督抚来电试探了,如何应对,都得要他拿主意。

守在签押房里头的人来来去去,都是热火朝天的在布置进行此间大事。从昨天知道和约签定的消息,到今天应对一切,差不多三十几个钟点没睡觉了,就算只是坐着也是精疲力尽,不过偶尔一个空闲的当儿,不知不觉的就歪着头小睡过去。大家看着徐一凡这样,都放轻了动作,互相看看,大家伙儿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行大事者,免不了辛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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