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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出书版)(480)

整幅画景里面,只剩下了女孩子惊喜的声音:“阿爹~~~~~我在这儿呢!”

※※※

“中丞爷,徐州的电报到了!”

一个荣禄从京城带来的下人,低眉顺眼的站在签押房门口,小声的回报。

他们这位跟了许久了荣大人,朝鲜回来,就一直是这个神魂颠倒的样子,越来越难伺候。瞧着他那个倒霉样,谁都以为荣禄这次是起不来了,在宅子里面当差的,不少人偷偷托了荐头,另外找了地方继续伺候人,卷起铺盖就溜了。他们是老家人,自然不能走。旗人这方面规矩严,家生奴才背主,外面也别想寻着人再伺候。大家伙儿免不了长吁短叹。直到平地一声雷,荣禄又授了江苏巡抚的实缺,是实缺,不是署事儿!

朝鲜败将而得江南富庶省份方面之位的,荣禄是独一份儿。荣大人的圣眷,还是这么了不得!大家摩拳擦掌,以为这下能好好的将这半年饿瘪的荷包补回来,说不定还能有富余。谁知道这些日子下来,荣禄不仅没有半点喜色,还过得更加的颠颠倒倒了!

他陋规也不怎么收,更别说挂牌撤差委缺了,也不清狱,更不盘库。这些事儿,都是家人们拉皮条收好处的大好机会,偏偏就被这样轻轻放过!荣禄只是不住的见人拜客,不住的朝各个地方发电报,一个晚上睡不了两三个钟点。中丞之尊,对知县这种微末小员都客客气气,见面就喊人家拉炕,对着谈话。这几天更加的不可开交,整天就盯着徐州那边电报过来没有,心腹人一拨拨的派过去,要不是他忙着联络两江官场,说不定自己也得跑过去!听到徐一凡从上海动身的消息,更是将床搬到了签押房,吃饭睡觉,都在这里候着……

真不知道这位荣中丞,来两江当这个江苏巡抚,图的到底是什么!

这下人心里腹诽,态度可是恭谨万分。这也算是带来的好消息,真希望主子爷能得了这好消息能正常一点儿……

没成想,荣禄的反应却是如此夸张!他在小床上本来是半靠半卧,听到这句话一个骨碌就爬起来,光着脚跳到了地上,两眼瞪得铜铃也似,双手伸出来,抖得厉害,一连声的道:“来了?来了……给我……给我瞧瞧!皇天后土……总算是来了,不管什么,等得实在是……”

下人递了一份抄报纸给荣禄,弯腰在那里候着。这家人本来就是在荣禄身边管机要文墨的。旗人通的人少,不通的人居多。出外当官,门政和文墨这些家人,简直就是他们大半个主心骨。官场嘲笑旗人这方面的不少。荣禄虽然在旗人当中算是出类拔萃的能员了,却还是不能免俗。他继承前任的师爷不过办的是寻常公事,真正机密文墨公事往来,靠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荣禄光着脚踩着箩底青砖,好像浑然感觉不到地上冰凉。弯着腰像个虾米似的急切看着那份抄报纸,他读得极慢,一遍不够,又用尽全身心思仔细的再看了一遍。

接着他手一抖,那份抄报纸掉在了地上,他抬头眼神茫然,也不知道看向什么方向:“陈修五就这样答应了?没道理啊……武毅铭军改成我荣禄的抚标兵,进驻苏州……他应该明白,这是要和徐一凡作对啊……谁不怕那个凶神二百五……就算是有圣旨,有好处,他怎么就这么大着胆子答应了呢?”

那笔墨机密家人可以想象到荣禄接到这份电报狂喜的样子,荣禄此来,孜孜以求的还不是要拉一支实力在身边!没有实力,他不管做什么,联络各处官员再勤快,也都是虚的。陈凤楼所部武毅铭军本来就是徐一凡来之前,两江最能打的武装力量,全部十三营七千人马,一半是马队,当年淮军第一名将刘铭传带出来的老底子,拉到这支队伍改编成抚标兵。只要徐一凡还不敢拉起反旗,荣禄就有足够的底气和徐一凡分庭抗礼,他苦心联络的两江官场,地方士绅也就能派上用场,地方一体对徐一凡团体这个外来户卷动风潮,就真说不定能让徐一凡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陈凤楼在接了圣旨沉默一阵之后,终于答应了荣禄,怎么荣大人反而不敢相信了呢?

难道我家老爷真的被徐一凡吓破了胆子?

家人在心里偷偷嘀咕,却没敢表现出来。又不做声的递上另外一封电报:“老爷,这是老爷前后派出去四五个去说服陈大人的心腹来的联名电报……他们说不仅老爷送的二十万两四恒现的票子陈大人收了,还当场给陈大人写了借票,苏州巡抚欠着这七千抚标兵一年军饷,算算看,也是一百多万银子出了头……他们担保,陈大人是真心投靠大人,朝廷总比徐一凡靠得住,北洋倒了,陈大人也要找靠山不是?还不如找老爷您呢……”

荣禄劈手就抢过第二份抄报纸:“干嘛分两次拿出来!老爷受不了这个急!一群混帐!……一百万,只要他陈修五到了苏州,全江苏藩库的银子给他我都不心疼!”

第二份电报看完,果然就如那个家人所说。几个心腹手下的联名电报,其中一个还是自告奋勇为他效力的苏州府同知,据说和陈凤楼是旧识,上面约定的码子也对得上,不折不扣是他们亲发的电报。荣禄心放下一半,总算沉得住一点气了,不过还捏着抄报纸在那里疑疑惑惑。

那家人又不紧不慢的拿出了最后一份电报:“老爷……这是徐州府以下,七位正印官联名发来的电报,他们也是受老爷委托去说服陈军门的,办差还算卖力……陈军门这次真的是狮子大开口哇!武毅铭军改江苏巡抚抚标兵,全部要双饷,而且还要通省三十个捐局的缺,陈军门有亲朋故旧要安插……改了抚标兵,陈军门不要老爷设营务处,只是听老爷的调遣,别的什么人一概不听。这条件开得是……徐州府他们大着胆子替老爷答应了,孟浪罪过儿的地方,还请老爷多担待一些……”

荣禄狠狠的抢过最后一份电报,一目十行的看完,抚额长叹:“老佛爷和皇上洪福齐天,咱们大清还是有救!陈修五我只怕他不要东西,要什么,给他什么!徐州府办的好差,他有什么罪过?我还要重重的保举他!皇天庇佑,总算我荣禄还有这么一分子虔心,才降下这么个结果!”

所有的精气神儿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回到了他的身上。荣禄摸着胡子大力摆手:“把师爷都叫起来!整天都朝烟榻上面一躺,以为我老爷好糊弄?叫他们办稿子,通省正印官,有名望的士绅,江宁将军,京口都统,人手一份儿,告诉他们,大事定矣!陈修五即将入苏州,大家放胆和徐一凡闹吧!一切都有我顶着,有朝廷顶着!”

说完这些,他才发现脚底下冰凉,一下跳了起来:“什么他妈的玩意儿!”骂着就跳回了床上,那家人笑着去帮他穿官靴:“老爷,总算事情了了,这些日子老爷也苦得够了,是不是叫两台戏,乐和一下?”

荣禄苦笑摆手:“还不是时候儿……就算这样,我的把握也不过就五分,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但愿我大清气数还有一些儿……告诉小子们,这些日子都踏实办差,我贴补你们,要是真能将徐一凡弄下去,通江苏省,我由着你们闹!就算闹到因为你们参了我的官,老爷也心甘情愿!”

“皇天……但愿陈修五早一日到苏州!”

※※※

朝鲜,光绪二十年十一月十五。

战后景象,总是只剩下一分凋零。几万大军在南北朝鲜之地辗转厮杀,对民力的摧残,亦是空前。中日两军,都征发了超过十万的朝鲜民夫随军行动,转运军资粮饷。夏秋农期误了,田地之间一片空荡荡的。大雪这个时候已降,虽然遮掉了半年硝烟战火对这三千里河山的摧残景象,可严厉的冬季,却让缺粮的朝鲜百姓,更加的熬不得了。不过又能怎么样呢,东亚大国博弈,往往先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小国子民,过去两千年他们都是这样熬下来的,这一次,也只有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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