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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出书版)(468)

韩老爷子仍然是那个云淡风清的老狐狸模样,天还没真正冷下来下来,就已经里外三层皮了。章渝熟门熟路的带着老爷子直奔徐一凡的书房,老爷子坐在这里悠闲得很,一会儿看看书房里面支起的那张小床,一会儿看看周围的书,半点没有沉不住气儿的样子。

徐一凡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晾着他们俩,说是书房见面,小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人影。书房里面一直安安静静,直到被韩老爷子这一句话,才打破了两人枯等的尴尬气氛。

章渝抬头静静的看了老爷子一眼,却没有说话。韩老爷子一笑:“或者,不该叫你章大护法了,该恢复你形意四大家宋家当年第一高手的身份了?现在该叫你宋大护法了?”

章渝这时才勉强一笑,一丝苦涩的表情罕见的出现在他的脸上:“改不回去了,老爷子,我就是章渝,我和宋家……再没有关系了。”

“无非就是当年你们家里面自己闹事务,大哥觉得你功夫太高,怕你接了家里的位置,六个内家高手伏击你一个,你重伤跑掉,你大哥还抢了你的媳妇儿。你给人救了,窝在乡里面,一身本事藏也藏不住,先当了一个坛的大师哥,接着又在香教里面朝上爬……光绪八年那次香教直隶起事,你的仇应该借着机会报得干净了。现在跟着徐一凡,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又有面子今后又可以安稳养老,还跟着香教干嘛?谁还能当着徐一凡找你麻烦不成?禁卫军几万杆洋枪可不是吃素的!”

“没报干净……”章渝淡淡的回答,却将目光转了过去,谁也不看。

“也就剩你大哥一个在王府里面当教头算是躲着了,你真要让你们宋家绝后?”韩老爷子一改往日的随和,对着章渝不依不饶的问。

章渝身子一抖,猛的转头过来:“老爷子,香教能有今天,无非你的指点帮助。您为什么又不安稳当您的北地财神,非要跟着我们这些练拳的,烧香的乡下脑壳子呢?不是你也还忘不了您的忠王爷么?徐大人要去江宁,您为什么不要在江宁见他,却非要在上海,难道是当年您追随忠王爷从天京突围的那场噩梦,还没有醒过来?”

韩老爷子脸色黯了下来,定定的看着章渝,伸出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最后他才低叹一声:“……章大护法,别怪我今日咄咄逼人,我逼问你,也是在逼问自己呢,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可是我们这一步,都退不得……你没忘了当初那一夜六个人伏击你一个,还有夺妻的恨。我老头子可也永远记着三十一年前那天天京陷落!

……龙脖子那里被炸开了一个大豁口,湘军吉字营象一群疯子一样涌进来,我们怎么填也填不住啊……他们疯了,我们却完了。那么多兄弟姐妹,被屠杀了个干干净净。我追随幼天王和忠王爷突围,街上血已经没到了脚脖子,经过我小女儿在的那个女馆,一馆姐妹,竟然不剩下一个囫囵人!糟蹋了也就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还要折腾尸身成那个样子?我那小女儿,她只有九岁!忠王爷咬着牙齿不敢看,我却在发誓,总有一天,只要挣扎出性命,就要报这个仇!如果说我老头子一直在梦中的话,那么这个梦不是噩梦,而是要将北京城同样淹没在血水里面的一场梦!”

韩老爷子语调凄厉,整个书房似乎都阴惨惨了起来。这个时候,韩中平老爷子哪里还有和徐一凡往来时候那富贵尊容的样子!

以章渝的本事和气度,居然都悄悄的向后退了一步!

门外突然响起了徐一凡的声音:“一个是破家背族,一个却是当年家国破碎……老爷子,章大管事,你们忍到现在,莫不就是等着我徐一凡能乘势而起乎?老爷子,内蒙草原上咱们那次相逢,对我来说,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对您来说,是不是看着我徐某人逆流而上,您也无数次的感激老天爷,当初让你们在草原上拣到了我?”

第六章 如梦(三)

“爹,您喝茶……”

一向放荡不羁,哪怕在徐一凡面前也整天斜着肩膀溜达的楚万里楚军门,这个时候儿却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给端坐在堂上的老爷子敬茶。

爷俩长得也就算象,不过徐一凡要是见着了,估计就该不坏好意的想,老爷子一脸刚愎俨然的神色,花白的胡子也用胡梳梳得一丝不苟,怎么就生出了楚万里这个再没有半点正经的活猴儿出来?

堂上就他们爷俩,倒是两侧厢房,站着一帮家伙,神情热切的盯着看,这帮家伙看起来有老有少,顶大的不过四十,小的不过也才十五六的光景。穿着打扮看起来也是有穷有富,每个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里面的景象。

老爷子哼了一声,接过茶杯来,意思意思抿了一口,接着重重放下:“就算你是提督军门了,回了家,还得给老子跪着!你自己想想,这个家里缺你半点儿了?整份儿家业,以后不都还是你的!给你请当年当过翰林的老先生教你时文讲章考功名,你放火烧书房。好,送你去南洋公学读洋鬼子的书,将来就算和洋鬼子做生意能用到,可是你闹什么事儿,被学监开革!要不就回家学生意吧,你倒是好,一声不吭去北洋当了学兵!我这么老了,你说你算孝顺还是算忤逆?”

老头子气得白须飘扬,一声比一声重的拍着桌子:“北洋投了营头倒也罢了,安心巴结差使,安个家,也未必不是一个前程。可是又去南洋朝鲜刀头舔血去!咱们楚家用不着你这样拿命去巴结功名,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我老头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绝后?就算东洋小鼻子犯我大清该死,有徐大帅这么一个大清武穆,不缺你跟着上杀场!就算马上要亡国了,独子还不当兵吃饷呢!我去了几封信劝阻,你说说,你回过一封没有?告到上海道去,别管你是不是提督军门,大清以孝治天下,我动家法打死你,也算是天理人情!我这个家,就不值得你回来守着?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是为的你!”

楚万里跪在底下低头挤眉弄眼,半晌才叹口气儿:“爹,谁让您娶个二十不到的小妈?留在家里就得管她叫娘,儿子实在开不了口,干脆到外面野去。这次回来,您没再给儿子添几个小姨娘吧?”

这句话一出,挤在周围的人中不老成的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儿,老头子脸上气得红一阵白一阵,拍桌大喊:“孽障,住口!”

楚万里板着脸跪得老老实实,再规矩也没有。这么一搅,老爷子就算骂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盖盖老脸,最后才放下叹口气:“……总算你是活着回来了!楚家列祖列宗保佑,还巴结了一份不小的功名!以前你自己由着性子野,将来该怎么,只要我不死,就是你爹说了算!”

楚万里悄悄抬头:“爹,您又有什么打算?”

老爷子板着脸喝了一声:“起来吧!就算跪着,也没有半点纯孝的心思,我四明楚家忠孝传家,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楚万里也是一叫就起,装模作样的拍着膝盖上面的灰土:“……唉,在朝鲜受了寒,家里的地又凉,这膝盖就是又酸又胀,爹,罚儿子跪不要紧,好歹给个垫子什么的吧……您是龙马精神,走路拐杖都不用,以后背后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儿子,四明楚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老爷子实在拿这个孽子没法子,摇了一阵头,再投过来的目光就有点慈祥了:“……也亏你从朝鲜挣扎出来了……战事最紧的时候儿,上海沪军营头也在海口放水雷,水花溅得比山还高,声响震得人站不住脚!记得你小时候儿也怕打雷,一到雷雨天气就到你娘那儿……”

老爷子的失态转眼就收了起来,楚万里也不动声色的悄悄转过了头,爷俩再没心情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尴尬的气氛不过短短一瞬,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儿,老爷子又是一脸气度俨然,朝周围的招手道:“都过来吧!也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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