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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出书版)(296)

李鸿章极度疲倦的按着额头,目光转向杨士骧。却失望的看见这位北洋小诸葛也是一筹莫展的神色。

杨士骧对李鸿章轻轻摇头:“中堂,打不得啊……”

李鸿章低声道:“可是现在朝堂的风潮……”

杨士骧苦笑:“朝堂风潮,要不了咱们北洋的命,可是一旦开兵,可就真是北洋末日!”

李鸿章眉毛一挺,只是看着杨士骧,所有人也都哑口无言的看着杨士骧。屋子里面静悄悄的。

看着所有人目光都集中过来,杨士骧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是说自己亲身感受到的淮军上下解体,朝鲜主力盛军的骄横懦弱,还是说现在财政的虚乏,在在需钱,却又处处无钱?北洋,甚至整个大清就是一个虚肿的架子。对内还有一点余勇可贾,对外却一无所恃?他是北洋智囊,又是陆军营务处总办,对北洋实力家底再清楚不过。大家就是两个字,维持。只要架子不倒,就可以靠着吃饭。但是牙山炮声一响,这架子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原来借重的就是这点架子,还有李鸿章一点东方俾斯麦的虚名。当初对日天津续备条约的签署,更让北洋上下认为是大成功。日本怕了北洋和李鸿章,等到牙山炮声一响,发觉自己已经吓不住日本的时候,才看到自己只穿着一条裤衩!

北洋上下,负有拱卫直隶,甚至拱卫整个北中国的重任。号称练军二十年,水陆师齐备。承平的时候,可以威风不可一世,被世人目之为庞然大物,事到临头,真正的局内人,才知道自己的虚弱!

其他的不用分析了,单单说钱。战事一旦开始,那需要的金钱是天文数字。大清的中央财政,早就在太平天国时期就破产了,各地统兵将帅,通过发展独立的地方财政体系————以厘金为主要收入来源,才支撑了整个太平天国之乱。太平天国亡后,大清的财政就是彻底的一盘散沙。而原来通过厘金所扩充的收入,也被迅速扩张的官僚队伍和各种所谓的新政迅速瓜分干净。换句话说,大清没有能力开辟新的财源了。而这种陈旧的财政体系,也不能通过发行公债来募集资金。对外举债,在和外国发生战事的时候儿,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当年中法战争就是前车之鉴,北洋拿出了上好的矿山口岸作为抵押,满世界也借不到钱!

光一个钱的问题就是如此,更不用说军队的组织,民心的动员,还有各种体系的适应问题了。

中古的国家体系对上近代民族国家,资源转化成为战争能力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杨士骧和李鸿章也许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对自己实在的虚弱,却是看得太清楚了。

“可是朝廷的态度,却是强硬万分……”李鸿章喃喃自语。

“那是皇上的态度强硬!不是太后的态度强硬!”说到国内的权力斗争,杨士骧却是清醒无比,也有办法。

“中堂,还是谈判吧……不管让出多少利益,保住咱们北洋地位就好。就算是太后,其实也乐于见到这一天风潮化为乌有的……这仗,不论输赢,咱们都打不起。只有交涉!”

李鸿章还未答话,就听见签押房门口一个声音大声道:“如果日本坚决要打呢?难道我们将整个朝鲜让出来?再对日本开放口岸?这样不要说皇上了,老佛爷那里也交代不过去。日本急于输出他们的危机,要借东亚大陆提升国力,我们能让多少?这仗,日本已经是蓄谋已久,卧薪尝胆二十年。中堂,咱们只有应战!”

大家的目光转过去,就看见张珮纶一袭青衫,站在门口,手中还握着一卷报纸,看题头,正是谭嗣同办的大清时报。

杨士骧猛的站了起来,冷笑道:“幼樵,这不是当年的马江!还轮不到你出此惊世之言!你怎么知道日本的企图?咱们又拿什么来应战?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朝鲜的局面!”

杨士骧在那里揭张珮纶战败马江的疮疤,让他脸色一青,却不多说,只是走到了李鸿章面前,将哪叠报纸放在了李鸿章的公案前面:“中堂,已经有明眼人,将日本的企图决心原原本本道来了,这一仗,已经是非打不可了……可笑咱们还是乱作一团,早做一日准备,就多一分主动……咱们,已经退缩不得了哇……”

李鸿章神色木然,只是看着那叠报纸,却一句话也不说。老人现在脑海中已经乱作一团,朝中的权力纷争,日本的悍然举动,北洋当下的局势,种种桩桩,已经混成了一团,在他脑海当中激烈的交锋。却难以决断。

“怎么应对?幼樵你又有什么高见?现在海路断绝,朝鲜局势已经恶劣得无以复加,除了交涉稳住日本之外,还有什么办法?中堂也只有忍辱负重!”

“当然有办法!”张珮纶昂然转身。

“陆师收缩,退至大同江一带,和徐一凡合流。将朝鲜陆上之事权,一以委之。以他当正面日本陆师大队……水师巡哨口岸,保船守口。内地迅速整调新军,充塞口岸,还能保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他话音未落,已经是满室大哗。不要说朝廷现在还没有确定对日宣战,这样的举动就等于北洋做战时动员了。就是将陆师退到北朝,放弃汉城,还交权给徐一凡,就已经是团体内最大逆不道的声音!要不是张珮纶是李鸿章的女婿,估计骂街的都有了。

杨士骧只是冷笑着说了两个字:“荒谬。”

张珮纶还想反驳,就听见李鸿章冷冷的开口:“够了。”

大家声浪一低,李鸿章还是木然的只说这两个字:“够了。”

他缓缓站起来,拿起了桌子上面的报纸:“我很倦,先要去休息。什么消息都不要告诉我……天大的事情,等我有精神了再说。”

张珮纶神色一下激动起来:“中堂!现在正是最为紧要的时候,做出任何决定,都比没有决定要好!日人决心如铁,绝不会停顿下来等着我们想办法,他们再次进逼,就在眼前!到时候,就是不可收拾的场面!”

李鸿章猛的爆发:“现在要我做什么决定,我能做什么决定?上面乱做一团,下面也乱作一团……这大清又不是我李鸿章的!”

他吼声如雷,这一两天的压抑惊慌全部都爆发了出来:“又能怎么样?人死鸟朝天,冻死迎风站!日本要来什么,我接着就是!无非就是北洋垮掉,我李鸿章翘辫子拉倒!我倒要看看,除了我李鸿章,谁还能有回天之力,能把这破房子裱糊好!有这么个人,我让贤!”

吼罢,他掉头就走,丢下一屋子发呆的人们。半晌之后,杨士骧才苦笑道:“幼樵,你还是体谅点中堂吧。上边儿吵成一团,但是也都是一帮只会大言的书生,以为有浩然之气就天下归心的,却不知道实际局面有多艰难……下边儿只会叫苦,要中堂拿办法,现在又有什么办法?从朝鲜退,海路断了,也退不得。进,就是要全面开仗,这责任就全是中堂担着,他老人家够累的了……咱们就只有走着瞧了。小日本……毕竟吞不了我们大清。”

张珮纶的神色却比李鸿章还要悲凉,轻轻摇头:“现在耽搁一日,就是来日大难更重一分……安得英雄挽此狂澜,安得英雄挽此狂澜?莲房,这天下,中堂已经救不了了!”

※※※

广岛,宇品港外。

在牙山炮声响起的第三日后,大清上下,还是混乱不堪。但是在日本,整个体系,已经坚决而高效的运转了起来。

几个第一批出征的常备师团,迅速充实了兵力兵器。这些都是从其他常备师团抽调出来的,加强之后马上就能满员满编使用。抽出人员武器的师团也没闲着,马上开始接收预备兵员,紧急编成,随时可以作为续调兵力出动。这些计划早就预备好了,随着牙山的一声炮响,就马上开始!

宇品港的码头,停得满满的都是货轮商船,都是紧急征调而来,全部都是生火待发,烟气冲天,一声声汽笛交错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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