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度冬(2)

作者: 雾漫野 阅读记录

“我来不了了,”周哲突然打断,听筒中沉默数秒后,他声音又低了一些,“临时有点事。“江雨绵很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尾音是降调,里面含着深重的疲惫。她的心揪起来。她突然很想钻进手机来到周哲身边,抱着他,轻拍他的脊背。江雨绵明白,周哲何其骄傲,他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所以面对他的闭口不谈,她绝不会深问。

“没关系啊,刚好我妈也催我回去,”江雨绵语调轻快,“有什么话想说随时拨给我。”

他含糊地“嗯”了几下。

她刚想挂断电话,就听见周哲冷不防变得郑重的语气。

“江雨绵,我对不起你。”

她愣了愣神,目光放在窗外。夜幕里,路灯昏黄,风雪交加。白片很密,覆了车顶、花坛厚厚一层。冬青叶盛着晶莹,在眼前泛光。对于她,周哲便是走入她青春的第一束光。他是所有形容词的最高级,适配她全部的喜欢。她不觉得一次失约有什么对不起,只要他在,她能包容一切。

待她回神时,周哲已经挂断电话。手机弹出通话过程中的未读消息,仍然是宋香兰。迎着对话框里短促的文字,江雨绵觉得背后升起寒意。

晚上,医院走廊上人很少,周身白色泛着冷清。江雨绵来不及换回学校的装束,一双皮靴踏下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孤独地回荡着,她心也跟着下坠。

短信里意思是江唯放学路上意外从天桥滚落下来,台阶不算高,但也进了医院。叫她赶紧过来。用词却相当难听,一看就是江明亮抢过手机发来的。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她头一回挂了家里的电话,没有逆来顺受。但她也明白这会容不得她不愿意,这是江唯被视若珍宝地呵护以来,第一次遇上事。

走过一片混着胶皮和消毒水味的空气,她看见铁质座椅上的男人,裹着褪色的军绿大衣,佝偻着腰身,一手拿着还未点上的烟往嘴边送。江雨绵忙开口,喊了声:“爸。”

江明亮手上停住,抬起头,露出一张垂着眼皮、胡子拉碴的脸,神色沉得可怕。她不敢看他,视线放在旁边座椅无数镂空的小圆圈上。身前传来衣裤摩擦的声音,江明亮站起来。烟被随意搁置,顺着座椅弧度滚到椅背根。

她用神盯着那只烟,直到脸上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偏,“啪”的一下。耳边响起尖细的鸣声。她没站稳,顺着力的方向踉跄好几步,头发乱七八糟糊住视线,眼里已盛满湿润。她没有用手捂上脸颊,却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部,火辣辣地发烫。

江明亮的声音又粗又沉,好像酒吧里打低音的重鼓,震在她身上:“你还知道来?你弟还躺在里面,瞧瞧你打扮得像什么样?”他说“躺”这个字时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江雨绵的泪没断过,整个人还保持着偏头的姿势。

“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他的声音穿过她厚厚的头发传进来。她没有挪动地方,全身开始打颤,瓷砖地板浮了一层水渍。

隔壁的护士闻声叫了一句:“大晚上的,出去闹。”

温城属于两极分化很明显的城市,这家小医院没有多正规多专业的护士。大部分都是读了半截书,供不起了,被送进来。人也是事不关己不插手的。

宋兰香倒是因为这么一句走出病房,盘发快要散开,脸上溢满憔悴。面庞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眼边皱纹和乌青的血管一览无余。她见江明亮还要开口,快步上前将他拉开。压着声音劝说:“这里是医院,家丑不可外扬。”

江明亮拾起椅子上的烟,在兜里摸索一阵打火机,点上,皱着眉狠狠吸一口,边吐边拉开窗户。下过雪的空气里一阵湿冷,顺着风吹进来打在脸上。他低骂了一句,拍上窗户,楼道里飘着浓浓的烟味。

宋香兰叹了口气,把他推进楼梯间,回来时路过江雨绵,扯着她的袖子进了病房。

房间是全白的,横放着两张床,中间摆一个浅色木质柜子,上面卷放着宋香兰绛紫色的羽绒外套。靠门的床上没人,吊瓶用的杆和仪器空放在一旁。而另一边那些东西如数插在江唯身上。

他看起来很单薄,脸庞棱角清晰、袖管里露出的胳膊像只有一层皮包着,骨络凸显分明。一条腿上被打了石膏,吊起来。她这才细细观察起他的伤,发现不止骨折,脖颈处有好几道淤紫,鼻梁和脸颊上也有红肿的擦伤。

他睡着了,胸口轻轻起伏,睡得很安静。

江雨绵对这个小她一岁的弟弟算不上喜欢。在同龄女孩还玩着角色扮演的年龄,她就得迎着母亲的责备,学会给弟弟做饭。他每次都是一副礼貌乖巧的样子,倒叫她没办法心生厌恶。也说不清楚原因,此刻他躺在对面,她眼眶泛红,心里泛酸。

上一篇:如在心上 下一篇:捡了个大佬五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