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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律准则(76)

可问题是,纪尧认识葛兴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说过有爱人。

葛老板日夜混迹夜店酒吧等娱乐场所,人脉遍布各种犄角旮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外面玩儿。

但他又从来不肯谈恋爱,他身边没有任何伴,总是来去匆匆,孤身一人。有朋友玩笑似地问他,他也总说自己是“博爱党”,不拘泥于任何一瓢弱水。

现在从他嘴里听到“爱人”两个字,纪尧本能地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爱人?”纪尧问:“那后来你们——”

纪尧想问是分手了么,但葛兴像是猜到了他的话,于是抿了口酒,截断了他的问题。

“他死了。”葛兴淡淡地说。

人生有时候比烂电视剧还要恶俗,因为文艺作品需要逻辑,需要合理,而现实不需要。

命运只会在无人发觉时骤然落下结局,连解释都不需要。

“他叫沈安。”葛兴说:“比我大三岁,算是我的……青梅竹马?”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葛老板一直以来挂在脸上的笑意忽而淡去许多,他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浑身散发出一种历久经年的腐朽感。

就好像他终于掀开了自己身上的保护膜,泄露出一星半点真实的自己。

“其实我不爱赛车,是他喜欢。”葛兴说:“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就拿到CRC的冠军了,那天他特别开心,还把奖杯送给了我。”

沈安是个非常张扬的人,他生得美艳,活得像是一棵凤凰花,天生热烈又灿烂,放在哪都是人群的中心。

他比葛兴大三岁,从小就把身后跟着的小豆丁视作所有物,走哪都护着,不懂事的时候还跟大人说了好几遍以后要娶弟弟做老婆。

沈安这种人天生就吸引人的视线,葛兴是个天生弯,于是自己也闹不清是什么时候,又为什么喜欢上沈安的,但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少年的爱恋疯狂又不加掩饰,张扬得像沈安这个人一样,他俩的事很快被双方家长发现,然后不意外地得到了两家人的疯狂反对。

热恋期的少年叛逆而自我,当时沈安才十九岁,冒着一场偌大的风雪从家里跑到葛兴家,隔着窗户栏杆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私奔吧。”沈安说。

葛兴那时候还没成年,但他看着沈安在漫天大雪中微红的眼眶,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忽然就被崩断了。他热血上头,产生了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好像只要握着这双手,去哪都无所谓。

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私奔”幼稚且低级,如果不是两方家长有意想让他们出去吃苦,恐怕他们连北京市都出不去。

“其实想想挺傻的,当时年纪小,没吃过苦,社会经验也不足。”葛兴忽然笑了笑,说道:“人家私奔都去深山老林,我们往上海跑,跑了就算了,还胡吃海喝一点没降低生活质量。”

沈安当时的银行卡里还剩四十几万,葛兴兜里比脸还干净,从家里出来什么都没带,只带着满腔冲动就跟他跑了。

他俩一个赛一个的公子哥,跑到上海后租了个公寓,光一年的租金就付进去一半积蓄。

最初的几个月,他们俩过了点肆意妄为的自由日子。离开北京之后,他们好像是离开了鸟笼的桎梏,开始放肆地牵手、亲吻,做更亲密的事,品尝着纯粹而热切的爱意。

那种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以粉碎一切现实的打击。

但没过几个月,他们就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他们面前的不再是乌托邦式的恋爱,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挑战。

葛兴还记得他们存款快要告罄的那天,沈安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数了好几遍短信里的余额。

那天是葛兴头一次察觉到恐慌,少年发觉事情脱离了掌控,于是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没事。”但沈安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想办法,我给你带出来了,就不会让你吃苦。”

沈家有钱,比葛家更甚,沈安从小就是个千娇万宠的公子哥,但那之后的第二天,沈安就跑了出去找工作。

他十九岁,大学还没上完就私奔了,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谁也不肯用。最后他找了半个月,找到了一家汽车修理工的工作。

现在想想,葛兴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撑着沈安,能让他那么轻而易举地折下腰。

他曾经换个赛车零件都要六位数,现在却能为了一个月四千块钱的工资弄得满身油污。

“他是真的努力了。”葛兴说:“他是真的愿意放弃优渥的生活,哪怕当个汽车修理工也要跟我在一起。”

葛兴那时候感动是真的,但恐慌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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