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路过八月(84)

作者: 随荼 阅读记录

几人悲戚,有人上前安慰,陶然静静听着。

“节哀顺便。”一道男音,“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阿准——真的离开了。”

陶然抬眼一看,是宋阖,他的神情同样隐忍悲伤。曾经他说,“下次再见就是你们结婚的时候了吧。”

“我也不想相信。”

是啊,他们本该在婚礼上再见的啊,终是鹤归华表。

那个梦,到底从哪一步开始错了呢?是那个突然告知的电话,还是那道红色的警戒线,亦或是医生的那句“抢救很及时”……

全身大面积重度烧伤啊,百分之八十的皮肤付之一炬,怎么救得了。他呆在重症监护室里,与陶然梦里的样子不同。虽然人原本已经十分消瘦,虽然全身缠着绷带,却仍然显得臃肿丑陋,勉强露出的皮肤有些是焦黑的,有些是鲜红的,那一双眼眸已看不出形状和神色,哪里还会笑。

现在的他只能硬挺,这个感染期是否能挺过,意味着他能不能活,但感染的风险非常大,陶然静静等待的两天中,做了无数次预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在最后进去见他的时候,陶然撑住了。只不过她没有像梦里那般依恋地看过他的每一寸。她不敢,再细细观察那具充满腐气的躯体。鼻息间是病房里特有的消毒液的味道,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焦肉的味道。她只站在床脚,在仪器运作声中突然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她静下来听。

“疼……好疼……疼啊……”

那样嘶哑虚弱的声音,在垂死之际,仍这样不断嗫嚅着。

是该有多痛啊!陶然捂着嘴哭得颤抖,咬着手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出声。听说烧伤是这世上最痛苦的病症。陶然败下阵来,对于曾经的纠缠她终于释然,我不奢求要留下你了,我让你走,快走吧,我让你走。

这浮华,这车水,这光影,世人皆排斥枯朽与破败,人们奔波,生命息止,一个斑驳的城市里,一颗树悄然枯死。

这个曾经体面帅气的人,以一种最痛苦最煎熬的方式离开了。

家中起火的原因是电器故障,但电器故障的具体原因无人知晓,是否人为也无人可知,也许是他痛苦不已选择了这种结束,也许是上天替他做出了决定。人们能知道的只是在起火后,他曾用尽全力把家猫送出了窗外;他曾在房间里推着轮椅辗转,地上一道道的齿轮痕迹,连大火都烧不去;有住户曾听到男人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嚎叫……

陶然始终不敢细想那时的他有多痛苦多无助,当时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说:“他仍未脱离生命危险,要进入观察期。”医生顿了一下,有些感慨,“我们在患者手中发现了这个。”

——一张焦黄残损的照片,边缘沾着的或许是人体被烧后渗出的体/液。

陶然泣不成声,她认得的,那张装在他钱包里的照片,那张他们两个人的合照,现在只剩下依稀可以辨认出的校园背景。

“患者全身烧得体无完肤,但是仍尽力保护着这张照片。”

陶然从不怀疑他爱她,直到那时才知道,他的爱,是她看浅了。

——

葬礼后,贺母去了絮城一座山上,入了寺庙,听说贺父知道了贺准的死讯后,红了眼眶。

陶然接手了贺准的后事,才知道他早就立好了遗嘱,在出事至今的八个月间,他三次修改遗嘱,最终的内容,是以陶然的名义入股律所,剩下的所有财产分别留给贺母和陶然,还有一部分遗赠给车祸中死去的那个男人的家属。

贺准此生作为律师的最后一项工作,是为自己立了一份遗嘱。

每一次的冲击和撼动,都让陶然泪流满面,午夜梦回,她分不清眼前的寂静和冷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所有的青春啊,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缩成一团坐在床脚,一坐就是一夜,她一遍一遍地回忆,却始终想不起他的脸,只知道那时一张好看的脸,而那张脸上所有的音容笑貌,她突然就忘记了。

一场大火,烧尽了所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也烧光了陶然的记忆。她不再去看两人的照片,她不在乎他的样子了,因为就算是当时看到他全身败烂的样子,她也还是为他感到痛苦和心疼。他帅与败,站与坐,之于她,都是他,她的青春,她的八月。

作者有话要说:火化的步骤和仪器来源于资料。

对不起,准子,让你这么痛苦的离开了……

第五十六章

陶然回家取东西,陶母心疼地看着短短一个月瘦了十斤的女儿,面色蜡黄,神色恹恹。陶然正在收拾一些文件,陶母走过去,停在她一旁,突然就看到了陶然的头顶冒出了一缕白发,她心疼地抚了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