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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9)

我下班回家时,大约晚上八点,这时叶梅桂通常会在客厅看电视。

不过自从修好她的马桶后,她就不再煮面给我吃了。

甚至连基本的寒暄都省了。

我有时候觉得我和她都不说话很奇怪,所以会主动说:“我下班了,真是美好的一天啊。虽然我现在还没吃饭。”

“我下班了,真是辛苦的一天啊。而且我现在还没吃饭。”

她通常会回答:“你有病。”

“你真的有病。”

然后我摸摸鼻子,她摸摸小皮,客厅又回复静音状态。

我和叶梅桂都不是多话的人,也很少有需要交谈的理由。

但不交谈不代表我们彼此漠不关心。

例如倒垃圾时,我一定会问她是否也有垃圾要倒?

然后我再一起提到楼下追垃圾车。

而我下班回来时,阳台上的灯,也一定是亮的。

叶梅桂似乎很晚睡,我偶尔睡不着想起身看书时,可以隐约从房间的门下方,发现客厅的灯亮着。

我本来以为她只是比我晚点睡而已,没想到她这种“晚”,有些夸张。

昨晚睡觉时,睡梦中看见有人背对着我,唱赵传的“勇敢一点”。

“我试着勇敢一点,妳却不在我身边……”歌词好像是这样。

他唱到一半,转过身,竟然是我朋友的爷爷!

我猛然惊醒,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然后我觉得口干舌燥,开了灯、下了床,想到厨房倒杯水喝。

打开房门,客厅是亮着的。

我偏过头一看,夜玫瑰正悄悄地在深夜绽放。

“这么晚了,妳怎么还没睡?”我看了看墙上的钟,两点半了。

“因为还不到睡觉时间。”叶梅桂坐在客厅看书,头并没抬起。

“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

“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她翻过了一张书页,继续阅读。

“明天再看吧。妳这么晚睡,隔天又要上班,睡眠会不足的。”

我拿了杯水,坐在我的沙发。

“睡眠不足会怎样呢?”

“睡眠不足会影响隔天的工作啊,工作会做不好。”

“工作只要不出错就好,我并不想把它做好。”

“工作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妳会把身体搞坏。”

“哦,所以呢?”

“傻瓜,所以妳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快去睡吧。”

叶梅桂似乎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视线离开了书本。

“你刚刚说什么?”叶梅桂合上书本,看着我。

“我说……啊,对不起。我不该骂妳傻瓜。”

“没关系。我想请你再说一次。”

“傻瓜。”

“不是这个。我是指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妳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早点睡吧。”

过了一会,她才叹口气,说:“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关心是正常的啊。”

“以前我的朋友就不会这么说。”

“喔?可能……可能她忘了说吧。”

叶梅桂笑了一下:“不管怎样,谢谢你。”

“妳不必这么客气。”

“我不跟人客气的。”

她伸手招了招小皮,小皮乖乖跳到她身边的沙发,然后她抱住小皮:“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人这么跟我说了。”

我仔细地看着叶梅桂,看着她说话时的眼神,和抚摸小皮时的手。

抚摸小皮时,她会将五指微张,只用手指抚摸,不用手掌。

从小皮的头,一直到尾巴,只有一个方向,而且会不断重复。

这不是一种爱怜或宠爱的抚摸动作,而是一种倾诉或沟通的语言。

换言之,小皮并非她的宠物;而是她倾诉心事的对象。

我突然有种感觉,我似乎正在照镜子,于是看见另一个我。

因为我以前,也是这么抚摸我养过的狗。

“夜玫瑰”〈5。2〉byjht。“妳……妳还好吧?”

我不忍心看着叶梅桂不断抚摸着小皮,于是开口问她。

“还好呀。怎么了?”她终于停止抚摸小皮的动作。

“没事。”我赶紧将话题转回:“妳还是不要太晚睡才好。”

叶梅桂,不,是夜玫瑰,又笑了。

“小皮果然没看错人。”

“怎么说?”

“你来看房子那天,小皮就很喜欢你。不是吗?”

“喔,这么说的话,妳将房间租给我,只是因为小皮?”

“是呀。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帅?”

“我长得帅吗?”

“你想听实话吗?”

“不。我照过镜子,所以有自知之明。”

“其实你长得……也还算勉为其难。”

“什么意思?”

“勉强称赞你也不太困难。”

“喂。”

“好。不提这个了。”叶梅桂笑了一下:“在这里的生活,你习惯了吗?”

“嗯,我习惯了。”

“那就好。”她又想了一下,再问:“那你习惯我了吗?”

“习惯妳?我不太懂。”

“比方说,我的个性呀、脾气呀等等。”

“妳的个性我还不太清楚,不过妳的脾气都控制得很好。”

“哦,是吗?”

“因为都一直保持在坏脾气。”

“喂。”

“我开玩笑的。”

“你常开玩笑?”

“算吧。”

“那你说我漂亮也是开玩笑?”

“不。这是事实。”

“那我最漂亮的地方在哪?”

“就像天上同时有几百颗星星在闪亮,妳能一眼看出哪一颗星星最亮吗?”

“这比喻你用过了。”

“就像地上同时有几百只蚂蚁在走路,妳能一眼看出哪一只蚂蚁最快吗?”

“还有没有?”

“就像路上同时有几百个包子丢过来,妳能一眼看出哪一个包子最香吗?”

叶梅桂笑了一下,右手拨开遮住额头的发。

“说真的,我的脾气不好吗?”

“不会的。妳只是常常很安静而已。”

“安静吗?”叶梅桂想了一下:“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已。”

“嗯。我也是。”

然后我们理所当然地又安静了下来,客厅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墙上时钟秒针的摆荡声。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打破寂静:“其实妳这样并不公平。”

“你在说什么?什么不公平?”

“我是说,妳只靠小皮来判断房客的好坏,是不公平的。”

“会吗?”

“嗯。妳没听过:盗跖之犬,亦吠尧舜吗?”

“什么意思?”

“盗跖是中国古代很有名的盗贼,他养的狗,即使碰到尧跟舜这样的圣人,也是会照样吠的。”

“所以呢?”

“所以小皮不喜欢的人,未必是坏人啊。”

“这无所谓。我只要相信小皮就行,总比相信自己的眼睛要可靠得多。

而且,狗并不会骗人,只有人才会骗人。不是吗?“

叶梅桂说完后,抬头看墙上的钟,我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