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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6)

我上班的地方离住处很近,搭捷运只要四站而已。

早上搭捷运上班的人很多,我一直很不习惯这种拥挤的感觉。

还好如果不发生地震或淹水的话,车程只需七分钟,我可以很快脱离那种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在哪里的窘境。

我的职称是“副工程师”,听起来好像有点伟大;但一般工程顾问公司的新进人员,通常都是副工程师。

进公司的第一天,照例要先找主管报到。

我的主管长得很高大,看来五十多岁,头发还健在,有明显的啤酒肚。

他很快让我加入一组关于市区淹水和排水的工作群。

因为在这方面,我有一些工作经验。

第一天上班通常不会有太多的工作量,我只要搞清楚男厕所和主管的办公桌在哪里即可。

悲哀的是,主管的办公桌在我身后,这样上班时就很难摸鱼。

公司中还有一些女工程师,她们的打扮跟一般上班族没什么两样,都是套装和窄裙,还会上妆。

以前在台南的女同事都是牛仔裤装扮,脂粉未施。

如果她们穿裙子,那大概就是要参加喜宴。

我想,如果以后跟台北的女同事搭出租车时,可能要帮她们开车门。

不像以前在台南的女同事,她们跟你到工地时,肩膀会帮你挑砖头。

健壮一点的,还会挑得比你多。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现场的平面图和基本调查资料,看过一遍。

瞄了瞄手表,已经是理论上的下班时间-六点钟了,可是整个办公室却没有半个人有下班的迹象。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所有的工程顾问公司都一样,大家都在比晚的。

只好打开计算机,开启一个应该是工程图的档案,交互运用“pageup”和“pagedown”键,以免被发觉是在摸鱼。

当我又到捷运站准备搭车回去时,已经快八点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我进捷运站前,还仔细观察了一下防洪措施。

捷运站通常在地下,如果不能防范洪水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一般捷运系统的防洪措施,主要包括防止洪水进入的阻绝方式,和万一洪水入侵时的抽水方式这两种。

捷运站出入口的阶梯高度,便是阻绝洪水进入的措施。

另外还需配合防水栅门或防水铁门来保护捷运站,必要时得紧急关闭。

1992年5月8日香港发生暴雨时,便是利用这种措施发挥阻水效果。

我坐在捷运站入口的阶梯上,然后弯腰,用手指丈量阶梯的高度。

可能我的动作有些怪异,经过我身旁的人都投以诧异的眼光。

我只好站起身、拍拍屁股,走进捷运站。

等车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越过黄线,想看隧道内的防洪措施。

从防洪设计的观点而言,隧道内绝对不允许进水。

不管洪水有多大,捷运站入口处的防洪措施都有能力阻绝洪水。

除非是洪水来得太快,或是人为疏失无法实时关闭防水门,才有可能导致隧道内进水。

隧道内一旦进水,将严重影响列车行驶的安全,此时防洪措施应以抽水为主,除了在隧道内设置排水沟外,还应在局部低洼地点,设置集水坑和抽水设施,以便紧急排水。

我看了一会,发觉气氛不太对,回头一看,很多人正盯着我。

拥挤的车站中,只有我身旁五公尺内没有半个人。

我觉得很尴尬,退回黄线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躲避所有异样的眼光。

但我突然又想起,对这座城市而言,我是陌生人,不会有人认识我。

所以我也不用太尴尬。

车子来了,我上了车。车子动了,我闭上眼。

然后感到有些疲累,还有那种不知名的孤单和寂寞。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初决定要离开台南来到台北时,没多做考虑,也似乎有些冲动,因为那时,我只想“离开”。

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种与一次,很难满足我们。

我常会有个念头,就是逃离“现在”和“这里”;至于逃到“何时”和“哪里”,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逃离。

如果我在台南的工作很稳定,我仍然会想逃离。

只是需要勇气。

但现在台南的工作没了,正好给了我逃离的理由。

车子到站了,我睁开眼睛。

这城市什么都快,尤其是时间的流逝。

不过六点到八点那段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的时间,倒是过得该死的慢。

下了车,走了九分钟,拐了三个弯,就回到住处的楼下大门。

一路上,我抬头看夜空、红绿灯、商店发亮的招牌、擦身而过的人。

在陌生的城市中走路时,有时甚至会对自己感到陌生。

正准备搭电梯上楼时,电梯门口竟然又贴上一张字条:“奈何电梯又故障,只好请您再原谅。

少壮常常走楼梯,老大一定更健康。“

第一次看到电梯故障时,字条上只写16个字;第二次变成五言绝句。

没想到这次变成七言绝句。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缓慢地爬上七楼。

“哦,你回来了。”我一进门,叶梅桂便在客厅出声。

“喔,妳在家啊。”我在阳台回答。

小皮则从她身旁的沙发上跳下,来到阳台,跟我摇摇尾巴。

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于是蹲下来,逗弄着小皮。

当我试着微笑时,我才发觉脸部的肌肉是多么僵硬。

第五章

如果叶梅桂在客厅,她一定会坐在中间三张沙发的中间。

而我如果也想坐下,就会坐在她的左前方,靠阳台的那张沙发。

“吃过饭了吗?”我刚坐下,叶梅桂就问我。

“还没。”我刚刚忘了顺便买饭回来。

她听到我的回答,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也不准备再说话。

“我说,我还没吃饭。”我只好再说一次。

“我听到了呀。”

“那……”

“那什么?还没吃饭就赶快去吃呀。”

“那妳问我吃过饭没,岂不在耍我。”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寒暄吗?”没想到她耳朵真好,还是听到了。

我摸了摸鼻子,爬楼梯下楼,到巷口面摊吃了一碗榨菜肉丝面。

那碗面很难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味道很奇怪,难以下咽。

以前在台南时,加完班后,同事们总会一起到面摊吃完面再回家。

那时夜晚面摊上的面,总觉得特别好吃。

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孤单地坐着吃面,而且老板也不会多切颗卤蛋请你。

我随便吃了几口,就付帐走人。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担心以后该如何适应台北人的口味?

爬楼梯回七c时,心里也想着何时会再有人陪我吃面?

“今天上班顺利吗?”叶梅桂还在客厅。

“算顺利吧。”我也坐回了似乎是专属于我的沙发。

“你的工作性质是?”

“我在工程顾问公司工作,当个副工程师。”

“哦,是这样呀。”她转头看着我:“看不出来你是工程师。你是什么工程师?”

“水利工程师。”

“这么巧?那你是念水利工程啰?”

她似乎很惊讶。

“对啊。念水利工程当然做水利工程师,难道去当作家吗?”

“太好了!”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