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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智恒中短篇合集(3)

蓉的小弟指着一群在长荣女中操场散步的人。

“不行啦!爸说不能吵到人的。”蓉的大弟毕竟年纪比较大。

“没关系,我们是放鞭炮“打”人,不是“吵”人。”

“呵呵…臭笨鸟,我弟弟们会被你带坏。”

蓉虽然嘴上这麽说,但最後点燃冲天炮引信的人,却是她。

放完了鞭炮,蓉的弟弟们便下楼去了。

而蓉则靠在阳台上的围墙看着月亮,嘴里还哼着歌。

我往她走过去,蓉回头说:

“笨鸟,中秋节快乐!”

“嗯…你也中秋节快乐。”

“今晚的月亮美吗?”

“今晚的月亮…嗯…真是圆啊!”

“呵呵…大笨鸟,讲这种无聊话。我要下楼了,晚安。”

连假的第二天,台风直扑台湾西南部,在顶楼的我,有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

在风雨声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笨鸟!你下楼来避一避好吗?”

“已经很晚了,不方便吧!?”

“我跟我爸说过了,他说你今晚可以在楼下睡。”

“嗯…可是…可是…”

“快啦!我们还可以一起玩扑克牌呀!”

蓉一直催促着,我只好穿上外套,跟她共撑一把伞下楼。

房东和房东太太都已经睡了,我、蓉、和她的两个弟弟,

坐在蓉房间的双人床上玩起桥牌。

蓉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差不多大小,而且巧的是,刚好在我房间正下方。

她的房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墙壁还漆成粉红色的,贴了几张杨林的海报。

她自豪地说是她自己漆的。

在玩桥牌前,蓉偷偷告诉我:“待会我们一组,”然後放低音量:

“玩牌时,拉头发代表黑桃;摸眉毛代表梅花;指心脏代表红心。”

“那方块diamond呢?”

“那就指你好了。diamond有“呆”的音,反正你叫笨鸟嘛!”

“你跟自己的弟弟打牌也要出老千?”

“当然要罗!事关一只手扒鸡。而且赌场无姊弟,记住了。”

有了这种“默契”,我和蓉在玩牌时便占了上风。

蓉兴奋之馀,又开始唱起:“do…re…mi…do…re…mi……”

我再听了一次,果然蓉的歌声中,可以被称赞的,只有丹田而已。

咦?我今晚怎麽不想来杯洛神红茶呢?

望了望蓉,也许不是我不想喝洛神红茶,而是已经喝得过瘾了。

因为蓉就是我的洛神红茶。

隔天下午上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石绵瓦做的屋顶,被强风掀去了一角,雨水顺势入侵,

导致我的房间内积了5公分左右的水深。

我拿了张纸,摺了一艘船,让它在我房间航行。

“你看这样像不像“汪洋中的一条船”?”

“臭笨鸟!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的书都被淋湿了!”

蓉先把我的书搬到高处,然後下楼拿水桶和瓢子,一瓢一瓢地把水舀光,

再拿着抹布,弯下身子,跪在地上擦乾地板。

“呼…弄好了。记得要拿书去晒喔!”

蓉擦了擦汗,松了一口气。

“嗯…谢谢你。”

“谢什麽谢,一场电影就好了。”

“什麽电影?”

“还装蒜?当然要请我看一场电影罗!真是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当天晚上,蓉又来叫我下楼去吃赌桌上的战利品——手扒鸡。

蓉留了鸡腿给我,看着她弟弟们很想吸住口水的表情,我不禁有些心虚。

然後她跟房东夸大屋顶的损坏程度。

“爸!你要快点叫人来修啦!”

房东很快地修好屋顶,并自动把房租调降100元。

挑了一个比较没有念书压力的星期天,我请蓉看场电影。

“我带我同学去,不介意吧!?”

“她自己付钱,我就不介意。”

“呵呵…笨鸟你真小气。”

“你喜欢看什麽类型的电影?”

“我喜欢周润发,他演的我都看。”

所以,我是跟两个女孩子去看枪战片。

“我同学长得如何?”

“唉……”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喂!臭笨鸟!你怎麽可以这样!”

“她是你同学,是身份问题;她长得如何,却是面子问题。不可混为一谈。”

“呵呵…你又在乱掰了。”

“你也真是!我批评你同学的长相,你还笑得出来?可见你们的友谊有问题。”

“臭笨鸟!你欠骂!”

欠骂的不知道是谁,因为这场电影是一人出钱,叁人看戏。

接下来是一段寒冷的日子,此时的洛神红茶不仅仍是生活必需,还可带来暖意。

就像蓉叁不五时地买些热呼呼的红豆饼上楼来找我一样。

“这里真的好冷!”蓉总是呵口气在手掌,然後双手摩擦着。

“嗯…习惯了就好。反正是生於忧患,死於安乐。”

“呵呵…笨鸟,千万不要感冒了喔!”

“嗯…不会的。我没时间感冒。”

“别逞强。还有窗户别开那麽大,你那麽喜欢看长荣女中的学生吗?”

後来,蓉乾脆把我放在窗户边的望远镜给“借”走。

当天气开始让我脱掉外套时,我才惊觉联考脚步的迅速。

随着联考一天一天地逼进,压力便一磅一磅地往身上加。

念书的时间拉长,而洛神红茶则喝得更凶。

唯一的消遣,大概只有蓉上楼来浇花时,跟她聊一下天。

然後一起喝洛神红茶。

蓉虽然不再抱怨洛神红茶的酸,但我隐约可以从她的眉间读到洛神红茶的酸。

联考前一天晚上,我正在收拾准考证和文具时,蓉来敲门:

“喂!大笨鸟,明天考试别紧张喔!”

“嗯…尽力而为了。”我开了房门应道。

“今晚早点睡,明天不要爬不起来。”

“嗯…好的。”

“那我下楼了,记得别紧张喔!”

“等等!再陪我喝……一杯洛神红茶?”我硬生生把“最後”两字吞入肚子里。

“呵呵…当然好呀!”

我又将一杯洛神红茶端给蓉,然後问道:“你还是觉得洛神红茶是酸的吗?”

蓉慢慢地喝了一口:“唉…大笨鸟,你没救了。洛神红茶真的会酸。”

那天晚上,我其实是睡不着的。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即将随之而来的离别。

脑袋里装满的不是明天考试要用到的公式,而是离别前夕的不舍。

勉强睡了一下,睡梦中竟然出现蓉!

她在梦中还跟我说:“当君考完日,是妾断肠时。”

醒来後,我决定把剩下的洛神红茶包泡完。

联考完後,虽然可以挣脱掉束缚我叁年的锁,但我并没有特别兴奋。

因为我同时也失去住在这个顶天房间的理由。

也许,我的生活将失去洛神红茶的味道。

而伴随洛神红茶而进入我生活中的蓉,是否也会失去?

打包了行李,准备离开洛神红茶。不,我是说离开这个地方。

而所谓的行李也只不过是一堆书而已。

这里的一草一木,从不属於我;

属於我的,只是洛神红茶的味道。但我又带不走。

由於不是很习惯道别的场面,所以我昨晚已跟房东跟房东太太“知会”过了。

幸好蓉那时不在,不然我不知道当我说再见时,是否能如此轻易?

可悲的习惯又让我在今天早上六点半出门,但以前的离开总是可以回来,

这次呢?今天其馀的习惯怎麽办?

傍晚六点半该在哪里包便当?晚上十点半该在哪里买条鸡蛋吐司?

凌晨十二点又该在哪里诅咒物理老师呢?

想把这串钥匙放入房东的信箱内,但钥匙就像有千斤重般,让我不能轻易放下。

但我又没有重新拿起这串钥匙的力气,或者该说是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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