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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咖啡(6)

『我当然不知道啊。』

「我等到天亮。」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吧。原谅你了。」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需要加眼泪吗?」

『啊?什么?』

「你知道从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到女孩点爱尔兰咖啡,经过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一年。」

『啊?这么久?』

「当他第一次替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因为激动而流下眼泪。为了怕被她看到,他用手指将眼泪擦去,然后偷偷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了一圈。所以第一口爱尔兰咖啡的味道,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而她也成了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这一年内都没人点爱尔兰咖啡?』

「没错。因为只有她才点得到。」

『为什么?』

第十章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

「那位空姐非常喜欢爱尔兰咖啡,此后只要一停留在都柏林机场,便会点一杯爱尔兰咖啡。久而久之,他们俩人变得很熟识,空姐会跟他说世界各国的趣事,酒保则教她煮爱尔兰咖啡。直到有一天,她决定不再当空姐,跟他说farewell,他们的故事才结束。」

『farewell?』

「farewell,不会再见的再见,跟goodbye不太一样。他最后一次为她煮爱尔兰咖啡时,就是问了她这么一句:wantsometeardrops?」

『teardrops?』

「嗯。因为他还是希望她能体会思念发酵的味道。」

「她回到旧金山的家后,有一天突然想喝爱尔兰咖啡,找遍所有咖啡馆都没发现。后来她才知道爱尔兰咖啡是酒保专为她而创造的,不过却始终不明白为何酒保会问她:"wantsometeardrops?"。」

「没多久,她开了咖啡店,也卖起了爱尔兰咖啡。渐渐地,爱尔兰咖啡便开始在旧金山流行起来。这是为何爱尔兰咖啡最早出现在爱尔兰的都柏林,却盛行于旧金山的原因。」

「空姐走后,酒保也开始让客人点爱尔兰咖啡,所以在都柏林机场喝到爱尔兰咖啡的人,会认为爱尔兰咖啡是鸡尾酒。而在旧金山咖啡馆喝到它的人,当然会觉得爱尔兰咖啡是咖啡。」

「因此爱尔兰咖啡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本身就是一种美丽的错误。」

「好了,故事讲完啰。该为你煮杯爱尔兰咖啡了。」

『别偷偷地帮我加眼泪喔。』

「哼。就算加了你也喝不出来。」

『搞不好我喝得出来喔。因为你的眼泪大概是甜的吧。』

「你上礼拜让我白等,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妳别自责了。我已经原谅妳了。』

「你………」她指着我:「不跟你说话了。」

她白了我一眼,便专心地煮爱尔兰咖啡。

这次能待在"yeats"比较短,爱尔兰咖啡刚喝完,也是该坐车的时候。

『妳今天的坚持是什么呢?』

「你是第一位知道爱尔兰咖啡适合什么样心情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心情?』

「刚刚说过了呀,爱尔兰咖啡,适合思念发酵时的心情。」

『很好。其实我也很怕妳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下星期别再生病了。」

『妳放心。即使在医院打点滴,我也会抱着点滴赶来的。』

「傻瓜,别乱说话。把外套先穿上,再出去坐车吧。」

日子愈来愈冷,南北的气候差异也愈来愈大。

常常台南晴朗而微凉,台北却是又湿又寒冷。

有一次台北下雨,她还撑着伞在巷口的凤凰树下等我。

又说错了,是菩提树。

『其它客人怎么办?』

「被我打发走了。」

『妳这么狠?』

「呵呵……我开玩笑的。这时候客人非常少。」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这种对白一直没变,我们似乎尽量维持住老板与客人间的单纯关系。

不过我问了她几次,她始终没告诉我为何酒保发明爱尔兰咖啡后一年内,

只有空姐才点得到爱尔兰咖啡。

那年12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还刚好碰到她的生日。

『这么巧?嗯……原来妳是射手座的。』

「对呀。所以我今天要陪你喝一杯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

「射手座,又叫人马座,宛如一匹在原野上奔驰的野马。崇尚自由的人马座当然适合喝一杯爱尔兰咖啡呀。」

她好象很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赖到爱尔兰咖啡身上。

每次该去坐车时,我总会觉得公文包比来台北前重多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是射手座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敢放女老板鸽子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分不出凤凰树和菩提树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你是第一位喝爱尔兰咖啡不用给钱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她总会随便找到一个坚持的理由。

即使真的掰不出理由,她也会说:

「你是第一位我想不出理由请他喝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第十一章

十一

隔年年初,这个研究计画得做最后的期末报告。

我打了条领带,准备上台解说研究成果,让付钱的大爷们甘心。

顺利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因公事而来台北。

当然有空的话,我仍然可以随时到台北。

只是对现代人而言,等到真正"有空"时,通常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而且重点是,我失去了来"yeats"的"理由"。

任何研究计画都会有所谓的研究动机或目的,简单地说,就是理由。

可是当我不必再因出差而来台北时,那么我到"yeats"的理由是?

我和她毕竟只是咖啡馆老板与客人的关系啊。

一个在吧台内,一个在吧台外。隔着吧台,我们反而觉得安全而简单。

逾越这条界线,也许就像爱尔兰威士忌和热咖啡逾越了那两条金线一样,会让爱尔兰咖啡不再纯正。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今天打领带干嘛?」

『因为……因为今天要期末报告,所以我…我要打领带。』

我因为有点心虚而显得口吃。

她又看了看我的领带,还有比平常更饱满的公文包。

「我明白了。下星期你不会来台北了吧。」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没追问。

机械式地拿下爱尔兰咖啡杯,磨碎咖啡豆,煮曼特宁。(咖啡豆太少了!)

倒爱尔兰威士忌。(倒太多了!)

超过第一条金线,倒出一些,又倒入一点,还是超过。

索性一饮而尽。

再重新倒爱尔兰威士忌。

加糖,点燃酒精,烤杯。(火太大了!)

旋转杯子。(旋转的速度太快了!)

静静地注视杯内的威士忌。(该离火了!)

熄掉酒精,加入热咖啡,浮上鲜奶油。

「喝吧。」她开了口。

「想听我的故事吗?」她坐了下来,拔下眼镜。

『嗯。』

「我念的书不多,也念的不好,毕业后一直在咖啡馆工作。待过几家咖啡馆,开始对煮咖啡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惜现在的咖啡馆愈来愈重视气氛和咖啡杯盘的讲究,咖啡本身反而不是那么受重视。」

「后来听到爱尔兰咖啡的故事时,我便下决心要煮一杯真正的爱尔兰咖啡。当我学会煮好爱尔兰咖啡时,我就开了这家"yeats"。」

「虽然这个故事只是传说,或是人们的穿凿附会。可是,我很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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