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42)+番外
况且,昨日关不渡也对其有所怀疑。
景誉真的想要舍利。
姑且不论此话真假——王敬书既然已暗中盗得舍利,又何必摆在台面上来与鹤归说?
无论景誉与王敬书之间有何纠葛,按王敬书的话来说,他们之间的合作已有了裂痕。舍利,宛如一个烫手山芋,但似乎每个人都对它甘之如饴。
鹤归在原地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跟关不渡商讨一二。
然而他一抬眼,就见景誉朝他走来。
他步伐翩然,岁月并不曾在他身带走什么。十年的光阴,景誉风华依旧,可鹤酒星早已不在了。
在鹤归眼中,师父依旧是师父,誉叔……
“小九。”景誉打断鹤归的思绪,“外面天冷,你怎么不在屋里烤火?”
鹤归抬首,对上景誉关怀的视线,笑道:“屋里闷,我出来走走。”
故人重逢,但碍于身份,两人各自都沉默良久。
景誉之于鹤归来说,不仅是一个多年不见的陌生长辈,更是一个能牵动回忆滋生的符号。
看到他,鹤归就会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儿时的点滴。
即便那些陈旧的记忆已成了痂。
两人皆无言,并肩走在雪地中。
风上枝头,有落雪掉到鹤归发顶,被景誉轻轻拭去。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白气顿时呵成一团:“小九,你想你师父吗?”
鹤归一顿,点点头。
“我也想。”景誉笑了一下,眼角细纹如涟漪荡开,片刻后又恢复到波澜不惊,“你师父跟我是同门,你知道吗?”
“嗯?”鹤归讶异地侧目。
景誉:“我少年时,曾跟着酒星的父亲学武,酒星比我大些,总是让我叫他师兄。”
他似乎陷入回忆之中,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他少时对酒并不热衷,后师父去世,他才终日离不来酒。”景誉说,“‘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真是个好名字。”
鹤归静静听着。
他从未听师父讲过这些往事,但奇异的是,从景誉口中,仿佛真的能窥见少年的鹤酒星。
“后来我回临安时,本想带他一起走,因我担心江湖纷乱,他这个性子,会被欺负。”景誉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情绪,“可是我忘了,朝堂也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鹤归抿了抿嘴,道:“师父从来不惧这些。”
“是,但他这个人,既清高又狂妄,又如何肯随我一起去?”
鹤归不知鹤酒星在景誉眼中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但他从景誉的话语中,忽然想起数十年前的一个场景。
那也是一个雪夜。
鹤酒星喝醉了,拿着解梦在雪地上画圈,剑气纵横,将方圆几寸的枝丫都扫断。
鹤归躲在山石后,等着鹤酒星发完酒疯将他带回屋内,免得第二天起来,归元派就没了掌门。
后来鹤酒星醉得睡过去,鹤归还没动作,景誉便踏着月色来了。
他轻手轻脚,凑在鹤酒星耳边,温柔地说了句什么。
鹤酒星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他手脚并用,胡乱地趴上景誉的后背,醉醺醺地念起了诗。
他念:“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他念:“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他还念:“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还笑孔丘呢。”躲在山石后的鹤归腹诽,“孔丘不笑你这个醉鬼就不错了。”
往事如烟,当鹤归真正站在如今这个境地,才恍然大悟,那些简短又晦涩的诗句中,其实也是含着无尽壮志与哀愁的。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景誉忽然停住了脚步。
“小九,如果时间可以往回走,你会做些什么?”
鹤归从不曾想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但若真要问,他宁愿师父从来没将他带回过明月涯。
那样,鹤酒星现在也许还躲在某个地方喝酒。
血肉也不会被埋葬在黄土之下。
“世间没如果的,誉叔。”鹤归道,“如果师父还在世,他不会怪你的。”
“但愿如此。”
景誉最后叹道。
晌午刚停了一场雪,现在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方才王敬书的那一番话,始终让鹤归心存顾虑,他告别了景誉,打算去看看关不渡醒了没有。
哪知一入门,刚好看见怀枝“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塌前。
从门口这个角度,鹤归看不见关不渡的身影。
但能听见关不渡略带凉意的声音。
“你跪我做什么?”
鹤归的脚步一停。
怀枝双手覆在额上,向关不渡深深一叩:“怀枝自知欺瞒楼主,现前来请罪。”
“你有何罪?”
“楼主,我……”怀枝顿了顿,闭眼道,“我本姓景,有皇室血脉。跟在楼主身边多年,一直都知晓此事,却从来不曾向楼主提起,楼主,怀枝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