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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自己,在雪域中(4)

『不知道。』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啊?』我大吃一惊,『难道当初仓央嘉措时常溜出布达拉宫,就是跑来这间小酒馆吗?』

「没错。」石康哈哈大笑,「就是这裡。」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关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故事,充满著传奇色彩。

五世达赖喇嘛圆寂时,当时西藏的第巴——桑结嘉措为了政权考量,採取秘不发丧,并对外伪称五世达赖仍在人世。

康熙御驾亲征淮噶尔后,才从战俘口中得知五世达赖早已圆寂多年,便下旨责问桑结嘉措。桑结嘉措只得赶紧让仓央嘉措坐床。

因此仓央嘉措虽然5岁时即被寻访为转世灵童,但一直被秘密隐藏,直到15岁时才坐床,入主布达拉宫。

仓央嘉措坐床后,西藏内外动盪纷乱,政权仍由桑结嘉措独揽,央嘉措其实只是傀儡。

他厌倦现实,也不愿争权夺利,于是变得懒散且喜好游乐。

后来拉藏汗擒杀了桑结嘉措,掌握了西藏大权,便想废掉仓央嘉措。

拉藏汗上奏康熙,指责仓央嘉措终日沉溺酒色、不守清规。

康熙下令将仓央嘉措执献京师,在押往北京途中,他病故于青海。

藏人自撰的历史书则说是拉藏汗派人将他害死于青海湖边。

那年仓央嘉措才24岁。

但也有人说他没死,他的贴身侍从兼好朋友扮成他的模样受死,因此他逃掉了,然后辗转各地弘法传教。

无论何种说法,布达拉宫都不会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法体灵塔。

「仓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石康说,「他也真是特立独行,身为活佛,却写下大量浪漫的情诗。」

『嗯。』我点点头,『我也拜读过他的诗歌。』

「不在布达拉宫当活佛,却时常溜到这裡与情人幽会。」石康笑了,他的诗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脚印而使形迹败露呢。」

『或许仓央嘉措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活佛,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喔?」石康的表情有些惊讶。

『仓央嘉措十五岁时才坐床,这年纪已经不算小孩了。坐床前他一直生活在民间,或许在世俗中待久了,会觉得自己比较像人吧。』

「或许吧。」石康说,「只有打从心裡相信自己只是凡人,才会做出许多违反清规的风流韵事。」

『大家都说仓央嘉措是为了与情人幽会而溜出布达拉宫,似乎只把这当风流韵事看待。』我看了看石康,『你想听听我的说法吗?』

石康又在我杯子裡斟满酒,并比了个「请」的手势。

『仓央嘉措在坐床前有个爱人,当他在布达拉宫时,之所以不顾各方责难、突破重重阻碍而溜到这儿来,那是因为这家店裡端酒少女的侧面,很像他的爱人。』

石康坐直身子,眼睛一亮。

『从自由自在的平凡人,突然变成至高无上的活佛,一定很难适应。

戒规森严的宫廷生活、终日诵经礼佛、没有权力的虚位,仓央嘉措活得并不开心。他日益厌倦政治斗争,却无法逃离,只有更加思念注定无法在一起甚至无法再见面的爱人。』我的口气很平淡,『所以,他来到这裡。』

『或许仓央嘉措就是常常坐在我这个位置,静静望著那位美丽少女的侧面,独自喝著酒,思念他的爱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自己是活著的吧。』

我举起酒杯,望著柜台,绑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著。

石康也转过身,看了柜台一眼。

『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负倾城。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

『仓央嘉措的诗句。』我说。

「当一个平凡人,好像比较幸福。」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

我和石康同时沉默了一会,然后石康举杯邀我乾杯。

「你的说法比较有趣。」石康笑了笑。

『想知道台湾版的仓央嘉措结局吗?』我说。

「台湾版?」

『嗯。』我笑了笑,『因为我是台湾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远方来,得再喝三杯。」

说完后,我和石康又乾了一杯。

『他既没有在青海病故,也没有四处流浪传教,而是偷偷回到家乡,与爱人重逢,然后平淡过完一生。』

「这结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

『或许因为台湾某位小说家非常同情仓央嘉措,便编了这个结局。』

我说,『这就是所谓,小说家的善念吧。』

「你就是那位编结局的小说家吧。」石康笑了笑。

『我不是小说家。』我说,『只是偶尔写小说而已。』

「你的本业是?」

『水利工程师。』

「喔?」石康微微一楞,「很难想像。」

『大家都这么说。』我笑了笑。

「对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头,问:「为什么你刚刚一直看著相机发呆?」

『你看看。』我将相机萤幕转向他。

「咦?」石康只看一眼,「怎么会有两个光圈?」

『我也百思不解。』我摇摇头。

「相机给我。」石康突然站起身,「我去打印出来。」

『好,相机给你。』我说,『但这家店给我。』

「20分钟内我没回来,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边跑边说。

15分钟后,石康回来了,手裡拿了张a4大小的纸。

『只差五分钟。』我说。

「好险。」石康笑了。

印成纸张的相片,光圈更明显了,我和石康仔细琢磨著。

但始终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许是佛菩萨显灵呢。」石康开玩笑说。

『是吗?』

「大昭寺有个活佛,你可以去问问看。」

『活佛想见就能见?』

「当然不行。」石康摇摇头,「但你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我和石康又讨论了一会,还是得不出解答。

把这张a4的照片对折两次,夹进台胞证内,我便起身告辞。

「只要有空,欢迎随时来这裡坐坐。」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然后挥挥手。

刚走出玛吉阿米,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那不正是仓央嘉措诗句中的皎月吗?

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离开这裡要再溜回去布达拉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回到饭店门口,吓了一跳,裡面黑漆漆的。

顺著记忆中的方位,摸黑刚走到柜台边,又吓了一跳。

柜台内点了支蜡烛,火光又映在那位藏族女服务员脸上。

『俺嘛呢叭咪吽。』我说。

「今晚这裡停电,但十分钟后电就会来。」她笑了笑。

我打开手机,藉著手机的微弱光亮,摸索著前进。

整间饭店似乎只有我一个房客,寂静得可怕。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找到自己的房门号,用钥匙开门进去。

躺上床,不管眼睛闭或不闭,四周都是黑的。

我思索著明天该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议,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声,电来了。

4. 大昭寺活佛

大昭寺位于拉萨古城中心,西元647年兴建,距今超过1300年,是藏传佛教最神圣的寺庙,历代达赖或班禅的受戒仪式都在这举行。

它也是西藏最早的木结构建筑,融合汉、藏、尼泊尔、印度的风格。

大昭寺带给我的震撼超过布达拉宫,不是因为它的建筑辉煌壮丽,而是顺时针绕著大昭寺磕长头的虔诚藏民。

立正,口诵六字真言,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向前一步;双手保持合十移至额头前,再走一步;双手继续合十移至胸前,跨出第三步。

膝盖著地后全身伏地,掌心向下双手伸直向前划地,额头轻扣地面。

起身后,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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