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亦恕与珂雪(9)

“嗯……你文章中出现很多次“因为”和“所以”。”大东笑了笑,“应该是你以前研究报告写多了。”‘这没办法。因为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我们不得不所以。’“你也不能每件事都因为所以啊。”‘可是我总觉得文字的逻辑顺序要清楚,有因才会有果啊。’“写小说时的脑袋要软一点,不必太用力解释很多东西。如果小说中所有大小事情的因果都要解释得很清楚,读者会以为在看佛经。”‘不行。’我摇摇头,‘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写小说的原则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你又在抬杠了。”

我不是抬杠,只是逞强。“因为”我对文字的掌控还不是那么娴熟,“所以”小说中才会出现太多次因为所以。“因为”不想让大东认为我能力不足,“所以”我不会坦白承认这点。这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好好受教导,“所以”才会事事逞强。我的个性是如果发现我的个性有偏差,就会觉得那是小时候的问题。

“还有,有些形容你用得怪怪的。”大东又拿起稿子,快速翻了几页,“很像在冬天的海滩出现比基尼女郎的那种感觉。”‘这是什么意思?’“冬天的海滩应该很冷清,如果出现了穿三点式泳装的比基尼女郎,你不会觉得怪怪的吗?”‘这怎么会怪?’我又开始逞强,‘当你在寒冷的冬天海滩上而且心情正低落时,突然迎面走来比基尼女郎,你不会觉得精神一振吗?’“喔?”大东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微笑,“嘿,你说得没错喔。”‘嘿嘿。’我很得意。

“目前为止还不错。”大东说,“尤其咖啡馆老板的角色很生动。”‘是吗?’我很高兴,‘那么我多描写他好了。’“不要忘了小说的主轴,支线部分要控制好,不要喧宾夺主。”‘我会注意的。’“就这样吧。”大东伸个懒腰,“我回房间赶进度了。”‘那我也要回房继续写。’

我们各自回房时,在沙发后方交错而过。大东回头说:“你还要上班,写小说不会太累吧?”‘不会的。我是天生好手啊。’“别逞强。明后天放假,你可以休息两天,不急。”‘我浑身上下都是精力,不需要休息的。’我的个性是如果别人叫我不要逞强的话,就会更逞强。

其实这阵子写小说,耗去很多心力,觉得有些疲惫。原本打算利用这两天休假去看看电影,或找朋友出去玩。但我已经在大东面前夸下海口,只好关起门来写作。除了在吃饭时间出门外,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里。即使是出门,也只到便利商店买微波便当,带回来吃。每当撑不下去想溜出去玩时,看见大东还在他房里赶稿,我便打消念头,乖乖回到电脑前。

在《亦恕与珂雪》接下来的进展中,我将亦恕设定为逞强的人。因此亦恕也许没有足够的理由写小说,却有不得不写小说的力量。至于咖啡馆老板这号人物,每当我描写他时,都会联想到武功高手。我甚至不小心写下:他在吧台上用内力煮咖啡,逼出咖啡的香气。后来发现时立刻改掉,毕竟爱情小说中出现武侠情节是很诡异的事。就像我们无法想像在武侠小说中,各路英雄豪杰争夺武林盟主时,突然出现外星人来捣乱的情节。这跟“冬天的海滩出现比基尼女郎”的感觉完全不同,比基尼女郎也许可以让读者精神一振;外星人则一定会让读者疯掉。

我也发觉我可以专注于写小说这件事情上,这跟上班时的专注不同。上班时的思考像依循藏宝图找宝藏一样,会有线索、路径和工具。你只需演算、推论与判断,然后找出合理或正确的答案。答案通常只是被隐藏,并非不存在。思绪也许会迷路或找不到方向,但终归是在路上走着。

但写小说时的思考并没有藏宝图,甚至没有宝藏。也就是说,答案不是被隐藏,只是不存在。于是思绪很容易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完全不受控制。前一秒还在沙漠中找绿洲,后一秒可能在大海里躲鲨鱼。好不容易收敛心神准备离开沙漠或大海,思绪的后脚却像绑了条橡皮绳索,以为要一跃而出时,却会突然被莫名的外力拉回。

在思绪游离的过程中,我常想起过往记忆的片段。脑海里有时会浮现曾经看过的电影情节;有时仿佛听到熟悉的音乐;有时几乎可以闻到与初恋情人走在故乡海边时的空气味道。我无法分辨,是以前发生过的场景和对白被我写入小说中;还是小说将我带进过往的记忆里,让我在小说中再活一次?

这两天也曾想过到那家咖啡馆坐坐,喝杯咖啡换换心情。但一来懒得出门;二来觉得钱还是省点用比较好,所以便没去。幸好有这些现实生活上的理由,提醒我现在正简单生活着,而不是活在自己所架构的小说世界里。

星期一到了,我又得上班,思考的方式也将改变。昨晚写到凌晨三点,早上起床时呵欠连连,走路像在打醉拳。趁着坐捷运的空档,闭上眼睛休息。再睁开眼睛时,隐约可以从很多人空洞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些东西。他们虽然仍是罐头,但并不是真空密封,我仿佛可以闻到味道。

刚走进公司大门,正好与抬头的曹小姐四目交接。“早。”她说。我却说不出话来,毕竟好一阵子没听见她跟我打招呼。“休假两天,应该有出门好好玩一下吧。”‘我……’“你好厉害,每天都刚好在八点出现。”‘这个……’我的个性是如果漂亮的女孩主动跟我说话时,就会说不出话来。

走到我办公桌的路上,我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早。”公司另一位李小姐跟我打招呼。‘早啊。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我说。“休假两天,应该有出门好好玩一下吧。”‘开什么玩笑?哪有时间玩啊,而且也没钱可以出门去玩。真可谓: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你好厉害,每天都刚好在八点出现。”‘准时上班是真理,只拿公司微薄的薪水便想偷懒是人之常情。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漂亮的女孩主动跟我说话时,就会啰啰嗦嗦。

坐进位子,打开电脑。趁着开机的空档,按摩一下眼睛周边的穴道,准备打起精神并调整上班的心情。看着电脑里的东西,觉得很陌生,好像上次看到时已是八百年前的事。这也许是因为前两天在自己架构的世界悠游,而现在又回到现实生活。电话突然响起,我又吓了一跳。“你来一下。”老总的声音。‘好。’我说。

我心情有点忐忑,因为上次帮他到市政府开会的事。他该不会因此而被冠上环境的屠夫或生态的杀手之类的封号,于是找我算帐吧?“这件案子你看一下,看可不可行。”老总拿一份招标文件给我。‘喔。’我暗叫好险,然后翻一翻文件的内容和要求的工作项目,‘第四个工作项目不好做;第六个的话,我们应该做不到。’“是吗?”老总陷入沉思。

门外传来细碎的敲门声,曹小姐走进来。“这是刚收到的传真。”她先朝我点点头,再将传真放在桌上。“嗯。”老总抬头看了一眼,又将目光回到招标文件上,“这个……”准备要离去的曹小姐,以为老总还有吩咐,便停下脚步。“我们真的接不下这个案子?”老总看着我。‘未必。’看了曹小姐一眼后,我说。我的个性是如果漂亮女孩在旁边而且不主动跟我说话时,就会逞强。

“喔?”老总有些疑惑,“你不是说第四个工作项目不好做?”‘确实不好做。’我神情肃穆,‘但我一定尽力而为。’“那第六个工作项目不是做不到吗?”‘应该做不到。’我慷慨激昂,‘不过反正事在人为。’“很好。”老总笑了笑,“你真是年轻有为、大有作为。”再多说一点嘛。曹小姐也笑了笑,对我说:“加油哦。”我感觉我的血液已经沸腾。

上一篇:雨衣 下一篇: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