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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恕与珂雪(38)

我迅速从椅子上弹起,鞋底不断摩擦地面,想把狗屎抹掉。“你在跳踢踏舞吗?”老总刚好经过,说了一句。我动作暂停,他又说:“跳得不错。”老总走后,我继续跳踢踏舞,不,是继续把鞋底的狗屎抹掉。

把鞋底弄干净后,我才知道去年落叶会黏在鞋底的理由,也是狗屎。没想到由于狗屎,才会让珂雪想画黏在我鞋底的落叶,也因此而有《亦恕与珂雪》的开头。如果《亦恕与珂雪》是部爱情小说,那这部爱情小说的肇因便是狗屎。难怪常有人说,爱情小说都是狗屎。

我突然很想把《亦恕与珂雪》完成,于是打开电脑,又开始往下写。不管上班时要认真工作这个真理,我只知道小说要有结局也是真理。我很专心写,连午休时间也没出去吃饭。就剩下一点点了,剩下的只是珂雪那幅画的长相,还有我要对她说的话而已。

下班时间到了,公司里的气氛开始热烈,有好几个同事在一起闲聊。“什么?你也去了那家咖啡馆?”“是啊,咖啡满好喝的。不过老板很酷。”“最后那幅画,你取什么名字?”“我把它叫:女人与海。”“太普通了。我取名为:海的女人。”“那还是一样普通,听听我取的名字:跳海前的最后一瞥。不错吧?”“你们取的名字都不好,我把它叫:谁来救救我。”“你耍宝吗?那怎么会是图名呢?叫绝望不是很有文艺气质吗?”“我最有文艺气质了,我取名为:汹涌中的凝视。”“太拐弯抹角了,我取的画名比较直接,就叫:我想跳海。”“你找死吗?取这种名字。”“老板听完后,一脚把我踹出咖啡馆,我现在屁股还很疼。”这几个同事说到这里便哄堂大笑。

“在咖啡馆内办画展,确实很特别。”“那些画其实都很不错,看起来很有感觉。”“我觉得很多图都是自然挥洒而成,甚至连画纸也是随便一张白纸。”“嗯。就像女人如果漂亮,穿什么衣服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总之,一面喝咖啡;一面欣赏画,真是一种享受。”“不过很多张图的名字非常奇怪。”“是啊,如果不是这些图名,我也不会把那幅画取名为我想跳海了。”“说得也是。哪有图名叫迷糊、尴尬、逞强、哗啦啦之类的。”最后这句话是李小姐说的。

我立刻站起身想走过去问清楚,匆忙之间左小腿还撞到桌脚。顾不得小腿上的疼痛,我把李小姐拉到旁边,问她:‘你们说的是哪家咖啡馆?’“捷运站对面那家呀。”‘真的吗?’“嗯。”她点点头,“大概从上礼拜开始,同事们纷纷跑去这家咖啡馆喝咖啡。因为听说咖啡馆内挂满了画,好像是开画展。”‘然后呢?’“结帐时老板还会拿出一幅画,让你命名哦。那幅画里面画了……”

我不等李小姐说完,转身便跑出办公室。出了公司大楼,往右转,依循着过去习惯的路径,往咖啡馆快步前进。沿路上,秋风不断拂过脸庞,我感到阵阵凉意。快到咖啡馆时,我放慢脚步,试着让自己激动的心冷却。听到脚下又沙沙作响,低头一看,我正踩着满地的落叶。不禁想起《亦恕与珂雪》的一开头:我踩着一地秋叶,走进咖啡馆。

推开咖啡馆时,一对男女正在吧台前结帐。“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老板问。“嗯……”男子说:“画里的女人似乎在等待,但海是这么汹涌,几乎要吞没她,她却无法离去。所以我觉得图名可以叫:无助的等待。”“你觉得呢?”老板转头问女子。“我也觉得画里的女人在等待,但即使大海的波涛汹涌,她仍然不肯离去,所以图名是:坚持的等待。”女子回答。

“你们的答案还算可以。”老板对男子说:“你的咖啡打八折。”然后转头对女子说:“你的咖啡打六折。”结完帐后,这对男女经过我身旁时,老板突然说:“你们两个不适合的,还是趁早分手吧。”“你说什么!”男子很气愤,转过身想找老板理论,但女子还是硬把他拉出咖啡馆。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走到吧台前。“男生把女生的坚持当作无助与软弱,怎能在一起呢?”老板说。‘给我看那幅画吧。’我伸出右手。“结帐时才能看。”老板说。‘好,没问题。’我马上点了杯咖啡,然后转身走到以前常坐的靠墙位置。

“已订位”的牌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上,但桌旁依旧没有人。整间咖啡馆内目前只有我和老板两个人。我抬头看了看四周,到处是珂雪的画,不管是素描、水彩、油画,都随性地挂着,很像那位石雕师的石雕园风格。几乎所有的画我都看过,不管是珂雪为我而画的、她画本里的、还是她工作室里所摆的。

我觉得整个心里都充满了珂雪,再多一点点就要泛滥。老板才刚把咖啡放在我桌上,我立刻端起来喝光。没加糖、没加奶精,也顾不得烫。喝完咖啡后,我扇着发烫的嘴,走到吧台前。‘可以给我看那幅画了吧。’我的舌头应该是烫伤了,讲话的发音和腔调都很奇怪。

老板拿出那幅画,问:“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这是幅油画,画了一个女子的半身,她的脸正朝着我,眼睛睁得好大。她的背后是一大片海,海浪汹涌,旁边还有几颗小岩石。不用半分钟,我就感受到这幅画了。

‘这幅画什么时候拿来的?’我问。“上星期。”老板回答。‘谁拿来的?’“一个女人拿来的,她还带了个小女孩。”‘是“她”吗?’“不是。”我知道应该是小莉的妈和小莉。

‘你一定知道,这是“她”画的吧。’我说。“嗯。”老板点点头。‘那你先说。’我说,‘这幅画表达了什么?’他看着画,说:“有汹涌、有澎湃、有思念、有牵挂、有殷切。”‘所以呢?’我问。“她非常想家,眷恋着家里的一切。”他说。‘你也很想念她吧?’“这还用说。”老板瞪了我一眼。

‘你再告诉我,这一大片海,是西部的海?还是东部的海?’“西部的海。”他说。‘为什么?’“海浪这么汹涌,一定是急着想回到岸边。所以是西部的海。”‘你是不是可以听到波涛汹涌的声音?’我又问。“嗯。”他回答。‘图画跟亲人或爱人一样,总是会让某些人有特别的感觉。’我笑了笑,‘这是她说过的话。’“我知道。”他说。‘如果让你选择,你觉得画里的女子,是亲人?还是爱人?’他犹豫了一会,然后说:“是亲人。”‘那么对她的画来说,你是亲人。’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接着说:‘而我,是爱人。’“爱人?”老板抬起头,看着我。‘这是东部的海啊。这么浓烈的感情,你没感受到吗?’“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渴望。”‘你再看看画里女子的眼睛。她眼睛的颜色,跟海的颜色是一样的,好像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海水。’我说。“是吗?”他低下头看着画,非常专心。‘你难道不会觉得,她正在看她的爱人吗?’他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看着画。‘所以说……’我指着画,‘这幅画的名字,就叫爱人。’

“答对了!”珂雪突然从吧台下方冒出来,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才刚走进来,便远远的看到你走过来,就只好躲进吧台了。”‘你躲了多久?’“十分钟吧。”‘不。’我说,‘你躲了八个月。’“对不起。”她说。

我和珂雪都沉默下来,咖啡馆内变得好安静。只有从“爱人”这幅画里,隐隐传来浪涛声。

突然响起“当当”声,我和珂雪才同时醒过来。转头一看,老板竟然拉开店门,走了出去。我和珂雪互望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同时把目光回到画上。过没多久,又同时抬起头接触到对方的视线。然后便同时笑了起来。

“这幅画我画了好几个月呢。”珂雪终于又开口说话。‘嗯。’我点点头,‘看得出来。’“喜欢吗?”‘这幅画讲的不是喜欢,而是爱。’珂雪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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