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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恕与珂雪(25)

小梁虽然因为被我抢了锋头而显得有些泄气,但随即转守为攻,说出一长串台湾好玩的地方,让曹小姐听得津津有味。反正对我而言,到哪去玩都一样,因此我也不再插嘴。“结论是,”小梁说:“到东部去玩最好,还可以泡温泉。”“可是听说泡温泉是不穿衣服的。”曹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日本人确实是不穿衣服泡温泉,但在台湾可以穿泳衣啊。”小梁不愧是小梁,竟然能想出这种让曹小姐穿泳衣的方法。“泡温泉好吗?”曹小姐转头问我。‘当然好啊,你不必担心。’我也不愧是我,即使不屑小梁,也知道要以大局为重。

李小姐把我们三个人的意见都写成:东部、泡温泉。然后她继续去征询其他同事的意见,小梁和曹小姐也先后离开。我将视线回到电脑萤幕,但心思很快又跑到小说的世界中;或是幻想曹小姐穿泳衣泡温泉的画面。工作、小说、曹小姐穿泳衣,刚好构成三度空间的x、y、z轴。我的思考不是线性的,无法刚好只落在任何一轴上。也就是说,思考的运动轨迹,都是x、y、z的函数。

我只好不断离开座位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希望能让自己专心。但今天不晓得怎么搞的,就是无法专心。脑子里不仅有亦恕和珂雪的对话,曹小姐的声音也来凑热闹。“温泉好烫呀。”‘是啊。’“要一起下来泡吗?”‘好啊。’我快疯了。

第n次站起身,拿着杯子到茶水间想泡杯热茶,刚好曹小姐也在。她先朝我笑一笑,然后按了饮水机的热水键,加热水。“你也要泡茶吗?”‘嗯。’“来。”她伸出右手,“我帮你泡。”我突然又想到一起泡温泉的画面,于是因尴尬而产生的麻痒感觉,立刻钻遍全身,手中的杯子差点滑落。‘我……’我开始结巴,‘我自己泡就好。’可能我的表情和动作太怪异,她笑了起来。

加完了热水后,我红烫着脸返回办公桌。我想今天大概没救了,干脆就摆烂吧。心思爱去哪就去哪,如果它晃到小说的世界,我就拿笔写下历程;如果它晃到温泉,我就尽情想像曹小姐泳衣的款式;如果它回到电脑前,我就整理简报的内容。

“天啊!”李小姐惊呼,“你今天一整天都停在这个画面耶!”我回头看了看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上班能混成这样,你真是太神奇了。”她啧啧几声。我看她提了公事包,于是问:‘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吗?’“对呀。”‘终于解脱了。’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顺便告诉你,已经决定员工旅游要去东部泡温泉,两天一夜。”李小姐顿了顿,接着说:“看来我得去买件泳衣了。”‘…………’我突然受到惊吓,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小姐走后,我不敢想像她穿泳衣泡温泉的画面,于是想赶紧下班。但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提不起劲,最后索性趴在桌子上。我觉得我好像一只半身不遂的无尾熊。“喂。”曹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左肩,“你睡着了吗?”我弹起身子,全身上下都醒了过来。“下班了,一起走吧?”‘嗯。’我匆忙收拾好公事包,起身离开。

“我想问你,”等电梯时,曹小姐说:“我今天会不会很失礼?”‘失礼?’我很纳闷,‘你是说哪件事?’“就是讨论去玩的事呀。我不知道只在台湾玩,还说了那么多国家。”‘这没关系啊。’我笑了笑,‘你多心了。’电梯来了,我们同时走进去。她接着说:“从小我父亲都只带我去国外玩,印象中好像没特地在台湾玩过。”‘哇,你父亲应该很有钱吧。’“嗯。”曹小姐低下头,“真是对不起。”电梯门打开,曹小姐先走出去,我却因她一句对不起而发楞。

当我回神跨出电梯时,差点被快关上的门夹住。‘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问。“因为我的家境很好。”‘嗯?’我一头雾水。“大部分的人都得为生活努力打拼,或是牺牲某些理想;而我从不必烦恼这些,可以任性地照自己的意思活着。”她叹口气,接着说:“这让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走出公司大楼,因为她家要向左,而咖啡馆却在右边,因此在告别前,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你会下暗棋吗?’“会呀。”‘其实下暗棋跟人生一样,既靠运气,也凭实力。’她虽没回话,但眼睛却一亮。‘生在富裕家庭,是你运气好;但你若要成就自己,还是得靠实力。’“是吗?”

‘嗯。’我点点头,‘乔丹天生的弹力和肌肉协调性都比一般人好,那是他的运气;但他可不是光靠运气而成为篮球之神的。’“哦。”‘乔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先天条件太好,占了很多的优势,于是觉得对不起篮球场上的其他篮球员。’我笑了笑,‘不是吗?’“是呀。”曹小姐也笑了起来。

‘曹小姐。’我叫了她一声。“嗯?”‘我原谅你。’“为什么要原谅我?”‘因为我的家境不好。’她先是一楞,随即笑出声音,而且愈笑愈开心,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我觉得刚刚讲的话不可能让她笑得这么夸张,于是问:‘怎么了?’“我想到当我说想去希腊玩的时候,你们脸上的表情。”她忍住笑,“真的很好玩。”‘是啊。’我笑了笑,‘当你正陶醉于希腊天空的蓝时,我们的脸色却像希腊医院内的床单一样白。’“不好意思。”她又笑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只能在台湾。”‘没关系。我可以再原谅你。’“谢谢。”

‘我的方向在这边……’我伸出右手往右比,‘bye-bye。’“嗯,bye-bye。”我往右走了两步,听到她叫我,我回头问:‘什么事?’“以后叫我礼嫣就好,不要再叫曹小姐了。”‘好。’“bye-bye。”她挥挥手。我也点个头回应,再转身往咖啡馆的方向前进。

走着走着,心里突然涌现一个疑问:曹小姐,不,应该叫礼嫣,她既然是学音乐的,家里又很有钱,那为什么她会在我们公司当总机小姐呢?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应该不会。因为在我们做那个一分钟约定时,她曾说过上这个班是很好玩的事。

推开咖啡馆的门,发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还是空着的,于是我带着这个疑问坐在我的老位子上。“她还好吧?”老板走过来,把menu递给我。‘哪一个她?’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画图的?还是唱歌的?’“画图的。”‘喔。她还好,只是感冒而已。’“她今天会来吗?”‘她说会。’老板没答话,转身走回吧台。

‘喂!’我朝他喊了一声。他停下脚步,回头问:“干什么?”‘我还没点咖啡啊。’我晃了晃手中的menu。他又走过来,我点了杯咖啡,再将menu还给他。‘你很关心她耶。’我又说。“跟你无关。”‘你现在的脖子很粗喔。’“什么意思?”‘因为你脸红啊。’我说,‘这叫脸红脖子粗。’老板没反应,甚至也没多看我一眼,就直接走回吧台。

我拿出今天在办公室写了一些小说进度的纸,打算边写小说边等她。曹小姐,不,礼嫣的事以后再说。有个小孩子常玩的游戏是这样的,先让人把“木兰花”连续唸十次,等他唸完后马上问:代父从军的是谁?他很容易回答:木兰花。因此我得多叫几次礼嫣,就会习惯叫曹小姐为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

老板走过来把咖啡放在桌上,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停止喃喃自语。喝下第一口咖啡后,我开始全神贯注于《亦恕与珂雪》身上。虽然有着等待的心情,但我相信学艺术的女孩会来,所以我很放心。纸写满了,再从公事包拿出另一张白纸,顺便看看表。已经有些晚了,学艺术的女孩为什么还没出现?正因为我相信她会来,但她却没出现,我又开始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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