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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恕与珂雪(11)

“进来吧。”‘不好意思,真的有事。’“如果是因为上次的事,那么我道歉。”‘上次什么事?’“我说你是处男的事。”‘喂。’“其实我说错了。”‘没关系。知道错就好。’“事实上,没有男人是处男。有的初夜给了左手,有的给了右手。”‘喂。’“进来吧。”‘no。’“干嘛说英文?”‘我以为你听不懂中文。’

我和咖啡馆老板站在店门口,像两大武林高手决斗前的对峙。高手通常是不轻易出招的,我们彼此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招。“我明白了。”过了一会,他终于出招。‘明白什么?’我采取守势,谨慎接招。“你身上一定没钱。”他凌空突击。‘我有钱!’我因逞强,招式已乱。“不然你一定很小气。”他改攻下盘。‘我大方得很!’我收招不及,脚下踉跄。“那为什么不敢进来?”他化拳为掌,气聚丹田,直攻我胸前死穴。‘谁说我不敢?’我感到胸口一阵郁闷,脱口而出:‘我进去!’“承让了。”他抱拳行礼。‘……’

他走回店里后,我还楞在当地,调匀一下内息。隔着落地窗,学艺术的女孩正笑吟吟地对我招手。我推开店门,直接走到她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你前两天怎么没来?”她问。‘因为没上班,所以懒得出门。’“哦。”她又问:“你在这附近上班?”‘是啊。用走的不用十分钟。’我看了看她面前的画本,问:‘你刚刚在画什么?’她急忙阖起画本,“这两天画的东西不好,见不得人的。”我看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笑了笑,没再追问。

老板在我面前倒杯水,我顺便点了杯咖啡。‘你为什么每天都来这里?’“这里的视野很好。”‘视野?’我看了看窗外,‘捷运站前,哪有视野?’“很多人来来去去,我可以体验一下生活呀。”‘生活?’我很疑惑,‘在家里也可以体验啊。’“那不一样。”她笑了笑,“如果艺术家整天待在家里,很容易只活在自己架构的艺术世界里,这样可能会有偏执狂哦。”‘是吗?’我又看了看窗外,‘可是在这里只能看到人喔。’“人可是老天所创作的最复杂的艺术品呢。”她笑了笑,吐了吐舌头,“虽然缺陷很多。”

“对了,你是怎样生活呢?”‘嗯……’我想了一下,‘我的生活很简单,工作和放假而已。’“你放假时做什么?”‘我在写小说。’话一出口,我便有些惊讶。因为除了大东外,我是第一次跟人说我在写小说。“哦。那很好呀。”她点点头,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咖啡。

‘你好像不觉得惊讶。’“为什么要惊讶?”她的嘴唇离开咖啡杯,好奇地看着我。‘我是学科学的人啊,写小说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念法律的都可以当总统……”她放下咖啡杯,微微一笑,“为什么学科学的不可以写小说?”‘说得好。’我竖起大拇指。看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亦恕写小说的理由,似乎有了简单的答案。

她又凝视着窗外,过了一会,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说:“对不起。”她又吐了吐舌头,“我习惯了。”‘没关系。反正窗外的帅哥很多。’“呵呵,我才不是看帅哥呢。”她伸出食指,指向马路斜对面,“你看,我车子总是停在那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那辆曾看过的红色车子。

‘那里不能停车啊。’“我知道不能停呀。”她笑得很神秘,“所以我得经常看着窗外,注意是否有警察出现呀。”‘原来你上次急忙跑出去,是因为看到警察。’我恍然大悟。“嗯。”她笑了笑,“我一面观察人群,一面注意警察,这样当我沉醉在美丽的艺术世界时,也不会忘了现实生活中还有罚单的残酷。”

老板端着咖啡走过来,把咖啡放在我面前,并瞄了我一眼。我低头一看,咖啡上面浮着的奶白色泡沫,构成一根手指的图案。我很好奇,再仔细左看右看,确实很像手指。老板握住拳头,把拳头的中指指节接触咖啡杯,看起来像比了根中指。“很像吧。”老板说完后,就走了。可恶,这家伙竟然把奶油弄成中指的样子。

“老板煮的咖啡很好喝吧?”她问。‘嗯。只可惜人却怪怪的。’“是吗?”她笑了笑,不置可否,“不过他从不收我的钱。”‘这么好?’我很惊讶。“我都是用在这里画的图,跟老板换咖啡。”‘这样喔。’我从公事包里拿出那张万箭穿心图,笑着问她:‘不知道我这张图能换几杯咖啡?’

老板突然出现在旁边,打开桌上的糖罐,舀起糖加入我的咖啡杯。“只能换几颗糖。”老板说。我正想顶嘴时,老板转头对她说:“你的咖啡已经抵完了。”“哦。”她应了一声,“真遗憾,我原本想再喝一杯。”“那你只好现在开始画。”‘她付钱不行吗?’我插进一句话。“不行。”老板说,“她不能用钱喝咖啡,只能用画。”‘哪有这个道理。’“如果你帮她付钱就可以。不过你并不是慷慨的人。”‘谁说我不是?’我又逞强了,‘我帮她付!’

“谢谢。”她看着我,微微一笑。这眼神很熟悉,好像她每次想画东西时,都是这种眼神。难道她又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了?该不会知道我是个逞强的人吧。我突然惊觉,身上只剩一百多块,根本不够付两个人的咖啡钱啊。‘你等会。’我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准备拉开店门时,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只有四分钟。”‘什么?’我转过身。“我磨豆到煮好咖啡,要四分钟。如果你不能在这杯咖啡煮好前回来,那我会自己喝掉这杯咖啡。”‘你在开玩笑吧?’“开始。”老板转身磨咖啡豆。

我冲出店门。停在亮着红灯的斑马线上,还有12秒才会亮绿灯。绿灯终于亮了。我快步向前,冲到马路对面,闪过一个垃圾桶后,再往右跑了七八步。然后经过她的红色车子,进入骑楼,跑过五家店面,来到提款机前。喘口气,掏出皮夹,抽出金融卡,放进提款机,输入密码,领两千块。等提款机点钞票,拿了钞票,收好金融卡,放回皮夹。所有的奔跑动作,反方向再做一次。

‘多久?’一推开店门,我气喘吁吁地问。“三分四十六秒。”老板说。我松口气,走回位子,坐下。“你也违规停车吗?”她笑着说,并从桌上抽出一张面纸给我。‘我……’我说不出话来,接过她递来的面纸,开始擦汗。“我要开始画了哦。”说完便拿起笔,摊开画本。我停止擦汗的动作。

空气又突然散发宁静的味道,我甚至不敢用力喘气。原本注视着她的目光,也慢慢收回,偏向窗外,怕会惊扰她。眼角余光瞥见老板把咖啡轻放在桌上时,赶紧转过头,将食指轻触双唇比了个“嘘”的手势。老板竟然也跟我比同样的手势。他转身回吧台时,脚步轻而稳,看来他的轻功也不错。

“画好了。”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得意,“关羽初出茅庐时,酒尚温时斩华雄。我画完时,咖啡也还是热的。”‘这是《三国演义》的描述,但其实是孙权之父--孙坚杀了华雄。’“是哦。”她睁大眼睛,眨眨眼,“这样会不会有损于我的厉害?”‘不会。’我笑了笑,‘你还是一样厉害。’“谢谢。”她笑得很开心,反转画,轻轻推到我面前。我看到一艘船,船边有只吐着舌头的海豚,似乎正在奋力游着。

‘海豚为什么要吐舌头?’“因为很累呀。”‘累?’“海豚喜欢绕着船只游泳嬉戏。但若碰到一艘很大的船或是开得很快的船,那么坚持要绕船游泳的海豚,不就会游得很累很喘?”‘所以这张画的主题是?’“逞强。”我果然又被她看出来了。

“这张图可抵9杯。”老板又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那就8杯吧。”她说。“嗯?”老板扬了扬眉毛,似乎惊讶她竟然不讨价还价。“因为只能是偶数。”她笑了笑,指着我,“这样我才能跟这位逞强的海豚,一人一半呀。”老板看了我们一眼,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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