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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衣(11)

“小雨…一路顺风,takecare。”“阿…阿…阿智。”ameko红著脸,轻声地叫著。这让我联想到第一次叫“ameko”时,也是阿了半天。““阿”是语首助词,无意义。一般台湾人喜欢用阿什么的来称呼人,跟古代日本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你最好别叫信杰为阿信,这样会跟田中裕子主演的【阿信】搞混。”我真是有病,都什么时候了,还跟ameko上起课来。“呵呵…谢谢老师的教导。”

“小雨,今天是星期四,算是最後一堂课,来个期末考试吧!”“hai!没问题。但我也要考你。”““青山不改”的下一句是什么?”““绿水长流”,对吗?蔡老师。”“很好。小雨,你的中文学分已经正式拿到,恭喜你了。”“阿智,既然你说恭喜,那我问你“恭喜”的日文怎么说?”“o-me-de-do-go-zai-mas,对吗?itakura老师。”“i-des-yo!阿智,你的日文学分也已经pa-su了。”

这不应该是送别的气氛。我突然忆起李白的那首五律∶“送友人”。其中有两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没想到1200多年前李白写的关於送别气氛的诗,如今读来却依然令人动容。不过“落日”两字,倒是对小雨的祖国有著小小的不敬。

“那么…阿智,我走了。请多多保重,sa-yo-na-ra。”“浮云”毕竟得四处飘零,而“落日”再怎么不舍,也终究有西沉的时候。“小雨,你也多保重。sa-yo-na-ra。”小雨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向登机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像有一道雷电,直接击中我心窝。雷电不是应该在下雨前出现?为何在小雨即将要离开时,我才感受到呢?我不想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机门,所以我也很快地转过身去。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请等一等)!”身後突然传来小雨急促的叫唤声,她并朝著我跑来。“小雨,怎么了?忘记带什么东西吗?”我不解地望著她,并希望她真的忘了带某样东西。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带的东西,足以让她搭不上这班飞机。小雨摇摇头,当她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却把头低了下去。然後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勇气般地说出∶“阿智,我送你一样东西。”

小雨很快地从她的红色背包,拿出一件包装好的礼物。“阿智,请笑纳,do-zo。”我接过了这件礼物,掂了掂重量,大概是衣服之类的东西吧!“小雨,现在送“束修”不会太晚吗?”我故作轻松地开个玩笑,但小雨并没有回答我。我发觉她眼角有著若隐若现的泪滴。

在泪滴还来不及滑落至脸颊前,小雨转身迅速地跑进了登机门,然後又回头跟我挥手道别。“阿智!…sa-yo-na-ra!…sa-yo-na-ra!……”“sa……”sa一出口,我发觉我根本无法说出yo-na-ra。小雨的“sa-yo-na-ra!”声音,在空荡荡的中正机场大厅中回响著…

我回到家,打开这件礼物一看,才知道是陪伴著小雨成长多年的那件紫红色雨衣。雨衣的扣子上,别了那个明治神宫的平安符。

第二十二章

平成7年的5月13日,母亲节的前一天。灰暗已久的台南天空,终於下起了雨。这是ameko离开台湾後的第一场雨。大阪现在也在下雨吗?我很想知道。更想知道她过得好吗?是否也同样会想起远在台南的我呢?

打起雨伞,走到东宁路的那家丹比饼店。雨下得真大,即使打了伞,左肩仍然被雨湿透。妈妈喜欢吃芋头,所以我挑个芋头口味的蛋糕。好久没回家了,正好趁此机会跟家人团聚一下。提著蛋糕,踩著满地积水,慢慢走回去。

咦?信箱竟然多出一封被雨水溅湿的信。我太粗心了,刚刚出门时,怎么没注意到呢?我从积了一些雨水的信箱,拿出这封来自大阪的信。歪歪斜斜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ameko寄来的。雨子写的信,看来一定得淋些雨才会名符其实。

收起了伞,握著ameko寄来的信,直奔上楼。却把芋头蛋糕遗忘在楼下。在震天价响的雨声中,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

蔡桑敬启。

今晚大阪下起了雨,下得好像是我们在台南共穿雨衣的那场雨。是你坚持的那一次。我不禁又想到了你,o-gan-ki-de-su-ka?你好吗?

回到日本,已经快两个月了。其实早就想写封信给你,尤其是四月初,那时大阪的樱花正落落大方地绽放。但我总是提不起笔,常常写到一半就无法继续。大概是少了点气氛吧!彬者应该说是少了点勇气。

直到今晚,大阪的夜空下起了这场我回到日本後的第一场雨。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你手忙脚乱的样子,我现在仍然觉得很好笑。蔡桑,行鞠躬礼时,膝盖是不能弯的。懂吗?我可爱的乖学生。如果膝盖弯曲,就会像你教我的那句中文成语∶“卑躬屈膝”。这句成语用得对吗?我亲爱的好老师。

原来只要是雨,在日本或是在台湾,都会让人的思念更加清晰。你收到信时,台南的天空会不会也下起雨?而你,会不会也同样想念起我这个笨日本女孩呢?如果台南也下雨,那么我送给你的雨衣,你穿上了吗?还有,你一定要记得把明治神宫的平安符绑在书包上哦!

我好怀念那段在你书桌旁的日子。那时我既是你的老师,又是你的学生,在角色转换间,想必闹了不少笑话吧!蔡桑,我们一起上课的那个书桌,现在你做何用途呢?听谢桑说,你们最近都用它来打麻将,我想说的是∶你有赢钱吗?

我也忘不了在机场分别时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当然更忘不了元宵节那天,你教我的那首词∶“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蔡桑,明年元宵节时,我们还能一起去看满天的烟火雨吗?你能不能帮我再次去求妈祖娘娘呢?

现在已是春末夏初的五月,樱花也已落尽。六月底我即将成为东京石原桑的新娘。我们日本女孩子相信六月新娘是最幸福的,我也不例外。所以过了六月,我就改名叫石原雨子,而不再是板仓雨子。但我坚持,你仍然应该叫我小雨。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雨姬,只要你仍是加藤智的话。

你会来日本为我祝福吗?虽然我很希望你来,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你说是吗?我很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乡,顺便去加藤和雨姬殉情的悬崖。但我们毕竟只是师生关系,所以即使我们真的到了那个悬崖,我们也没有理由一起跳下去。对吗?所以你不来也好。

连绵细雨有终时。细雨再怎么连绵,也还是会有雨停的时候。不是吗?我好像又回到在阳台上听雨声的那个夜晚。你听到雨声了吗?

蔡桑,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送你那件雨衣,是吧?其实在2月27那天,好来坞ktv外的雨势滂沱,那时我就想送你了。可是还是让你冒著大雨跑回家。你走後,我一个人不禁重复吟唱著“大阪季雨”的最後几句∶“让他在雨中归去,是我的错。雨啊!请把那个人送还给我吧。啊!大阪季雨……”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我家乡的浪漫传说吗?我那时只告诉你,男孩若要向女孩表达爱意时,可以在下雨天里,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但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她接受他的爱意或要向他表达爱意时,则会送他一件她穿过的雨衣。所以,请你务必好好保存这件雨衣。a-ri-ga-do-go-zai-ma-su。

那么,加藤智,阿智a-na-da,sa-yo-na-ra了!

板仓雨子

平成7年5月6日

信纸已被湿透,是大阪的雨造成的?还是台南的雨?或是ameko的泪水呢?

第二十三章(终)

窗外的雨已经转小,打开窗户,雨滴轻触树叶,彷佛为刚刚粗暴的行为道歉。而模糊在书桌上的那一滩水,不知何时,竟已模糊在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