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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他们养的是血统纯正的名犬,而米克是mix;

二来我怕米克万一咬伤了他们的狗,我会赔不起。

我们一家三口只是单纯来公园散步而已,没有养狗经可聊。

也许是因为来这公园的狗大多是各式各样具纯正血统的名犬,

所以米克这隻溷种狗反而特别。

「这是什么血统的狗?」他们通常好奇地问,像是发现新大陆。

『只是溷的。』我总是这么回答。

「喔。」他们应了一声,语气有些失望。

米克只是溷种狗,牠的爸爸和妈妈也只是在这城市溷口饭吃的人。

掺杂两种毛色而且头髮又长又乱又捲的米克,在公园裡还满有名的。

人们似乎觉得牠很可爱,总会停下脚步多看牠几眼。

「这隻狗的长相还满性格的。」他们总笑着对我说。

不过后来发生一白战三黑的事件,大家印象改观,开始有点敬畏牠。

米克(6)

公园裡有三隻黑色的流浪狗,平时总是在公园裡閒晃和觅食。

有次其中一隻黑狗主动靠近并挑衅米克,我不想多生事端,

拉着米克走开,但黑狗紧跟在后,不断朝米克狂吠。

突然间黑狗发动攻击,我急忙抱起米克跑开,但黑狗依然紧追不捨,

黑狗前脚甚至搭上我裤腰带以便攻击米克。筱惠吓坏了,尖叫起来。

米克则发出怒吼,满脸狰狞、露出利牙。

我忍无可忍、退无可退,解开拴住米克的绳子,把米克放下。

米克扑上去与黑狗厮打,不到两回合,黑狗便发出哀叫声,

然后夹着尾巴逃走,米克追了二十公尺远。

没多久那隻黑狗竟伙同其馀两隻黑狗冲向米克,我大惊失色,

抄起随身携带帮米克清理大便的小铲子,冲上前准备加入战局。

但我还没大显身手,米克即大获全胜,三隻黑狗落荒而逃。

这一仗虽不像三英战吕布般精彩,但一白战三黑却在公园内流传。

「那就是那隻很凶的狗。」他们在我背后小声说。

不过米克很受小孩子欢迎,我想可能是因为牠的招牌动作吧。

米克常会坐直身子,伸出右前脚或左前脚往空中抓啊抓。

这动作很像日本招财猫的典型姿势,我个人觉得有失狗格。

小孩子们常会主动靠近想摸摸米克,我总是很紧张地阻止。

偶尔有白目的小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摸了米克一把,

米克虽然不高兴,但并没有吠出声,更没有想咬人的意图。

我觉得米克似乎成熟了不少。

米克逐渐步入中年,是该成熟了。

结了婚的我也一样,得更成熟才能承担更多责任。

我已经有房贷的压力,将来也可能有小孩,我得更努力工作存钱。

可是我一直觉得薪水偏低,调薪的速度又慢,我只能更节省开支。

筱惠也很节俭,有时我想帮她买件新衣服、耳环或包包之类的,

她总会笑说她已经是欧巴桑了,没人要了,不需要再打扮了。

对我们而言,週末晚上出门找家餐厅,然后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就是最大的花费。

结婚满两年,也就是我34岁、米克5岁半的那年春天,筱惠怀孕了。

第一次产检照超音波时,医生说萤幕上一闪一闪的亮点就是胎儿心跳。

好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啊,我和筱惠都这么觉得。

我们常仔细瞧着那张黑白超音波照片,虽然胎儿只有花生米般大小,

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们只要看着照片,就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米克。」筱惠指着照片,「这是你的弟弟或妹妹哦。」

米克嗅了嗅那张照片,抬起头看着筱惠,吐出舌头像是在微笑。

在台湾,女性34岁怀孕就算高龄产妇,所以筱惠刚好算是高龄产妇。

我们很小心,上下楼梯时我都会牵着她的手,在公园散步时也是。

第二次产检时,医生刚照完超音波,便澹澹地说:

「胎儿不健康,我建议刮除。这是很简单的小手术。」

我和筱惠一听便傻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不管多么不健康……』过了一会,我终于开口,『我都会抚养他。』

「抱歉,我刚刚没表达清楚。」医生看了我一眼,「胚胎停止发育了,

没多久便会排出母体。为避免排不乾淨,我才建议动手术刮除。」

我和筱惠无法做决定,因为我们还抱着胎儿可能会再长大的微薄可能。

医生要我们回去考虑,再约时间进行刮除手术。

如果这期间内胎儿排出母体,可能会伴随大量的血,要我们别惊慌。

走出医院,我觉得阳光好刺眼,眼睛根本睁不开。

我和筱惠一路上只说中午吃什么之类的话,没提到胎儿。

「刚刚你跟医生说,不管胎儿健不健康,你都会抚养他。」

一回到家,筱惠笑了笑,说:「我很感动呢。」

『我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吧。』我勉强挤出微笑。

电话响了,筱惠接听。应该是筱惠的妈妈打来询问产检结果。

筱惠先跟她妈简单聊了几句,语气很平澹,听不出情绪反应。

「孩子……」筱惠突然哽咽,泪水迅速滑落,「医生说孩子没了。」

直到此时,我才开始有了痛觉,而且越来越痛。

米克似乎察觉到气氛变得诡异,慢慢走近筱惠,筱惠低头摸了摸牠。

然后她抱起米克,将脸埋进牠的身体。

一个礼拜后,果然如医生所说,筱惠排出大量的血。

到了医院检查,医生说排得很乾淨,不需要再动手术。

根据台湾的法律,怀孕二个月以上未满三个月流产者,有一星期产假。

我让筱惠好好休息一个礼拜,米克就由我负责带去公园散步。

但有天我却发现她瞒着我,偷偷带着米克出门。

或许她跟我一样,很难过又不想让人担心时,便会一个人带米克出门。

我难过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试着找待遇较高的新工作,但没找着。

虽然工作的理由是为了养家餬口,但多少也有点专业的骨气在裡头。

我总是很敬业,把事情做到最好,有时会希望别人看到我的用心。

可惜在这份工作上我只能得到薪水,因此我做得不太开心。

每当觉得鬱闷时,我总会逗弄米克,藉着跟牠在地上翻滚嬉闹,

我的心情也找到抒发的出口。

筱惠也因此常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都这么大了还在地上跟狗玩。

「难怪你的衣服上都是米克的毛。」她说。

屋子裡到处是米克掉落的毛,牆角、桌脚和沙发底下也常出现毛团。

如果我穿深色衬衫,衬衫上会出现很多细细的条纹,那便是米克的毛。

我得拿出胶带,把毛一根根黏掉。

35岁那年夏天,米克满7岁,牠的中年时期应该快结束了。

但我感觉不出米克的变化,每天下班回家我跟牠追逐抢拖鞋时,

牠依然精力充沛,反倒是我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有天我在小房间内工作到深夜,终于忙完后走进卧室想睡觉时,

看到筱惠偷偷擦拭眼泪。我猜想或许她又想起流产的事。

『别难过了。』我拍拍她肩膀,『我们都还年轻,孩子再生就有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而难过。」

『喔?』我很疑惑,『那妳为什么难过?』

「我看到你的白头髮了。」

『这个年纪出现几根白头髮很正常。』我笑了笑,『帮我拔掉吧。』

我低下头想让她帮我拔白头髮,但她迟迟没有动作。我只好抬起头。

「刚认识你时,我们都是24岁,好年轻呢。」筱惠说,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你有白头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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