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下去你恐怕会丧偶(6)
“我叫前头给你把路摆开,你快回家歇着罢。”
方岑熙慢慢缓下情绪,又走出去几步,才觉得好似疼得没那么明显了。
前夜捱了裴恭那一刀鞘,虽不见血,却也伤得不轻。
人人都知道,内卫翻手为云覆手雨,协领临远尤其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但几乎没人想到,在内卫中占着举足轻重位置的协领,明面儿上,会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末流评事。
大理寺庶务诸多,方岑熙不好耽搁,这才连夜誊抄案牍。
如今他的确是累透了,便只想歇着。
晨光刚刚掠过街巷边的屋瓦,漾着鱼鳞般层层叠叠的波光。
方岑熙将将转过第三个巷角,整个人忽又顿了顿。
他攥紧手中摩挲把玩的象牙小雕件,不动声色地把东西塞进袖口中。
此后却仍未立即放下手,只慢条斯理地作是理了理身上的直裰青衫,一番小动作便更加不引人注意。
待到理完衣襟,再抬头的功夫,裴恭便已然落在他眼前,持刀而立,懒懒散散地靠在墙边睨他。
眼前这位裴家三爷,便是化成灰,他也不可能认不出。
方岑熙冷笑着暗诽一句野人,转瞬便堆上满眼温和的弧度,生生掩住了他眸中的冷意。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色,立稳正身,才又毕恭毕敬作揖道:“裴三爷。”
也是借着这么下作揖的功夫,他又仔仔细细将面前的裴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清晨的鱼肚白才刚刚晕开,朝霞尚带着几分留存过的痕迹。
微阳盈盈,映着裴恭发丝漾出一层淡淡的光,好似是在他身上渡了条金边,更照得他五官棱角分明。
京中人皆知,梁国公府裴家的子嗣,各个凤表龙姿,风姿非凡。
尤其裴家这位三子裴恭,更是颀长俊朗,仪容卓绝,浑身上下都透着常人难有的贵气,比起两个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再见到,可见所言非虚,无非是裴家的三子不比他两位兄长建过功,立过业,故而身上还多那么几分随性的散漫和恃才傲物。
只可惜好好的卫疆世家,不知做了什么孽,要多裴恭这么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鲁莽人。
裴恭随即撩起目光。
他瞧了瞧眼前这个被大哥都夸作能力出众的评事,心里有的是不屑和不服。
街边慢慢悠悠摆出的早点摊还荡着炊烟雾气,漾着方岑熙的袍角轻轻翻起,一时好似是从天上来的仙人。
他肤色偏白,身形单薄,眼下蕴着不引人注意的微微淡青。
裴恭的视线梭巡了两圈,仍然没能在有限的记忆里搜寻出这文绉绉的小评事。
于是裴恭也不再纠结,只道:“怎么?以前见过我?”
然而方岑熙小幅度地摇摇头:“不曾见过。”
“只不过在坊间听过裴三爷的二三传闻罢了。”
裴恭又问:“传闻?如今传闻也能认人了?”
方岑熙不紧不慢:“不过是靠些常理推断的雕虫小技,不足为奇。”
“常理推断?”裴恭嗤笑,俨然是对这般好似敷衍的回答难以置信。
故而裴恭自顾自将怀里的刀推出一截,看那薄刃上反射的光几次三番印在方岑熙领边,似有所指地冷笑问道:“是怎么个常理推断?愿闻其详。”
方岑熙并未被这举动轻易吓住。
他笑意未浅,更丝毫不见慌乱,只是薄唇轻启。
“路遇生人,若是为财的歹徒,就不该白日在人群喧闹处引人注意。若是索命杀手,便更不必多话横生枝节而早该抽刀近前,在方某的颈子上戳个窟窿。”
“您身着不过锦衣卫七品总旗官服色,却戴南香胡同十八两纹银一顶的皂巾,身上别的更非低级军官管用的木牌而是正三品堂上官才常用的牙牌,随手还提一把价值远胜过七品旗官年俸的雁翎刀。”
“若非身份不凡,又怎么会有如此之多不合理处?更何况,您牙牌上还刻有那么大一个裴字……”
裴恭听到这里,才连忙后知后觉低下头去看腰间那块“出卖”他的牙牌。
这牙牌他昨日才拿到,是锦衣卫的身份凭证。
牙牌用整块象牙抛光,染墨雕制,价格不菲,确非寻常的低级军官惯用。而按照规制,牙牌一面雕刻有官职品阶,另一面则雕着名姓。
锦衣卫平素将这身份凭证挂在腰间,绳绦上细细碎碎的锦穗会将牌面上镂刻的字迹悉数挡住,不轻易为人所见。待到点卯查案要取用时,再拨开锦穗露出腰牌上的官职姓名,用以勘验。
可如今裴恭好似无骨地斜倚在墙边,牙牌便好巧不巧被衣裳褶皱卡住,堪堪悬于半空之中。
绦子上的锦穗是优质的绢丝,流滑而沉重,不会轻易堆积打结。此刻自然悉数垂落一边,毫无遮挡地将牙牌上的字悉数展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