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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苍穹之烬(出书版)(98)

“而且,我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她伸过手,扶住了他,“来,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刚刚苏醒的她犹自虚弱,手臂不是很有力气,仍扶着他站起。忽然间,慕容隽轻声笑了起来,讽刺地问:“那么,你是在可怜我吗?可怜我双目失明、一无所有,不想把我像一条狗一样扔在这里不管,对不对?”

“不是。”耳边传来她的回答,轻轻的,“可怜的人是我自己罢了.....”

她转过头,在月光下对着他笑了笑,“你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恐怖——而且,我筋脉俱断,一身剑技也已经作废。作为在大火里死过一次的人,我不再属于阳世,不如就在这座古墓里默默了此残生。”

“........”慕容隽怔了一下,抬起手,似乎想触摸她被烈火焚烧过的面颊,他却默默转开了头。

“怎么会?我永不会觉得你丑陋。”他摇了摇头,“我相信白墨宸也一样。”

沉默了一下,她忽然叹息:“我没想到,你会劝我回到墨宸身边去。”

“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勉强会打了几个字,只觉得心头剧痛——是的,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看到堇然就这样埋葬自己的一生.......宁可她去别人身边,重新绽放自己的生命之花。

“多谢你的好意,”他却回答,“但我有自己的人生。”

“堇然,你的人生,不该是在这座古墓里终老。”他低声叹息,“你不像我,是真的无路可去。如今只要你愿意伸出手去,这个天下都是你的。”

“呵,”她忍不住轻声地笑,“我不过是个女子,曾以为得一人之心便是全部奢望,从未觊觎过如此庞大的东西。”

古墓顶上的高窗里,有洁白的月光洒落。或许知道对方看不见,她才抬起头,趁着月光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帝都一别之后,他实在是消瘦得不成样子,风霜满面,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俊秀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你真的瘦多了。”她轻声叹息,止不住地心酸。

他摇了摇头,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却依旧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但还活着,不是吗?”

“人生其实并不是在一个转身之间决定的.....”殷夜来苦笑着摇头,“当年,我们走散了,曾经以为毕生永隔天涯——但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能知道结果呢?山不转水转,现在,我们还不是在这:座古墓里又相聚了?”

他一时间也是心绪复杂,只觉这十几年分分合合的缘分,实在是难以言表。殷夜来仰起头,看着古墓外沙漠上的那一轮月亮,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吧?我们都是畸零漂泊了一生的人,在这个世间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个古墓里和蓝狐为伴,打发余生。”

慕容隽微微一震,她这么说,是打算和他一起终老此处吗?相互照顾、相互扶持,知道他们两人都在这座古墓里化为白骨....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他没有回答,空茫的眼睛盯着墓室顶,许久,忽然对着虚空笑了一声。

“怎么?”慕容隽轻声道,殷夜来愕然。

他笑着,摇了摇头,“打发余生?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堇然。”

“别这么说!少游,你可不该是遇到一点儿挫折就如此自轻自贱的人。”她打断了他,微微蹙眉,“你如果这么不愿意我照顾你,那么我另外找个去处就是——你何必这么贬低自己?”

“因为,余生,不是用来打发的。”苦涩地笑了一笑,“而你,也不能随便这样就把我、把自己打发了.....堇然,是你太看轻自己、太看轻我了。”

他忽然语塞,看着她的笑容,说不出话来。

“不说这个了,”仿佛也已经疲倦至极,慕容隽摇了摇头,低声,“先休息吧。”

她扶着他来到了最深处的墓室里,躺在石床上休息。他闭上眼睛休息,她在一旁守着,生怕他又忽然发病,然而实在是身体虚弱,只是在黑暗里静默地待了半个时辰,眼睛便止不住地合起。

两个人一个靠着一个躺着,不知不觉渐渐睡去。

古墓黑暗,唯有月光如水,两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堇然....堇然。”极深的睡梦中,她依稀听到有人喃喃低语。

是少游的声音吗?他....是不是又醒了?可是她困极了,睁不开眼睛。在半梦半醒的恍惚里,只觉得哀伤又温暖——在梦里,她站在对岸,和过去隔着宽广的河流,河流的另一边是一片大雾,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旧日的人和事。

梦境里,她看到了过去曾经出现过的一切:码头、跳板、商队、船只....少女时代的自己正牵着一个少年的手在溪流的另一边玩耍嬉戏,银铃一样的笑声一直传到耳边。

她隔着时空望着另一个自己,感慨万千。多好啊.....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那是她一生中最花团锦簇、鲜艳美满的日子。

她站在河流的另一边,怔怔看了半天。忽然,她清清楚楚地看懂前面的水面上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悄然无声地靠近这对无知无觉的少年情侣。

“小心!”那一刻,她忍不住脱口惊呼。

但是,那对少年根本听不到她在冥冥中的提醒和警示,还是沿着溪流往前,一步一步接近那个不断扩大的漩涡,欢天喜地,没有丝毫防备。

“小心!”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少游.....少游!”

她喊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度过那条宽广的河流。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流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对相爱的少年男女就此永远分离。

虽然噩梦连连,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太阳从天窗里直射进来,晒得人皮肤发烫,然而,当她睁开眼时,对面的石床上却已经没有了人——这么一大早,难道少游已经起来了?他眼睛又看不见,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少游?”她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在古墓里回荡,如同穿入的风,然而,却没有人回答。

古墓不大,只是片刻便里外找了个遍,却一个人影都不见。殷夜来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

是的,少游不在了,他不在这座古墓里!他到底去了哪里?他还能去哪里?

他......不会半夜病发,又做出了什么自残自伤的事情?

茫然无措之间,忽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拉了她的衣袂一下,低头看去,却是一只蓝狐。那通灵的小兽似乎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叼着她的衣角,嘴里呜呜地叫着,拖着她往前走。她急急忙忙地跟着蓝狐往前走,一路上心砰砰跳,生怕自己被带着看到什么可怕的场景。

然而,蓝狐却将她带到了古墓外墙的那扇高窗下,然后一跃而上,在窗口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窗外的沙漠,呜地叫了一声。

“什么?!”那一刻殷夜来明白过来,失声道,“他...他走了?”

蓝狐点头,呜呜叫了一声,一跃而下,朝外奔跑。她来不及多想,也吃力地攀上高窗,跳出了古墓。外面已经是正午,烈日照耀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上,折射着刺眼的光,令重伤初愈的人有些目眩。殷夜来用手挡了一下眼睛,提起一口气,跟着蓝狐的足迹飞奔——少游去了哪里?一个双目已盲、身体又虚弱的人,独自离开古墓走入大漠,是想做什么?

蓝狐带着她一路往东北方而去,速度如电。

她撑着一口气,一路紧追,只希望能在他昏倒在大漠之前将他找到,不要让他独自死去,却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在烈日下狂奔了近一个时辰,殷夜来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脚步虚浮,摇摇欲坠——这么久以来,经过无数次伤痛,她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虽然经过慕湮剑圣的救治,也并没有完全复原,此刻勉强追了这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