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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苍穹之烬(出书版)(90)

堂堂一代剑圣,就如同朝露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夜之后去了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就如同没有人知道,登上空桑王位的新帝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叶城的夜,依旧是喧嚣而繁华的,灯红酒绿,不夜之城。

玉香炉里的龙诞香快烧完了,更漏却还长。傅寿默默的坐在楼上,隔着帘子看了外面的路口半晌,手一松,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下。

“姑娘,还是早点睡吧。”贴身侍女端了药进来,“估计九爷今天是不回来了。”

傅寿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他明明说过这次运送粮草去前线,最多十天就回来——可怎么马队都回来了,他却独独没了消息?”

侍女小心翼翼,也怕再度惹得傅姑娘不开心,“小姐别急,叶城整个商会都已经出动在找了,

一定能找得到——或者,九爷只不过是在哪个地方又喝到了好酒,乐不思蜀忘了回来呢。”

“……”她没有说话,竭力克制着内心不祥的预感,轻轻抚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九爷向来多金而浪荡,行踪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尽管如此,他对自己却是有真心的,绝不会约好了婚期却又背诺不归。

更何况,他明知她已经怀了孩子,更不会扔下她不知踪影。

——除非是,他真的是再也无法回来。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只觉得思绪乱如麻,一颗心被沉甸甸的秤砣坠着,不由自主地往下沉,牵的脸色都一片雪白。

“姑娘,快趁热喝了药吧,”侍女连忙道,断过了药碗来,“大夫说您最近心思太重,气血两虚,很容易让胎气不稳呢。”

她点了点头,端起药碗,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真苦啊……和她心里一样的苦。

傅寿轻抚着隆起的小腹,遥想着坎坷的过去和茫茫未知的将来——她并不知道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已经再也不能归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将凭着这个孩子,一举成为云荒大地上最富有的女人。

命运无常,有时残忍,有时却慷慨无比。这种变幻锋利而莫测,如刀锋一样宰割着每一个人。百年以后,千年以后,史书只会大笔一挥,留下寥寥数语的记载——有谁还会记得每一个单独的、微小的个体的挣扎和悲喜?

白帝十九年五月二十日,传说为破军出世之日。是日,白帅墨宸大破冰夷于流光川。此夜有异象,大星如斗,直坠于月下,云荒全境皆见。或曰:此迦楼罗金翅鸟也。

是夜北斗旋转,未曾见破军曜日之兆。

越一月,白帅收复西荒,移师驻于空寂大营,声望日隆,六军拜服。女帝悦意遣使前来,授以皇天及虎符,示禅位之意。白帅受之,全军皆贺。

——《六合书 白帝本纪》

十九、傀儡之城

“破军未曾苏醒,迦楼罗已经毁灭!一切都完了。我们深陷云荒,首尾不能兼顾,正浴血杀出一条路来返回西海——请元老院派人接应,给予支援!”

水镜的另一边,传来了巫彭元帅嘶哑低沉的求救声。然而,围坐在水镜旁边的诸位黑袍长老都面无表情,只是木然地看着另一边同袍的求助,没有丝毫反应。

一只手伸过来,啪的一声,轻轻合上了水镜。

“真是的,巫彭那些人怎么还没死啊?”一个少年走过来,关上水镜,脸上带着冷酷的表情,讥诮道,“还想回西海?也不想想——”他顿了一下,看着元老院里坐着的所有长老,微笑,“也不想想,就算回来他又能做什么?”

几位长老齐齐点头,低声道:“是。”

“巫礼,你带一队人守着东线,看看云荒那边有没有军队真的会撤退回来。”望舒抬起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长老,“如果巫彭回来,记得要完好无损地带给我!”

“是。”巫礼站了起来,点头。

望舒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嘴角浮起一个深远地冰冷笑意,“这样,我就能在他身上继续试验新一款的傀儡人偶了……他一定会比你们几个更高级。”

“是。”所有长老都齐齐点头。

“真无趣,你们说话怎么都整齐划一的?”望舒皱起了眉头,沉吟,“或许接下来我应该趁着有空,给你们好好设置不同的特性,让你们最大程度上符合原来的说话模式和语气——否则迟早会露馅儿。”

少年陷入了沉思,手指在水镜的盖子上缓缓比画。而当他沉默时,周围的长老也陷入了沉默,一动不动地簇拥着他。

“西海上空桑人的大军已经撤走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到海面上了。”望舒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着窗外满目苍夷的城市,叹了口气,“让军队协助百姓好好重建家园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动用征天军团、靖海军团里的机械设备。巫朗大人,你来负责。”

“是。”十巫中的巫朗站了起来。

“真是听话。”望舒赞赏地点头,“过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

国务大臣巫朗来到了少年的面前,站定。望舒抬起手,咔哒一声,打开了他胸口的肋骨——血肉之躯早已不复存在,里面赫然盘绕着无数机簧和管线,密密麻麻。望舒将一卷东西放进了他的身体里,安装好,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加了一些词汇,免得等一下你负责修缮的时候不知所云。”

“是。”巫朗点头,丝毫不觉得恐惧和痛苦。

“告诉我,你觉得痛苦吗?”望舒忽然抬起头,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那双眼睛,“我把你的魂魄封印在这个身体上,变成了一个机械傀儡……你觉得痛苦吗?”

“……”巫朗沉默,没有回答。

“哦,我忘记了,你无法自主地回答没有经过设置的问题。”望舒叹了口气,用手将打开的胸口重新关上,“可是,我现在也没办法让你获得局部的自主意识——我害怕一个不小心失控,就会让你变成我现在的样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少年的嘴角浮出讥诮的笑意,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是啊……他现在的样子——不死不活,十足的怪物。

“望舒大人!”忽然间,有侍卫从外面奔跑过来,气喘吁吁,“有……有巨大的机械……抵达了空明岛港口!”

“什么?!”望舒愣了一下,“是空桑人吗?”

“不……不是!”侍卫喘息着,眼睛放光,“是冰锥!是冰锥回来了!”

话音未落,望舒一把推开了他,朝着海港方向奔跑了过去——他跑得很吃力,一瘸一拐,然而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失态,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狂奔。

是的……冰锥回来了!织莺回来了!

她从那片蔚蓝色的大海里浮出,回到了他的身边。

离开不过短短数月,归来时家园已经面目全非。西海战局结束,大军撤去,只留下一片废墟。从云荒密林里九死一生执行任务回来的织莺站在港口码头上,怔怔地看着满目疮痍的空明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织莺……织莺!”一个声音热切地喊道,由远而近。

“望舒?!”看着那个一瘸一拐跑过来的身影,那一刻,她惊喜万分,只觉胸口一阵热意涌起,情不自禁的也向着那个少年奔跑过去,“望舒!”

他们在大海边上重逢,双手紧紧相握,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望舒喜欢织莺。”忽然间,有一个声音清亮亮地响起,打破了寂静。

“小莺!”织莺的手猛然震了一下,看到那只机械鸟不知何时飞了过来,停在了望舒的肩膀山,歪着头看着她,不由得脸上一红,“给我闭嘴!”

小莺乖乖闭上了嘴。她忽然觉得一阵尴尬,想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

“不,小莺说的,就是我想说的。”然而,这一次少年却反常地不肯松开手,反而握的更紧,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也知道,小莺所有的话都是我教给它的——织莺,你现在一定知道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