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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93)

胧月双手一颤,没有回答。

在灵均大人自问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别人回答。

“好了。替我传令下去,做最后的清扫。”灵均重新低下头,凝视着水面,声音冷肃,“杀了赵冰洁,击溃听雪楼最后一个首领!同时,调动我教十二灵卫,严查所有道路,特别是那条通往腾冲的咽喉之路:忘川——无论如何,决不可让他们再来滇南找到血薇!”

“寻回血薇?”胧月微微一惊,有点不敢相信,“那个女人不是一直对血薇主人恨之入骨吗?为什么还在不遗余力地寻她回去?萧停云死后她好不容易成为听雪楼的掌舵人,难道不怕血薇主人返回后,自己的地位权力会被人分享?”

“你这样想,就未免落了下乘。”灵均冷冷笑了一下,那种嗤笑令她心里猛然一沉,如同万箭穿心,“在赵冰洁心里,竟是把听雪楼看得比自己还重——这才是最可怕的。所以说我们小看了她。”

胧月垂头,低声道:“如此说来,的确需要除掉这个女人。”

灵均无声地冷笑:“她从未放弃血薇的主人,就算起了巨变,失去了楼主,还在四处地搜寻——光这个月,就先后派出了两批人手渡过澜沧,大有不找到不罢休之势。”

“什么?”胧月失惊,“难道……他们已经来了?”

“是的。已经找来了。”灵均却冷冷微笑,语气一转,肃杀无比,“不过,我也早已有所防备。所有踏入滇南的人都已经被我派人秘密解决了,没有一个漏网!”

胧月松了一口气,叹息:“腾冲说到底也还是教里的地方,局面不会控制不住。就是怕对方一拨拨地来得勤,迟早都会透露风声给血薇主人,到那时就有点麻烦了。大人,您为何……”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鼓起了勇气:“为何不干脆杀了她呢?”

月光下,灵均眼神骤然变冷。

“当初大人用计把她引来此处,为的是引蛇出洞,削弱听雪楼力量,顺便制造机会好下手对付洛阳——如今事情已毕,为何不杀了干净?”胧月一口气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留着她在滇南,反而是一个祸患。难道大人还有下一步的棋需要……”

“胧月。”面具后的薄唇里吐出了淡淡的声音,令她一惊住口。

“今天,你的话实在太多了……”仿佛是觉得有些遗憾似的,灵均低声叹息,袍袖一卷,忽然间手指在虚空里画了一个符——那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天上如银的满月陡然一暗,仿佛月华之光被什么力量抽取而去,注入了水镜。

他的手指迅速地划过水镜里的影子,从女子的咽喉上一切而过。

“啊……”水镜彼端的女子立刻匍匐了下去,捂着咽喉,拼命地伸出手抓着虚空,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瞬间割断了她的声带。

“这是对你的小小惩罚。”平静如镜的水面瞬间破裂,灵均的影子在月下飘然而去,“这一次先做三天的哑巴——如果下一次,再说了你不该说的,那么,你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多嘴了!我从来不是师父那样仁慈的人,你给我记住了。”

“你,总不会想要和我师父一样的下场吧?”

水镜里伏倒的女子战栗不已,水面离合之中,映出她幽暗的眼睛。虽然口不能言,眼里那怨毒复杂的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冷月在头顶高悬,整个月宫似乎都睡去了,静谧深沉。她独自匍匐在圣湖边的高台上,水镜被打翻在脚下,捂着咽喉,抬起头定定看了穹窿半晌,忽然发出了嘶哑的低笑,在月下泪流满面。是啊……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原来,她的结局不过如此。

第四章 胧月夜

当年,大难来临之际,迦若祭司在漫天劫灰之中狂呼听雪楼主萧忆情的名字,求他助自己一臂之力。人中之龙闻声拔刀,断然斩首,让祭司的首级坠入湖底,将那些恶灵一并超度——生死之际,这对立的两个死敌之间,又有着怎样外人所不能知晓的相惜相敬?

时光如流,一切都已经化为烟尘了。

※※※

九年前,她才十五岁,是芒康寨子里一个普通的白族女孩。

那一年的夏天,雨下得特别的大,甚至让全村的人都无法出去在田里劳作,只能待在家里。在雨季最滂沱的时候,寨子遇到了可怕的蟒灾。

千百条饥饿的巨蟒从不知何处汹涌而来,在黑夜里吞噬了整个村庄的人。她在睡梦里被一条十丈长的巨蟒吞入腹中,却浑然不觉——原本,她就会这样化为一摊肉泥,在无声无息中投入下一个轮回。

然而,却偏偏有人剖开蟒腹,将垂死的她重新拉了出来。

大雨鞭子一样打在脸上,全身血肉模糊的女孩惊醒过来,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种可怕的景象,恐惧得说不出一句话:全村的人都死了,数百条巨蟒被钉死在了村庄的各处,张着笆斗大的血盆大口,狰狞扭曲的头颅上各自插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箭。

那些箭在大雨里如同水晶般闪耀,错落有致。

而弓,却握在一个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年手里。

那个少年脸上戴着木质的面具。她看不到他的眉眼,只能看到他的眼神。凝定肃杀,冷静无情。少年手里握着朱红色的弓,上面轻轻搭着一支水晶做成的箭,洁净无瑕,唯有箭头上凝聚着一点红色,在雨中如洗般醒目。

“居然还有一个活着。”她听到另一个声音道,“感谢月神保佑。”

有一双手将奄奄一息的她从泥泞里抱了起来,喂给她一粒灵丹。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到了另外一张男子的脸:儒雅,温文,额上戴着一抹额环,上面镶嵌着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白袍舒缓,在衣角上绣着一弯淡金色的新月。

那一刻,她哇地哭了出来。

是的!在滇南,连三岁的孩子也知道,那是拜月教的大祭司!

“不哭不哭……别怕,没事了。”孤光祭司温柔地安慰着这个劫后余生的少女,丝毫不在意她满身的血污泥泞会染脏了他的白袍,“跟我回月宫去吧,可怜的孩子。”

他转过身,对那个握弓的少年道:“灵均,给她找一件干净的衣服。”

“是。”少年看着她,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放下弓箭,从随身的行囊里翻出了一件白袍,“我这里还有一件多余的袍子,就给她吧。”

宽大的袍子裹住了她在大雨中裸露的身体,瑟瑟发抖。那个少年弯下腰,细心地将袍子上的衣带一根根系好。他的手指修长而秀美,指甲透明,如同水晶。

“好了。”那个叫灵均的少年道,站起身,“我背你吧。”

……

回忆如潮水而来——是的,如果当年不是孤光祭司和灵均一起击退了狂蟒,剖开蟒腹,将奄奄一息的她挖出来,她早已是一摊连形状都看不出的烂泥了吧?

就如她的父母一样。

孤光祭司消弭了狂蟒,然而这个村寨已经遭受了灭顶之灾,于是他便把这个孤儿带回了月宫,和其他一些来自各个村寨的孤儿一起抚养。

孤光祭司没有孩子,对他们慈爱如父,教他们认字念书,教他们歌唱吟咏,甚至教他们一些粗浅的术法。她在灵鹫山上的月宫里长大,童年时的噩梦渐渐从心底褪去,忘记了狂蟒的巨口和被吞噬的黑暗。

唯独记得的,便是那个大雨中握弓的少年。

虽然她从未见过他的面容,却无数次在梦寐里见到他。梦中少年的脸还是空白的,然而声音却温柔,轻声地和她说着话——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在梦里都会激动得哭泣。

可是那个少年,却转身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回到灵鹫山之后,她就很少能见到灵均。只听说他天赋极高,有幸能拜在天下最高强的术师门下,却对术法兴趣不高,平日经常游荡在外,整月不归。而祭司爱其才能,竟也不加严格管束,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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