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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72)

苏微怔怔半晌,道:“可她……她还戴着那一对绮罗玉。”

“那又如何?”他微微震了一下,旋即冷笑起来,“能说明什么呢?雕玉的原大师,也早就已经死了。”

苏微哑口无言,看着他残废的手,忽然间觉得一阵心痛。“都是我不好,”她喃喃,“如果那时候不是我……”

“不,不怪你。”他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按在她战栗的肩膀上,凝视着她,轻声说,“春雨天生不是那种会选择贫贱生活的女人,嫁入王府才是最适合她的路。而你救了我的命,迦陵频伽——十年前是第一次,十年后是第二次——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已经死了。”

顿了顿,他道:“你很好。”

“……”重伤之人脸色平和宁静,反而是她心里翻覆如沸,沉默了片刻,只是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早上起来就把脸上的绑带拆了——你看,英俊的容貌丝毫无损!”他故作轻松地抬起手挥了一挥,飞了一个眼神给她,“灵均大人抽空来看过,说我的双腿不会有大碍,只是右手的经络有旧伤,恢复起来会要一点时间。”

“哦。”她道,接着又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说了。

看到她还是情绪低落,他不由得笑了:“迦陵频伽,你难道是吃醋了?”

她一愣:“谁吃醋了?吃谁的醋?”

“十年前的老陈醋了,吃起来估计酸得很。”原重楼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她的手,脸上堆满了笑容。苏微回过神来,明白了他在讽刺自己,不由得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出了外室,在铜盆的热水里拧好手巾,拿了进来:“擦擦脸!”

然而看了一眼,却不由得呆住了。

方才还勉为欢谑、逗自己笑的人,此刻正定定地看着窗外出神,苍白的脸上毫无笑容,眼神宛如一池深潭——那座软轿已经沿着湖离开了,消失在玄武殿,然而他却还是一直看着那个方向,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时空里去。

她怔怔看了半晌,直到手里的手巾彻底冷了,也没有再过去打扰他,只是径自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独自走到了湖边,看着流云发呆。

在那些已如流水般逝去的日子里、在自己没有遇到他之前,他和这个女子之间也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吧?那些过去,定然难以消磨和忘记——否则,他也不会从此沉沦,夜夜买醉,从昔年风光无限的大师沦落为一个醉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对他的人生来说,她不过是个半途而至的路人罢了。

玄武殿里,帷幕后坐着衣衫华贵的丽人。

镇南王侧妃薰香而坐,意态端庄雍容,然而眼神却是游移不定,手心里紧紧握着那一对绮罗玉,仿佛想着什么,面色复杂变幻。旁边是她带过来的镇南王府的心腹侍女,看到王妃脸色不好,大气也不敢出,垂手立在一旁。

“灵均大人呢?”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怎么还没出来?”

侍女低声劝告:“夫人,灵均大人说过晚上才能过来见您。”

“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一切不是巧合,是他安排的吧?”侧妃握紧了手,咬牙道,“是他把那个人接进月宫来的吧?——难道不知我费尽心思刚怀上了孩子?王爷得有好几个月不能来我这里留宿,在这个当儿上把那个人接进宫来和我照面,是什么意思?”

“夫人?”侍女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不行!我今晚就要离开这里!”侧妃尹氏越想越不对劲,嗖地站了起来,“在这里多留一夜,将来被那几个贱人知道了这件事,多半又会借此兴风作浪——那些心机恶毒的贱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低低切齿,拂袖站起,脸色变得很难看。

“夫人,您现在不能说走就走呀!”侍女连忙劝阻,低声哀求,“灵均大人说,请夫人留至明日再下山,他还有话要交代。”

“哼,交代?我好歹是镇南王妃,敢这样和我说话!”镇南王侧妃心中更是不快,眸中凝结了寒意,“只是敬他三分而已,难道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是神?”

“夫人。”侍女连忙拉着她的衣襟,试图止住她的话。

然而侧妃没有留意到侍女焦急的眼神,犹自气恨,然而下一句话未曾说出,忽然间腹中便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她抬手护住腹部,踉跄跪倒,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剧烈翻涌,不由得失声惊呼,脸上登时痛得惨白。

“夫……夫人!”侍女不由得吓得跪倒在地,“滑……滑胎了!”

“什么?!”侧妃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有血从裙下流出,殷红刺目,不由得全身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只觉得神魂也随之而去。

“夫人身体不适吗?”忽然间,门外有人淡淡道,“我说过今日时辰不好,夫人不应擅自离开月宫,离开必有灾祸。”

“灵均大人!”侍女失声惊呼,连忙跪倒在地。

侧妃忍痛抬起头,看到一袭白袍静静伫立在门口,逆着日光而立,戴面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表情。然而那个人投入门槛内的影子却是极淡极淡的,近乎透明。

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侧妃尹氏心中忽然漫起了一种奇特的恐惧,捂住腹部,竭尽全力一寸一寸在地上爬了过去,攀住门槛,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人的衣角,嘶声:“灵均……灵均大人……救救我……”

灵均的声音平静,看着地上的女子:“夫人刚怀上龙胎,便擅自动气,实在不妥。”

“是……是。是臣妾……臣妾不对!”她只觉得身体里仿佛有刀子在绞动,眼前一阵阵地发白,连声音都发抖了,“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灵均站在门口,低下头,看着地上辗转挣扎的贵妇,毫无表情地看了片刻,似在面具后笑了一笑,终于俯下身来抬手将她扶起,口中安慰道:“夫人放心,月神既然赐予您这个孩子,只要夫人诚心侍奉,天下便没有什么可以夺去他。”

她全身颤抖,几乎站都站不住。

灵均抬起右手,轻轻按在她的顶心,无声念动咒语。一种奇特的冰凉感觉从头顶注入,镇住了四肢百骸,身体里撕裂般的疼痛登时消失。灵均眼神肃穆而冷酷,右手微微上提——那一刻,她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起,悬浮在空中!

停顿了片刻,那种不断注入的力量瞬地消失了,如同攀着的绳索忽然断裂,她一下子摔在地上,筋疲力尽地喘息,脸上全无血色。

“这个孩子将会成为继承王位的世子,还请夫人务必小心。”灵均吩咐侍女将她扶起,淡淡道,“将来尹家不但富甲天下,也将权倾一方,所有一切,均靠此子。”

“你……你说什么?”侧妃尹氏吃了一惊,“世子?”

“是啊,我刚刚在月神前占卜过。神谕说:夫人的这个孩子,将会成为下一任镇南王。”灵均微微地笑,“先在此恭喜夫人了。”

“是吗?”侧妃又惊又喜,一时口不择言,“可是、可是王爷前面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长子是嫡出,都已经十二岁了!难道还能……”

“人有旦夕祸福,”灵均低声,“那几个孩子福泽不够,定会早夭。”

“……”侧妃知道这句话含意重大,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神却亮了起来,“真的?”“夫人一家如此诚心侍奉,月神定然会给予夫人回报。”灵均淡淡地笑,“你看尹家二十年前不过一介商贾,靠百里挑石头贩卖翡翠为生,二十年后已经是富甲天下;而夫人九年前不过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只能成为蓬门小户之糟糠,而如今得王爷独宠多年,快要生下世子,成为云贵最有权力的女人——这一切,都是月神的恩赐,请夫人不要忘记。”

“是。”他语气温文客气,侧妃却不自禁地觉得心生冷意,俯首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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