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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69)

“祭司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胧月低声解释,“他腿脚不好,又忙着去叫醒睡着了的孩子,到最后自己却没有来得及跑出来。”

她心里猛然一震,不由得撩开纱帐,无声地贴近他的颊边默默凝视,眼神痛惜而自责。胧月在旁边压低声音道:“不过,祭司已经让药室给他敷了最好的烧伤油和清凉膏,姑娘不用太担心,半个月后就会痊愈。”

只不过是短短几天没见,却生死须臾,悲喜两重天。她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他的休息,只是默默隔着纱帐凝视,心里百味杂陈。

胧月看着她笑了一笑,道:“苏姑娘看过您的朋友了,是否放心?还是要去将他叫醒来说一会儿话?”

“不必了。”她摇了摇头,轻声,“我们走吧。”

胧月应声退出,带着她坐上了肩舆,穿过了月宫,向着药室隔壁的朱雀殿方向走去。一路上,她指着远处那一座黑石砌筑的房子,道:“那儿就是广寒神殿,也是教主闭关修炼的地方——不经教主吩咐,任何人包括灵均大人都不能入内。还请姑娘留意。”

“知道了。”苏微淡淡地回答,“客随主便。”

胧月颔首微笑,又抬手指着前面的圣湖:“另外,这圣湖也是教中重地,以湖边的那一片曼陀罗林为界限,不经灵均大人许可,任何人不能擅自靠近——也请姑娘见谅。”

苏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微微有些疑惑。

神殿也罢了,传说这几十年来明河教主在月宫闭关多年,足不出户,那儿自然有属于拜月教的秘密。但这片圣湖为何也成了禁地?她心里想着,在夜色里抬头看着周围的一切,回忆着以前师父和自己讲述过的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感觉仿佛是在做梦——

她,居然来到了童年时听过的那些传奇发生的地方!

直到肩舆在朱雀殿门口停下,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双小手忽然抱住了她的双膝,她下意识地一震,翻转手掌便要拍下,却又硬生生地顿住。

“蜜丹意?”她愣了一下,失声。

“玛!”缅人小女孩瞬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玛!”

“山坳里的那一家人都伤得不重,很快就治好了,祭司也打发他们回去了,”胧月在一旁道,“但是这个小女孩无父无母,也不肯随他们回去,非要留下来和原大师一起,我们只有将她暂时留了下来。”

“……”苏微低下头看着那个蜜色肌肤的小女孩,不由得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也罢,那就让她和我住一起吧。等重楼的伤好了,我们再带她走就是。”

“那最好,”胧月微笑,“苏姑娘真是仁慈。”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苏微牵起了蜜丹意的手,穿行在朱雀殿里。这座位于月宫南方的建筑是用红色的朱砂岩砌筑,室内足足有两丈高,显得空旷而高敞。月宫的侍女们端上金盆,等待她们盥洗完毕便悄然退下。

“蜜丹意,早点睡吧。”苏微拉下了纱帐,摸了摸孩子的头。

蜜丹意看了她一眼,点漆一般的眸子里流露出依赖的光,将小脑袋靠过来,枕着她的肩膀,渐渐合上了眼睛,无声地睡去。

苏微也在黑暗里合起了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

夜很深很静,月宫里的种种见闻触动了她内心的记忆,那个有关血薇前任主人的故事又一次浮现在心头——传说里那个叫迦若的祭司,就长眠在圣湖底下吧?

头颅落入了湖底,身躯却留在了人世。

很小的时候,她就听师父说过:拜月教是苗疆第一大教派,传承百年,所使用的术法出神入化,几近天人。然而,为了得到力量,那些术法里却也不乏恶毒阴损至极的招数,可以控制冥界的亡灵为己所用——比如驾驭“鬼降”,还有噬魂分血。几百年来,圣湖底下冤魂汇聚得越来越多,几乎酿成了灭绝天地的惨变。

为了消弭这种隐患,三十年前,听雪楼主萧忆情和拜月教大祭司迦若联手打开了湖底水闸,合力将这一方积存冤魂的湖水放入地底。而迦若祭司更是不惜以身做引、断首沥血,将湖底冤魂尽数渡往彼岸。

此后,亡灵散尽,圣湖也由此干涸。

她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往事,渐渐觉得困倦,合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冥冥中有微风一动,她仿佛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榻边,静静俯身看着睡梦中的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令她毛骨悚然。

不知为何,她拼命想要醒来,却睁不开眼睛。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是睁不开眼睛,她却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面前发生的一切——她可以“看”到室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袍的人,正站在她床边!

然而奇怪的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这个人……是谁?

她从榻上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忽然变得非常吃力,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她身上,令她举动变得缓慢,简直难以完成。她费尽了全部力气,才将身体抬起了一半。她看到那个人抬起手,指着窗外的某处。

她吃力地扭头看去,隔窗瞥见了不远处的圣湖,忽然间大吃一惊——

如今正当子时,冷月下,湖上竟然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这片圣湖,不是已经被萧楼主和迦若祭司合力封闭,放干湖水超度了亡灵吗?刚刚路过的时候她遥遥看了一眼,湖里也是干涸的,没有一滴水。此刻为何忽然变成了这样?

她吃力地回过头,看着站在她榻边的白袍人,想要询问个究竟,却发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大石压着,竟然连吐出一个字都如此困难。

那个人站在榻边一直看着她,隐含无限期盼,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而奇怪的是,他说的话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你说什么?”她愕然,却发现自己同样说不出声音来。是被魇住了吗?还是……自己在做梦?

她焦急万分,还是无法动弹。

月影从中天渐渐西斜,那个人望着她,眼神急切,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仿佛有一种力量正在将他拉离这个世间,融化在月光之下。他忽然抬起手在虚空里比画,一撇,一竖钩,一点,似乎在写着什么。

她终于认出了他在写什么。

“小心……”他望着她,在虚空里缓缓写着。

小心什么?她愕然——然而第三个字尚未写完,仿佛半空里有依稀的笛声传来,外面的月光猛然便是一暗,仿佛半空有乌云遮蔽了过来。

天地暗淡的瞬间,那个薄如雾气的人影忽然间就再也不见。

“你是谁?”她震惊地脱口,仿佛身上的重压瞬间消失,从床上翻身坐起。

就在那个瞬间,她发现自己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室内的月光明亮,却空空荡荡一片,华丽的室内无数帘幕低垂,影影绰绰,只看得人心惊。身边的蜜丹意已经睡着了,小小的手臂缠绕着她的腰肢,仿佛是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

苏微坐在黑暗里,按住了心口,只觉得那里跳得极快。

刚才那一幕似梦又非梦,恍惚迷离。

那个梦里的人,到底是谁?又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正在恍惚间,耳畔忽然又听到了笛声,从月光下传来,缥缈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那一刻她忽地惊醒过来,忍不住坐起身来,看向窗外。一轮满月在月宫之上静静悬挂,最高处的宫殿上有人在吹笛,那笛声里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

她再也忍不住,翻身掠出窗外。

当她出现在湖边的曼陀罗林旁时,笛声蓦然停止了,仿佛那个人在极远处也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笛声停止的瞬间,苏微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深入。

然而,就在她止步的那个瞬间,那个高台上的人却动了。

他在冷月下掠下高台,凌空飞渡过那片圣湖,衣袂飘举,宛如一只掠过寒塘的白鹤,速度快如鬼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她面前一丈开外,在面具后默默地看着她。月宫里万籁俱寂,连风都显得如此静谧和冰冷。有一种奇特的气息萦绕着,让她居然有被压迫得不能喘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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