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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62)

“算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笔血债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苏微冷冷道,眼眸里透出锋利的光来,“那种畜生,再让他在世上多活一日我都觉得恶心——这样害我们,我会用钢钎把他钉在溶洞里,让他挂上个几天几夜再死!”

她的语气里杀机四射,听得原重楼呆住了,眼神有些异样。

“怎么?吓到了?”苏微忍俊不禁。

他叹了口气,有些低落地喃喃:“是啊……有时候,我都忘了你并不是迦陵频伽,更不是个普通人。你要做什么,谁能阻拦得住呢?”

“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扔下你不管的。”苏微不由得安慰他,“你在这里好好养伤,等我将那一窝蛇鼠收拾了,顺路还可以从矿上弄点钱来,也算是报答魏大娘这一家。”

“真是个劫富济贫的女侠!”原重楼竖起了大拇指,忽地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能不能把我的那块石头也带回来?”

“什么石头?”苏微手一按窗台,正要纵身跃下楼去,听得此语愣了一下。

“就是我帮蜜丹意挑的那块石头,赌石赌来的——可是罕见的极品料子!”一说到翡翠,原重楼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比画着,“有西瓜大,大约三十多斤重,灰色皮壳,没有裂痕,有一条斑驳的蛇形的痕迹蜿蜒绕了一圈……”

他说了半天,苏微却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你让我去找人也罢了,去乱石堆里找一块石头?开什么玩笑。”

“唉,算了,”原重楼叹了口气,“你只要早点回来就是。”

“我尽量吧!”苏微却笑了一笑,一按窗台,整个人轻飘飘落到了院子里,不偏不倚骑上了一匹马,一抖缰绳,便向着吴温林的方向追了出去。路过竹丛时顺手折了一枝,反手削去,枝叶纷纷落地,一把青翠欲滴的剑已经握在了手里。

“喂,早点回来!”他无法出去相送,只能在房里最后说了一句。

然而,她却已经听不见了。

白衣女子负着青色的剑策马远去,青丝如墨,远远看去飘逸如仙子。

原重楼远远凝视着她策马消失在山路上,有些出神。直到膝盖上的孩子仰起头来,笑嘻嘻地将串好的一个花冠戴在了他头上,才回过神来。“蜜丹意,”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听话,要做个乖孩子,知道吗?”

缅人孤儿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依赖。

大山绵延,沟谷纵横,从一个山坡到另一个山坡,看着不过相去几里,走起来却要费上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时间。只不过隔了两个山头而已,苏微没有想到这个在溶洞彼端的地方,到孟康矿口居然要走上两天一夜。

等到他们走上一个山坡,看到雾露河边的孟康矿口时,日头已经西斜。

两人勒住马,在高岗上俯视着下面那一片终于有了人烟的集镇。草棚、茅屋、工具架……时隔七天,一切都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雾露河水静静流淌,在大山脚下绕过一个弯,河道里沉淀着许多珍贵的翡翠玉石,可河里却已经没有了一个人。

“奇怪,”吴温林不由得嘀咕了一声,“今天收工收得这么早?”

“的确奇怪。”苏微冷冷道,“那个肥猪矿主可不像是那么仁慈的人。”

吴温林眼看目的地已经在眼前,不由得回头看了苏微一眼,有些犹豫地问:“姑娘,你……真的要去见矿主?可要小心哪。”

“嗯。”苏微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坦然一笑,道,“你不用怕,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分开走,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和我是认识的——”

“好。”吴温林回答,顿了顿,又嗫嚅道,“其实……其实,矿上的那些打手虽然可恶,但很多也是被矿主逼的。姑娘教训一下就是……也……也罪不至死吧。”

“知道了,”苏微冷然,“你觉得我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不,不。”吴温林连忙摇头,“姑娘这么清秀的美人……”

“唉,我讨厌杀人。真的,不骗你。”她却打断了他,看着下面有人烟的地方,眼神幽暗明灭,叹了口气,“你看,到了有人的地方,杀戮就随之而来了——如果我永远住在你家的那片深山老林里,估计就能安宁一辈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吴温林看着这个异乡来的女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接话。许久,苏微忽然冷冷一笑,扬鞭一抽,策马离开,并没有把那句心里的话说完。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片江湖中去的。

然而,刚策马涉水而过,驰近孟康矿口,苏微就蓦然觉得不对劲。

暮色中,连[少个“连”字。]风的痕迹都没有。但那种不安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微妙感觉,只来自于出生入死多年的人的本能——矿口很安静,可以说,太安静了。不但劳作区域里没有一个人,甚至连采玉工人休息的窝棚区都没有一个人影,一切都是空空荡荡的,目之所及,只有一些鸡鸭牲畜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只肥硕的大白鹅甩着外八字的红蹼,直直朝着她走来。

那一刻,她甚至猛地联想起刚到滇南时经过的那个空荡荡的苗寨。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也即将有一场天灾?

但下一个刹那,苏微的呼吸猛地停顿:那只鹅!那只朝着她走过来的白鹅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地经过她的马前,鲜红的脚蹼在路上印下一个个印记——每一个都鲜红刺目,如同一枚枫叶。

血!在白鹅的脚上沾满的,竟然是血!

苏微猛然勒马,循着那一行血脚印逆行,小心地逼近孟康矿口。一路耳听八方,将呼吸压到很低,手指扣着马缰,一只手握紧了那把竹剑,蓄势待发。

棚户区里空无一人,木门大开着,地上还留着水罐、饭碗,乃至喝了一半的酒,显然事发突然,这里所有人在恐慌之中离开,甚至来不及带上随身的东西。她的眼角微微一跳,看到了地上的殷红色。

那是一大摊血,在地上黏稠着,已经接近凝固。

她顺着滴落的血迹往上看去,看到了一排被吊起来的尸体。一共二十三人。那些尸体看起来刚刚断气不久,被长达两尺的铁钉钉在木架上,有些身上的血还在流着,缓慢地滴落在地上。而一群群牲畜毫无知觉地在上面走来走去,踩踏着人的鲜血。

她吸了一口气,从装束上认出正是矿主手下的那些打手。

天色已经黄昏,风停滞,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令人觉得窒息。苏微在那些尸体下看了许久,伸出竹剑,将其中一具尸体转过了半个身,眉头渐渐蹙起——空中吊着的那些人,都是被利器割伤致死的。下手的不止一人,手法却都非常狠毒,似在故意折磨这些俘虏,每具尸体上都留下不少于十处的累累伤痕。那些伤口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大多从胸颈刺入,斜斜向下,外表看起来很小,里面却震碎了经脉,并非普通的刀或者剑所能做到。

这种出手,她曾经看到过好几次——

最后一次,是在半个月前的腾冲。

这不是普通的械斗或者寻仇,而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和杀人者所为——是的!那些千里追杀她的刺客,竟然已经追到了这里!

她猛然一震,跳下马来,步行前进,眼里渐渐露出了杀气。

忽然间,不远处有黑影一动,有人矮着身子,极其小心地贴着篱笆走过去。苏微一声低喝,身形快如鬼魅,那个人一步尚未跨出,身形已经离地,痛得几乎昏过去,剧烈地咳嗽,整个人都弓起来,手里抱着的东西也松开了,木匣里散落出一堆铜钱。

苏微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剑。

那是一个缅人矿工,肤色深褐,骨节粗大,手脚满是老茧,毫无武功在身,是半分不能作假的普通人,绝不是眼前这一切惨剧的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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