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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出书版)(23)

宋羽鼓足了勇气,终于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我……我其实想先入赘了夏家,以夏家的财势,今科殿试还在话下么?……天香不过能再活一年半载,盈儿,你能不能……能不能忍忍一时之气,等她死了我分了家产再——”

“好啊……晴湖,你打的好算盘。”忽然间,一直苍白着脸的苏盈,终于发出声音来,那声音缥缈竟然似远处传来,吓了说得起劲的宋羽一跳。

然而,仔细看去,苏盈却没有愤怒的表情,她只是这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紧张的满脸油汗的表情,微微叹息着,点头:“你打的好算盘……”

宋羽终于松了口气,凑近去揽住妻子的肩头,微笑:“盈儿,我也是为可我们将来能过好上日子么……”

“当年你携了我一起走,本来也是存着心,以为崔家舍不得我这个独养女儿,会抹开脸皮认了这门婚事——是不是?”蓦然,苏盈抬头看定他,冷冷问,声音冷酷,“你本来以为得到了我,就能得到崔家的家产,是不是?——你没料我爹娘那般绝决,硬生生不要了我这个不要脸的女儿……你如意算盘落空了,是不是!”

一直盘绕心头,但是始终不敢去想的疑问,在今日得了旁证,苏盈苍白着脸,一口气将所有话都问了出来,眼睛闪亮的怕人,忽然间腾出手,用力抽了丈夫一个耳光!

“啪”,宋羽脸上登时起了五条红印,他仿佛被温顺妻子忽然间的暴怒蒙住了,怔怔的捂着脸,阵红阵白。

“宋晴湖!你、你害了我一个还不够么?还要去盘算夏家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孩子……她那般年轻,得了那种病本来就很命苦了,偏偏……偏偏还遇见你这种人!”苏盈的眼光尖锐的仿佛匕首,狠狠挖到丈夫的心里去,她眼神可怕,指着他厉声道——奇怪,在这样的时刻,她最痛心疾首,居然还是为了那个女孩子。

“如果说,你爱她而在外头做下这等事,我忍忍也过去了……我已经认命了!但是——”顿了顿,苏盈的手指几乎掐进木桌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悲哀的看着眼前托付终生的男子,“但是你还要害这样一个女孩!太龌龊、太卑鄙……晴湖,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告诉夏家,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宋羽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热辣辣的掌印似乎燃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他蓦的咆哮起来,反手重重一掌掴在苏盈脸上:“贱人,你敢!让着你几分你还真忘了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你以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我们拜过堂吗?你进过我家门吗?”

狰狞的面目,终于在矛盾激化后全部冒了出来。

他再也不顾及什么,抓着她的头发,用力扇她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流下血来:“就是贱!不打不行——聘则为妻奔是妾,知道不知道?你根本连妾都不是,凭什么管我?我现今就要去娶了夏家那个短命的小妞儿,你能怎么样?”

宋羽冷笑着,用力将她推倒在地,苏盈单薄的身子踉跄倒地,额头重重磕上了洗衣盆,撞出血。她为了生活已经耗尽了力气,面对丈夫的拳脚,却毫无还手之力。那一个瞬间,苏盈终于知道,那个神秘白衣女子的最后一句话也成了事实——她恨他。她终于恨绝了他!

“别管我的闲事!信不信老子真的打死你这个贱人?”他揪住她的头发,拼了死命往墙上撞,一直到她痛呼起来。

冷笑着,将她手中那个翡翠点金臂环一把夺过,宋羽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拂了拂衣襟,长身玉立,昂然出门。外表看起来多么风流倜傥的男子!当日她遇见他时,不就是被他如此风流文雅的谈吐举止深深迷惑么?然而,内底里,衣冠下却是什么样的一只禽兽!

他又要去害人,他又要去害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苏盈挣扎着,眼睛里面的愤怒到了极点——夏芳韵,那个纯洁天真如同初雪般的孩子,如何能落到这样的禽兽手里!

看着那个人得意洋洋的往曲院风荷那个方向出门去,苏盈用尽力气攀着木桶边缘站起身来,忽然,手指触到了冰冷坚硬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她惯常洗衣用的石杵。

******

黄昏,吱呀一声,小院的柴门被推开了,一个脑袋探进来,左右看了一下,盯了院中那一棵高大的乌桕树一眼。仿佛确定了什么,吐了吐舌头,来访的年轻客人轻轻推门走入了空无一人的院子。

“苏姐姐!苏姐姐!你在家吗?”惊叹于小院中的繁花美丽,想着女主人的美丽娴静,长衫执着扇子的男装少女清脆的叫了几声。

没人答应,夏芳韵往前走了几步,叩响小屋的门:“姐姐,你在家吗?我来向你道歉的呢!——早上我一生气就乱说话,姐姐你别往心里去啊……姐姐,姐姐。”

然而,还是没有人回答。

夏芳韵失望的叹了口气,今日真是不顺——去曲院风荷等宋郎,却等了一天都不见人来。回来路上,想着早上对苏盈说话有些不客气,少女心头气消了后便觉着后悔,回来路上想起苏盈说过的住址,便来上门道歉。

她转身下阶,不料却被一物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捣衣用的石杵。夏芳韵本想继续走开,然而,目光所及,陡然间,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血!有血!石杵末端,沾着斑斑血迹!

她失声尖叫起来,奔下台阶去,然而,却看见了南边角落里的乌桕树下,那尚未掩埋完毕的土坑——土松松的掩埋到一半,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后脑已经被磕破,血溅了一脸,然而夏芳韵还是认出了那熟悉的没有生气的脸。

树荫下,那个坐在花丛后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嘴角居然有无奈的笑意:“夏姑娘……还是吓到你了?你今日干吗要来呢?唉,不要怕,我是为了你好,才杀了他。”

苏盈的脸色惨白的吓人,然而镇静的也是惊人,被人撞见了杀人,居然毫无惊惧之意,她细细的捧起一捧土,洒在坑中宋羽的脸上,淡淡道:“不要看,不要再看他,夏姑娘。他该死的。这个人一直都是在害人……直到现在,才算是乖了。”

“啊!——”十六岁的少女蓦然没命后退,用力掩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疯狂的跑了出去,“杀人了!杀人了!”

苏盈来不及阻止,夏芳韵已经跑了出去。很快,附近村子里面已听得有人惊问“哪里杀人?”,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一捧土洒在了宋羽尸身上。

******

苏盈杀夫的案子,在临安轰动一时——那样美丽的女子,居然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泼妇,让全临安的闲人们都来了精神,将府衙围的水泄不通。

然而在三堂会审中,她安静的惊人,没有一般女犯被指责杀夫后的绝望或者泼辣,她一一的应对着堂上大人们提出的所有问题,得体而滴水不漏。

“我杀了宋羽……对,我用洗衣的石杵从后面砸破了他的头。”对着临安府尹,苏盈毫不推脱,一口就认下了杀人的罪名。

“犯妇苏盈,你为何杀夫?”府尹却是略微感到惊讶:这个文雅娴静的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完全不像是一个杀人的女子。

苏盈顿了顿,不答话,许久,才道:“不为什么,一时的口角争执,他打我……我顺手拿起石杵,就砸到了他后脑上。”

大堂下聚集的闲人发出了低语:这个歹毒的婆娘,说起话来居然还这样毫不介意!

府尹心里虽然有些怀疑,总觉得此案背后另有隐情,然而女犯如此严谨无可挑剔的口供让他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再盘诘的,他用朱笔在宗卷上画了个勾,写了三个字“斩立决”。

令箭扔到堂下时,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叫好的轰响,然而犯妇脸色却丝毫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