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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出版书)(37)

公子楚一震,脸色瞬地苍白。

“还差两个月,我就可以在未央宫里迎娶她了!只差两个月!”多年强自压抑的愤怒和不甘如同火爆发出来,公子苏一把抓住好友的衣襟,厉声,“该死的!你们兄弟两个同室操戈,却累得她白白送了命!”

公子楚下意识的踉跄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如死。

“我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他喃喃。

已经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他却尤自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在颐音园行宫里,面对着弟弟勃发的杀意,他犹豫不定,心中天人交战,根本没有听到弄玉站在他们之间,抓住那把让他赐死自裁用的剑对着皇帝哭诉了一些什么——

只是一个走神的刹那,面前便是血溅三尺。

那血直溅上他的面颊,殷红一片,宛如地火一样灼热——直到多年以后,他还能感觉到那一瞬扑面而来的震动和无与伦比的恐惧。

是的,那是“无与伦比的恐惧”!

——是眼睁睁看着最珍贵东西瞬间被毁灭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恐惧。

“我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公子楚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掩住了脸,喃喃,“其实那时候就凭徽之,怎么可能杀的了我?十六妹并不是这样刚强冲动的人,我没有料到她会忽然……”

他踉跄着靠在窗台上,竟不能语。

——那个瞬间,这个曾经令整个东陆都为之恐惧的年轻人仿佛完全崩溃了。多年以来一直被意志强制压抑着的记忆之门轰然洞开,那一段禁忌的回忆浮出了脑海,血淋淋的景象仿佛再度回到了面前。

她用赐死他的那柄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用血为他洗去了罪名。垂死之人无法说话,只是用血淋淋的手握紧他们的手——那双染满血的手是如此炽热而颤栗,几乎令他三年里每一次想起都痛苦得无法呼吸。

在那个时候,其实他完全可以下杀手除去弟弟登基篡位,然而,也因为她最后的嘱托,他放弃了反击和报复。所以说,她并不仅仅从皇帝手里救下了他,更是从他手里救下了徽之。

“那时她一定很绝望,”公子苏喃喃,“她没有别的办法。”

“……”公子楚无法说话,只是痉挛地握紧了自己的衣领,似是窒息。

“舜华,我之所以憎恨你,并不仅因为你令她早逝。”公子苏带着某种嫉恨和怒意凝望着眼前人,一字一字,仿佛已压抑了多年,“弄玉她是我的人,却为你而死!我倒是一直想问问她:在为救你而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什么海誓山盟同生共死都是假的!原来她最深爱的人,竟还是你!”

公子楚脸色苍白,转过头去看着颐音园,手指不能控制地颤抖。

“从私心里来说,我真的非常恨你。但是,作为卫国未来的国君,却我还是要将最珍视的妹妹许配给你——”公子苏松开了对手的衣襟,倦极地喃喃,“因为我可以预见,如果此次能逃过大劫,那么不出十年,你将会成为东陆最强的霸主!”

“是么?”许久公子楚才喃喃地开口:“容我再想想吧。”

“还要再想?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公子苏冷笑起来,“那么好的一笔买卖,没有理由拒绝吧?除非……”顿了一顿,公子苏眼神凝聚起来:“除非你有了所爱的人?”

“……”公子楚微微一震,没有回答。

“不,不可能,”公子苏摇头,冷笑,“你这样的人心冷如冰,任何人也暖不了你,最多不过在冰上照出一个影子罢了——又怎会心有所属。”

“云泉,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沉默许久,公子苏才轻声开口,“雪妃当年又是因何早逝?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而且,你若珍惜婉罗,又怎可将她卷入?——这天下,本是冷血者和野心家博弈的棋枰。”

“……”这次轮到公子苏无言,许久才道,“那亦是她的心愿。”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还抱着幻想——但你却知道。”公子楚冷笑,“你也能预见她嫁与我之后的未来种种,不是么?明知如此还要推波助澜,是真的为婉罗好,还是为了你棋枰上的大局?”

“住口!”仿佛被刺痛,公子苏忽然低声厉喝。

公子楚便也不再说话,唇角的冷笑却更深。

“熙宁帝大婚典礼结束之前,我需要带着你的答复返回卫国。”许久,公子苏才平静下来,“事到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俎上鱼肉;要么,我可借你利剑以成大事——言尽于此,好自权衡。”

“我会斟酌。”公子楚颔首,“多谢。”

一语毕,两人仿佛再也无甚可说,楼中便再度沉默下去。只有风声萧萧入耳,拨动檐角风铃,回旋在充满血腥味的高楼中。

“其实,我在想,”望着远方,公子楚忽然开口,“当年我用反间之计令越国君臣反目,借刀杀了舒骏——如果今日我也被谗言所杀,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公子苏微微一震,“可是……”

一语未毕,忽听“叮”的一声,檐铃忽地一动,一位少年如风样的返回,衣襟带血。

“止水!”公子楚一眼看得分明,失声迎了上去。

“没截住,”少年看了他一眼,低声开口。勉强抬手攀住窗台,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里带着死气:“被……被接应走了。”

“接应?”公子楚喃喃:“谁?”

“看吧……你应该认得。”止水筋疲力尽地喃喃,手一松,坠落在阁楼地面上——后背上的衣衫整个碎裂,仿佛有雷霆直接击落在上面,将衣物连着血肉一起震碎!

两位公子双双抢前一步,一起失声:“这、这是……天霆之剑!”

“舒骏?——是他回来了么?!”

越国的亡国之君东昏侯在颐风园内遇刺,这个消息在三日后震动了大胤宫廷——然而,居于九重深宫最深处的人,却还是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密室内,凰羽夫人失声,“那昏君死了?!”

“是。”端康低首,脸色也是苍白,“今日下午,刺客潜入颐风园,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东昏侯,并斩去了他的头颅。”

“……”凰羽夫人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发闷,踉跄着后退扶住了窗台。

春末的雷雨天气,晚膳时分刚过,外头的天已经黑如泼墨,浓重的雨气弥漫着,微润的风斜斜的扫入,带来几片零落的牡丹花瓣。乌云密布在天极城上空,时有惊电下击,沿着皇宫高脊上的避雷金线一掠而下,擦出一道细细火花。

“娘娘!”端康伸手扶住她。

“那个昏君这时候一死,复国便更是无望了!”凰羽夫人脸色苍白,“百密一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变数?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如果是越国遗民,怎么不去刺杀罪魁公子楚,反而杀了越国国君?”

“枭还没回来,”端康迟疑了一下,“等他回来,可能有进一步的消息。”

“枭是和舒骏齐名的越国高手,”凰羽夫人喃喃,“难道连他也阻止不住这一场刺杀?”

“……”端康没有回答。

“到底是谁!是谁!”凰羽夫人越想越觉得气闷,忽地站起,烦躁地将面前一瓶牡丹摔了个粉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们的计划打乱得七零八落!”

“是我。”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在窗外的树荫深处,惊得密室内的两人一颤——

这个声音!

只听喀喇喇一声裂响,半空里一道闪电瞬地劈下,如一把雪亮的长剑划开了浓重的黑幕,将天地映照得一片雪亮——那是苍穹之光,天霆之剑!

那一瞬,凰羽夫人也似被雷霆击中,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手里的烟筒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某处,似连魂魄都在瞬间被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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