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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出版书)(26)

十年的相伴,如今她已经年近三十,然而却还是容光照人,整个大胤后宫无人能与之相比——那种美不是少女澄澈明亮的美,而带着淡淡的倦意和无谓,仿佛春风中沉醉的牡丹,任是无情也动人。

有谁看得出,这样的女人,原来只是一个守寡的巫女呢?

凰羽夫人笑了一笑,忽然出乎意料的俯身贴上了少年皇帝喜怒无常的面颊,轻轻抚摸。

“别……会、会传染给你的……”熙宁帝却下意识地往后靠,“咳咳,我怕自己得的不是风寒,而是、而是什么绝症……”熙宁帝脸色苍白,不住的咳嗽:“所以这半个月我都不敢来这儿看你。可是、可是……实在是忍不住啊。”

凰羽夫人微微一怔,停住手指。

“我想,如果徽之死了,我大概很快就会被赐死殉葬吧?”凰羽夫人却出乎意料地拥住了他,眼里带着某种复杂的表情,“所以……我什么也不怕。徽之死了,我便也死了。”

“胡说!”熙宁帝试图推开她,不停的咳嗽。

一语未毕,微凉的朱唇已贴了上来,封住了后面的话。那个吻缠绵而漫长,带着至死方休的气息,竟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少年停止了咳嗽,仿佛喘不过气来,然而眼底那种消沉和死气迅速退去,眼神炽热起来,沉醉在宠妃无边的温柔和风情里。

春末时节,深宫内万朵牡丹绽放,天姿国色馥郁芬芳。回鸾殿内帘幕低垂,银灯摇了一摇,映照得一切金碧辉煌,恍如梦境。

“皇上已经入寝。”站在阶下的端康看着灯火渐熄,低声吩咐。宫人鱼贯退下,只留下值夜宦官和贴身宫女在庭下侍侯。在退到门口之时,青衣总管停了一下,不易觉察地回过身看了看灯火熄灭的回鸾殿,眼里有什么一闪即逝。

欢娱恨夜短,锦帐内尚自缠绵,外面却已经传来了更漏声,有掌事太监在门外禀告,提醒帝王及时起身。熙宁帝从沉睡里睁开眼,不耐烦的呵斥,让端康去取消今日早朝,复又转身在宠妃怀里沉沉睡去。

然而凰羽夫人却已经醒了,靠在织锦软枕上,乌黑的长发铺了一身。她舒手腾出锦被,从榻旁的沉香木几上取了一支尺八长的犀角白玉水烟筒,凑近了灯心,靠着床头缓缓吸了一口——灯影摇了一摇,金黄色的烟叶和白色的花瓣在火里卷曲,发出某种奇特馥郁的味道,沁入心脾,消魂蚀骨,仿佛一时间魂魄也被抽出了躯壳。

凰羽夫人用力地捂住了心口,眉梢蹙起,似是沉默地忍下了什么,凝望着四角垂珠的帐顶,仿佛失神一般,吐出了一口烟。

“咳咳,咳咳。”睡梦中的人仿佛觉察出了烟的味道,轻声咳嗽起来。

她一惊,转头看了看那个蜷在身侧的少年。他睡了的时候非常安静,无声无息,皱着眉,横了一只手在她的腰间。因为阖起了眼睛,那张纤秀苍白的脸上失去了平日凌厉多变的表情,反而更加显得单薄而孩子气。

她垂手抚摩少年乌黑的长发,看了他良久,缓缓将烟斗的在旁边的白沙盘里熄灭。

“咳咳,咳咳。”皇帝却还在轻声咳嗽,仿佛梦里遇到了什么,身子忽然开始发抖,横在她腰畔的手骤然用力,抱紧了她,失声,“不……不要!不要死!”

“徽之?徽之?”凰羽夫人轻声拍打他的后背。

“阿嘉……”他喃喃,在睁开眼时看到了她的脸,稍微觉得安心,“是你么?”

“嗯。”凰羽夫人轻声拂开他脸上散乱的发丝,“怎么了?”

“我……我又做噩梦了。”熙宁帝咳嗽着,渐渐平静下来,“我又梦见了母妃被赐死的那一天——她赤着脚在宫里奔逃,喊着我的名字……”

凰羽夫人无言,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叹息。

——当时熙宁帝只有八岁,亲眼看着管事太监在他面前用一条白绫将母亲活活勒死。那之后,他便反复的梦见童年时那可怕的一幕。

“阿嘉,我一定不能死。”熙宁帝失神地喃喃,“否则……你也会和我母妃一样。”

凰羽夫人轻笑:“没事。我没有孩子,也不怕死。”

“我不要你死。”熙宁帝忽然翻身抱住了宠妃,“阿嘉,为我生个孩子吧!那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了,那些老家伙谁也不敢再轻视你。”

“别闹了……御医说过,我不能生育——当过巫女的人都不能生育。”然而凰羽夫人却推开了他,神色阴郁下去,冷笑着,“皇上如果真的这么想要一个皇子,后宫有的是愿意受孕的女人。何必为难我呢?”

熙宁帝停住了手,抬头看着靠在床上的宠妃。

“我不要别人,我只想和你生……”他喃喃,亲吻她如雪的肌肤,语气里有着孩子般的固执和宠溺——她的颈后有朱红色的细密纹身,一片一片,美丽如羽,交织满她整个光洁的后背,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不可能的,”凰羽夫人喃喃,眼里也有苦痛的表情,烦躁地推开他,“皇上不要为难我了,我已经老了——说不定那个新皇后倒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新皇后?”熙宁帝忽地愣住,忽然觉得扫兴,放开了手,颓然跌入了锦衾。

凰羽夫人却再不理会他,径自起床梳妆。她只披了一件大红牡丹的睡袍,裸露出雪白丰润的肩臂,漆黑的长发垂落地面,似一匹上好的黑缎。熙宁帝靠在榻上,看着她梳头的模样,咳嗽越发急促。

“皇上,该起身了。”漏声已尽,天已经放亮,门外传来端康必恭必敬的声音,“早朝已过,诸多大臣还等在乾清宫里,等着皇上共议大事。”

“又有什么大事!”熙宁帝只觉得烦躁,没有把视线从宠妃身上移开。

“昨日司马大元帅遇刺……”端康轻声提了一句。

仿佛恍然想起什么,熙宁帝陡然色变,低低骂了一声:“该死的越国遗民!”

皇帝再不眷恋床榻,匆匆起身更衣,仿佛心里堵着一口气,也没有和宠妃再多说一句,在宫人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回鸾殿。凰羽夫人当窗梳头,没有回顾一次,一时之间房间内的人散得干干净净。

皇帝御辇出了门口,凰羽夫人跌坐在窗前绣榻上,将手抵在心口上,蹙眉沉默了许久,然后伸手够起了那只犀角水烟筒,贴近唇边,缓缓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宛如一缕影影绰绰的鬼魂,潜入人的心肺,然后再被吐出,消散在重重帘幕背后。

不出声地坐了许久,凰羽夫人痛楚的神色渐渐舒展,忽然对着空气发话:“端康!”

青衣总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后。

“不知轻重好歹!”凰羽夫人低声,有压抑不住的怒意,“你干吗派人刺杀司马那个老头子?在这个当儿上,我们怎么可以动他!”

青衣总管的脸色也是苍白,几度要开口却都被截断。

“这不是我们的人干的。”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机会插了一句。

“什么?”凰羽夫人仿佛更加吃惊。

“奴才没有派人行刺司马元帅。”端康低声,“皇后新丧,新后将立——如此敏感的时候,奴才断断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么,又是谁做的?”凰羽夫人迟疑,“为什么皇上会认为是越国遗民?”

“原因很简单,”端康轻声回禀,“因为前夜凶手刺杀了司马元帅后,斩下他的头颅放在了龙首原的英雄冢上。”

“……”凰羽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的有寒意从背后升起。

“怎么会这样?是谁?”她失望地喃喃,“这打乱了我们全部的计划!”

端康垂下了头去,没有回答。

“算了,兵来将当水来土掩就是!”失神只是刹那,凰羽夫人便重新振作,“你即刻派枭去查看一下来人的底细,剩下的事情,还是按计划来。”

“是。”端康低头领命,“是否要盯紧颐风园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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