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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出版书)(13)

苏娅嬷嬷咳嗽了一声,脸色严肃:“公主,请您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要知道东陆不比西域,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天高路远,教皇和皇子殿下一时也无法照顾到您。”

阿黛尔怔了一下,沉默。

“我知道了,嬷嬷,”她轻声叹气,“我会小心的。”

她不再坚持要求见自己的保护者,只能偷偷地从帘子后看着雨中策马的黑色剑士,睫毛微微颤抖:“那么说来……嬷嬷,我失去了哥哥后,如今又要失去羿了?”

“不会的,”苏娅嬷嬷温和地笑,“羿到死都不会离开您——我也一样。”

阿黛尔轻声叹息,侧过头去,帘外已经不见了那条巨蛇的痕迹。

车队缓缓行进,外面有风吹过,两侧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在雨中显得轻微而疏朗。

然而在风声和雨声里,忽然传来了一缕奇特的音乐——那声音仿佛从某种空腔里发出,宛转低回,然后被吐出在风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缥缈凄婉,一唱三叹,回荡在初春龙首原的蒙蒙细雨中。

“听啊,那是什么?”阿黛尔诧异。

“那是……”戈雅又想抢先回答,然而迟疑了一下,最终缄口不答,脸色隐隐有些不安。整个车队忽然停下来了,前方隐隐有争论的声音传来——苏娅嬷嬷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探头出去,忽然看到空中飞舞着无数白雪,不由吓了一跳。

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哪里来的飞雪?

然而定睛看去,嬷嬷才发现那只是漫天飞舞的白色纸片。

“怎么回事?”见多识广的嬷嬷也觉得惊讶。正准备下车去询问,却看到大胤负责迎亲的闵副使匆匆赶来,有些狼狈地在公主的马车前下跪,用东陆华语低低禀告了一通什么,显得尴尬而不安。

“禀公主,”戈雅听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转告,“闵大人说,车队在前方遇到了一些阻碍,大胤的使臣正在和对方交涉中,还请公主不要惊慌,稍微等待。”

“阻碍?”苏娅嬷嬷愕然,“今日是公主和亲入京的日子,谁敢阻碍?”

阿黛尔却仿佛没有留意对方都说了一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风里那异国不能懂的歌声,忽然叹了一口气:“一定是有人去世了……这是哀歌啊,不是么?”

苏娅嬷嬷一怔,却听女官戈雅低声——

“禀公主,大胤废后孝端也正好在今日出殡。”

什么?!马车里的所有翡冷翠侍女都吃了一惊。

在公主出嫁之前,便听说大胤皇帝原先立有一位皇后司马氏,乃是在太子时期就册立的太子妃。那位孝端皇后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却知书识礼,对太子顺利即位也多有助益——然而太子即位后独宠凰羽夫人,对其百般冷淡,最终以“欲行巫术诅咒皇帝”为由将其废黜入冷宫,转而向西域翡冷翠教皇请求和亲。

孝端皇后被废不过是一年不到之前的事,之后一直沉寂,不知近况——却不料在新后入京前,却恰恰归天。

前方交涉多时,车队尚不见有移动的迹象,显然是对方不肯相让——两任皇后陌路相逢,生死殊途,新人笑旧人哭交织在一起,两厢对比之下极为刺眼。想来废后一家也是愤懑于心,此刻狭路相逢,悲愤之下断断不肯避让。

“偏偏此时送葬,岂不是为难公主么?!”苏娅嬷嬷低声,隐有怒意。

“这……想来是国中尚不知今日公主抵达,无意冒犯,万望恕罪!”副使为这猝及不妨的变故惶恐不已,连连叩首,“安大人已经责成他们——”

“算了,”车中的公主忽然叹了口气,“嬷嬷,让我们的车队让一让吧。”

侍女们吃惊地回头,戈雅不知道该不该传这一句,迟疑着看着苏娅嬷嬷。

“女神在《圣言经》里说过,活人要礼让死者。”阿黛尔公主叹息,仿佛还在听着雨里传来的哀歌,“真悲哀啊……我能听到她在那里哭呢,你们听到了么?”

戈雅怔在那里,随着公主的语声看向帘外,却只看到如雪的纸钱漫天而落,很快覆盖了金色的马车——新皇后居然是乘着白马素车下嫁,实在是过于不吉利的兆头。

“公主仁慈。”大胤副使没有料到新来的皇后居然如此通情达理,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顺水推舟,“公主一路风尘,想必也是累了——不远便是一座驿馆,若不嫌简陋可暂做休息,晚上再入住前方行宫,如何?”

“嗯。”阿黛尔支撑着额头,“也不用再赶路了,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这个恐怕不妥……”副使忐忑,进言:“此处的驿站年久失修,不堪为公主所用。而前方行宫已经修葺一新,专等——”

“没关系。”她疲倦地摇头,“我很倦了,今日不想再走。”

“是。”副使不敢多争辩,退去。

阿黛尔挑开了帘子,从一线缝隙里看着外面的队伍——在她的视线里,清楚地看到楠木棺材上匍匐着一个女人。她在不断的厉呼哀号,口唇里残留着血迹。不平不甘之气充塞了胸臆,让那个新死的魂魄渐渐蜕变为一个厉鬼。

“司马皇后……”她轻声低呼,看着自己的前任正发生可怕的变异。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个厉鬼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盯着帘后的翡冷翠公主,舌头吐了出来,眼里露出怨毒的光,便要离开棺材直扑过来!

“啊!”阿黛尔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放下了帘子。然而帘幕刚垂落,便有一只血红色的手伸了进来。她来不及躲避,眼睁睁地看着它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然而就在那一瞬,帘子外的厉鬼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惨叫!

那只伸入的手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忽然冒出了白烟,仿佛被地狱之火灼烤着,瞬间裂开、蔓延,在她没有回过神的一瞬就化成了灰烬。阿黛尔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镇定,踉跄后退,靠坐在马车上,脸色苍白。

“公主?!”旁边的侍女惊呼着过来查看。

“没……没事。”阿黛尔脸色青白,不想惊动旁人,只是低声喃喃。

重新挑开帘子。只是短短一刹,外面的棺木已经抬了过去,无数纸钱从空中飘落,然而已经不见了那个厉鬼的踪影——她茫然的四顾,忽然又看到那一条巨蛇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仿佛刚吃饱了什么,懒懒的逶迤着,潜入碧草深处。

她凝神看去,忽然发现那条大蛇的身上出现了一片新的鳞甲,鳞甲上花纹斑驳,依稀凝固着一张苍白怨毒的脸——却赫然是那个新生厉鬼的模样!

阿黛尔怔怔看着这一片对她来说崭新的大陆,不知道青青碧草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女神,请保佑我。”她握着颈中的神像喃喃祈祷,“让我平安回到哥哥身边。”

蒙蒙的春雨里,黑甲剑士勒马避在道旁,看着身侧一行素衣白马的送殡者号哭而过。

这一支送葬队伍声势不大,只不过寥寥数十人,其中多半是穿着素衣的族人和亲友,竟无一位身穿官服的官员,和死者的显赫身份颇不相称——领头的一对老人显然是废后孝端的父母、朝廷的前兵马大元帅司马彦和夫人徐氏。在蒙蒙春雨里,这对曾位极人臣的夫妇捧着女儿的牌位,相携而泣,显得憔悴而凄苦。

羿勒马道旁远远地看着,头盔下的眼睛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不过是十年不见,昔年威震东陆的一代名将便已经憔悴如斯?那个曾经和公子楚一起统领大军纵横天下,造就大胤霸业的司马大将军,竟然已经成了朽木一样的白发老人!

他默默握紧了缰绳,感觉心潮如涌,难以抑制。黑色长剑忽然发出了一阵的鸣动,他暗自一惊,迅速地抬起手,按住了肩后的长剑。

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异常,悲痛中的老人霍然一惊,下意识地回首寻觅着背后忽然出现的汹涌杀机——然而那一列西域来的车队伫立在雨里,无数穿着盔甲的圣殿骑士静静守护着出嫁的公主,宛如一座座沉默的雕像,脸庞深陷在护颊后的阴影里,竟是难分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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