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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出版书)(11)

“天啊,”她在胸口划出一个祈祷的手势,“殿下,您怎么敢在神面前说这种话!”

“神?”西泽尔一愣,抬头就看到了廊柱顶端的女神神像。

——苏美女神一手握着一束玫瑰、一手握着一把宝剑,背上伸展出洁白的九翼,正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表情圣洁而严厉,仿佛审判着一切黑暗的灵魂。

他与神像对视了片刻,唇角忽地露出一丝笑:“没关系,嬷嬷,神无法审判我。”

“什么?什么!”可怜的苏娅嬷嬷连番惊骇之下,只是喃喃,“您、您怎么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们是教皇的孩子,这种事传出去的话……”

“会如何?”西泽尔轻蔑地微笑,“他们不是早已容许了另一种渎神的行为么?”

“我的父亲身为教皇、最高的神职人员,本应全心全意的侍奉神灵,但是他却穷奢极欲、拥有无数情妇——谁来宣判他的罪?!”西泽尔冷笑,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圣特古斯大教堂,声音尖刻而锋利,“身为教皇的私生子女,我们的诞生本来就是一种笑话!难道说,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是‘魔鬼的孩子’?”

先是否认了神,然后再否认了父亲,唯一承认的竟是对自己妹妹的爱。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超出了一贯虔诚的信徒的承受力,苏娅嬷嬷愕然看着这个少年——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真的觉得那个孩子身后陡然展开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将那个微笑着的苍白少年包围。

“‘让他们去说吧’?——愿神宽恕你说出这种话!”嬷嬷回过神来,愤愤开口,“您难道希望谣言传入各国王室耳中,让公主被人瞧不起么?殿下是个男人,手握军队大权,又得到教皇的重用,您大可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用管别人看法。可是,阿黛尔公主却是一个女人啊!女人的声名如果坏了,一生也就毁了!您难道不为她考虑么?”

西泽尔没有回答,脸色却渐渐苍白,眼里那种亮如妖鬼的光也开始削弱。

“所以说,您根本不是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爱阿黛尔公主。”苏娅嬷嬷冷笑起来,提起裙角行了一个礼,准备告退,“您最爱的,还是您自己罢了……西泽尔皇子殿下!”

“所以,那的确是一个谣言——必须遏止。”

不再想自己这番话会不会触怒皇子,大胆进言的女官提起裙裾,头也不回地沿着空荡荡的镜廊离去,只留下了苍白的少年独自站在神像下,怔怔的出神。

三月翡冷翠的风在回廊间舞动,有零落的玫瑰花瓣吹到他脸上。

四月的露水还没有降落,花已经开始枯萎了。

那个被割了舌头的侍女发了疯,为了避免公主发觉这件事受到惊吓,露西娅很快被送去了墓园那边的冷宫,从此再无消息——在翡冷翠的深宫里,一个平民宫女的生死宛如一滴露水的蒸发一样悄无声息。

圣泉殿里的侍女们人人胆战心惊,再也没有人胆敢说长道短,在苏娅嬷嬷的威严下忙碌地准备着婚礼。西泽尔皇子也来过几次,然而奇怪的是,更多的时间里,他却没有陪伴即将出嫁的妹妹,反而找苏娅嬷嬷和羿一直密谈了一个下午。

——在这样平静的气氛里,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的女儿、阿黛尔·博尔吉亚公主,在三月十五日的苏美女神祭那天如期出嫁了。

圣格里高利历29年,大胤以东陆的最高礼节迎娶了教皇的女儿,为了表示诚意,带来了惊人的、长达八十八页的礼单,据说为了存放这一批庞大的礼物教皇还专门腾空了一座宫殿。为了显示西域的力量,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也回以了丰盛的嫁奁,专门派出了三千圣殿骑士护卫,带着绵延十里的嫁妆送她去往东陆。

这一次的联姻将加强教皇国翡冷翠和东陆霸主大胤的关系,进一步稳固彼此的地位。

华丽而庞大的车队经过翡冷翠繁华的街区,所到之处人山人海。连绵的钟声回荡在城市上空,无数的玫瑰花被从高处洒下来,伴随着轰然的礼炮声和满城的欢呼。无数人涌上街头观看盛大的典礼——自从一年前二皇子西泽尔迎娶了晋国的原纯公主后,翡冷翠还是第一次举行如此隆重的婚庆典礼。

圣特古斯大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盛装的公主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凝望下面的民众。

狂欢里,一卷朱红色的毯子沿着台阶铺下来,一直滚到了金色的马车下。她的父王站在她身侧,披着宽大的法袍,高高的金冠巍峨耸立,权杖闪耀着光辉。

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看着自己一手促成的第二次婚姻,带着满意的神色。万众欢呼里,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他按照教规举行着仪式,大声朗诵完祈祷文,将圣水洒在女儿的额上,亲吻她的面颊,低声祝福——然后,将象征着教皇国无上权力和荣耀的权杖交到了女儿手里,作为最珍贵的陪嫁。

自始至终阿黛尔公主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直到苏娅嬷嬷上前,按照东陆的风俗用一块由珍珠串成的面纱罩住她的脸,牵着她走下台阶。

她的三位兄长站在台阶两侧,按照礼节依次亲吻她的脸颊,祝福自己的妹妹。

“又是一笔好生意。”大皇子苏萨尔牵了牵嘴角,吻了一下妹妹,对身侧的弟弟低声冷笑,“父王似乎很满意——卖了一个好价钱呢。”

然而三皇子却还有点出神,似乎被方才面纱下那样惊人的美丽惊呆了。

“那真的是我们的妹妹么?”他喃喃,看着拾级而下的美丽少女——不过一两年没见,她却变得更加美丽绝伦,“神啊……她漂亮得简直不像属于这个世界!难怪西泽尔那么喜欢她!”

“那是因为他们有个女巫的母亲,”大皇子冷笑,“小心,她可以迷住任何人呢!”

在万众的欢呼声里,阿黛尔被嬷嬷引导着,来到了金碧辉煌的马车前。她的同胞兄长站在那里,为她拉开了车门,送她最后一程。阿黛尔停下来看着西泽尔,手指微微颤抖,对方也在沉默——面纱上的珠帘在眼前不停摇晃,令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祝福你,”终于,他将花束送到她手里,俯身过来,“我亲爱的妹妹。”

她将脸贴过去,按西域礼节做最后的告别。

耳鬓厮磨的瞬间,有泪水终于无法控制的滑落。她带着手套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穿透了丝绸掐入他的血肉,泪水从喉咙里倒灌而入,苦涩而炽热。

“等着我。”她听到西泽尔在耳边开口,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一定会等着你的,哥哥。”阿黛尔轻声回答,她看了一眼远处默默伫立的东方公主,嘱咐,“我走了后,你要对纯公主好一些——她也是和亲嫁过来的公主,和我一模一样。”

西泽尔的脸色微微一变,最终却是无言颔首。

“愿神保佑你,哥哥。”她缓缓松开了手,在苏娅嬷嬷的扶持之下踏上了马车,最后一次从面纱后回顾他的脸,轻声,“我永远爱你。”

最后那句话仿佛有某种魔力,让西泽尔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种奇异的容光来。他不顾礼节地拉住了即将关闭的车门,探身进去,握着妹妹的手长久凝视,丝毫不顾周围的侍从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等着我。”他再次低声,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

她无言点头,眼里的泪水如同珍珠一样连串落下,哽咽却无声。

西泽尔沉默着,长久地凝望唯一的妹妹,手指上缠绕着她黄金一样的长发——传说无名指的血脉通向心脏,那一缕金发就在他手指上环绕,成为一个小小的纯金指环。

西泽尔低头,亲吻那一只金色的指环,然后抬头看她,眼神深沉:

“等着我,阿黛尔。”

“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父王不能,死亡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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