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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出书版)(63)

“……”枫夫人沉默,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坐镇叶城、世袭罔替的慕容家虽然富甲天下,但因为身上中州人的血统,却始终被排斥在空桑人的权力核心之外。自从两百年前那场中州人的动乱被镇压后,慕容氏在云荒的处境更为微妙尴尬,历任城主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在六王之中不断寻求制衡,用重金打点上下,才寻得了让家族继续立足的机会。

近年因为帝都限制了中州商贸往来,叶城赋税收入一直下降。而空桑重新和冰夷开战,大军远征西海,消耗巨大,作为空桑“金库”的慕容氏局势便更为艰难,每年的帐目都是触目惊心的亏空──作为镇国公府的总管家,她都不知道这几年公子是用了多少手段和心机,才能把这样庞大的一个空壳子撑下来的。

叶城城主饮了一杯酒,又问:“海皇祭一切都布置好了么?”

“都安排妥当了,”枫夫人详细地回答,“宴席、丝竹、歌吹、彩头、戏场、龙舟……一件件都是按往年的规矩办下来,给六位藩王和帝君的礼单也是和去年一模一样,并不曾失了我们慕容家的面子。”

“按往年的规矩还不够!每一种的规格都应更胜去年才是!”叶城城主却一拍案,蹙眉,“枫姨,不是我要硬充场面──你难道不知这些藩王贵族,一整年都巴望着这次在叶城能从我们慕容家大捞一笔?我们又怎能让他们失望而归?”

“可是,”枫夫人有些吃惊,“府库里的钱,早已……”

“不必担心,只管办得尽善尽美便是。”他冷笑了一声,“如果钱不凑手,就设法先去钱庄里借一点──以镇国公府的名义,目下还没有商户不肯借吧?”

枫夫人脸色白了一下:“公子要借钱来办海皇祭?”

“只是暂且调度一下,”叶城城主笑了一笑:“至于怎么还,我自然有办法。”

“这不妥吧?”枫夫人有些不敢相信,低语,“府库已经连续亏空好几年了,连各房丫鬟侍从的月钱都不能如期发放,加上大公子在外头挥霍的亏空,如今即便是一时借到了,又哪里有钱去偿还?如果不能如期还,那镇国公府的名誉……”

“枫姨,我说过了:你只管去办,不用担心别的。”黑暗里的年轻人语气忽地转为肃杀,第一次摆出了城主的威严,“这些事情我会解决的,你不必再问!”

枫夫人一颤,终究不敢再问下去,低声:“是。”

“一切安排务必尽善尽美──要针对六王的喜好置办礼单,每样都要比去年更丰厚至少一成!”叶城城主顿了顿,又补充,“除了六王之外,在送给广漠王卡洛蒙世家的那一份里,记着要加上我方才给你的玉匣和婚书。”

“是。”枫夫人不能再多问什么,只能领命。

“去吧,带上厚礼和卑辞去讨好那些人,要不择一切手段令那些空桑王族愉悦。这样,他们才会觉得留着慕容氏这个外族还有些用处。”叶城城主唇角浮出了一丝冷笑,喃喃,“也告诉广漠王,我非常期待这次在海皇祭上和九公主再度见面。”

他在黑暗里转着手里的玉杯,低垂眼帘,语音里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

“就算被她的金鳞再咬上一口,我也心甘情愿。”

“让道!──城主车驾!闲人回避!”

叶城的夜是热闹喧嚣的,虽然是半夜三更,尚自人流如织,灯红酒绿。所以当叶城城主、镇国公慕容隽的车驾疾驰而过时,喝道之声连绵而起,满街路人纷纷避让,惹得歌楼酒馆上伸头探望,啧啧议论。

“哟,好威风!”红袖楼上,有人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深更半夜的还在赶场子陪客,我看这小子还真是比你们红袖楼的头牌花魁还忙哪。”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商贾,正用肥硕五短的手指翻着面前的账本,斜眼看了一眼楼下,出声讽刺。一语出,周围娇笑一片,簇拥在他身周的十几个美人无不掩口。

那个商贾大概四十不到的年纪,身形肥硕,大腹便便,坐下来几乎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他衣衫华丽,十个手指头上倒有六个带着硕大的宝石戒指,和叶城里到处可见的富商没有区别。红袖楼是叶城烟花地中的翘楚,一夕耗费百金不足为奇,然而他却一个人包下了整个顶楼,身边倚红偎翠的簇拥着十几个歌妓舞姬,一片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九爷真会刻薄人,连城主也不放过。”

“城主算什么?”那个被称作九爷的人一拍大腹,冷笑,“在叶城有钱就是爷!”

他手里拿着一杆银色小秤,用秤杆翻着面前摊的一本账簿,心不在焉地看──那支秤样式奇特,长不过一尺,一头挂着一个小小赤金的秤砣。那个秤砣不像普通那般做方柱形,而是一个光溜溜的金丸,宝光夺目。

忙了半夜才将帐目看了一小半,九爷已然看得失去了耐心,心浮气躁。

“怎么老对不上!”他愤愤地骂了一声,摔了笔,“裕兴钱庄那些家伙是怎么做帐的!他娘的,一群废物!”

“九爷,不如先休息一会?”靠在他怀里的朱衣丽人是风月场里的老手,甚是善解人意,及时将一碗汤放到了案上,笑道,“天参宝鼎汤可算是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嗯。”那个叫做九爷的锦衣商贾闷声应了一句,把手里的秤杆扔到了一边,从丽人手里接过汤匙,低头喝了起来。然而一低头,束发的青丝带子便滑落下来,一下子掉到了碗里。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用勺子将带子从碗里捞了出来,继续埋头喝。

可是喝不到几口,那条带子又自行滑落,啪的一声重新掉了进去。

朱衣丽人连忙俯身过来,想要帮恩客将束发带子系好,就在那个瞬间,九爷喃喃骂了一声,忽地将带子用力扯落下来,猛然摔到了碗里!

“那么爱喝汤,就去喝个够好了!”他指着那条泡了汤的青丝带子大骂,披头散发,宛如一只发怒的胖狮子,“他娘的喝死你!”

朱衣丽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又是一年不见,九爷不止生意越做越大、身形越来越富态,连暴躁的脾气也是越发厉害了。对死物犹自如此,对活人更不必论,难怪整个叶城的青楼姐妹纷纷大叹吃不消。

“爷何必动怒?”看得他发脾气,旁边有位一直不曾得空说上话的妖娆歌姬上来,笑着贴了过去,趁机献殷勤,“妾身替您拿下去洗干净。”

“给我放下!”九爷却蓦地打落了那个献媚女子的手,怒气冲冲地指着那条无辜的带子,“那么不听话的东西,就让它烂死在汤碗里头好了!他娘的,听着,谁都不许洗!”

那个歌姬捂着疼痛的手,惊恐地躲闪。朱衣丽人连忙上来打圆场:“是是是,不洗──珠珠她刚来不久,九爷别见怪,傅寿这厢替她陪不是了。”

“真是多事,”九爷横了一眼那个满眼委屈的妖娆歌姬,“给我滚吧!”

“先下去吧,珠珠,”傅寿低声对她道,“九爷发脾气了。”

撑着精神陪了半夜,快到手的赏钱却又没了,那个年轻的歌姬狠狠剜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富商一眼,咬着嘴角提起裙裾转身离开,一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她声音虽低,九爷却霍地变了脸色,忽地飞起一脚,将那个歌姬踢得哎呀痛呼了一声,直滚下楼梯去。

“还敢骂老子?”他暴怒,“滚!”

那个歌姬哀呼着站起,一句话也不敢说。楼上所有女子粉脸色变,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这个九爷身份神秘,却一向以出手豪爽著称,所以每年他一来楼里所有姊妹都争先恐后前去侍奉。然而这个金主的脾气也是有口皆碑的差,动不动便要发飙,楼里除了傅寿姑娘,几乎所有人都挨过他的骂。

“九爷!”傅寿是这里最年长的歌姬,见此情形连忙上来软语相劝,“珠珠新来不懂事,爷何必和一个丫头片子动那么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