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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出书版)(57)

那一瞬,所有水晶柱里的蓝色水波都起了颤抖,整个茧嗡嗡作响。彷佛被进行了,无数孩子身体前倾,忽地将脸贴在了水晶壁上,不约而同睁开眼,死死地看着一水,露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表情来。

那种视线里的压迫力,令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水也连忙闭上了炫耀的嘴巴,咕嘟一声吞咽了下去,脸上流露出无限满足的表情来。。

“一水做的好,所以得到了奖赏。”织莺知道那些孩子在想什么,连忙开口,“如果这一次大家在远征里好好听话,立下功劳,每个人都能分到金丹!”

“听话……听话!”奇怪的声音从水晶柱里传来,汇成了一片。

“听话姐姐就喜欢你们。”织莺松了一口气,走过去一个一个地拍着水晶壁,示意那些孩子重新睡去。然后,在密室里细细看了一遍。方才这一行神秘的闯入者在逃跑时非常迅速,显然对茧室的地形非常熟悉,并不是第一次秘密潜入。

可是,有一水看守着密室之门,没有她的指令,任何人哪怕巫咸大人都无法进入这里。这些人又是怎么进来的?他们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她按捺住情绪,绕着如林的水晶柱,在密室里细细看了一圈:茧室内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所有孩子都是好好的,一个不少。只有一个水晶柱壁上有污迹,似乎有人顺着爬下来过。

“不好!”织莺抬头看了一看,低呼了一声,足尖一点,轻灵地跃上了柱子顶端。

水晶柱很高,顶端离开茧室屋顶不过三尺,所以站在底下看去,视线会被遮蔽。然而,当她站在水晶柱顶端时候,一切便明白了:茧的顶部,有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缝隙。她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发现那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切口,可以横向移开。那块顶板一移开,便露出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

织莺只探头进去看了一眼,便明白这是从别处挖掘而来的秘道。

然而,茧的上方便是浅海海底,那些人又是用了多大的代价才开挖了这条秘道?!

她来不及去追查秘道的去处,转而低头看着脚下:那个柱子顶端本来应该是封闭的,然而不知何时封顶的那块水晶却被割裂了。站在水晶壁边缘看下去,那一片蓝色的水面上多出了一个凝固的缺口,感觉就像是糕饼被切去了一块。

难道是……织莺立刻跳下地去,打开了一面弧形的水晶壁。

──奇怪的是,当容器被打开的时候,那里面的“水”并没有流泻出来。那一筒蓝色彷佛凝固了,宛如凝胶一般不动不流,微微地颤动着,彷佛一块柔软的蓝色宝石。

是的,被储藏在水晶壁里的不是水,而是一种奇特的固体凝胶!

这个水晶和水晶里的内容物,原本是巫咸大人呕心沥血制造出来,给这些沉睡的孩子凝聚灵力用的──然而,此刻凝胶缺了一块,显然有人已经接触过!

织莺回过身来,看着那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这些人到底是谁?来过这里几次?他们接触过水晶里沉睡的孩子,是否也偷听到了巫咸和自己的对话?除了这死去的三个,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同伴?

──茧的秘密,是否已经外泄?

她站在沉睡的森林里,看着那几具尸骸,忧心忡忡。

这个闯入者的出现,在一瞬间改变了很多事情──若是 “神之手”的计划被空桑方面觉察,那么,原本计划好明年才开始的冰锥行动,就恐怕不得不提早发动了!

为了让破军觉醒,神之手将从九天里伸落,摆布着天下的棋局!

风在青空吹拂,一个沧海横流的时代即将提前到来。

初阳岛之战方休,西海上一片空旷,天高云淡。

风往南吹。庞大的舰队停驻在海面上,巨大的风帆如同一片片洁白的云在海风里翻飞。有无数的海鸥绕着船队回旋,却不敢落足──因为每一条船上都声音震天,一列列军士排成整齐的方队,正在甲板上相互厮杀演习。

空桑的统帅一贯起得很早,此刻已经全副戎装地出来,站在旗舰的舷上看着那些迅捷矫健的军士们操练,手指随着号令声下意识地点击着船舷,微微颔首。

“强将手下无弱兵,白帅的宸字旗下,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厉害角色。”副将玄珉看到主帅心情不错,便凑趣道,“看来拿下冰夷的棋盘洲本岛也不过是一年内的事情了,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要往前冲呢!”

“瓜娃子愣头青!”白墨宸笑了笑,却骂了一句,“光凭血性,哪里杀得了冰夷?──要知道如今我们是在两线作战呢。”

“两线作战?”玄珉有些惊诧,不明所以──如今云荒一片太平,中州人安分守己,除了西海上对冰夷的战争之外,还有什么战争?

白墨宸也没有解释,笑了一笑。只听下面一声喝令,鼓声响起,船头指挥者变幻了旗语,练完一套搏击术的军士们齐齐抽出了战刀,两人一队开始操演起了刀法。日头下只见一片寒光闪烁,到处都是虎虎生风的呼喝。

“真是年轻啊……”白墨宸在旗舰上看着,忽地叹息,“真好。”

“白帅正当壮年,”玄珉笑道,“何必羡慕这些只有血勇的愣头青?”

“毕竟是老了,”空桑统帅笑了一笑,语气忽地透露出一点点倦意,“一过三十,鬓边就有了白发,就算想做‘愣头青’也是不成了。”

玄珉微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主帅忽然间的感叹: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白帅深受重用,手握天下兵权,一直以雷厉风行著称,一年里有十个月是带兵在外,彷佛天生便是属于战场的男人,军中皆视其为神。

──然而,即便是军神,居然也有暗叹白发、羡慕青春的时候?

“属下敢打赌,这底下几千个愣头青没有一个不在羡慕白帅您。”副官小心翼翼地回答,“只怕云荒上很多年轻人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成为像您这样的男人呢!”

“噢?”白墨宸仰天吐了一口气,哈哈一笑,“是么?”

软弱和感叹不过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也知道自己方才片刻的羡慕其实极其不真实。很多人在光阴渐逝、岁月流走时,会惊觉世事的无常,可能或多或少想返回少年时代──特别是那些位高权重、已然拥有一切的人更是如此。

然而,事实上,少年时代真的就那么美好么?

那一瞬,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那是个一无所有的时代:他是一个玄族穷人家的孩子,生活在北越郡一个叫做九里亭的小村子里。父亲在帮人拉石头时砸断了腿,早早地死去了,母亲随之改嫁他乡。童年的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虽然日子困顿,但因为有两个老人全身心的疼爱,倒也算清苦而温暖。

小时候的他,口袋很空,脑袋也很空,除了一身力气、满心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都没有。那时候他最大的奢望是成为一名“官家人”,为此整天地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树下,羡慕地看着那些耀武扬威经过的士卒,甚至连驿站里的马夫都令他向往:

因为那些吃官家饭的老爷们,永远不必担心下一顿的着落。

从十一岁开始,爷爷病了,家里的那点积蓄终于耗尽,他不得不出去像成年男人那样工作。少年时的他做过很多活计,从苦力到船夫到铁匠,却还是留不住重病的爷爷。当老人因为没有药而活生生痛死的时候,家徒四壁,无钱下葬。他只能赤足走了上百里来到郡府,用一纸契约把自己给卖了──他顶替了一个玄族乡绅的儿子,应征入伍,所得的报酬是十个金铢,从此成了一个士兵,被派往西海。

──仅仅是十个金铢,便是少年的全部血的代价。他却觉得非常高兴:因为,终于成了一个管吃管住、管死管埋的官家人,再也不必为生存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