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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系列/出书版(总)(27)

“昊是最好的。”陡然间,她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抚摩他额环正中的宝石,看着他深蓝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重复着以前的话,“我喜欢昊!……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哪怕是丑八怪也好,是魔鬼也好——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吗?”

“是的,直到永远……”千湄微微地笑着,用手抚摸着他的咀唇,轻声唤:“夫君……”

他一颤,缓缓抬起眼,看定了,忽然轻微的叹息了一声:“一直以来,我就知道那花是长在在我的心里了,在那边顺着血肉长进去,腐烂掉……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不明不白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可是,可是……到底还是叫我等到你了。”

她也看定他,觉不着眼神深处是什么,问他自己,怕也说不明白——只知道,他们,谁也逃不过谁了。

“把那些花烧掉,好么?”她忽然微微的叹息,手指插入他颈后漆黑的头发中。

“好……”他吻上了她的樱红的咀唇,把那一声承诺送入她的舌间。

“请一定要永远爱昊儿……”夕阳下,海浪无休止的拍打着礁石,那染了暮色的浪带了些微的绯红,如雪一般的四散开来。

站在船头,紫衣的龙夫人看着来送行的千湄,握紧了她的手,“他非常的脆弱,也非常容易走极端……他一旦爱上一个人,那真的是爱到了骨髓里,但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他的话——!”

“不会有那一天的。放心。”千湄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坚定的回答,“我很爱很爱他……母亲。”她的眼睛里,有纯洁的,深邃的爱恋和坚贞。

“啊……那就好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长长吐了一口气,龙夫人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谢谢你,如果不是听了你的话,昊儿是不会放过我的……”

千湄笑了,她笑的时候,仿佛有千亿的星辰掉落在她眼睛里:“因为……昊,他一直也是很爱你的呀!——不过,以后,还是请母亲一个人保重了。手腕上的伤疤,应该也会很快的平复……”

“是的,真是谢谢你,千湄。”看着包扎好的手腕,龙夫人真挚的握住了儿媳妇的手,但神色黯然,“昊儿是不会原谅我的……虽然放过了我,却永远不愿意再见到‘背叛’他父亲的我了……你们,你们两个人,请一定要白头到老。”

“是的,母亲。”

“还站在这里看吗?船已经走远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围住了他的腰,依偎在他身后,轻轻的说。

海风吹的他的衣衫猎猎飞舞,但是他的神色却沉静不动,眉宇间,有极度的寂寞:“她走了……母亲已经不要她的儿子了……”

“但是我会在的,我永远都会在这里。”柔软的手抱紧了他,把承诺送到了他耳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依偎着,看着崖下在暮色中燃烧的野火。

火红火红的一片,翻腾着,漫卷着,围绕着那一片荒凉的池沼烈烈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有恶灵在烈火中哀嚎……

“……都烧掉了。”看着在火中摇曳的鸢尾花,他忽然低声若有所失的说了一句。

她立刻再次抱紧了他,彷佛他也会忽然消失在烈火中,喃喃重复:“是的……都过去了——但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爱你。”

  指间砂·黄泉篇

白楼的正厅里,斜阳的影子透过镂花窗投进房间,一片昏黄的斑驳。

这个天下武林的权力中枢,平日里曾有过多少指点江山、激荡风云的气势;然而今日,在斜阳里、居然有一种茫然而凄烈的意味,渐渐如润湿般、一点点渗透弥漫开来。

寂静。沙漏上的沙子静悄悄的流泻。

数十个白衣人静静侍立在殿内,一殿衣冠似雪。那是听雪楼坛主以上的精英——然而那些江湖高手云集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连呼吸都用内力逼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只是一齐默默的看着大厅的尽头。

在燃烧着长明灯、供奉着鲜花的尽头,停着白石的灵柩。

青色的刀和绯色的剑,交错叠放着、置于灵前。

“还有半个时辰。”

蓦然,为首的南楚抬头,轻轻的宣告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在灵柩的四个角落,听雪楼四位护法如同渊停岳峙般,沉默的守护着他们所效忠之人。

那已经是最后的一程。

看着沙漏,四人中,西北角上那个黄衫男子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雾气,默不作声的伸过手去、轻轻从快要滴尽的沙漏中握起了一把沙,收拢手指,看着砂子从指间如同水一样细细密密的流走。

那是人的手所不能抓住的东西……

楼主……连你、连你那双曾翻云覆雨的手也无法抓住的东西,又是什么?

一生征战、令天下武林为之臣服的你,到了最后,却只是和那个人一起沉睡在北邙坡那片碧草之下么?那么,曾经对你发誓效忠的四护法……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仿佛想拼命抓住一点什么,然而他越是抓紧,往日的一切就如同砂粒般,从收拢的手指间悄无声息的流走。

蓦然间,他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滴落在沙中。

那是他归入听雪楼门下五年来、第一次落泪……幸亏,并没有人注意到。落入沙中的泪水转瞬被吸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黄泉,该起灵了。”身后有同伴的声音,黄衫男子闻声回头,看着另外三个人。

碧落。黄泉。紫陌。红尘。

听雪楼仅次于三领主的四护法。

第一篇黄泉

他习武的念头,起自于那一日的黄昏。

他是一个佃农的儿子。那一天,八岁的他跟着父亲从集市上回来,手里拿着鸡蛋换来的小面人儿,雀跃地拉着父亲的衣襟,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走到村口那道大斜坡前,跟在父亲身后的他无意间抬头看了看天际。

残阳如血。虽然没有风,但奇怪的是大朵大朵的云在天际翻滚着,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在云层背后,落日将血一般凄烈的颜色泼向整个大地。

八岁的孩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拉紧了父亲的后襟。

就在那个时候,父子两个人都听到了坡上扑面而来的喧嚣和叫骂。

“起来!给老子跑啊!他妈的,真是不中用的东西!”斜坡下,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驽马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口中冒着白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息。而小小的车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喷着酒气、醉醺醺的少年。

他认得,为首的正是村里田举人家里的三少爷——也是他们家的少东家。

“跑?……你家的这老家伙、大概有十年没跑过了吧?”马车上那群恶少哄笑了起来,看着那匹筋疲力尽的马,一边仰脖子喝下带来的酒。

田三少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一边嘟囔着父亲居然套了这样的驽马给他们,一边借着酒气爬上了车,挥起鞭子雨点般的抽在老马羸弱的脊梁上,大骂:“跑啊!跑啊!老畜生……来,兄弟们,大家都拿条鞭子来,一起把它给我抽起来!”

车上的少年们都哧哧地笑着——怎么不笑呢?一匹那样的老马,居然要拉着一群人上一个大斜坡?连村口来往的几个村民都站住了脚,在一边看热闹,跟着哄笑。

那匹马又矮又瘦,黄毛黑鬃,瘦骨如柴。但被雨点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又没命的拉起车来,但是它不但不能跑,甚至连步子也迈不开,只是缓步往坡上走了几步,呼哧着,又踉跄被沉重的车拉回来,后腿一葳,蹲到了地上。

车子一震,车上几个少年被甩了下来,酒泼了一地。

车上和围观人中的笑声更响了,田三少加倍的恼火,跳下车来,鞭子抽得噼啪响,跑到了驽马前面,照准了马头和鼻面,猛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