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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归墟(36)

城内巫罗与飞廉宣布进入战时状态,派兵接管原本属于商会管理的一切,统一调配粮食布匹等资源,率军万余人进驻叶城外城,同时派人联络云荒各地的帝国驻军,积极准备应战。

然而,虽然将领厉兵秣马,誓要反攻帝都平息叛乱,叶城内部却人心惶惶。东西两市均已关闭,整个繁茂的城市显得一片萧条。巨贾们争相走告,闭门彻夜商谈,为这个城市的未来而担忧。

——百年前,改朝换代之时的那场惨祸,在此刻重新浮现在了城中商贾心头。

那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里,前朝空桑名将西京坚守叶城,誓死血战,长时间的守城之战后,城中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还是惧祸的商贾们暗地里密议,合谋毒杀守军、将叶城献出,以求躲避冰族人的兵祸。

三千御前骁骑军,没有倒在数年的血战里,却倒在了自己守卫的子民手里。

那一次的兵变之惨,令心肠最硬的人也目不忍视。

百年后,当歌舞升平里成长起来的一代几乎忘了战乱的滋味时,昔日的阴影重忽然之间重新降临了——这座繁华富庶的城市,再度来到了同样的十字路口上。

夜色里的叶城一片寂静,没有平日的歌舞升平灯,只有战云笼罩。

巡夜的队伍刚在窗外走过,马蹄声得得远去,苗人少女缩在客栈窗下,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偷偷探出头去。而领队的年轻将领仿佛觉察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这边一眼,吓得她立刻缩头。

“唉,都已经那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啊!”破落的客栈里,一个少女跺着脚嘀咕,恨恨的看着右手上那枚戒指——蓝色的宝石光芒黯淡,一闪不闪。

那笙闭上了眼睛,极力想感知到神戒的鸣动,然而,什么也没有。

“到底剩下那个封印在哪里啊?”她开始不耐烦,四处乱转,把客房里的凳子踢得喀喇响,“都困在这里半个月了,哪里也去不了,炎汐也不回来,真是急死了人了!”

真是倒霉,本来顺着皇天神戒的指引来到叶城,然而不知为何一到了此处神戒忽然就失去了反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无动静。她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却怎么也不见弥端,不由失了主意。然而炎汐也有自己的任务,这几日无法陪着她,只是每日里乔装潜行出去,每每深夜才回。

在这一段时间里,叶城气氛日渐沉重,开始破天荒地实行宵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出门也只能看到一条条壁立的街道,根本无从找起。那笙被一个人扔在客栈里,时刻害怕那些冰族的军队会找上门来,又担心炎汐的安危,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日,渐渐情绪有些焦躁。

星海云庭已经被抄没了,东西两市也因为战火逼近而关闭,这个叶城里几乎看不到还有鲛人活动的迹象——炎汐又能去哪里呢?再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听说帝都里头,那个魔王已经杀了很多人了。

可一定要找出办法来呀!虽然杀的是冰族的人,但一想到那么多人同时被杀,那笙就觉得全身发冷,感觉北方吹过的风里都带着血腥,令人颤栗。再想起镜湖之下的空桑人和复国军,任是她素来没心没肺、也不由觉得焦急。

又等了一日,炎汐不见踪影,她渐渐觉得疲倦,靠着门睡了过去。直到半夜,门吱呀了一声,外面有人走入。

“炎汐!”她立刻惊醒,兴高采烈的跳了起来,“你去哪里啦?”

夜行人无声无息地走入房间,扯下了黑巾扔在桌上,轻微吐出一口气来:“去了巫罗府里的大牢。”

“啊?”那笙吃了一惊,看到他脸色不虞,小心翼翼,“你……去干吗?”

“探监。”炎汐简短的回答,似极疲倦,“湄娘和很多同族,被羁押在那里。”

那笙给他倒了一杯茶,近乎讨好地奉上:“他们怎么样?”

炎汐摇了摇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吐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仿佛陷入沉思。

那笙从未见他有这种表情,一时间心下忐忑,也不知如何说,只能在他身旁坐下来,托腮看着他,眼珠骨碌碌的转——这几天炎汐都不大理睬她了,仿佛有极重的心事,她在一旁看了干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饿不饿?”她好容易找到了话,“出去了半夜,都没吃东西。”

“吃不下。”炎汐低声。

“那么……要不要先休息?”她陪着小心。

炎汐摇了摇头:“睡不着——怎么可能睡的着?”

说到最末,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拳击在案上,霍然抬起头。那笙被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吓了一跳,他重重拍案,仿佛心里有难以压抑的杀气和愤怒,嘶声:“怎么可能睡的着?!他们、他们都在大牢里!我怎么能睡的着!”

“嘘……”那笙生怕他惊动了店里其他人,连忙按住他的嘴。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只是侧脸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发抖。

“海魂川断裂了——泠音出卖了同族,湄娘受不住拷打而招认,在叶城的所有复国军都被牵扯进去,埋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几乎被破坏殆尽。”许久,他才开口,“我本来是想过去营救他们出来的……可是,守卫太森严了,我根本没办法带出他们。”

他摇了摇头,神色苦痛。

“那……我们慢慢再想办法?”那笙低声,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或者回头问问苏摩和真岚——他们本领大,应该有办法。”

“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声,“我无法带他们出来,只有杀了他们!”

“什么?”那笙大吃一惊,瞬地从座位上跃起,几乎打翻了茶盏。

“我把关在死牢里的复国军全杀了……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在酷刑之下泄露出更多秘密——巫罗那个家伙,论卑鄙比辛锥更甚。”炎汐喃喃,肩膀在剧烈发抖,“他们哀求我动手——因为不愿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愿如湄娘那样成为叛徒。”

“没有别的选择。”他侧过头看着夜空,灯火映照在俊秀的侧脸上,一明一灭,声音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们。”

他解开了随身带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弥漫。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声尖叫,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几颗新挖出的心脏,在灯下微弱地闪着血的光泽。

“不要怕,这都是战士勇敢的心——既便是在被杀的一瞬间,都没有人发出一声哀鸣,”炎汐的手轻轻拂过那些尤自柔软的心脏,声音深不见底,“放心,我会将你们的心放入大海……我们会一起回到故乡去。”

“……”那笙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的心里难过已极。她默默走回来,竭力不去看那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着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其实都一样……都一样。”炎汐喃喃,看着东方的天际,“听说泽之国的总督高舜昭前几日也死于冰族刺客之手……我想,在那一刻,他的心情应该和湄娘他们一模一样吧?只是,如意夫人又该是怎样的心情?——我不敢想。”

炎汐没有再说话,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长久地沉默。

那笙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他的双肩,将脸颊贴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凉的,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温度,她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的清瘦,多年来的艰辛血战几乎令他心力交瘁。

两人就这样静静在房间里坐着,一直到外面天光转亮,街上出现人声和脚步声。

“炎汐,”那笙终于坐不住,闷闷地出声,“我饿了。”

枯坐一夜,复国军左权使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勉强一笑:“好,去吃早饭吧。也累了你一夜了——等吃完了早饭,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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