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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归墟(14)

白璎怔住。开镜之夜……在镜湖底下,真岚做了什么?

“我很担忧:这样下去,在六体合一的时候,魔便会选择他作为新宿主!虽然过了七千年,阿薇,我还是一个自私的长辈,不想让这样的报应落到自己的子孙头上。”星尊帝顿了顿,微微苦笑,“更何况,破军的心里有着这样强烈的不甘和憎恨,足以毁灭一切。他非常渴望力量——哪怕是邪恶的力量。”

“所以……在他的姊姊来神庙为他祈祷时,我并没有阻拦魔向他身上转移的意图。在魔策划了一次又一次杀戮,在云荒大地上画出鲜血的符咒、以借此超越血缘的限制转移力量时候,我没有阻止——”

“对于这件事,我听凭天意。”

苏摩瞬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那一对千古帝后,眼里的光芒雪亮——原来,居然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的血裔,不让其受到魔物附身的折磨,所以他们宁可让别人取代真岚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破坏神!

“呵……”再也止不住地,冷笑从他的唇角吐出,“卑鄙。”

虚空里的声音停止了,仿佛霍然转头审视着发话者。

“卑鄙么?呵。”星尊帝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新海皇,你可真像纯煌哪,难怪后土的佩带者会被你吸引——只是,你的心却是黑的,和纯煌完全相反。否则,方才魔怎么可能引诱出你心底里潜藏的‘恶’呢?

“小心啊……新海皇!”

“它能诱惑你第一次,就能诱惑你第二次。只要你活着一天,那种恶就会如影随形,随时随地都可能杀死你身边的人。而你,总不能每次都像这一次一样的侥幸。”

“所以,你注定毕生孤独。”

苏摩悚然一惊,眼睛里的光芒由盛转弱,仿佛无法克制体内的某种衰竭,靠着柱子,交叉在胸口的双手起了难以觉察的颤栗,仿佛是怕冷似的抱紧。

长夜将逝,天光转亮,微微苍白的光穿过了神庙破败的窗、投了进来。

笼罩着神庙的金色光芒终于消退了,黎明前的晨曦里,这座原本高不可攀、光芒四射的最高殿堂露出了真容:颓败而空洞,仿佛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风透入,有呼啸的声音。

白璎忽然间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仿佛短短的一夜后,自己就在这个神庙里渡过了千年的时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因为情绪的极度不稳定而全身颤抖——

虚空里那个看不见的人,是她的始祖、是整个空桑的开创者,绵延了七千年的王朝辉煌全,仰赖他昔年的文治武功;然而,这个人,同时却也是灭亡了整个空桑的罪魁祸首!在他的手里,凝聚了无数空桑人的血,包括她的整个家族。

面对着这个七千年前的传奇,她应该拔剑相向,还是应该上前拜见?

“我恨你。”最终,她霍然站起,对着虚空一字一字开口。

女神微微一惊,纯黑的眼眸看了过来,落到了千年后的血裔身上。

“我恨你!”白璎握着光剑,定定看着虚空,再度重复了一次,语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哽咽,“你……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一念之间便想颠覆天地,抹煞一切——你把空桑当作什么了?把这百万的苍生当作什么了?只不过你博弈里的一颗棋子么!凭什么!”

她忽然动了——只是一瞬间,白影便已经掠过,一剑狠狠斩落!

“我恨你!”仿佛内心长久克制的情绪终于汹涌而出,白璎一剑接着一剑斩落,眼里带着雪亮的光,气息平甫,眼里有泪水长划而下。

靠着柱子休息的苏摩怔了一下,想要上前阻拦,却发现虚空里的人根本没有反击。

光剑如同闪电,一次次的割裂黑暗。黑暗的神庙里,白衣少女持剑当空飞舞,面容上镌刻着愤怒和反抗。他一时间有些失神:很多很多年来,他从未在这个温柔顺从的太子妃脸上看到过如此激烈的表情。

原来,她心底亦有这样的不甘。

“不,白之一族的少女啊……我并不是神魔,也不是什么棋手,”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虚空里那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宿命和光阴的囚徒。”

“但是,我却希望你们能从中逃脱。”

三、故国

黎明到来前,神庙里那一场神魔的聚首也已经接近尾声。

“我必须走了,阿薇。”长久的沉默后,虚空里那个声音叹息,虽有不舍,却亦淡然,“时间已经用完了——我必须去往北方尽头的黄泉,转生彼岸。”

“要去归墟了么?”白薇皇后静静开口,并无不舍。

云荒之外,沧海云浮。有东西南北四海,或分七海:西方苍茫海、棋盘海;东方星宿海、斑斓海;南方碧落海、红莲海;以及北方从极冰渊。

七海之间,棋布幽溟;七海之外,又有归墟。

传说归墟在海天相交之际,虚无飘渺之间,是天上地下所有水流的最终汇聚之处。不单是江河湖海中的水,竟连那天上的银河之水,也灌入其中。但归墟却不因水多而溢,亦不因水少而枯,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上有轩辕丘,乃上古神人的葬身之地。

那些力量凌驾于尘世的灵魂,在死后并不需要经过云荒最北的黄泉而转入幽冥,在死后三魂七魄便直接去往极北之处的归墟,然后在海天尽头获得新生。

“我和你同去。”白薇皇后忽地微微一笑,女神像在一瞬崩裂。

无数的碎屑中,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从塑像里浮了出来,澄澈无比。

“你怎可与我同去。”星尊帝苦笑,“我一生杀戮过重,在归墟将有长达百年的炼狱时间。而你毕生高洁,魂魄消解后便会立刻转生彼岸,获得圆满来世——无论生还是死,我们毕竟不是一路人。”

“我当然要和你同去。”那双眼睛宁静坚定,不容置疑。

仿佛有些意外,虚空里的人长久沉默下去。

这个云荒白族的女子,从孩童时代就和他相识,少女时代与他相爱,成年后嫁给了他。然后,和他一起征战四方,开创新的王朝——他自视甚高,心里一直藏着普通人不能理解的雄心和霸图,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路走下去,不顾身侧的人是否能够跟得上。

到最后,和他并肩站在颠峰之上的、便只有她。

他是云浮翼族,凌驾于云荒一切种族之上的生命体,以超出大地上人类的智慧俯瞰着云荒上的芸芸众生——包括她在内。却未想到、这一点暗藏的本心,难以消弭的自傲和对苍生的睥睨,却成了日后魔物附身的起源之点。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追随他的——所以在那一日,发现她居然敢置疑、反抗他时,才有这样出乎意料的愤怒和暴烈的手段。

然而,没有想到在千年之后,当一切就要彻底终结时,那个曾毫不犹豫背离的人,却在最后选择了回归于他的身侧。

“不必。”他终于开口,声音冷涩,“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虚空里的那双明亮眼睛阖了一下,露出了解的微笑表情——那么多年了,他还是那样的骄傲:“阿琅,不要赌气……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寂寞,我们都不要再留下彼此一个人。”

那句话柔和而坚定,仿如誓言,字字入骨。

他忽然觉得心里刺痛,再难言表。

从云浮城下来有多久了?九千年?一万年?拥有着和大地上民族完全不同的漫长生命,他在云荒上生生世世的流浪,一心一意只为获取更多的力量,得窥天道。一路走来,他从不在意身侧的一切:因为对云浮翼族长达万年的生命来说,这个大陆上的一切都太过于短暂,宛如蜉蝣夕颜,朝生暮死,朝开暮凋。

他一直都是孤独的旅人,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流浪。只有在夜晚仰望星空时,才会冥冥中感觉虚空里有俯视的眼睛——提醒他万仞高空上,有着他永远无法回去的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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